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像是一瞬間，卻又彷彿過了很久。

紫色雙眼遠望著茶髮女性踏上平台，平台上的老人沒有阻攔女性的腳步，只是和藹地笑著。

儘管誰都無法窺破那副笑容底下藏著的黑暗。

那位茶髮女性——羅琳格沒有理會老人，她慎微的踏向劍架，面色低沉地凝望著騎士劍的劍身，才伸出手向著劍靠近。

颯——！

風聲吹破了這緊張到要窒息的空間，從羅琳格顫抖的手尖開始聚攏，烈風劇烈颳起，劍鞘與劍把的接縫處也不斷湧出黏液，漆黑從腳底開始將羅琳格包裹住。

回過神來，包裹住羅琳格的黏液已被烈風捲起，教堂內升起了漆黑的旋風。

幾乎睜不開雙眼。奧蘿拉的視線仍舊勉強注視著劍架的位置，努力從那漆黑的旋風中找出烙印在紫色眼瞳中的熟悉人影。

可恐懼的尖叫已經在喉中沸騰，紫色的雙眼浸泡在絕望的色澤中，而就在滲滿了痛苦的聲音將要喊出，尖叫時——風逸退開了。

那劇烈的猛風盡突然變得淒涼，那道被旋風覆蓋的身影先是變得朦朧，才逐漸變得清晰。

「——」

沒有任何人來得及做出反應，那脫離風暴的茶色身影將手裡的騎士劍向著高空指去，恰巧的，陽光穿過大教堂的玻璃，輕盈地被劍身劃開，折射出紫色的金屬螢光，緩緩地落在了她的臉上。

而那位茶髮女性腳底的漆黑也漸漸散去，就像是輸給了陽光的垂愛一般，本該感受到的恐懼和絕望也已經煙消雲散，紫色雙眼有些陶醉地望著那位茶髮女性的臉龐。

『……』

明明只是一剎那，卻又彷彿能成為永恆一般。

肯定。肯定不會有辦法能超越此刻的神聖了——

『——羅琳格，哭了？』

或許得感謝教皇特地分派給各國使節的偏角位置，奧蘿拉的視野恰好能瞥見羅琳格的面龐。

儘管那雙茶色的眼睛仍和過去一樣冷淡，試圖靠近也只會品嘗到令人失意的冷漠，可是奧蘿拉很清楚。

就算在場的所有人都認不出來，可與羅琳格羈絆最深的自己，能明顯的感受到那雙茶眼中的變化。

那似是因陽光刺眼而滲出的熱淚，參雜了些許的柔和，些許的黯淡，些許的懊悔。

茶髮女性眨了眨眼，讓睫毛甩開無法令人察覺的細小淚珠，將高舉的手垂下，緩緩的將騎士劍推回劍鞘。

「拉索特的教皇，我已經取回了我的劍。」

「——。」

「抱歉打擾到貴國的重要儀式，我這就離開。」

「——。」

她的聲音變得如此鮮明，奧蘿拉只聽得進羅琳格說的話，而那紫色的雙眼也只夠容納茶色的身影。

可羅琳格卻並非如此。

雖本就不該在公共場合展露任何一點與奧蘿拉的關聯，但她甚至都沒有將視線轉向奧蘿拉一刻，只是一個勁地向前踏步，那急促步伐間散發的熱意幾乎要讓奧蘿拉感到窒息。

『羅琳格……』

奧蘿拉無法與羅琳格腦海裡此刻的沸騰感同身受。

僅是這點，就令她痛苦萬分。

砰——。

教堂的木門被輕輕的關上，發出了輕微的聲響，儘管奧蘿拉的意識還停留在羅琳格那此刻無法瞥見的面容，但仍就能感受到從方才羅琳格舉起劍時就溢散開的神聖肅穆。

『嗯，這樣就行了。』

努力拋開因羅琳格感受到的悲傷，奧蘿拉強硬地讓腦子開始剖析起了局勢，將視線從木門的方向轉回。

『這樣的話羅琳格也算取回劍了，她和會議主的約定也算完成一半……雖然不曉得聖劍儀式的目的究竟是什麼，但聖劍儀式肯定已經不能再繼續了。』

在將視線重新轉回在那個平台上的老人前，奧蘿拉順勢掌握著大教堂的狀況——被風暴影響的滿目瘡痍，倫西國的魯莽使節面露難色，艾軻國的使節仍和方才一樣懦弱，只是一個勁地低著頭吟唸著禱詞。

