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穷途

  郴莹和高新卓跟随何亮来到了房间里。




  何亮将旅馆的窗户和帘幕全都关闭,然后点亮了桌上的油灯。




  他们刚才对旅馆的老板说了很多谎,但唯独他们几乎身无分文是真的,只有这一点他们没办法伪装。




  这几年他们三个人因为没有身份证明,一直过着居无定所的日子,经济状况也十分拮据。




  虽然他们都实力不俗,如果没有道德包袱的话,赚钱也许并不是一件难事,但是由于郴莹坚决反对伤害无辜的民众,所以何亮他们也只好作罢。




  「这个房间还挺宽敞的,早知道就只订两个房间了,我和何亮哥可以挤在同一间里睡。这样还能节省一点钱。」




  高新卓将身上的斗篷脱下挂好,开始打量起房间内的装潢。




  说实话,如果是五年以前,他绝对不会用“宽敞”这个词来形容这么狭小的客房。




  但这里至少比他们以前流亡时住过的马厩、露宿时睡过的桥洞以及老农妇收留他们时提供的地窖要强多了。




  「落日河那边的通缉令应该暂时还不会传到这里来,不过也不能大意,明天一早我们就得离开了。」




  何亮疲惫地靠坐在木椅上,他对前程充满了迷茫。他们难道要一直这样活下去吗?




  郴莹有些心不在焉,她把腰间悬挂着的山刀抽了出来,用怀纸轻轻地擦拭着。




  这个动作高新卓和何亮都非常熟悉,每当郴莹感到紧张的时候,或者在战斗之前,她都会这么做。




  在来到异世界之前,郴莹从来没有用过任何近战武器,作为后排输出的射手职业,她从来不需要担心自己在战场上的生存问题,因为时宇空总能在神出鬼没的刺客袭击中保护好她。




  即便是踏上了阿亚塔大陆、加入了帝国军以后,她也依然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全问题,过去的队友和长城上的士兵们都很照顾她,莱特一世还特地安排了一名圣骑士在战场上为她保驾护航。




  但是自从发生了“鲜血晚宴”以后,郴莹就发现,那些曾经守护自己的屏障在一夜之间全部消失了。




  她也终于了解到了自己是多么弱小,作为游戏中最顶尖的玩家之一,她却完全没有单独作战的能力,一旦被近身的话,一只矮小的哥布林就足以夺走她的性命。




  为了生存,郴莹不得不从零开始训练起近战本领,当时他们躲在一个边境的村庄里,郴莹借来了寄住处的农妇家里开山用的刀,每天都要跟着村里的民兵一起进行操练。




  不知是因为天赋出众还是求生的紧迫感,郴莹的近战能力进步神速,很快就超过了村子里大部分的男人。就连何亮和高新卓都不再是她的对手了。




  郴莹原本只是想获得一个自保的能力而已,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一天要主动拿刀跟人作战。




  而真正的蜕变发生在她第一次用刀杀人的时候。




  清洗会终于找到了他们藏身的村子,屠杀了当地所有的村民。那个可怜的寡妇被执行官砍得遍体鳞伤,她拖着重伤的身体爬到地窖里,将那把山刀托付给了躲在藏身处里的郴莹,随后便气绝了。




