論壇

＜77＞

青年撕裂心肺的哭喊，掩沒在砲火的連聲巨響中。

真正品嚐到這份痛苦的，僅有發出聲響的那個人。

曾經不斷期盼戰爭結束，直到許下第一千次心願。

那天他見到最重要的朋友，然後...

願望的內容改變了。

●77-2

森林下起大雨，和青年灼熱的淚水交織在一起。

「求你了，不要離開我...」

青年用力抱緊失去溫度的朋友，拼命向他哭喊。

「你不是想過上平凡幸福的生活嗎？」

「當個普通人終老，和家人朋友一起安全快樂活著...」

「只要這樣你就滿足了不是嗎？」

青年越是抗拒，越會回想起兩人曾經相處的畫面。

痛楚如同火焰環繞全身，燃燒再燃燒，

彷彿不把他燒成灰燼就不肯熄滅似的。

「勝彌不是說我們是朋友嗎？」

「既然如此，我們的地位應該是平等的吧？」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把我看得比自己還要重要呢…」

「無論如何，都不想要看到你死在我面前啊......」

【用名字叫我的話，我就會立刻趕到隆彥身邊哦。】

想起朋友說過的話，罪惡感幾近壓垮青年的心靈。

「老實說，我最討厭的就是像你這樣的人了...」

「我討厭你老是擅自替我作主，」

「討厭你沒有力量還愛管閒事，」

「更討厭你常常硬黏著我不放。」

「早知道就不接受你的幫助。」

「早知道就不理會你的搭話。」

「早知道...」

「就不要當什麼朋友！」

「那樣的話...」

「你就不會因為救我死掉了…」

●77-3

戰爭正式宣告結束，歡呼的聲音此起彼落。

港口和村落充滿快活的氣味，人們紛紛感受到希望。

一個男人踏著泥土而行，表情無神如同靈魂被抽走。

他的腳步是那樣不穩，好像隨時都會跌倒。

他沒有任何目的地，就只是一個勁往前走。

沒人知道他是誰，他似乎也忘了自己是誰。

他望了一眼遠方的喧囂，卻當作沒看見。

這一切都不重要。於他而言，都不重要。

現在的他，只依稀記得那個與朋友重逢的夜晚。

朋友死在他眼前、死在他懷中、死在他手裡的漫漫長夜。

他的記憶從此中斷，與世隔絕。

等到他意識過來，自己已經走在不知道何處的山徑。

而那個曾經多次喚著他的名字，與他嘻笑打鬧度日，

並且約定要將他視作弟弟疼愛的人，已經不在世上。

●77-4

知曉戰爭終結的少女，踏出家門到村落查看情況。

少女走了幾步，便快跑起來。

她拼命跑著，直到看見那人。

調整呼吸後，她以優美的姿勢拎起裙襬。

「長官，歡迎您歸來。」

少女脫下帽子，向面前的父親彎腰敬禮。

「母親在家裡等候您。」

少女遞出帽子，試著用最燦爛的笑容迎接家人。

「這個，現在歸還給大野少校...不，上校大人。」

「謝謝您為國家付出心血與精力，也謝謝你保護了這個家。」

「這份榮耀是屬於您的，愛理也會永遠以爸爸為榮。」

少女忍不住內心的激動，衝上前抱住眼前的父親。

「妳還是跟以前一樣愛哭啊。」

「爸爸不也一樣在哭嗎？還說我呢...」

重逢的父女在彼此懷中落淚，臉上同時掛著微笑。

「自從爸爸離開的那天，我可是一直都在等你回來。」

「等了一日又一日，等了一年又一年。雖然季節不斷流轉更替，但是...」

「等待的那份心情從未改變過。」

女兒眼神透露的堅強，讓父親明白她已不再是過去的那個小女孩。

「這樣盼著盼著，終於把人盼回來了。能不高興嗎？」

「可是，爸爸變成獨眼怪了...愛理會怕我嗎？」

女兒笑著注視父親，心裡早有了答案。

「沒問題的～這樣的爸爸很帥氣！」

「這樣啊...」感到不好意思的父親摸著後頸。

「以後愛理會充當爸爸的眼睛，替你開路的。所以...」

「請別再離開我和媽媽的身邊，好嗎？」

「我答應妳。」

再次牽起手的父女倆，一起踏上回家的路途。

●77-5

戰爭平息後幾天，暈倒在路旁的青年被人發現。

曾被青年拯救的老夫妻，這回成了他的照顧者。

他們細心打理青年的身體狀況，讓他活了下來。

睜開眼睛的青年見到老夫妻，迷惘得檢視四周。

「這裡是...？」

「這是我們的家，太好了...你總算醒來了。」

聽完老夫妻說明，青年向他們道謝。

「我...想要出去走走。」

纏著繃帶的青年，獨自到外頭散步。

「洞挖好了哦～」

「好，這就過去。」

村民們正在為逝者處理後事，幾個人合力抬著遺體。

「嘿咻～那邊準備好了嗎？」

「可以了，把他放進來吧。」

青年對這樣的場景感到厭倦，他不想再看到任何相關事物。

「這小子...也太慘了吧？」

「別忘了把手埋在一起。」

「手...？」青年望向男人們討論的對象。

「我抬這邊，你負責腳。」

「恩。小心點，別摔著他了。」

「你們在做什麼？」青年露出駭人的眼神。

