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隨後,兩人走回義莊前小庭院的陰涼處席地而坐,開始吃起從鐵家溝買的食物。


一般聚在一起吃東西時,多少都會聊個幾句,可是兩人之間盡是沉默;其實海蒂是想講些什麼,可是宗繼武那張撲克臉,讓她沒有勇氣開口。


這時海蒂才注意到,好像沒有看過宗繼武這張撲克臉以外的表情,也沒有聽過他毫無抑揚頓挫的平淡語氣有過變化。


『這樣……好像……有點不太正常耶………』


查覺到歸察覺到,可是她沒有提出這問題的勇氣,更何況直接問他人"你是不是有問題啊?",擺明就是找架吵。


所以最後,海蒂把話吞回肚裡,繼續忍耐有點難受的沉默,吃著又乾又硬的肉乾跟燒餅。


「殭屍傍晚以後才會開始活動,可能會耗一整晚,所以現在就睡吧。」


吃完東西的宗繼武,說完這些就倒頭就睡,留下東西還沒吃完、一點睡意都沒有,現在滿是尷尬的海蒂。


知道對方說得有理,可是就這樣在直接倒頭就睡、扔著一起前來的夥伴不管,未免太過我行我素了吧?


可是海蒂也不好說什麼,義莊內的喪屍是因為太白天無法出外行動,數量那麼 多的喪屍一湧而出的話,她覺得會像第一次的實戰那樣,害怕到無法集中精神吟誦神撰語。


最重要的,殭屍可能有兩隻以上,趁現在養精蓄銳是最穩妥的做法。


吃完東西後,絲毫沒有睡意的海蒂,不太敢四處走動閒逛,只好拿出拉斯塔教的教典來閱讀,藉此打發時間。


看著看著,不知不覺就感到一陣涼爽、嗅到聽見柴火燃燒的味道和聲音,趕緊抬頭一看,景色已經變成一片漆黑、附近還有貓頭鷹在鳴叫,眼前有個爐灶正在熊熊燃燒著。


「欸!?晚上了!?」


剛才還是白晝,為什麼才一眨眼就變成黑夜?而且教典上滴了不少口水啊!海蒂趕緊把滴在教典上的口水擦掉,收起教典後發現件非常糟糕的事-宗繼武不見了!小庭院就只剩下營火跟自己而已!


海蒂連忙站起來,驚呼失措的四處張望、左顧右盼的找尋夥伴的身影,但不敢離開營火去找,原因自然是周遭環境太黑了而且白天還有一大堆喪屍(已清除),還有個不曉得躲在什麼地方的殭屍,膽子不大的神官少女哪敢四處亂跑啊?


縱使她會"陽光"這項對所有幽冥系的魔物,都有極大殺傷力的神祇魔法,但是沒有辦法好好沉靜下來吟唱,就算有最強的魔法也等於沒有。


正當海蒂不知所措到快要哭出來的時候,非常明顯的腳步聲進入她耳裡,而且正逐漸往這邊靠近。


"踢躂、踢躂、踢躂"的腳步聲一點一點地慢慢逼近,海蒂卻嚇得動彈不得,腦子也不受控制的胡思亂想起來。


這腳步聲的主人是誰?是躲起來沒清乾淨的喪屍嗎?還是恭候多時的殭屍?


在這種時候,應該把神祇魔法"陽光"給準備好?接下來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錫杖敲下去,先下手為強?


可是理智明知現在該如此,可是行動的優先排序卻是"怎麼辦?宗繼武跑哪去了?我好害怕!身體動不了!不要再發抖了!",這類混亂的指令完全控制住身體,最該做的事一直沒辦法從行動順序的底層提升上來。


腳步聲越來越逼近、消失的同伴遲遲沒有回來,海蒂的心理狀態已經從緊張升格為混亂了!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喂,」男性的聲音猛然從背後傳出!


當下海蒂的反應是:「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握緊手中的白光錫杖,轉身使出腎上腺激發出來的力氣揮棒出去!