  郴莹是个从小教养很严格的女孩,她本人也一直胆小怕生,连和朋友一起去看恐怖电影的经历都没有过。




  然而看着面前血淋淋的尸体,郴莹感受到的却不是恐怖和恶心,而是难以抑制的愤怒,她不顾其他队友的反对,只身一人走出地窖,来到了杀手们面前。




  那一天晚上,郴莹一个人杀死了五名执行官,其中三人死于精灵之弓的远程狙击,另外两个人则是被郴莹正面击败,被山刀割断了颈动脉。




  等高新卓和何亮找到郴莹时,只见她浑身是血,表情冷漠的擦拭着寡妇送给她的那把山刀。




  从那以后,只要是遇到让人动摇的事情,郴莹就会不断地擦拭着这把刀,这样做能给她安心感。




  而现在郴莹正在为何事而发愁,已经不言自明了。




  「郴莹,你还在想那家伙的事情吗?他和我们已经完全没有关系了!」




  何亮一眼就看穿了郴莹的心事,他的语气非常不满,明明他们才是郴莹出生入死的伙伴,她却总是挂念着另一个男人。




  「说不定...空会愿意帮助我们的...」




  郴莹突然喃喃自语道,穿越者现在正在被帝国全境通缉,但清洗会并不知道时宇空也是穿越者,如果他愿意帮忙的话,郴莹他们的境况也许会好很多。




  「我们以前就是这么打算的,但那个胆小鬼什么也做不到!他现在能活得那么滋润还不是靠的我们,当年花了那么大功夫给他弄到了身份证明,结果他有派上一点用场吗?他连人都不敢杀,每次行动都畏手畏脚的,最后发现自己不是清洗会的目标,就干脆抛下我们一走了之了!郴莹,你为什么还要再继续相信这个无情无义的人啊?!」




  何亮愤愤不平地说道,他早就对时宇空积累了满腹的怨气,尤其是刚刚看到他被一群女人包围着,风光无限的样子。




  何亮觉得很不公平,同样是穿越者,凭什么他们就要每天提心吊胆地活着?




  「空...不是那样的人。」




  「不是哪样的人?你刚才也看到了,他现在已经完全把我们忘了,整天找女人寻欢作乐,他怎么可能愿意帮我们呢?」




  「也许是我们误会空了。」




  郴莹仍然想要为时宇空辩解,时宇空确实从以前开始就很有女人缘,但是郴莹知道时宇空是个很专情的人,绝对不会脚踏两条船。




  「也许真的和郴莹姐猜的一样,那个朝华女人刚刚展现出的实力,完全不像是一个用来发泄欲望的性奴隶。」高新卓冷静地思考着。「莫非...她也是一位玩家?」




  虽然异世界的朝华人中也存在实力不俗的强者,但任何能力都要经历长期的历练,不可能凭空取得。那个黑发女孩只是一个奴隶,年纪看起来也不大,那种力量怎么想也不像是靠修炼得来的。




  「所以说,空可能是为了保护那个女孩才把她变成奴隶的吧?」




  郴莹突发奇想,异族人在帝国如果拿不出身份证明的话,会有非常严重的后果。但如果她的身份是奴隶,且主人拥有正规的身份证明的话,那就可以避免遭到猜疑和审问。




  这样一切逻辑就说的通了。




  「别胡思乱想了,今晚你们两都早点休息吧,我负责守夜就好了。」




  何亮不想再谈论这个问题了,无论是不是他们误会了时宇空,他也注定与他们三个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了。




  他们不可能像时宇空那样与帝国人和解。




  (艾文的死,必须要由帝国血债血偿。)




  ......




  「好挤啊...落灵希你能不能回自己的房间里去呀?」




  「那是你的房间才对吧?空和我一直是睡在同一个房间的。」




  旅馆的床铺不算小,但是同时塞下三个人还是有些勉强。




  落灵希和芙兰达只好一左一右,身体紧紧地贴着时宇空才能刚好不从床上掉下去。




  「你们两这样子我怎么睡啊?」




  时宇空有些无奈地说道,现在的他躺在大床中央,连挪动身子都很困难,他生怕自己稍微一翻身就会把两个女孩挤下床去。




  「算了,我们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还会影响到空休息。」落灵希叹了一口气,她率先做出了让步。「芙兰达,不如我们用抛硬币来决定侍寝权吧?赢的人今天晚上才能和空睡,输的人就轮换到明天。」




  落灵希拿出来一枚金币,眼神中略过一丝诡异的光。




  「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芙兰达觉得事情有蹊跷,她印象中的落灵希从来不会立这么平等的赌约。