「什麼意思...我們要把這小子埋進去啊？」

「為什麼要埋進去？」

「蛤？死掉的人當然要埋進土裡，不然...」

「他沒有死掉！」青年一把搶過朋友的身體。

「我不准你們這麼做！勝彌他還活著啊！」

「說什麼傻話...都變成那樣了，怎麼可能還活著？」

「別攔住我，放開！」

被其他人架住手臂，青年無法動彈。

「他才沒死掉！你們快住手！」

青年拼命掙扎，卻被人更用力抓住。

「你冷靜點...他已經不在了。」

「不是，你們誤會了。他...勝彌只是睡著了！」

「叫他幾聲就會醒的，所以...不要把他埋掉！」

「拜託你們了...這樣他會沒辦法呼吸的。」

即便青年極力哀求，村民們仍將土鏟進洞裡。

●77-6

青年耳中再次響起不存在於現實的聲音，他抱著頭不停喃喃自語。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都是我的錯對不起都是我不好對不起都是我沒能阻止他們對不起...」

「你還沒死吧是他們搞錯了對吧為什麼都沒人肯相信我呢好奇怪啊...」

「抱歉沒能去救你抱歉我什麼都做不到抱歉是我太沒用真的很抱歉...」

「做不到救不了過不去好沒用好可怕好後悔怎麼辦不行了好想消失...」

老太太在床邊放了一盤食物後，默默離開房間。

「老伴，我好擔心...」

「他已經很久沒吃東西，也很久沒正常說話了...」

「我們慢慢等吧。」

老先生拍撫妻子的肩膀，將手帕遞給她。

●77-7

消沉了一陣子，某天青年從床上摔下來。

「疼啊。」他冷淡得說。

這陣衝擊讓青年衣內的信封飛出，他拿起紙張。

「這是...？」

信帶來的訊息不斷刺激青年，回想起當時的事。

「對了...我得把它送到那個人手上。」

「我們約定好的...」

青年急忙起身，正好撞見房外傷心的老夫妻。

「你打起精神了嗎！？」老太太驚訝得問。

「恩，我沒事了。抱歉，讓你們擔心了...」

「太好了...沒事就好了...」

老太太上前摟住青年，不停抽泣著。

「你很努力了呢...」

老先生抹去眼淚，輕拍青年的肩膀。

「謝謝你們......」

這副情景讓青年跟著掉淚，心裡多了一絲溫暖。

●77-8

和老夫妻道別，青年到達朋友居住的村落。

他在寫著【遠堂】的住戶前停下腳步，遲遲沒有敲門。

青年還在猶豫的時候，大門被開啟了。

「奇怪...」

「我還以為外面有人呢...」

少婦將門關上，青年才從牆後走出來。

「不行...我沒臉見他的家人。」

愧疚感使得青年快步離開，他在村落閒晃。

「年輕人，你在做什麼？」

看見在空地來回踱步的青年，老太太上前詢問。

「啊...請問您認識『遠堂』這戶人家嗎？」

「嗯，我知道。你要找他們的話，房子就在前面而已。」

「不是的。我想請您轉交一樣東西。」

「好呀～要我轉交什麼呢？」

青年掏出信件，放到老太太手上。

「唉呀...莫非這是遠堂太太的兒子寫的？」

「恩…」

老太太端倪著信封，露出懷念又惋惜的神色。

「請問...現在遠堂家的狀況如何？」

「這個嘛...」老太太的表情逐漸凝重。

「遠堂先生似乎在作戰時掉進河裡，之後就下落不明了...」

「遠堂太太知道後，本來有的咳疾就更嚴重了。」

「她女兒專程回來照顧媽媽，聽說丈夫過幾日也要搬到這邊。」

「這陣子他們家實在不好過，也遲遲沒有兒子的消息。」

「這樣啊...」

青年的心揪成一團，知情的他無法不譴責自己。

「但是，現在有了這封信...它一定會讓遠堂太太的病情好轉的。」

老太太珍惜得握緊信封，青年依然沉默以對。

「請您稍等一下，我還有東西要麻煩您轉交。」青年似乎忽然想到什麼。

「啊...好的。」

老太太待在原地，青年則跑起步來。

●77-9

去了幾個地方，青年終於找到供料相對豐富的藥鋪。

「請問...能用這個交易嗎？」

青年抽出閃著光芒的墜飾，讓老闆確認材質。

「麻煩您按這個比例幫我分開包好。」

趁著老闆找藥材時，他思考藥方的調配份量。

等青年回到村落，太陽已經落下。

「真的不好意思，讓您久等了...」

「沒關係，老人家本來就沒什麼要緊事。」

坐在池畔的老太太微笑著，青年趕緊跑到她身邊。

「年輕人，你就像帶來幸運的神靈呢...」

「信也好，你手上那包東西也好。我想你一定...」

「做了所有能力可及的事吧。」

青年忍住快要滑落的淚水，向老太太露出笑容。

「是。謝謝您的稱讚。」

因為時間已晚，青年扶著老太太回家。

「你放心，明天我會確實把它們交到遠堂太太手上的。」

「好的，一切就拜託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