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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落」第四日，星期三。

达文以无趣的眼神看着落在自己课桌桌面上的东西，然后厌恶地用手指戳戳。

这是个反射银光的正多面体，上面绘有一个圆形。两道彼此垂直的直线将这个圆切割为四等份，左上与右下的区间被涂成红色。

这是个「头」，摸起来温度和人体也差不多。从「脖子」的地方，不停地流出透明的拟似血液，把自己的教科书沾染得一塌糊涂。

这样的「头」，他脚前还有一个。身边甚至还站着两具失去头的银白色身体，不时冒出电火花。

「佩塔尔阁下，若不介意，请把此物借予我研究一下，我很有兴趣。」坐在他身后的金发男子如此提议。

「脏死了，你要是想要的话，自己来拿。」对此，达文没好气地回答。

在学期初选克里欧-伯顿担任班长的家伙，都被他英俊的外表与优秀的成绩所迷惑。

但达文不是第一次与克里欧同班，所以明白，虽然他的金发与苍青色眼珠和他父亲伯顿公爵相仿，却与那位温文尔雅的外交官不同，完全是个不折不扣的怪人。

成天拿着一个本子比比划划，偶尔还喃喃自语。

在郊游时，仅仅是挺立着看着湖面数个小时，即便落雨也不躲避。

还对教师提出「为何大家不和其他种族的贵族一同上课」这种问题。因为不能随意嘲笑公爵之子，把其他的准贵族憋得好辛苦。

由于从不在人前使用魔法，甚至还有尚未「才能开花」的传闻。不过身为年轻武人的达文对此倒不会有任何怀疑。

这个班级有多达三名公爵之后，而三人正有着与世系相称的魔法才能，位处整个教室的至高点。

自己以外，教室前方的莉丝-瓦伦所绽放出的魔力涌总像是一团火一样耀眼。背后的这个家伙则恰恰相反，像一堵深不可测的厚墙。

这家伙的天赋说不定比莉丝更高，单纯是没有任何炫耀的兴趣而已。老实说若不是会引起严重的政治问题，达文十分期待和克里欧干上一架。

「但是，刚才夏塔老师已经说明过，所有人留在座位上不要移动。那么想必，『这个』也很快就会被收走。所以仍旧，只能仰赖您亲自递给我。念在我们曾经同窗过，我郑重地拜托您。」

在达文神游之际，克里欧却还在纠缠不休。于是达文厌烦地拔出佩剑，把剑尖插在这脏兮兮的玩意儿上，皱着眉头想通过这种方式把它传递给后面的人。

「你可真是烦人，拿去吧——喂女人你！？」

惊觉配剑没有刺中东西的实感之时，一侧闪过一个瘦弱奴隶的身影。

如同小兽一般，毛发柔顺，眼睛明亮，牙齿尖利。

被铐住的双手落地之时，算得上修长的双腿就弯曲；一旦脚尖落地，就松开双手往前跃动。

辉夜正自阶梯教室前方的最低处，经由课桌之间的过道跃至他的身边。

时间稍微回到不久前。

（呼呼呼。）

（女仆长小姐，真是一如既往地色厉内荏呢。）

正在侍立的莉拉十分苦闷，因为头上被扣了一对黑色兔耳。

莉丝知道要怎么激怒她，于是不时用侧面有泪痣的漂亮眼睛瞟上她一眼，然后略略抻开随身携带的折扇遮住嘴，咯咯咯地笑起来。

这足以令莉拉咬牙切齿。

这堂课的教师，紫发的泽伊尔-夏塔也算个年轻美人。正是听说有美人教师上任，达文的随从之一，前发很长、也很忠于本能的青年潘-格里高利才会以几近下跪的态度恳求达文不要逃课。

结果，新晋生物科教师是个个性扭曲的可惜美人。

莉拉数次争辩兔耳与教学毫无关联性，并且威胁事后会同子爵抗议，直至带着泣音大喊「绝对会扣掉你年末的奖金」。

原以为对方会妥协，可该说泽伊尔在办公室里示弱的样子只是顺势而为的演技，还是装扮莉拉的价值远大于奖金呢？她对莉拉的抗议仅以七句「这是命令~~」作为唯一答复，莉拉最终只能屈服，气鼓鼓地把兔耳戴在头上。

