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崩落」第四日，星期三。

辉夜对莉拉的最初印象是小小的问题集。

（啊，又是一个好可爱的——）

「你好呀小辉夜。为什么是辉夜？谁帮你起的名字？这两条链条是什么材质的？重吗？腿上的材质一样吗？」

（很失礼耶！？）

「在市政厅，贵族、官僚、下人、奴隶的比例如何？『庭中』、『作坊』和『剑』是否分开工作？有没有不是官僚和下人的平民？」

（不、不知道。）

「你是怎么成为奴隶的呀？你还是处女吗？——啊，这个问题不用回答，真的，对不起。但我很想知道，这个项圈真的能避孕吗？」

（我要控告您职场性骚扰啦！）

辉夜的脸一直红到耳根。她低下头，羞耻地笑着。

「告诉你一件好事吧，小辉夜。你的头发和我一样黑，眼睛和我一样红，那么你便是我的妹妹了。身为『女仆长』的姐姐会好好照顾你的！」

小小的问题集抬着头，趾高气扬地说。

欢快而自信。

明明是下人，不知为何态度凌驾于教师之上，对学生也时常展现出毒舌。

「请您注意我等侍从与您在职责上的区别。若您仍旧每周自子爵阁下处支领薪金，我便斗胆与主人一同期待您能切实完成对等的工作。」

「以您的双眼，真看不出差遣双腿被束缚的奴隶是如何低效吗？那么，您在去年冬天的酒会立誓以『桥梁』为目标一事也就此作罢？」

「这一次我帮您完成。但身为校方的一员，我有义务作出忠告：贵族是荣光的领先行动者，而不是无能。——请您注意我并未说您无能。」

结果保护着辉夜的小小的飞扬跋扈的女仆，在得到新妹妹的第一天，就在妹妹面前丢了人。

辉夜和莉拉正各自抱着一大堆文件，慢慢地爬上楼梯。

一侧，细长的腿带着女仆裙掀掀合合，不时露出黑丝袜边沿所裹的雪色大腿。

一侧，暗红得发黑的蓬松双马尾与胸部正随着肩膀一起不甘地颤抖着。

「那~个~女~人~~那~个~女~人~~~」

要是平时，莉拉一定要那些躲在楼梯的阴影中偷窥裙底的平民学生好看。

但如今的她只是像是丢了半条命一般，咬牙切齿地发出恶毒的嗟叹声。

「……」

（唔姆。）

（虽然终于结束了「问题集」模式，但这种气氛也很让人伤神……）

辉夜转过小小的脑袋，探询地看着她。

埋在文件后几乎看不到路的莉拉突然一激灵，开始自言自语。

「……不行不行，小辉夜是好孩子，所以不能和小辉夜说哦，对小辉夜的心灵有害呢。而且小辉夜只要被问起，也不会保密吧。」

她亲昵地将额头与辉夜的额头触碰一下。

（……女仆长小姐，您在打什么小心思呢。）

（难不成是想要「报复」什么的，因为刚才的事？）

（请千万不要对贵族大人们做不自量力的事情哦。）

可爱温柔的妹妹担心的眼神是治愈姐姐心灵创伤的良药。

两人终于抵达了大职员办公室。

「准贵族教室的莉拉现在到了。手中都是文件，请协助开门。」

「服侍准贵族大人们的奴隶辉夜，现在到了。」

「——莉拉，谁允许你们两个一起离开教室了？」开门的查尔斯皱着眉头问。

「谢谢。我们接到的就是这样的命令哦。既然是命令，就只能遵守了呢。」

「可我从来就没有你会老老实实地遵守命令的印象。谁下的命令？」

「劳您挪一下尊贵的双脚，先让我们进去。是伯顿先生说终于把全班的四门功课纸收齐了，才让我们一次送过来。」

「呵。且不论班长先生他自己，我看其他人至少有三分之一是抄齐了吧。」在两人都进入办公室后，关上门的查尔斯掏出了他的梳子。

「这只能说班导大人教导有方了，请您继续努力。小辉夜，先放——」

「——是小莉拉！」

突然某人叫了出来。刚在一张空桌上放下手中大沓纸页的年幼女仆顿时浑身一震。

眼神开始左右游走，额边出现了小汗滴，并且开始往文件堆后藏自己的脸。

（唔姆唔姆？）

辉夜不由得疑惑地睁大明亮的红色眼睛，望向声音的来源。

站起身的是一名穿着白色衬衫与筒裙的年轻女教师，长发与这个学校的制服同样散发出暗紫色的金属光泽，美丽的眼睛是绚丽的樱色，办公桌边还有数个尚未拆封的箱子，像是刚刚入职。她将莉拉一把抱起来旋转。

