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奴隶姬,无法安寝

「崩落」第二十一日,星期六。


(等一下,等一下,一定是有办法的,等一下,别催别催别催,再给我半分钟了啦!)

(总之,我先……横置……这张?然后我用这个效应——)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好卑鄙!好卑鄙!太卑鄙了!)

(早知道不赌布丁了!早知道不赌布丁了!)

(那个,那个,虽然、虽然是我输了,是我输了啦,一勺,就一勺,可以——)

(啊哇哇哇哇哇哇!给我留一点、给我留一点嘛!)

(哈姆!)

(躲什么呀!)

(哈姆!哈姆!哈姆!)

(——抢到啦!)

(呼、呼、呼,以为我的目标还是勺子吗,太天真了。)

(你真是什么都不明白呢。这个世界正是所谓的「弱肉强食」,要怪就怪你自己太大意啦!)

(听不见♪听不见♪)

(啊——姆——)

「呜呀————————」

由于频频地左顾右盼与回头,结果前脚掌陷入了柔软的什么。那东西叮铃叮铃地猛然蜷缩,并响起了细声细气的哀鸣。

(好痛!好痛!)

戴伊慌忙提起脚,一边把视线转回前面,一边连连后退。这栋长排公寓没有大门,能够为一楼住户遮挡风雨的二楼走廊是天然的边沿,他就从发生这起意外的边沿位置一直退回到楼梯上。

相较于身体的迅速反应,头脑却慢得出奇,此后他就维持着左脚在地面、右脚在台阶上的姿势,呆呆地看着那个小家伙,左手握着雨伞,半晌没有动弹。

项圈,镣铐。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见到奴隶。

到他这个年龄,仅仅知道这个国家在使用奴隶,却从未亲眼见过的人数其实并不少。

一者,绝大部分奴隶的行动范围受到使役者的限制,终年被禁闭在某些设施里,二者,即便是有机会随主人外出或独自办事,由于使役者往往是贵族、官僚、「作坊」主以及他们的仆从,其路径与一般公民的生活区域也并不重叠。

诚然,少数的幸运儿可能会被赐予自由支配时间吧,即便如此,优秀者也不约而同地避开居民区。努力收集钱款的勤勉者总是快速前往熟稔可靠的「作坊」请求劳务,选择休憩的疲惫者则更青睐无人之处,以安抚千疮百孔的自尊心。

戴伊对奴隶,亦或者说「人身依附」的了解绝大部分来自社会与心理学科目的教科书。

插图上,恶贯满盈的海盗,血债累累的战俘,嗜虐成性的兽人都赤裸着上身,颇为谦恭地一同为温文尔雅的「作坊」主献上一卷印花格子纺织布。

侧面的边栏小故事则讴歌了罗纳尔,一个曾经的罪犯与奴隶,在主人的感召下幡然醒悟,努力工作,并最终重获自由。他在先前的战争中牺牲了,被王追认为英雄。

课文正文使用了17次「教化」这个生僻词。

话虽如此,戴伊和他的同学们对于这门课所传授的知识向来只相信二至三成。比起课本,一个青少年总能从父母和相对于教科书更诚实的教师那里学到更多关于「社会」的事情。

他知道不少奴隶之所以失去了自由,单纯是这个人或这个人的家庭缺钱罢了。

其实债务者并非王国最主要的奴隶来源,但无力偿还债务确实是一般遵纪守法的公民最能直观理解的成为奴隶的方式。就像疾病与车祸,即便从未发生在自己的家庭中,人们也总能从亲戚、友人与同僚那里听说这方面的事情。

戴伊隐约觉得,尽管不可能是全部,也不知道占据多少比例,不过无论如何有一些值得同情的奴隶存在吧。

然而,那想法也早已被搁置在记忆深处了。毕竟课文已经是三年前的课文了,而他又从未见过奴隶,那么奴隶就和大革命,大饥荒,王都克里斯托水晶城,「刽子手」金克斯,恶龙之类的存在一样,九成九以上的时间里只是一个词语罢了。

——到今天,此时,此刻,此秒,为止。

「嗯呜,嗯呜……咳咳……」

(好痛……)

瘦嶙嶙的雪白肩膀瑟缩,湿哒哒的漆黑长发摇曳,那个奴隶少女一边呻吟着,一边从楼梯底侧颤抖着支起前半身。

她原来正在睡,所以对现状的理解比戴伊更差。由于还未清醒,小脑袋轻轻晃着,尖牙微露,噙着眼泪的红色双眼困惑且痛苦地左右闪烁,仿佛还看不清楚现实世界中的一切。

(我那……324元含税的……糖分……跑到哪里去了……)

(而且,真的,好痛……)

一只小小的手扶着一侧的墙面,因为与血红的项圈之间的链条过短,她试了好几次都没能跪起来。在对方围裙的小腹位置,戴伊能看到一个脏兮兮湿漉漉的脚印。

一时间戴伊进退不得。

对他来说,不小心踩到猫儿已经是很可怕的事情了,更不用说踩到活生生的人了。要是平日里,哪怕正是「在意异性就是输了」的年纪,他也会立刻冲上去搀扶吧。

然而此刻他的头脑已经完全被喷涌而出的诧异感所击溃了。

这就是奴隶?世界上真的有奴隶?世界上真的有必须整天穿戴锁链的人?居然是个女孩子。好小。比自己还小一点。和书上的那些奴隶完全不一样。那么小的孩子就得听人命令吗?

