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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落」第九日，星期一，至「崩落」第十日，星期二。

一处「浸入」已封。

莉拉终于找到了希娜。在女性侍从宿舍的背后，绿发少女双手抱膝坐在后门的台阶上，眺望着月亮。

真奇怪。照理说，既然这里能眺望到整个宿舍区域的入口，那么从校舍返回宿舍的时候就应该已经看到她了啊。这个向来缺乏主见、唯唯诺诺的女仆，明明是个子最高的，存在感却是那么稀薄啊。

为此，双马尾的幼女不由得摆出了惯常的双手叉腰的动作。

「让我好找！寒潮马上要来了，半夜三更只穿这么一点在外面转悠，不想想自己病倒的话，会给我、小帕尔还有小辉夜增加多少负担吗！」

纤瘦的肩膀因为这突然的叫嚷而颤抖了一下。原是黄色的瞳仁掉转过来，因为月光而打上了一层银色的光芒。

「……您回来了？今晚好快啊。」虽然希娜今天才刚刚知道莉拉最近每夜定时离开的理由。

「……嗯。」两人都穿着「庭中」的女仆服，所以其实莉拉的衣着和希娜一样单薄。但她最终还是用双手一捋腿后的裙子，坐在希娜的边上。

「那边的『剑』没放我进去，说是莎莎好容易才睡着的，所以今天没能打扫。不过看上去是个不错的人，所以我把点心托给她了。」

希娜捂着嘴微笑。「您要记得为小帕尔回收感想啊。」

「不生我气了？」小小女仆长玩弄着裙摆，低声问。

「……还是有一点。」

另一人也垂头，低声回答。

莉拉虽然热衷于自称辉夜的姐姐，但知道气质上最像辉夜的人是希娜。

自卑，自轻，自己的事情怎么都好。不过，如果是为了别人的事情的话，纵管自己这种人如何低微如蝼蚁，也想拼命地努力。

所以，一小时前，就算两腿打战到几乎站不稳，甚至要依靠比自己矮上两个头不止的幼小女仆长搀扶，绿发少女还是陪同莉拉一起去了萨利小姐的办公室，作为活生生的证据，为「桥」向「城」论证一个双方都能认可的结论。

希娜-哈维斯特是预支了四十年的下人。即便拆账仅有一年百分之五，那也已经是预付了两年的薪水了。

尽管在立场上，她被萨利小姐当作发生袭击事件时的「弃子」，就类似火灾时的「安全绳」之类的东西，但是毫无疑问，这条「安全绳」也是中央中学的资产。让她死了的话，提前支给的薪水就是白付了。

本周是准贵族班级成立的第四个星期。能够料想，因为不同理由、不同目标聚集在这里的暗杀者们已经陆陆续续对中央中学的常规日程与布防有了一定的了解与揣摩，所以他们已经开始动手了，近期已经发生了五起袭击事件。

新近的一起发生在了下人少女们的身上。虽然是与暗杀没有关联的「无差别袭击」，但是这一场景当然也可能随时发生于「与住宿在宿舍区域的少数准贵族同行时，被暗杀者袭击」的状况下。

在这样的事件之中，若说希娜是中央中学自有的「安全绳」，来自市政厅的辉夜就是免费的「安全绳」。

当然不是完全免费，她每工作一日，子爵都要支出租金，但真要深究的话，让她把身体乃至性命也用上，才能算是把这租金支出里的每一分钱的效益都最大化。

「庭中」的仆役比「作坊」的昂贵，考虑到寻觅时的姿色门槛和培训上的精力，「隐形成本」更是高昂。让这个自觉自愿对周围人挺身保护的奴隶紧贴着「庭中」的女仆，能切实降低其他下人少女的损毁率，这便是莉拉的主张。

相较前一夜，由于出现了能够论证这一假设的新的事实，作为优秀官僚的管家不会因为厌恶莉拉而公报私仇。

「我同意了，她可以住进宿舍。就子爵大人和市政厅的契约来讲，她可能不是每个晚上都在，不过只要她过夜的话，就能命令她早上和你们同行，晚上也能保护你们中的至少一人回到宿舍吧。这是值得认可的『日程优化』。」