『……等一下。』

奧蘿拉的動作突然打住，矛盾感在她的內心激起，強烈的疑惑驅使著她將頭轉回。

『為什麼——』

紫色的雙眼望著那個低著頭不知道吟唱著什麼的艾珂國使節。

『——為什麼反對染神信仰的艾珂國使節在低頭禱告？』

光。

和方才照在羅琳格身上的柔和光線相比，更加刺眼，更加惡劣的光害忽然從艾珂國使節的懷中湧現——迸發出。

砰！砰！砰！

耳朵聽見了大教堂外傳來的爆炸聲，視線被那刺眼的光給覆蓋。

『——。』

緊接著，紅色噴濺出。

＊

「羅琳格·米諾拉，我們要以襲擊大教堂的嫌疑羈押妳。」

「……」

頭盔下的眼睛瞪視著自己，傳達著不容置疑的壓力，羅琳格一時沒反應過來，只是倉促的開口。

「我並沒有襲擊大教堂。」

「有嫌疑。」

眼下的焦灼已不足以用緊張來形容，耳邊傳過劍刃緩慢出竅的聲音，茶色的雙眼甚至能捕抓到位於陣行中央的教團騎士手裡閃過的鋒芒。

「在我進來的時候沒有人阻擋過我。」

可儘管如此，羅琳格還是嘗試著對話。

並非是尋求和解。

而是在那急於吞噬她的惡意面前，掌握更多資訊。

「並不是那個原因。」

「……什麼？」

可教團騎士給予的回答卻超出預料。

羅琳格的身後再次傳來爆炸聲，從方才開始，轟炸聲就一直在大教堂的周遭響起。

「馬廄、西門守衛室、騎士團總部、大教堂東北方花圃、第三會客室、北門長廊、西北長廊轉角等處。」

而就宛若是要解釋那些爆炸發生在何處一樣，屹立在她面前的教團騎士開始朗朗著。

「我們懷疑這些地點的爆炸與妳相關。」

才剛站到她身前的教團騎士，不可能跨越時間與地理的限制就知道爆炸發生在何處。

當然能將這些無法以常理解釋的事情歸咎在某位精靈的神祕神咒上，可此刻的羅琳格——那雙茶色的雙眼更願意相信直視著它的無數惡意。

「我並沒有做那些事。」

誣陷。

「在詢問了四門的守衛室後，沒有人對您的出現留有印象，也不存在任何紀錄。」

那是理所當然的。

儘管原本羅琳格就打算要打昏幾個人來闖入聖劍儀式，可從來到大教堂的外圍開始，就沒有任何人出現在羅琳格的視野內。

直到現在。

「……」

「建議妳不要抵抗。」

「你們，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嗎？」

威攝。

「我們很清楚，羅琳格·米諾拉女士。」

可那樣的威攝沒有任何作用，教團騎士只是平淡的道出羅琳格曾經隱瞞的全名。

『羅琳格。』

莎姆的聲音從內心傳來。

『妳不能和教團騎士戰鬥。』

那道聲音焦急地說著。

『我很清楚。』

羅琳格回應的聲音也同樣焦急，儘管已過去將近一年，但眼前這四十名教團騎士在戰場上四處屠戮的景象仍未從她的腦中揮散。

數達百人的教團騎士，並非是毫無緣由被刻意分成四十位和六十位的。

如果只是幾名普通的精靈契約者，就算是具名精靈，羅琳格也有信心靠神咒以外的力量壓制。

