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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鐵家溝返回鎮海郡的一行人,第一站先到松慶樓稍作喘息後,海蒂先行離開,到萊昂貿易公司報告消滅殭屍的事情。


「你們兩個不要吵架喔。」


臨走前,海蒂像媽媽似的,對著坐在同張桌子的宗繼武跟威爾這樣吩咐。


返回鎮海郡的五天路程上,威爾與宗繼武一句話都沒說,雖然前往鐵家溝的時候,海蒂也沒跟宗繼武講過幾句話,可是不會像威爾那樣,一句話不說就算了,還斜著眼、帶著敵意,死盯著宗繼武看!


宗繼武還是那張萬年冰山臉,無視威爾充滿敵意的睨視,我行我素的吃喝拉撒睡。


看在海蒂的眼中,覺得頭好痛、心好累,同時也明白一個道理:刻板印象是很難翻轉過來的。


不過好在兩人一路上都很克制,沒有一翻兩瞪眼、直接大打出手,著實讓海蒂鬆一口氣。


『既然一路上都沒打起來,那稍微離開一下應該也會沒事吧?』


抱著這樣的想法,海蒂就讓他們留在松慶樓,自己去萊昂貿易公司去報告完消滅殭屍的事情,之後回來再一起商討應龍水脈的事情。


事後證明,海蒂太樂觀、太天真了。


海蒂離開松慶樓不久,現場的氣溫馬上降到讓人背脊發寒!原因就在來自希里帕亞地域的年輕劍士,惡狠狠地瞪著異常淡定的當地遊俠。


異常淡定的當地遊俠雖然沒表情,可是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殺氣可是超恐怖的啊!


是以,店內識相的跟會讀氣氛的傢伙,紛紛退避三舍!在距離松慶樓十公尺的範圍內,用桌子椅子圈成擂台外圍,等著店內殺氣騰騰的兩人隨時開打。


當然,小吃叫賣跟開賭盤……這些一樣沒少。


「喂,異教的暗殺者。」


先採取行動的,是威爾.拉特蘭,他毫不掩飾對黑漆漆遊俠的不快,盡是挑釁的口吻,而且還是用拉曼亞語說的。


在漢陽地域用拉曼亞語,絕大多數的當地人當然是聽不懂,圍觀的群眾都在吱吱喳喳道"那小子說了什麼?"、"來漢陽地域不講漢陽話是怎樣啦!"、"這是異地域人的找碴方式嗎?",跟威爾同桌的遊俠當然也沒有任何反應,慢條斯理地倒杯茶,喝下去。


「喂!少裝成聽不懂的樣子啦!潛伏到各地裝成人畜無害的模樣,再伺機下手刺殺目標,現在還盯上無辜的少女,你們這群喪心病狂的傢伙到底在想些什麼啊!」


怒吼得越來越大聲、額頭上爆出不少條青筋、還很用力的拍桌!但是對方仍是不為所動,繼續喝茶。


青筋暴露的威爾,火大伸手去拍掉宗繼武手上的茶杯!結果不曉得怎麼搞的,竟是自己感到一陣暈眩、鼻頭火辣辣的,還帶有點濕濕鹹鹹的鐵銹味,最重要的-自己什麼時候跌坐在地的?


外頭傳來一陣驚呼聲,因為外圍觀眾看到的,是動手要拍掉茶杯的威爾,莫名其妙的跌坐在地,宗繼武繼續保持喝茶的姿勢,然後威爾的賠率上升了。


跌在地上的威爾,看著宗繼武喝下手中的茶,然後再倒一杯,接著那杯茶就直接往他臉上潑過去!


「你這個死小鬼,讓你三分你就跩起來啦?你爹你娘沒教你,跟人說話要客氣點、有話要好好說嗎?」


聽完這段話,威爾整個臉色都變了!不光是潑在臉上的茶,是宗繼武這段話,是用拉曼亞語說的!雖然不是很標準,還有些生硬,可是他確確實實地說了自己聽得懂的拉曼亞語!


可是他看不懂拉曼亞文,也分不清楚拉斯塔教派的微妙差異,所以之前差點把海蒂送入虎口。


「你這天殺的異教暗殺者───!!!」


氣到理智線斷掉的威爾,拔出騎士劍砍向宗繼武!