沉重的"咚!"與"噗喔!"的慘叫同時發出,手上傳來擊中物體的厚實感,同時腦中的優先順序排行榜冠軍終於直直往下墜,換作"看看我打中的是什麼東西?"迅速爬上榜首。


海蒂用白光錫杖全力打中的東西是-深棕色短髮的青年,模樣一看就知道是來自希里帕亞地域,穿著軟甲衣(Gambeson)跟長褲,配戴一柄騎士劍(Knight Sword),臉頰上一道被鈍器毆打過的清楚記印。


「咦!?不是殭屍?」


神官少女現在一臉"冏"樣,而且殭屍可能還會隨時出現,在異鄉之地的荒郊野嶺的深夜中,不但同伴失蹤、還失手打錯人,現在該如何是好?


「妳在搞什麼啊妳?」


突然,失蹤的宗繼武聲音從後方傳來,海蒂趕緊轉過身,看到宗繼武的臉在黑夜中漂浮著!不對,再仔細看,是他一身接近夜色的衣服和連帽披風,很完美的與黑夜融合在一起,若非主動出聲以及露出那張撲克臉的話,根本會認為他不在現場。


『欸!?……等一下!難道從一開始,就是我自己在發神經!?』


察覺到自己的糗態,海蒂巴不得現在就挖一個洞,然後把自己埋進洞裡,永生永世不要再見到任何人。


此時面癱的同伴"啊"了一聲,隨即聞到白天時嗅過的難聞味道從背後傳來,這下子海蒂真的要哭出來了。


「……是不是在我的背後,有一個殭屍在?」


「是啊。」


「……祂是不是張大嘴,想要從人家的脖子上一口咬下去?」


「是啊,妳挺了解的嘛。」


接下來沉默三秒………


「噫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足以穿破耳膜的尖叫聲響徹黑夜,不過這一次沒有物理攻擊,而是直接逃到宗繼武的背後躲起來,探頭窺看。


殭屍沒有追上去,靜靜看著海蒂逃到宗繼武的背後,一副看起來非常興奮的模樣,直盯著宗繼武背後的海蒂咧嘴笑著。


祂站得直挺挺的,身上穿著的服裝是漢陽地域常見的漢陽式長袍-襴衫,膚色是異於活人的藏青色、渾身上下還有一塊塊綠色如絨毛般的黴菌,兩顆眸子像是曬乾龜裂的果實,牙齒斑黃不整,一點生者的特徵都沒有,卻好端端站著,兩粒乾涸的眼珠骨碌碌地轉動著,獵奇感十足地打量著海蒂。


「哦~~~~~好久沒看到女人了,雖然是金毛碧眼,不過皮膚白跟屁股大、看起來很會生的樣子,就足夠把那兩個缺點給蓋過去。」


沒想到殭屍竟會開口講話!


聲音聽起來像是從壞掉的簧片發出來,漏風且非常令人發毛的音調,更重要的是祂對自己品頭論足!一副準備要把自己生吞活剝、吃乾抹盡(意味深)的模樣!把海蒂嚇得直發抖!


「……好好的不入土為安化為塵土,變成殭屍做甚?」


宗繼武似乎一點都不怕,反倒問起殭屍變成殭屍幹嘛;從他的表情跟語氣,一點都感覺不到任何情緒的波動,也搞不清楚他現在的真實想法跟情緒是什麼。


「那當然是生前的宿願沒有達成,所以才會成為這樣啊。」


沒想到殭屍很老實地回答問題,令海蒂有些吃驚,並也激起她的好奇心:「那、那……那你生前的宿願是什麼?」


「在下的宿願……就是通過殿試成為狀元後當上大官!然後大加斂財魚肉鄉民!招納三妻四妾玩遍大家閨秀跟各大名妓!過著風流倜儻又爽翻天的人生!雖然現在死了,但還是能過上獵點漁色的日子,勉強還算不錯啦。」


接著伸出如枯樹根的舌頭,舔了舔龜裂的嘴唇:「說是這麼說,可是已經好一陣子沒碰到女人了,最近遇到的全是又臭又難喝的男人,今個兒能碰上個女人真是太棒了!而且味道聞起來,還是個沒沾到男人臭味的處子呢!」


明明已經成為殭屍了,可是在述說生前訴願時仍是非常慷慨激昂、連性癖似乎都完整的保留下來,彷彿一個活人似的,一點都不像已經死到長出綠黴的活動屍體。


「……為了這世間好,你這下流貨色還是早點回歸塵土吧。」


「哦~~~~就憑你這個遊俠跟那個金毛丫頭?」


殭屍一點都沒把宗繼武講的話當一回事,生前所獲得的知識告訴自己:能制服殭屍只有道士,眼前的不過是遊俠跟皮膚很白的金毛丫頭,還有一個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異地域男子,這仨兒能威脅得到成為殭屍的自己嗎?


