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羅琳格已經將撫卹金交付給三十九名士兵的家屬了,最後這名士兵的名字叫做巴里,在羅琳格所帶領的士兵中,是個有能力去幫助羅琳格處理部分騎士事務的人,類似羅琳格隊伍中的副隊長。


而這名士兵在艾洛特有個妻子,名字叫做希嘉莉,他們夫妻是在三年前搬來艾洛特的,由於巴里偶爾會幫助羅琳格工作的緣故,羅琳格去過不少次巴里在艾洛特的家中,也因此認識希嘉莉,而羅琳格也與希嘉莉變成了朋友的關係,因此羅琳格為了直面希嘉莉的情緒,所以才會特地將巴里的死訊留在最後。


羅琳格用手輕敲了兩下屋門。


「來了。」


屋門打開後,一位女性走了出來,米灰色的頭髮往頭後集中綁成了馬尾,身上的穿著是普通的衣物,瞳孔也是一樣的灰色,這位女性就是希嘉莉。


「……先進來吧。」

希嘉莉領著羅琳格走進客廳,客廳的中央是一張木桌,木桌旁有幾張木椅,當羅琳格坐在木椅上時,她所面向的方向,有一個黑色的生物圈縮在木桌上。


那生物外型像一隻貓,他的身上有著漆黑色的毛皮,淡黃色的琥珀眼,但全身卻有無數個光能透過去的孔洞,而那隻黑貓飄到了恰好坐在對面的希嘉莉右肩上。


要是說羅琳格在與道森的審訊中學到什麼,那就是看到什麼奇怪的東西飄在空中,得要先把它當作正常現象給無視,同時也不要做任何的反應。


黑貓將頭靠近希嘉莉的右耳。


「希嘉莉現在先聽我說,也不要做任何特別的動作。」


「你們已經完成任務回來了嗎?巴里呢?」


希嘉莉的表情似乎刻意控制的與原先見面時並無二樣。


「任務已經完成了,但是……」


「現在羅琳格的身上有精靈的臭味,有可能她與精靈簽訂契約了,如果是這樣她應該聽不到我們的對話,妳小心一點。」


雖說黑貓臆測羅琳格沒辦法聽到他們的對話聲,但羅琳格毫無疑問的聽到了黑貓所說的話,而羅琳格也因此感到有點慌張,但她並沒有表現在表情上。


『莎姆!!莎姆!!不要再睡了!!快出來!!』


羅琳格嘗試喚醒睡著的莎姆,她現在滿是疑惑,為什麼莎姆明明自稱是惡魔,但精靈在自己身上沒有感受到任何惡魔的氣息,而眼前的不明生物卻反而能感受到精靈的氣息呢?


「但是什麼?」


羅琳格因為希嘉莉的聲音而從思考中被拉回來,羅琳格這時發現希嘉莉的表情已經和剛剛相差甚遠,慘白的面貌,牙輕咬著下唇,眼睛則像是要擠出眼淚一般。


希嘉莉用灰色的雙眼看著羅琳格,在等待羅琳格的回答,但羅琳格沒有說話,她把裝著撫卹金的袋子放在桌上推過去給對面的希嘉莉。


希嘉莉打開袋子看了裡面一眼。


「……裡面有四枚金幣。」


拉索特國給予士兵家屬金幣的狀況只有一種。


希嘉莉的臉扭露出了悲傷,眼淚溢出,她用手稍微遮住了臉龐,哭聲在屋子內蔓延開。


羅琳格從黑貓的事情中回過神,她看著在哭泣的希嘉莉,像是希望能做到什麼一樣,羅琳格的右手緩緩伸向前,羅琳格原先是想面對希嘉莉的情緒,但卻被突然冒出來的黑貓給吸引住,忘記了自己原本要做的事情。


「抱歉。」


羅琳格收回了伸出去的右手,她沒有任何辦法去減緩希嘉莉的痛苦,就算現在正視了希嘉莉的情緒,但自己也束手無策,因此羅琳格只是用微弱的聲音的說了這句話,也不管希嘉莉有沒有聽到,然後起身離開。


「等等。」


羅琳格在即將走出客廳的時候,被希嘉莉叫住,希嘉莉的聲音中帶有著顫抖的哭腔,即使羅琳格沒有看向希嘉莉也能夠想像出她的臉現在是什麼樣子。


「妳先坐著等我一下。」


羅琳格聽了希嘉莉的話,緩緩地坐回椅子,窗外,夕陽完全落下,在餘光融入黑夜後,羅琳格的眼睛慢慢適應夜晚,希嘉莉拿著蠟燭還有裝著半滿水的木桶走回了客廳,她把木桶放在桌上,將蠟燭點燃,屋內的黑暗被驅趕到角落,虎視眈眈地瞪著燭火,黑貓走到蠟燭旁捲縮著身體,希嘉莉拉了一張木椅到羅琳格的身後坐下。