  「你不用担心,如果是为了空的话,我愿意牺牲一下自己。怎么样,意下如何?」




  「那好吧,抛硬币来决定的话,我选有翅膀的那一面。」




  芙兰达勉强接受了落灵希的解释。




  「那我就选人头的那面咯~」




  帝国发行的金币,一面是皇帝的画像,另一面则是红鹰的羽翼,也就是人们俗称的“人头”和“翅膀”。




  芙兰达心里在偷笑,因为她知道一个只有帝国人才知晓的“秘密”。




  那就是,马瑞克大帝的脑袋肥硕无比,这导致帝国生产的货币,人头的那一面总是更重一些。因此如果要抛一枚帝国硬币的话,十有八九都是翅膀那一面朝上。




  「真可惜啊...」




  落灵希遗憾地摇了摇头。




  「怎么了?」




  在芙兰达疑惑的目光下,落灵希把手中的金币举了起来。




  「这枚金币两面都是人头,你输了,赶紧到对面的房间去吧。明天再轮到你...」




  「你找死——!我就知道你肯定没安好心!」




  芙兰达气得几乎要从床上跳了起来。




  「还有,什么叫明天再轮到我呀?我们不是只在这住一晚上吗?」




  「你终于意识到了啊~」




  ......




  「哈——」




  坐在前台上的哈娜打了一个哈欠,随后用双手支撑着无精打采的脑袋。




  她不能睡着,像今天这样的雨夜,无论多晚都可能有金主登门,她不能放弃这么好的赚钱机会。




  其实像苹果树镇这么偏远的小镇,是很少会有旅人来造访的,即便是有人破天荒地来到这里,大概也会被这里变态的物价给吓退,宁愿再多走百里的路程也不愿意在这里做冤大头。




  因此对于哈娜来说,她每年能赚钱的日子就只有天气最恶劣的这几天了,无法继续赶路的旅人被迫来到苹果树镇,不得不接受任何荒唐的报价。哪怕是在其他地方足够住店一年的价格,在哈娜这里也只能留宿一晚。




  这没什么商量的余地,因为哈娜本来就打算一次性赚够一年的生活费。




  哈娜已经决定要通宵了,为了将来一年的惬意生活。




  咚、咚、咚——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哈娜的嘴角随即上扬了起来。




  (果然来了吗?)




  哈娜趋步走上前去,拉开了旅店的大门。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完全出乎哈娜的预料,她只看到一道黑影从门外窜了进来,粗鲁地抓住了哈娜的头发,强行把她的手腕反锁在背后,最后将她的身体按在了一张酒桌上。




  这个人的力气大的出奇,哈娜奋力挣扎,却依然动弹不得。




  慌乱之中,她用眼睛的余光瞥到七名穿着相似服饰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们七个人的袖口上都印有一道用红色丝线织成的圆环,其中一个男人还戴了一条金光闪闪的宝石项链。




  哈娜立刻明白了这些不速之客的身份。他们是苹果树镇的清洗会成员,佩戴黄金项链的人是审判官,剩下七人则是执行官。




  按照法律,帝国本土的每一个伯爵领都会成立一个清洗会的分部。




  然而兰科男爵的领地是独立存在的,不效忠任何一位伯爵,所以宰相瑞拉-利恩特地要求在苹果树镇单独成立一个清洗会。




  「审判官大人,请问您这么晚光临小店是有何贵干?」




  哈娜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她这种普通平民无论如何也不想招惹清洗会。




  「今天,有没有遇见过三个奇怪的客人?」




  戴着教会项链的审判官打量着旅馆里的摆设,面无表情地说出了他们到来的目的。




  奇怪的客人?




  哈娜立刻想到了那个带着奴隶的朝华冒险者,清洗会要找的人是他们?




  「真的很抱歉,审判官大人,我不能向你提供住户的信息...」




  哈娜觉得自己疯了,她竟然忤逆了清洗会的命令,但是把自己的客人交给这些禽兽不如的东西去拷问,即便是她也做不到。




  「是吗,那看来今天就要从你开始审问了,把她带走!」




  「你们要干什么?...啊——!」




  审判官朝手下做了个手势,执行官立刻用桌上的酒壶敲晕了身下的女人,随后几个穿着黑教袍的人带着哈娜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哑——




  乌鸦的诡异叫声回荡在小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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