（哎呀？哎呀？不要停下来，再叫几声听听呀。）

（哼姆，居然那么轻易就屈从了，就说明女仆长小姐也不过只有这种程度而已。呼呼呼——）

（呜呀！）

（所——以说了快点住手了啦！这样子会伤害到发质的！）

相较之下，早就按要求把兔耳戴在头上的辉夜则是一直十分安静，头顶的头发也被泽伊尔揉得一团糟。

请不要继续了，辉夜的眼睛显然是这么说的，这委屈巴巴的眼神换来的是更为猛烈的揉搓。

（咕哦！）

「好可爱好可爱，好想把你们两个养在家里呀！」泽伊尔一脸的陶醉与满足。

「请不要突然就作犯罪预告宣言，我会报告给『剑』的，我真的会的。」相较之下，莉拉的眼神则是相当抵触。

然而泽伊尔已经转身，面朝教室里的学生们。

「那么，有请同学们助言，次回生物课时，适用于教室女仆身上的装扮。」

平时，恃才傲物的莉丝热衷与包括查尔斯在内的官僚教师起冲突。

要是有谁敢如此夸张地打断课堂的进程，绝对会引她轻蔑且厌烦地警告。

但是能够欺负嚣张的莉拉的优秀教师绝不在此列。

「夏塔老师，麻烦您回到——」

「夏塔老师，我认为兔耳只是某种『制服套装』的一部。在亲友的生日宴会时，我曾见过现场女仆的某种装扮，似乎是……」

所以她打断不会阅读气氛的克里欧，把自己的构想传达给泽伊尔。

（呀——！）

（这个世界居然也有那个吗！）

（那个太色情了，我绝对不喜欢——！）

（请绝对不要因为我无法反抗命令，就强迫我穿哟！）

要提前准备好照相机。

「啊！我知道那个！那么，大家就敬请期待吧！」

在泽伊尔回应后，不少男性学生发出「哦——」的声音，与莉丝同心的女生们则是挑衅地看着矮小的巨乳女仆。

「我要重新排班……帕尔，原谅我……」眼神变得漆黑的莉拉伸手抓住辉夜的双手，把金发的牺牲者的名字小声念了出来。

（女仆长小姐，节操和威严都掉了一地哦。）

而辉夜则悄悄望向教室最后一排。

（要是满脑子都是奇怪欲望的那个人也在的话，也会一同起哄的吧。）

自昨天起，辉夜就再没有见到那个宣言要夺走自己「第一次」的那名准贵族。

（！？）

（怎么了怎么了？）

教室门突然被踢开，女生们发出惊叫，不少反应快的学生立刻钻到了桌下。

三个闪烁着银色光芒的高大人形闯入教室，连正在授课的泽伊尔也在惊吓中后退两步。

「啊，对，我已经死了，」突然泽伊尔像是想起了什么，小跑到辉夜和莉拉之间，抱着膝盖蹲在地上嘀咕道。

「你啊……」矮个儿女仆长不知该露出怎么样的表情。

（唔姆，没有危险吗？）

（这是什么教师『事前』就已经了解的，计划之中的事情吗？）

银色人形端起某种发射器，在教室前方，对着全班学生作无差别扫射。

射出的银白子弹被莉丝展开的防护罩悉数拦截。不仅如此，她还轻蔑地在三个人形后方投出了什么亮黄色的东西。

「小心，殿下！」两名追随佩塔尔家的孩子异口同声地喊了起来。起立之后，矮壮者拔剑隔空挥舞，长前发青年干脆直接投出了手中的剑。

达文-佩塔尔纹丝未动。

于是，轰隆，三具扭曲的人形躯体被莉丝所引发的爆炸掀到他的身边。其中两具首级被斩却，一具则被怪力所投掷的剑直接插在了教室的墙上。

其中一个脑袋就这么落在达文的桌上，溅出一片黏糊糊的液体，另一个落在附近的地上滚了两三下。它们的身体则是维持着站在达文两侧的姿势，就这么立着没有倒下。

「我早就想这么来一次了！」丢出剑后，潘-格里高利紧握单拳，往下用力挥肘。

「瓦伦大小姐！」名叫特迪-洛马的矮胖之人则发出怒吼，「您有没有考虑到这么做，可能会伤到佩塔尔殿下！」

「哎呀，这可真是失礼了，」莉丝坐在原地欠了欠身。「但我不至于小瞧『无懈可击的佩塔尔』呀。」

「哼！」

「况且，佩塔尔先生的忠实仆从也果然没有疏于训练，挥砍无害尸体的手段十分利落呀。」

「你说什么——」

达文厌烦地对矮胖墩儿一挥手，示意他停嘴。他最讨厌的事情之一就是和人耍嘴皮子。

这是所谓的「暗杀演习」。校方将会在无任何提醒的前提下，在每个学年对准贵族班级进行合计三次，以锻炼准贵族应对危机的能力。

像这种「无差别突然袭击」是其中的常规方式之一。拟似人偶会使用完全无害的武器对所有学生展开攻击，而教师则视作已经死亡。

通常，学生根据被人偶命中的身体区域与时间来判定演习总评分。也就是说，被「击杀」也没关系，只要「存活」的时间足够长就能过关。

在真实的「突然袭击」事件中，存活的时间每多一秒，身为成人的贵族与「剑」赶来救援的可能性就多一分，生还的可能性也多一分。

所以，优先要做的是活下去。