『我很清楚。』

羅琳格再次向著莎姆說著。

但是，那整齊劃一的步伐，同樣的眼神，無須溝通便能傳達意圖，這是其他六十名教團騎士無法做到的。

茶色雙眼所無法容納下的這四十名教團騎士，是一支軍隊。

「……」

掌握在羅琳格手中的選擇只剩一項。

她自然地將手靠到腰間，注視到這個舉動的教團騎士眼神儘管還沒採取動作，但也變得嚴厲。

她的身子緩緩挪動，教團騎士們也依序將劍抽出劍鞘。

可教團騎士們並不知曉，此刻藏羅琳格劍鞘內的，並非是一把摧敵無數的利刃，而是已經碎成無數塊的金屬。

劍沒有被拔出，羅琳格的腳步微微向後挪去，另一隻手緊縮成拳，向著站在自己面前的那名教團騎士揮去。

砰！

一瞬間。羅琳格甚至不清楚自己是否有成功攻擊到對方，只是在聲音響起的同時，那向後挪去的腳步開始發力，她也順勢轉身。

現在的羅琳格只有一項選擇——逃走。

『羅琳格！往教堂的東邊去，從東門離開後再衝出城鎮，躲入森林！』

莎姆的提議傳入耳邊，毫無疑問，那是此刻最佳的選項。

只要能擺脫阻擋在大教堂的正門，也就是身後的四十名教團騎士，那麼莎姆所說的就沒有問題。

「——」

明明只是一瞬間，時間卻似乎煞停了許久。

羅琳格腳步沒有停下，但某種久違的感受已從她的身後撫上。

茶髮女性稍稍將頭扭向教團騎士的方向，她看著位於陣型中央的教團騎士邁步向前，藏在手中的白色鋒芒閃爍，金屬的箭頭直指著她，數道光線從羅琳格視野的角落衝入，向著她迎來。

羅琳格很清楚這種感受代表著什麼。

在上次，當羅琳格感受到這種感受時，是在森林中，被人形精靈契約者的道森用箭矢貫穿身軀時。

瞬間的時間被拉伸到了極致，意識的思考變得太過快速，甚至開始憎恨起身體的遲鈍，美麗的茶色雙瞳只能注視著越來越刺痛的光線。

光完全覆蓋了羅琳格的視線。

只是，那道覆蓋視線的光，並非是箭矢的白光，而是從腳邊升起的——金光。

「教團騎士啊……」

金光中的聲音抱怨地嘆著長氣，那朦朧的人影拉住頭頂的斗篷，用手裡的長劍猛力揮起，金光順勢綻裂開。

冰牆從地面騰升，那熟悉的冷冽感撫上羅琳格的肌膚，羅琳格望著憑空出現她面前之人的背影，可僅是此景的異常感就令她感到熟悉的不適以及暈眩。

原因很簡單，因為儘管埋藏好了自己的身形和特徵，但眼前的人有著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身體。

「……魔王。」

羅琳格輕聲喊著那位沒有名字的人形惡魔。

「是我。」

聽到羅琳格的呼喚後，惡魔沒有任何特別的回應，只是簡短應答著。

「你怎麼會在這裡……？」

注視著惡魔的背影，羅琳格開口問著，那深藍的冰晶還在惡魔的面前繼續鋪張，可射來的箭矢卻在冰牆的另一端爆綻，冰晶噴濺開，舉著方盾的教團騎士趁勢壓上，乘載著怪力的金屬撞碎冰牆。