不过，即便如此。

「暗杀者的目标是准贵族，又不是你们。他们不可能半夜三更钻进女性侍从宿舍来杀你们，所以，继续使用『三级测试室』。莉拉小姐，把申请书的这部分改了，重做一份给我。」

女性官僚拿起笔。她要在申请书上的「奴隶居住间」的位置打圈。

「萨利小姐……请您考虑一下，『红色项圈』的事……」牙齿打颤，站都站不稳的希娜，比莉拉先出声。

她知道作为「庭中」的礼仪，仆从必须以优雅自然的语调一次性说出完整的句子，而自己承受心理压力时，总忍不住要脸色发白与口吃，所以大部分时候，她都尽可能少说话。

但她还是说了。尽可能压抑自己的恐惧心与声音的颤抖，一次性说出了长句子。

「希娜小姐，我没明白你的意思。」

女管家说。莉拉悄悄地握住希娜的手。

「您也清楚，按照这个用法，每晚对红色项圈的消耗很大……这会大幅提高，辉夜在一年的契约完成前，短时间就死亡的可能，而且很可能，死在『三级测试室』里。有可能增加，子爵阁下和市政厅产生纠纷的风险的，可能性。」

管家把笔放回桌上。可能，可能，一句话里居然有四个可能。「前女仆长，我已经有一座『桥』了，你这是想再给我添一座『塔』啊。」

「对……不起……对……不起……」希娜终于坚持不住，还是口吃了，声音发尖发颤，眼泪几乎要掉下来。

「但是确如希娜所说，」莉拉快速地为希娜掩盖过去，「辉夜每周仅有四成时间归属本校，要是死在袭击事件里也罢了，如果只干了不到半年就居然因为『那种死法』死掉的话，市政厅很可能觉得我们『滥用出借物品』，找我们的麻烦。」