「呵呵呵……做得到就試試看啊!」


說時遲那時快,殭屍伸直手臂、張開血盆大口並兩腳一蹬!倏地往前跳躍!來得又快又猛!


之所以伸直手臂並用跳躍方式前進,是這樣子襲擊獵物很有氣勢!


"殭"這字指得是死後沒有腐朽的屍體之意,並非全身僵硬到只能用跳的來移動;只是成為殭屍後身體能力大幅度增加,一跳就能跳到兩三公尺的高度,以居高臨下之姿獵捕獵物、成功率也高,比用跑的追趕獵物有利多了。


另外在漢陽以外的地域,則有吸血鬼(Vampire)與食屍鬼(Ghoul)等類似的存在,不過在記載跟田野調查中,也沒提到祂們全身僵硬到只能用跳的方式來進行移動。


綠毛殭屍認為十拿九穩,但偏偏事情沒如祂所願,應該像那些鈍鱉村民一樣的遊俠跟金毛女,竟然輕易的閃開成功率高達九成的跳躍撲殺!接著不曉得怎麼搞的,身體竟然燒起來了!


「身體、身體怎麼燒起來了!?」


渾身上下都著火、不時發出"吱吱"的聲響與陣陣燒焦的惡臭味,綠毛殭屍慌張的跳腳打滾,急著想把身上的火弄熄,因為這身軀被燒掉的話,就真真正正的玩完了!


但是綠毛殭屍不管怎麼滾怎麼跳,身上的火卻怎麼都弄不熄。


「你這傢伙,會法術嗎?」


「我才不會用那種纖細的東西,只是用點縱火用的小道具在你身上點燃而已。」


說完,宗繼武從懷中掏出一個小陶罐,往綠毛殭屍身上一扔!小陶罐碰撞到殭屍後立刻裂開,罐裡的粉狀物體弄得祂滿身都是,隨即身上的火燃燒得更加猛烈!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你這渾蛋!居然還丟!我要跟你們同歸於盡───!!!」


燃燒中的殭屍,奮不顧身地衝向遊俠和黃毛女!


「對這傢伙用白天的那個。」


目睹燃燒殭屍的海蒂,現在嚇得快要昏過去了,不過她仍鼓起勇氣,閉上雙眼吟唱:「偉偉偉偉偉偉偉偉偉偉偉偉偉偉偉偉大的拉斯塔大神,請您將您的力量賜與信奉您的子民,藉由神聖的灼熱之光,將邪惡不淨之物以予燒毀───!!!」


神祇魔法"陽光"在黑夜中放出如白晝的光芒,照亮了燃燒中的綠毛殭屍,同時也燃燒起神聖的火焰將祂燒得更徹底。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曹爽德的風流倜儻的生活跟酒池肉林計畫呀呀呀呀呀呀呀───!!!」


在火焰的燃燒與神聖之光的照耀下,綠毛殭屍被徹底燒成灰、回歸塵土了,至於靈魂是升天堂或是下地獄,那就是另外的事了。


「……結…結束了………」鬆一口氣的海蒂,整個人癱軟下來。


「不,還沒結束。」


宗繼武指了指被海蒂打昏的人:「這個妳要怎麼處置?」


「欸?這個………」


看著躺在地上的同鄉,臉上那道清晰可見的被白光錫杖毆打過的記印,心中強烈的愧疚感油然而生。


「……可以把他帶回鐵家溝嗎?」


海蒂現在的語氣,像極了懇求家長"可以把這隻狗狗帶回家養嗎?"的小孩。


沒有反對理由的宗繼武,點頭答應。


就這樣,兩人在原地等到東方發白,由宗繼武背起被海蒂打昏的青年,離開義莊返回鐵家溝。

你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