「煩死了！我不知道要出多少力才不會死人欸！」

惡魔的話才剛說完，從突破冰牆的方盾間，箭矢的鋒芒又再次閃過。

「走了！」

拉過還沒回過神的羅琳格，惡魔向著大教堂的東門躍起，和之前一樣勾著羅琳格的衣領，在大教堂的半空高速穿梭。

「會議主要我護送你去到城外——那傢伙還要求我不能奪走任何人的性命，知道這多困難嗎？！」

躍過東門，惡魔輕鬆地落到地上，也將一直抓在身後的羅琳格放開，而視野還沒從高速移動的暈眩恢復過來的羅琳格，只是緩著呼吸，慢慢開口。

「謝謝你的幫忙，但是……為什麼不直接把我帶到城外，要在這裡停下來？」

「啊！這個的話……」

惡魔一邊說著，一邊將手伸入忽然出現在旁的黑洞，從中拉出一面灰銀色的大盾。

「我覺得那個會議主也是腦子有問題才會把這個工作交給我。」

將盾底用力鏟在土中後，惡魔揮動著手開始解釋著。

「妳仔細想想喔，突然有一個沒掩蓋任何氣味的人形惡魔契約者出現在拉特城——出現在這滿是精靈契約者的城市會發生什麼事？」

「……」

還沒做出回應，驚人的風壓就捲著強勁的敵意飛來，惡魔仍輕鬆的用單手撐著手裡的大盾，那飛來的箭矢在大盾上擦出驚人的火光。

砰——！

「看來這邊的道森也和我那邊的一樣，滿腦子都是想殺死惡魔契約者，習慣根本沒變。」

惡魔平靜的說著，可羅琳格卻險些睜不開眼，那強勁的白光在盾上迸裂開，駭人的氣流似乎不斷鑽著盾面的金屬，可漸漸地，光芒和響徹在耳邊的駭人巨響，漸漸勢弱。

「嗯……這邊的道森的契約深度好像更深就是。」

在光芒總算散去後，一支斷箭從盾面上落下，落在了惡魔的腳邊。

「快走吧，繼續拉著妳在空中亂飛的結果妳也看到了。」

惡魔轉過身，沒有理會箭矢射來的方向，繞過羅琳格繼續說著。

「接下來就用跑的逃進城外的森林吧。」

「好。」

羅琳格點頭答應，向著拉特城的東門奔去，可沒過多久，茶色的雙眼再次瞥見，惡魔將手伸向空中的黑洞。

「……那不是道森的弓嗎？」

望著惡魔手裡抓著的武器，那熟悉的危機感竄過全身，羅琳格耐著不安詢問著。

「是沒錯……但這現在是我的武器了。」

沒有停下奔跑的腳步，惡魔低聲吟唸著神咒，光芒在他的手中匯聚成無數支箭矢，才剛搭上弓弦，就被他向著頭頂射出，射向高空。

而與此同時，那些停滯在高空的箭矢驟然轉向，向著數個特定的方位飛去，而那些忽然從羅琳格與惡魔四周的房屋和巷口衝出的騎士和士兵，則被迫直面著衝來的箭矢。

——砰！

「這種程度的力量應該不會死人吧。」

惡魔望著在箭矢爆炸處升起的濃煙皺眉說著。

「……道森也有這種能力嗎？」

「啊？這只是神咒。」

「神咒？」

「神咒有很多因為耗損太大，正常的契約者就算知道了也不會去用的——反正對我來說不是什麼事情就是。」

向著東門奔去的腳步還未停下，惡魔也一直不斷地用著多變的力量和武器。

謎樣的光芒，不知如何施放的神咒，某位黑髮同伴的灰色長劍，某位曾殺害過羅琳格的精靈契約者慣使的弓，以及曾由羅琳格解決過生命的某位魔人使用過的長槍。

隨著離城鎮的東門愈發靠近，那從腦袋揮之不去的暈眩感就逐漸加劇，幾乎就和羅琳格還在花園治療時，被那惡魔的神咒弄得暈眩，看到那冰天雪地的記憶時一樣。

在那冷冽的寒冰中，羅琳格依然看著率領著她向前的那個人影，蓋在頭頂的斗篷不知何時被風吹下，那斷在肩處的凌亂茶髮幾乎成為了與自己唯一的不同之處。

可儘管羅琳格只是望著，卻能夠明顯的感受到眼前的背影與自己並非是同一個人。

甚至，在那濃烈的異常感中，羅琳格甚至有些覺得自己只是純粹在望著另外一個自己，望著在惡魔的記憶裡見到過無數次的——

「魔王，我有一件事要說。」

還在使著幾乎無盡的多變招式，惡魔沒有多加思慮就答著。

「——什麼事？」

「你之前說我……憎恨著這個世界。」

「那個啊！其實也算我單純的氣話吧？不用那麼認真看待也行。」

「……」

惡魔只是稀鬆平常的說著。

理所當然，正忙著與周圍飛來的箭矢和神咒搏鬥的她，無法抽空去正視羅琳格，可越是凝望著背影，羅琳格腦中的異樣感卻變得更加濃厚。

「我覺得你沒有說錯，我想我真的憎恨著自己眼裡的世界。」

那是羅琳格的真實想法。

只要認可惡魔的話並沒有說錯，羅琳格的內心就越發沉重，也對眼前那似是另外一個世界自己的背影愈發愧疚，儘管並不認識那站在面前的身影主人，也不曉得她對於惡魔而言是多麼重要的存在。

可羅琳格很清楚。

很清楚自己與羅琳格·米諾拉的差別。

與身為騎士的自己不同，並沒有見到流星，並沒有想成為騎士的那個羅琳格·米諾拉。恐怕是在父母的要求去到了偏遠的艾拉特城成為了機書，以逃離拉索特派和斯蘭特派的爭鬥。

儘管不曉得身為倫西國間諜的伯納黛有沒有出現在那位羅琳格·米諾拉的身旁，但恐怕在父母才剛死去沒多久，隱瞞了自己身分且身為普通機書的羅琳格·米諾拉，就立刻被艾拉特城的騎士長分派了無法完好歸來的任務。