「……。」管家双手抱肩，沉思了一会儿。

一分余的沉默。希娜在这有重量的沉默中，几乎要晕眩过去。

但是，最后。温斯特洁尔-萨利的「批准」印，终于落在了莉拉的申请书上。

于是，在对上司致谢后，小小的同盟者扶着颤抖的同盟者离开了管家的办公室。

然后，在希娜的房间门口，同盟决裂，玉帛化为干戈。

因为希娜正是这样的人。自卑，自轻，自己的事情怎么都好。不过，如果是为了别人的事情的话，纵管自己这种人如何低微如蝼蚁，也想拼命地努力。

「请您无论如何给我一个解释。关于莎莎的腿。您真的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吗？」

尽管说实话，希娜知道自己只是乱发脾气。

因为明明小帕尔和自己都为莎莎的不幸而痛苦的时候，莉拉还能表现得如此冷静。

所以生气了。对六年前，因为营养不良而更为矮小瘦弱的自己，以仆役的身份始终仰视着的那个优等生「小桥」。

因为明明莎莎那么疼痛，自己却什么都不能为她做。

所以生气了。对六年后，身体长高了，心灵却依旧是那么矮小瘦弱的，无能为力的自己。

争吵后，希娜照常把自己锁进房间，莉拉去校舍工作。

在不同地点的两人都肩膀颤抖。希娜蜷缩在墙角哭泣，莉拉小心地抓着帕尔的小篮子，紧咬嘴唇。

返回后莉拉想去希娜的房间安慰她，却扑了个空。

莉拉知道，对于一贯将自己与整个世界隔绝的希娜来说，这是十分少有的事。

「你想等『她』是吧。都这个点了，今晚不可能来了，回去吧。以后有的是机会。」

在有大量贵族公馆的城市东北区的方向，天空被打上了光污染，原本青色的天空也为此变色。暗红得发黑。

「……不要。」

风掠过附近的树荫与草坪。斑驳的绿。

「希，娜！」原本静悄悄的声音提高了音量。

「只由得您任性，不让我偶尔也任性一次吗。」笑声。

「……等等我，我去弄点热水，再弄两件外套来。」

于是，起身。

帕尔的睡颜十分可爱。金色的长发在枕边披散开，睫毛又那么长。你这小家伙，其实是哪里的公主吧，怎么会沦落到我们中间来呢。

希娜的睡颜也十分可爱。明明下定决心从房间里出来的，怎么眨眼间就睡着了呢。……今天，果然很累了吧，真的是辛苦你了。喜欢夜晚的你，真的很适合被月亮和星星照耀呢。

给希娜披上外套后，同样蜷缩在外套里的莉拉抱着自己的热水杯。这种礼物真是太愚蠢了，看上去是能锁住温度的高级货，这种情况下完全不能暖手啊。

她对着自己的手呵气，然后静静地思考。

莉拉的睡颜也十分可爱。

莉拉迅速地抓住了探自己口袋的小小的手。有一部分的触感是腕环，叮铃叮铃。

（！？）

「……解释一下你在做什么。」因为还能听到熟睡的希娜的呼吸声，她一边睁眼，一边尽可能小声地说。

（呼呜呜……这如果是一次刺杀的话，作为刺杀者的我已经死了吧。）

（难道她作为王都「剑鞘」首席，那个「幼桥卿」的记忆还留存着！？）

（啊哈哈……不可能吧。）

能听到鸟儿清脆的啼叫，天空已经开始泛鱼肚白，亮光有点刺眼。莉拉不停地眨眼睛。

「辉夜诚惶诚恐地谢罪……请您务必把辉夜给您的『那件东西』还给辉夜……」胆怯的少女奴隶正跪在自己面前，不安地用红色的大眼睛注视着自己。

（给我！快给我！姐姐大人坏蛋！给我！）

（现在那东西的危险度比「上一轮」还高了！除了「不应知道的机密信息」，更重要的是，那上面有我的「笔迹」！）

终于完全清醒了，莉拉的背部离开宿舍楼后门的门框，坐直。能感觉到自己身上原本有些滑脱的外套被重新披好与固定过一次。真是的，要偷东西的话，在披外套前就偷啊。用查尔斯平日的语调来说，在「桥」上看这极其明显啊。

「你做梦，」幼女窃笑。「我从妹妹这里得到的第一件礼物，没裱起来挂在墙上炫耀已经算好的了。」

「辉夜恳求您，恳求您千万不要如此做！」啊，这小家伙也是个开不得玩笑的个性，跪得那么低干嘛呢。

（您敢这么做的话，人家会用时之刃的剑鞘狠狠地锤您！那可是连刀疤先生那种壮汉都能击倒的奇物，到时候您的安全气囊也不顶用！）

「我不会的啦。我知道那张纸上是『机密信息』，你在工作的时候，冒着很大的风险弄到的吧。可能吗？莉拉会把自己的妹妹卖掉吗？」

（……。）

「……莉拉小姐绝不会的。」小小声地，娇嫩的脸庞垂下。

「哦呀？为什么？我可只是认识了你六天而已，你哪来的自信呀？啊，不过，今天已经是第七天了吗。」莉拉抬头看看天色。明知道妹妹开不得玩笑，还是想开她的玩笑。

「因为……因为……」小小的尖尖的牙齿露出来了。

（呼呼呼。）

（即便擦掉了那位「幼桥卿」全部的漆黑色，但还是留下了至死都不渝的决断力与意志力呵，姐姐大人您。）

「听不见。」

莉拉又忍不住对眼前人伸出手来，去抬起她的下巴，去拨开她的头发。

然后，听到了答复。

莉拉忍不住狠狠地抱住了她。

「因为莉拉小姐是，最疼爱妹妹的姐姐大人。」那回答几乎是耳语。

新一天的太阳升起来了。

「泽伊尔的事情，我还是要谢谢你。」她的笑颜如日，那初升的日。

「不……辉夜才要谢谢……您……」另一个她的巧唇如月，那还没消退的月。

（所以！不要捂住口袋！交出来了啦！）

于是，在「剑鞘」。暗铁色的机构开始了新一天的工作。

首先，让负责传令的「剑」往市政厅疾驰，收回对亚人奴隶的「移籍申请」。

其次，迅速召回并传唤「那个人」。有要调查的事。

由于那封威胁信没有用到Q、X与Z这三个字母，所以不算大小写的区分，一共只从上面切割出了二十三个字母。

加之，似乎是使用了直尺来写每一笔，所以很难推定书写者的笔迹。

但对于擅长从细节之处推理的她来说，这点线索已经很充足了吧。

她肯定会疑惑，自己为什么要切割这封信，不给她看原文吧。

他在自己的大扶手椅上紧握拳头。可能吗？用自己长期在非法角斗场使用「剑」奴隶赌博牟利的事实来胁迫自己的信件，能让那个虽然聪明得像是差分机，又蠢得像是一张白纸一样的她阅读吗？

但是，无论如何还是要找到写这封信的人。

不惜任何代价。

「敬礼。机动搜查队副队长霍普金斯，现在到了。」

冷静而不失威严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请进。」

西弗斯雪银城「剑鞘」首席，斯特劳-李揉着一边的眼睛，出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