明明是朝著肩膀劈下去,可是劍卻滑開到一邊,然後又是不曉得怎麼搞的,頭、胸、腹、左大腿,都有被沉重鈍器毆打過的感覺,最後是胸口一悶,然後就飛出松慶樓,摔到地上滾了兩圈。


圍觀的觀眾們,很自動的把擂台的邊界往後退了一點。


被打了後,血氣衝腦的威爾才稍微冷靜下來,看著宗繼武好整以暇的從茶樓走出來,他明白自己是被什麼攻擊了-拳腳,對,就是拳頭毆打,接著被一腳踢出松慶樓。


這麼肯定是拳打腳踢,是因為那傢伙沒有拔出武器!一股被敵人徹底瞧不起的屈辱感,熊熊燃上心頭。


雖說是貧窮的最底階貴族,威爾從小受過的劍術訓練可是絲毫不含糊的,再加上經受過舒爾茨子爵半年的鍛鍊,他有絕對不會輸給任何人的自信!


可是世界是很廣闊的,而且實際上戰鬥經驗並不充裕的威爾,實力大概只到高階學徒的程度。


所以舒爾茨子爵那段話的含意是:再好好磨練一番吧!你小子的實力還不夠老子塞牙縫!可以的話,最好遠離戰場,老子不想殺掉老友的孫子!


至於威爾能不能聽話中的含意,那就得看他有沒有慧根了;不過照目前的樣子來看,似乎是沒有。


「……開什麼玩笑啊……我可是……我可是……我可是拉特蘭男爵家的長子、接受舒爾茨子爵指導過劍術的劍士啊───!!!」


重新振作起來,再次上前揮劍斬擊,這一次的斬擊跟剛才粗糙的攻擊不一樣,細膩許多,可是斬擊的軌跡仍偏離了原本的軌道。


剛才威爾沒看清楚、這回看得很清楚了,異教暗殺者用手背推向劍脊,讓斬擊軌道偏離,同時推開劍的手背變化成拳頭,往臉頰揮過來。


看到歸看到,可是身體跟不上眼睛所看到的動作,只能眼睜睜看著拳頭觸碰到臉頰,然後跟被榔頭打到一樣的痛感跟暈眩感,立刻佔領大腦和意識,視線又再次天旋地轉起來。


最後,再次回到大地的懷抱。


又被狠狠的痛毆一拳,威爾的腦子雖然還昏沉沉又很痛,可是也逐漸冷靜下來-眼前的這個異教暗殺者很強、非常強,強到他贏不了!


然而骰子已經擲出(Alea iacta est)、開弓沒有回頭箭,自己挑起的戰爭就要由自己來結束,這是身為貴族……不,是身為一個人必須要完成的責任!


所以威爾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提起劍、擺好架式,準備發動第三輪攻勢。


他奮戰不懈的舉動,引來圍觀群眾拍手鼓掌叫好。


就在這時,一個不識相的亂入者亂入!


「宗.繼.武武武武武───!!!」


憤怒的大叔-雍廷岳,提著劍、從圍觀群眾中穿梭過來,衝到威爾跟宗繼武的中間,對著宗繼武拔劍。


「你這豎子!居然騙我去上釣龍船!還被當成釣龍的釣餌!更不可原諒的,那艘釣龍船的船伕全是兔兒爺啊啊啊啊啊───!!!你曉得要保住屁股跟忍受"哥哥你好英俊"的騷擾是有多痛苦嗎?」


一點都不誇張,雍廷岳現在是流著血淚,控訴宗繼武的惡行!


聽聞雍廷岳的血淚控訴,男人們都心有戚戚焉,不過轉念一想,"啊,他是雍廷岳嘛",瞬間對流著血淚的雍廷岳的同情心降到零點。


「我沒騙你啊,確實是坐上船、把水底的東西釣上來就能賺到錢,有錯嗎?難道你沒有賺到錢?」


宗繼武還是面無表情、語氣平淡,可是這說法擺明就是"啊,怪我囉?基本上我沒騙你啊"的意思。


「重點不是這個───!!!」


「……那重點是什麼?」


「重點是……重點是我今天定要轟殺你這豎子啊啊啊啊啊───!!!㗅───!!!」


流著血淚的雍廷岳,提劍、直挺挺的突刺過來!對上雍廷岳,宗繼武是立刻拔刀應戰,先避開直突過來的劍鋒,再向雍廷岳畫出一道弧線。


筆直突刺的劍鋒突然轉向,先格開刀刃的弧線,再以由下而上的圓弧反擊!不光是以圓弧進反擊,再反擊的同時再畫出數十道攻擊不同方位的圓弧,進行綿密又行雲流水的攻勢!