就算處境與還未和莎姆簽訂契約的自己有些相同，但羅琳格明白，要不是她成為了騎士，那她根本無法應付那一直急於將她送命的騎士長。

『沒有力量的我，只能在父母死時逃走；沒有力量的我，只能被派到雪原上送死。』

所以，從惡魔的記憶裡看到的那個羅琳格·米諾拉，是在剛得知了自己父母的死訊後，被扔到那漫漫雪原上的。

『我不需要力量。』

可儘管處在那樣絕望的環境中，她說的話對羅琳格而言卻還是那麼炙熱。

『我走在……對的地方……』

理清了自己腦袋的鬱悶，眼神流淌著冰冷的仇恨，反覆咀嚼著口中那不成氣候的理念，她做好了死的準備，為了取得只屬於自己一人的勝利。

——那是羅琳格做不到的事情。

「快到東門了，雖然我不知道妳提起我之前說的話是為什麼，但如果妳還有什麼想說的快點說一說吧？」

惡魔轉過身來，那與自己相同的茶色雙眼望著自己，可羅琳格卻有些沒法直視。

「……魔王你說的一切都沒有錯，與米諾拉女士相比我差勁透頂。」

不自覺的，羅琳格開始將對「她」的稱呼與自己相隔開。

「而我剛才在聖劍儀式上——」


「稱呼自己是羅琳格·米諾拉嗎？」

搶先一步，惡魔說了羅琳格本要說的話。

「嗯。」

「我又不在乎那個，那是為了攪亂儀式不是嗎？」

惡魔那凝視著羅琳格的茶色雙眼與過去的種種不同，不是強烈的熱情，也不是冰冷的敵意，只是平淡的毫無波瀾。

惡魔的聲音沒有一絲虛假。

「但是，接下來我如果照著會議主的要求去到倫西國。」

「……」

「我恐怕就得一直以那個名字自稱。」

「——為什麼要特地和我說這些事？」

與那無所謂的平淡聲音相比，惡魔的聲音此刻染上了點燥熱的情緒。

「因為在治療的時候，在魔王你的記憶裡……我一直都只看到你和米諾拉女士簽訂契約的記憶。」

羅琳格開始說著，那茶色的雙眼總算認真的注視著她，等待著她的回答。

「所以我在想，會不會對你來說，只有那個瞬間——」

「……」

「——只有那個瞬間，你感覺自己是活著的。」

聽到羅琳格的回答，惡魔無奈地將視線望向天空，巧合的，周遭不再發起連綿不斷的攻勢，而羅琳格也已經來到了東門前。

「……原來還能這樣看啊？」

惡魔嘆著氣，說著羅琳格無法理解的感慨。

「什麼意思？」

「在講妳說的話……『只有那個瞬間覺得自己是活著』之類的。」

「……並不是那樣嗎？」

「應該說，只對了一部分。」

把一直拿在手裡的武器扔向出現在身旁的黑洞，惡魔伸著懶腰，才緩緩開口。

「並不是『只有那個瞬間覺得自己是活著的』，而是在與她簽訂契約之前，以及之後的事，哪怕就算不悲傷不痛苦，我也不願經歷。」

「……」

「雖然還是在說契約的事情對我來說很高興，但真正的原因，是除了契約的事以外，『我都更寧願沒經歷過。』」

話說到此，惡魔再次伸出手，從黑洞裡拿出把灰色的長劍，那是羅琳格熟悉的同伴——卡絲汀娜的武器。

「所以說不用擔心，就算妳自稱自己是羅琳格·米諾拉我也不會感到生氣或難過。」

「……是這樣嗎？」

「就是這樣！快跑出東門吧！我會擋住現在衝過來的那個仇恨病怪胎。」

惡魔舉著手裡的灰劍，指著在視野裡慢慢變大的黑影——那拿著弓箭踩在屋簷上迅速奔來的人形精靈契約者。

「那我離開了……謝謝。」

「嗯。」

惡魔簡短的答應著，聽著羅琳格的腳步聲離自己遠去，他用雙手握住手裡的灰色長劍，可當雙眼總算看清道森的輪廓時，惡魔的腳邊卻升起了金色的光芒。

「……現在就把我召喚回去，道森如果衝出城外追殺羅琳格怎麼辦？」

懷抱著疑惑，惡魔暫且不管愈發靠近的道森，只是回過頭望著羅琳格的方向，隨後總算，總算在城門外的方向發現到了他也熟悉的一道黑影。

「啊……那是這個世界的卡斯汀娜嗎？」

嘆了口氣，惡魔聳了聳肩，凝望著手裡那把灰色長劍的劍身，這本該由她的一位友人所使用的武器——或者是那些羅琳格所有能認出使用者的武器，都不是無來由來到她手上的。

「總而言之，羅琳格，妳加油吧……」

金色的光芒變得愈加濃厚，惡魔凝望著遠方卡絲汀娜的身影，以及那找到羅琳格時臉上浮現出的笑容，惡魔面色平淡的開口。

「卡絲汀娜的理想是不可能達成的。」

光芒散去，惡魔的身影已從原地消散，那道聲音沒有傳達給任何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