但这个有三名公爵后人的班级另当别论。以他们的水准可以直接格杀人偶暗杀者，因此能为自己和整个班级赢得大量的奖励分数。

这一次，莉丝摆明了是想同达文比一个高下，可从头到底他都没有行动。

他不想在对克里欧拔剑前就展现出自己目前的实力。

所以，与莉丝起争执的特迪很愚蠢。

一方面，正如莉丝所说，他所斩却的不过是莉丝用爆炸抛过来的尸体，评分组的教师一定会判为莉丝的分数。没什么好得意的。

另一方面，与莉丝争执，就好像己方阵营对输给莉丝这件事很不甘心一样。

女人不过是「联姻」的工具。对于未来注定活在舞台背面的莉丝，达文连一点承认她为对手的兴趣都没有。

也只有女人才会在意课堂上的两三分分数，就像下雨天时介意裙子的下摆一样，成天介意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

「好了，各位同学接下来请坐在座位上不要移动，课程暂停。莉拉去喊评分组过来给大家逐一打分——不许摘掉兔耳朵哦。」

「出了教室，谁还会服从这种指令！」

随着一切结束，还蹲坐着的泽伊尔终于重新出声。然后，莉拉红着脸大踏步地跑出了教室。

「呜呜呜，小莉拉长大了，变得不听话了，不过我还有可爱的小辉夜可以……呀！？」

「辉夜谢罪，」低沉而带有歉意的声音。

（啊啊。）

戴着兔耳的奴隶略微下沉身体，光滑的肩头就从老师的手中滑脱出来。

人偶尸体倾斜的方向上，学生有三名。从前往后是达文-佩塔尔准公爵，克里欧-伯顿准公爵候补，克拉丽丝-契本女准侯爵。

亮闪闪的眼睛已经捕捉到了人偶残躯的异动，没有说明的时间了。

（呼呼呼。这样啊。）

（曾经和我一起度过甜蜜愉快的时光的人渣先生，马上就要死了啊。）

（活——该，活——该。）

（……不过呢，嗯。哎呀。）

她进一步压低身体，正如同兔子一样手脚并用快速往前跃动起来。

因为足链辉夜无法奔跑，这是在目前的拘束状态下，她所能进行的最高速移动。

黑色的长发掠过娇美的白色脊背，臀线数度从裙下露出。

一次，两次，就通过讲台背后，跃到了距离教室门最近的走道边。

黑色的兔耳被甩落在地上。

三次，四次，就到了距离人偶最近的达文的侧面。

当前在教室中，可以使役辉夜的人里，「使役优先度」最高的，正是官僚兼生物科教师泽伊尔-夏塔。

抗拒泽伊尔之时，依子爵所制定的规则，辉夜就应该受到来自项圈的电击。

更不必说身为奴隶却「疾行」，这更是被项圈严格限制的行为。

而此时的辉夜完全畅通无阻。

因为有比子爵的命令更高，更优先的规则。

正如同不能伤害主人。

正如同不能损毁主人的财物。

也有能解除「疾行」限制的情形。

正因为是辉夜。

也正因为，她所注意到那异景——

「你可真是烦人，拿去吧——喂女人你！？」

（啊哈哈。）

第五次跳跃，她反弓起身体，尽全力跃起，并在空中转身。

（这可不是「圣母病」。本来，像是您这样肆意地给别人带去不幸的人渣，以前的我就算斩不掉，也要拼了命地找机会斩斩看啊。）

星一般的美丽眼睛在空中划过。达文得以看到她温顺的笑容。

（再加上，我可是很怕死的啊。但没有办法，一点办法也没有呢，就像在校长室时那样——因为我是「奴隶」呀！）

「克拉丽丝，低头！」莉丝在不远处惊叫。

「注意，佩塔尔阁下！」身后是克里欧的叫嚷，还有佩剑拔出的声音。

但已经都结束了。

那是自人偶的残躯中朝着达文、克里欧、克拉丽丝方向击出的黑色的一剑，巨大的风压把三人桌上的书本全部扫到地上。

达文本能地举起已经抓在手中的剑阻挡。

但手中已经没有剑，只有护手以下的剑柄。这是父亲三年前赠送自己的生日礼物最后的遗物。

他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瞳孔缩小，望向眼前越来越近、越来越巨大的黑色。

结果没有被命中。

那漆黑的一剑由于一只轻盈小兽的扰动，被偏离了。

浑身是血的少女奴隶连双眼都没有阖上，已经带着凝固的笑容跌落在达文的桌上了。

手心、前胸都被剑所贯穿，手还死死抓着一部分剑刃，而剑被卡在少女的身体里。

啪嗒。

红色项圈断出一个缺口，从她雪白的脖颈上滑落开。

同时，命中她的漆黑之剑则逐渐褪去颜色，变为一把普通的剑。

那已经逐渐失去效果的黑色的意义，对于任何贵族都不言而喻。

其名为「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