面對這麼綿密的劍勢,宗繼武仍是那張撲克臉,不慌不忙的將雍廷岳綿密的劍勢,一一格擋下來。


「喂~~~~姓雍的,不要來亂啦!」


「他娘的!現在還能不能買姓雍的贏啊?」


「唉唷,那個可是雍廷岳耶!沒有人會買他贏啦!」


「啊,說的也是。」


圍觀群眾全都不看好雍廷岳會贏,讓現在也在觀戰的威爾,覺得這大叔好悽慘哪!大家居然都不看好他會贏!


正當他想替雍廷岳加油打氣的時候,忽然明白為什麼其他人都不看好他會贏了。


因為雍廷岳現在的劍勢開始變得遲緩、臉色發白、斗大的汗珠如瀑布般流出,還開始上氣不接下氣了!


最後,雍廷岳抓準時機、停止攻擊,並馬上拉開與宗繼武的距離,然後按著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氣,臉色蒼白得跟紙一樣,一條鼻涕也從鼻孔裡流出來。


「暫、暫、暫、暫、暫、暫、暫……暫停………」


威爾在心中抱頭大叫著:『大叔你太丟臉啦───!!!』


宗繼武沒趁勝追擊,站在原地淡定的說:「不是要轟殺我嗎?這樣就累啦?」


絲毫看不到他的疲態、也察覺不出他現在到底在想什麼;因為宗繼武的表情跟語氣,從頭到尾都是硬梆梆、冷冰冰,無法從中窺視他的實際情況究竟如何。


「你、你、你、你、你、你……你這…豎、豎、豎、豎……豎子,不、不、不、不……不知、知、知、知、道、道……要、要、要、要……多、多、多、多……多體、體、體、體……體恤、恤、恤、恤、恤……長、長、長、長……輩、輩、輩、輩………嗎?」


短短一句話講成這德性,不光是圍觀群眾,連異地域劍士威爾都覺得-這大叔實在太丟人現眼了!


雖然不認識這位很丟臉的破抹布大叔,可是他的出現確實替自己爭取到不少休息時間,同時也讓自己見識到異教暗殺者的劍法。


很丟臉的,他沒有法跟那劍術對抗。


該怎麼說呢?自己的劍術是剛健樸實的剛直之劍的話,那破抹布大叔的劍術就是雲水之劍-如浮雲般的飄忽不定、像流水般千萬化,難以捉摸的劍術。


至於那個異教暗殺者……他的劍術最為詭異,雖沒看到他主動攻擊,也能瞧出劍術中有剛健樸實的成份,但更多的是……該怎說……影子……對,就是影子!


異教暗殺者的劍術,就像影子那樣,神出鬼沒、如影隨形;不光是劍術,連徒手搏擊都帶有那樣的性質。


所以威爾更加肯定,宗繼武絕對是異教的暗殺者!


就在這時,一陣悠揚的小號(Trumpet)旋律不知從何傳來!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部被那旋律吸引住。


「是誰?」


「在哪裡?」


「是從樓頂(松慶樓)上傳來的!」


「那個吹著奇妙樂器的奇妙傢伙是?」


「好像是很有名的遊俠耶!」


群眾的目光全集中到松慶樓的屋頂上,站在屋頂上的人停止吹奏小號,一身褐色的肌膚、身穿珮爾夏地域的服飾,他是幾天前被宗繼武用辣椒丁擊退的登徒子二人組之一,伊薩特!


停止吹奏小號的伊薩特,一副跩得二五八萬的模樣指著宗繼武:「終於找到你了!橫刀奪愛的寢取男!今天定要以戰神沃爾之名,給予正義之劍的制裁!」


接著縱身一躍!從三層樓高的松慶樓屋頂一躍而下!可是落地的時機沒有算準,降落的地點上剛好有一個不曉得是誰丟的香蕉皮,伊薩特的腳就恰好落在香蕉皮上。


接下來如同約定好的,伊薩特整個向前滑倒,圍觀群眾也很自動的讓出一條路,讓伊薩特非常順暢地以肚皮跟臉皮貼地的方式,一路滑行進對面的餐館裡!