「妳要做什麼?」


「清理一下妳的頭髮。」


「我可以自己處理。」


希嘉莉沒有等羅琳格說完話,就已經動手清理卡在羅琳格長髮上的廚餘塊。


接著周圍完全安靜了下來,街道上的人聲與腳步聲消散而去,燭火把兩人的影子映在了牆上,接著希嘉莉開口了。


「這次狀況怎樣?」


羅琳格停頓了一下後回答。


「除了我以外全部死了。」


「……發生了什麼。」


「惡魔契約者往冰原逃跑,最後在村子與艾洛特的中間處才將其擊殺,其他人……都死在了冰原上。」


希嘉莉聽完後,緩緩地開口。


「羅琳格,我一直覺得我對這種事情不陌生,冬季出任務的士兵,成功回來的次數屈指可數,這幾乎是常識了,只是真的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時候……羅琳格,巴里最後有說什麼嗎?」


羅琳格拿出了那本筆記本翻了幾頁,然後照著上面所記下的內容一字不漏地說出。


「希嘉莉,我知道我們之間沒有絲毫的愛情,但我希望妳,能夠走出悲傷。」


「還真像是他會說的話……」


希嘉莉看著羅琳格的背影,垂下了頭,把清理頭髮的手收了回來,仔細的看著自己的左手,那裡有著一個米灰色的手鐲。


「怎麼可能沒有絲毫的愛情……」


希嘉莉深吸了口氣。


「羅琳格,妳為什麼還活著呢……」


「……」


「抱歉,我不是那個意思,忘了吧。」


羅琳格確實的因話語感受到了刺痛,自己存在的價值被再度質疑,自己到底是憑什麼活下去呢,我有那個資格嗎?為什麼活著的不是其他人呢?


羅琳格閉上了眼睛,她彷彿看到了今天所有見過的家屬在對著她唉聲指罵。


『憑什麼是妳活著,為什麼不是別人。』


在羅琳格的眼前,這些聲音熄滅了屋內的燭火,壓過手指在髮間盤旋的聲音,被燭火驅趕的黑暗再次佔據空間,這些悲傷的情緒就像是汙濁的水,羅琳格深深的落入其中,自己的軀體彷彿被水撕裂,但羅琳格只是沉靜地去感受水的流動,仔細的去聽那些責罵的聲音。


她能感覺到心中有那麼一點點是安詳的。


『羅琳格,妳為什麼還活著。』


羅琳格也很想知道答案,自己有什麼意義去活著,她期待有人能責罵她,去減緩她的罪惡感。


「希嘉莉,謝謝。」


「謝什麼?」


「謝謝。」


「……」


希嘉莉沒有繼續提問,羅琳格張開了雙眼,蠟燭仍然燒著,橘黃的火苗依舊明亮,影子也一直安分地待在角落,耳邊只有頭髮聲在周旋,鼻子能聞到蠟燭的煙味,羅琳格輕輕地微笑,笑容上纏繞著一絲重量。


「我一直以為妳不會花錢去買蠟燭,生活開銷還行嗎?」


「蠟燭也還算是必備物之一,生活開銷的話還不用妳擔心。」


「蠟燭的味道……」


「很臭?」


「有點。」


「『蠟燭的味道?你早晚也能夠享受的。』」


「安特的《一夜長夢》?」


「對。」


坐在羅琳格後方的希嘉莉把一本書放在桌上往前推到了羅琳格身旁。


「書還妳了。」


羅琳格把書放在腿上,由於拉索特的圖書室不開放給普通的民眾,因此希嘉莉有時會請羅琳格使用騎士的權限從圖書室借書。


「如果能的話,下次再幫我借幾本書吧。」


「下次嗎……」


兩人的影子映在屋內的牆上,蠟的高度慢慢降低。


「清理好了,妳等一下再回去,外面很冷,頭髮濕的會著涼,還是妳要直接住下來也可以。」


「不用了,我等一下就走。」


「……好。」


希嘉莉拿著木桶走出了客廳後,隔了一會羅琳格就離開了屋子。


『……』


羅琳格轉身看向希嘉莉的屋子,燭火已經熄滅,僅存的亮光也回歸了周圍的夜空,羅琳格輕輕的鞠了個躬


現在街道是暗的,但空中的月亮和繁星讓路不至於一片漆黑,空中落了些許白雪,羅琳格稍微停頓了一會,接著突然想到某件事。


『剛剛那個黑貓好像是惡魔來著的,希嘉莉和惡魔簽訂契約了嗎?』


認為是惡魔的原因是因為那句話。


『現在羅琳格的身上有精靈的臭味,有可能她與精靈簽訂契約了,如果是這樣她應該聽不到我們說話,妳小心一點。』


倘若對方是精靈的話,應該不會因為身上有精靈的味道而警惕才對。


「看來得偵查一下了。」


羅琳格閉上雙眼,她還記得希嘉莉剛剛說的話。


『如果能的話,下次再幫我借幾本書吧。』


她輕輕地笑了一下,朝著軍營方向,走在夜晚的月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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