「哎呀，果然是小莉拉！好久未见了呀！」

「哇！哇！住手！用自己的薪水去买洋娃娃啊！」

这引得周围在休息的教师都无恶意地笑了起来。

（呼呼呼。女仆长小姐真是外强中干呢。）

（明明一直很强势，突然就会变得弱气起来，这就是所谓的「反差萌」吧。）

（呼呼呼，真是难看呀，真是屈辱呀，这被上位者玩弄在手心里的样子……）

「还是小小只的好可爱！不管穿『学生制服』还是『女仆装』都好可爱！——等等，为什么穿着『女仆装』呀？」旋转突然停下。

「……我现在在作为子爵的女仆工作着啦。『预支』了二十年，今年是第三年。」

「小莉拉！怎么回事呀！呜呜呜呜——」

「鼻涕要蹭到了！快松开啦！不要同情我！我姑且带着自豪感在工作啦！」

随着脸被凑近，小小女仆长不由得气急败坏地推开她。

「倒是有几年没看到这两个丫头一起闹腾了，」举着茶杯的年老历史老师笑着摇头，一边拍查尔斯的肩膀一边说。

「『小桥』加『攻城车』，哪边的『城堡』要遭难啦！」担当术式与符咒科目的男爵夫人则是扶着脸轻笑。

「这正是我先前的报告里说的，目前教育系统的官僚选拔制度存在系统性的缺陷。只侧重成绩就会把不该放的人放进来。」查尔斯皱着鼻子。

「查尔斯老师！我的数学成绩可是一向很好的哦！」女教师笑着举起一只手。莉拉在她的臂弯里拼命挣扎。

「叫我查尔斯教导主任。你本年度的履职考核有75%的权重在我手里，请你不要和『学生时代』那样肆意妄为。」

「我明白了，尊敬的查尔斯教导主任！」

「顺带一提，另外25%权重在我手里。」巨乳的双马尾人偶此时正自腋下被双手平托着。

「……小莉拉？」眼对着眼。

「确实如此，她是校长的『代理』，」查尔斯露出了吃了什么恶心东西的表情。

于是人偶被毕恭毕敬地放了下来。「……莉拉大人，是小女子有眼无珠，请您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并赐予我好吃的零食。」

「不要盯着我的胸说话！」莉拉缩了缩脖子。

「还望您赐教，这边的这个又是谁呀？」

（——啊……。）

由于莉拉被抓去玩弄，观察了一会儿的辉夜觉得自己不能闲着，因此正努力将各叠纸页按照科目与组别区分开。

她听到自己被新出现的官僚所呼唤，于是转过身，在胸前握住双手，微张满是珍珠似的小尖牙的嘴巴，款款地屈膝微笑。

「有幸得到您的接见，辉夜万分荣——呜！」

（！？）

「好可爱的小猫咪啊！简直和小莉拉一样可爱呀！」

突然脸上撞到了软绵绵之物，然后身体被抱着旋转起来了，有点头晕。

「呜——呜！」

（稍等，稍等！怎么连我也！）

能听到教师中又爆发出一阵笑声。

「泽伊尔，停下，停下！」只听到莉拉在大喊大叫。

「这里也是『庭中』。你在大学期间真的进修了『庭中』礼仪吗？」接下来是查尔斯恼怒的声音。

「当然了查尔斯教导主任，能对可爱的小奴隶做的这种事还有那种事，我都清清楚楚！」女性则是得意洋洋。

（痴女呀！）

「我是说身为官僚的礼仪与格调！再次提醒你，虽然我没有你的人事任免权，你的薪水袋捏在我手里！」

「咿！」名为泽伊尔的女性教师慌慌张张地把辉夜放在地上，然后鞠躬。「非常抱歉，查尔斯教导主任！」

此时的莉拉正以神速处理作业纸的分组工作。「好。小辉夜，快跑！」

（好、好多星星……唔哦！）

辉夜刚落地，手就被猛然朝前拉，踉踉跄跄地被莉拉带着跑。

「请恕辉夜告退~~~~！」一连串的「叮铃叮铃」之中，声音打着颤。

门已经被莉拉关上了。

「今天净是好事情呀，」笑眯眯地回到自己桌边的泽伊尔继续整理自己的东西。「没想到能见到小莉拉，还能看到那么可爱的孩子。」

「灾难啊……平日里有『一个』就够受了，我是绝对没想到『第二个』也进来了，」查尔斯则在侧面的办公桌揉着太阳穴。

「她们现在都在准贵族班级当教室女仆吗？我也会被安排在那边讲课吗？有很多想和小莉拉聊的东西呀。」

「自你作为『官僚』踏入这座学校的时点，那就是你的义务的一部分了。但请你不要把『庭中』变成满足你私欲的场所。……那是毛绒兔子吗？」

「是的哦！就算教导主任再喜欢，也不会送给你的哦？」

「我才不要呢！」查尔斯脱力地捂住自己的脸。

上周，查尔斯收到了王都研究院的抗议信，指责西弗斯雪银城中央中学以卑劣的方法掠夺人才，「创造物」的研究也会因此遭受不可预估的损失。

于是查尔斯在立场上委婉地说明，夏塔小姐选择返回母校工作，是她的个人选择，中央中学在她毕业后并未与她进行过任何正式联系。

并且略带阴损地暗示，这般错误地指摘没有人事权的自己，说明研究院的某些官僚需要些新鲜空气来恢复政治嗅觉。

但看到泽伊尔把小兔一家在自己办公桌的一角布置完毕时，查尔斯只有一个念头。

那帮人的问题不是嗅觉，而是视觉。

他们全瞎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