接著就是撞倒桌子餐盤、還有店家夥計跟客人倒地的響聲,以及女性的尖叫,接下來是一陣毒打跟叫罵。


「沒是滑進來幹啥?找打啊!」


「你是對面派來搗亂的吧?」


「他叉的!把被你撞壞的盤子桌子杯子的錢賠來!」


「把粉蒸排骨跟魚膾(切成細片的生魚肉)、還有辣子魚塊還來!」


「這個人鑽到人家的裙子底下了啦!」


「可惡!居然幹了這麼讓人羨慕……不是,是可恥的行為!把他拖出來痛扁一頓!」


一陣乒乒匡匡噹噹磅後,被扁成破抹布的伊薩特,被飯館的伙計跟客人一起踢出去,圍觀的群眾再一次自動讓道,讓伊薩特一路滾回松慶樓前。


被扁成破抹布的伊薩特,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露出"哼,不過如此!"的笑容,指著宗繼武說:「哼……你這傢伙還挺行的……竟能把我傷成這樣………」


當下,圍觀群眾、包括威爾與雍廷岳在內,一至在內心吐嘈:『他根本什麼都沒做吧!』


同時,威爾的心裡突然冒出一股違和感-異教暗殺者不都是冷血無情、麻木不仁的殺人機器嗎?


不是只要一聲令下,就會毫不猶豫往萬丈深淵跳下去的狂信者嗎?是會去睡別人老婆的姦夫嗎?


當地人(伊薩特)怎麼對這異教暗殺者沒特別反應?他們不也被異教暗殺者殺了不少要人嗎?


好像是要徹底推翻黑衣遊俠是異教暗殺者似的,威爾看到他雙腕交叉抱胸、抬頭望了一下、低頭看了一下,左顧右盼了一會兒,依然是那張癱瘓般的面孔,可是肢體語言傳達了一切:他正在煩惱。


「……算了,我不想繼續奉陪了。」這話一說完,宗繼武人就在眾目睽睽下消失無蹤!


『怎、怎可能!?一個人怎麼可能在大庭廣眾下消失!?異教暗殺者聽說能讓身形化為霧……這可是沒有霧啊!倒底怎麼回事?這個異教暗殺者到底是?』


就在威爾腦子一片混亂的時候,圍觀群眾那裡突然發出大叫一聲:「好咧!黑衣遊俠不戰而逃、雍廷岳這沒卵蛋的腎虧公子後繼無力!又沒人下押珮爾夏人亂入,所以是莊家通吃全拿!(抱起全部賭金準備烙跑)」


「草泥馬的咧!這賭局不成立啦!(拉回莊家再把他拽到地上)」


「恁娘咖好咧!把錢還來啦!」


「這錢是俺的!」


「屁啦!你這廝窮得一清二白,哪來這麼多錢啦!」


「趕羚羊咧!這渾蛋竟然想混水摸魚,把錢全部摸走啊!」


「錢呀───!!!」


「我的錢啊───!!!」


「錢啦───!!!」


剎時間,討錢的、搶錢的、摸錢的、偷錢的、要錢的吼聲跟拳腳四起,全部打成一鍋亂粥!


根本沒人理會雍廷岳大聲疾呼"我有卵蛋!我沒腎虧!我才沒後繼無力──!!!",畢竟錢比較重要;在金錢面前,沒人在乎一個破抹布大叔究竟是不是有卵蛋、究竟有沒有腎虧、到底有沒有擋頭。


就在圍觀群眾開始大亂鬥起來之時,另外一組人馬,帶著青筋暴露的燦爛笑容,拿著鋸子、扁鑽、皮鞭、蠟燭、藤條、特大號注射器、感覺起來超危險的連珠鏈球、不可狀名之猥褻棒……等,一步一步逼近包圍想逃卻已經逃不掉的伊薩特跟雍廷岳。


「各位鄉親,大家有話好說啊!不能看在雍某這份薄薄的臉面上,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嗎?」


「諸位街坊鄰里,小弟我只是想把預定的老婆要回來而已,小弟何錯之有?」


伊薩特跟雍廷岳連忙求饒,然後穿著褙子抹胸、塗腮紅抹口紅的領頭鬍渣壯漢,伸起大拇指、用大拇指從脖子一劃、用力將大拇指朝下:「死刑!」


然後恐怖集團一擁而上!將害怕到不自覺抱在一起的伊薩特跟雍廷岳淹沒其中。


「「嘎啊啊啊啊啊───!!!不要啊啊啊啊啊───!!!」」


「……地獄……活生生的地獄……漢陽地域是活生生的地獄啊啊啊啊啊啊───!!!拉斯塔大神啊,請您大發慈悲,救救生活在地獄之中的人們吧………(拉曼亞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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