她怎么会是奴隶的?是被家里人卖掉的?还是罪犯?是个扒手?扒手都有小刀。她会伤害人吗?靠近她会被她伤到吗?

她好漂亮。好像还有股香味。和书上的那些奴隶完全不一样。不想靠近女孩子。尤其是不想靠近漂亮女孩子。连看都不想看。被人发现自己在看漂亮女孩子就完蛋了。附近有人吗?还好没有。

她穿得也很漂亮。为什么穿得那么少?主人命令的吗?不能多看。好像很值钱。和书上的那些奴隶完全不一样。像是有钱人用的料子和式样。她的主人会是什么人?

把她的衣服弄脏了。还可能踩伤了她。她的主人会要自己家赔吗?衣服和治疗费要赔多少钱?赔得起吗?

她的主人都命令她做什么呢?她那么小都能做什么?难道是命令她做那种事情?果然是会的吧。那么小的女孩子也没别的可以做的。难道说她已经习惯那种事情了?

姐姐以前说过游女的事情。最开始再不愿意,为了钱,为了少挨罚,为了活命,最后都会习惯的。习惯变得轻浮。习惯看到男人就摆出笑脸娇声搭话。甚至习惯看到男人就把身体蹭上来。好可怕。她也是这样吗?好可怕。

她为什么睡在这里?和流浪汉一样。是在躲雨?是逃跑了?知道了她逃掉的自己靠近她会被她灭口吗?

要对奴隶道歉吗?应该不应该对奴隶道歉?是不是不能对奴隶道歉?书上没有讲过。

少女奴隶的身份、外表与异样的行为,悉数令少年恐惧。

这恐惧是有尽头的。

若是踩到一只猫儿,即便会被猫儿委屈地乱抓乱挠,他也会凑上去关照。若是踩到一个歇息的流浪汉,即便对方身上再肮脏,神情再可怕,在犹豫的最后,他也一定会上前搀扶对方,并且对对方道歉。这便是平日里的戴伊。

那么换作素昧平生的奴隶也一样。他鼓起了勇气去靠近对方。

「——!?」

(我,我难道是睡着了?)

(啊,啊!我都干了什么呀!)

然而随着他前进,似乎终于完全清醒的对方浑身一颤,抬起不再摇晃的头,用圆溜溜的猫瞳张皇地看着他。

紧接着,少女手脚并用,曳着锁链,忍着疼痛,开始急急忙忙、踉踉跄跄地往后退却。

(啊哈哈,又是吃甜品的美梦,最近还真是频繁。)

(其实,在一整晚的又累又不开心的事情之后,能够被美梦治愈一下,还挺不错的呢。)

(可是,我是谁,不对,我是「什么」呀。我哪有这种权利呢。)

(她让我休息一下,可绝对没允许过我呼呼大睡,阻挡其他人的行路呀。)

(要是这位雨伞先生告诉她的话,我就完蛋了!得快点消失!)

随着她终于从边沿退出去,细雨将她原先就没有干透的长发与黑色丝袜再次濡湿,冰凉的水击打着她赤裸的锁骨与脊背。

「你,你,你,停——」

「——!」

戴伊加大步伐,结果却似乎加剧了少女所受的惊吓。她低下头,同样加快了自己往后蹭退的速度,那身漂亮的衣裙随之被泥泞的路面所污。

「……呜!……呜呜!」

叮铃叮铃。拘束着她的锁链不住摩擦着地面,阻碍她的移动,好几次把她扯倒在水塘里,可她还是不管不顾地后退。

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起到了反效果的戴伊不得不停下脚步。

终于,少女逃到了附近的一棵树下。她收起两腿改为蹲姿,抱着依旧疼痛的小腹,蜷在树荫下,尽可能避开少年的视线。

(THE-完全防御-改,行道树形态,「CHAMELEON」!)

(您看不见我,您看不见我,请快点忘掉我,请快点忘掉我。)

沙拉沙拉,出声的只剩下了拍打地面的雨。那雨穿透树叶后,也公平地打在少女的身上。

不再出声的戴伊为负罪感所压,怔怔地看着那个方向。

那绝对不是已经习惯于恬不知耻地往男性身上蹭的轻浮女性。自己以非常龌龊的想象假设了对方。

在此之上,自己还伤害了对方。

不止是踩踏了对方的身体,甚至还用那种眼神看她,她一定读解到了吧。

自己刚才的动摇与倒退,就像发现了一只蜚蠊一样。随后的呆滞,就仿佛怕那只蜚蠊飞起来,不知如何是好一样。

被当作蜚蠊的那个人,即便再难过,也不得不藏起自己,避免自己再惹人厌恶。

……因为是,奴隶吗。

此刻在树下的她,在想什么呢。

果然是,又痛苦,又悲伤,又觉得无地自容吧。

(越想越后悔。结果到最后也没尝到那个布丁的味道。)

(早知道就不作什么反派式的胜利宣言了,白白浪费了几秒时间,这样在惊醒前至少能吃到一口的!)

(不对,在那之前,就不该浪费时间玩那个!明明布丁就一直放在边上,直接拿起来吃掉就是了!)

(不对不对不对,既然是做梦,比起324元含税的那一款,还是梦到1030元含税的那款高级布丁更好吧!)

(从性价比来说,六只装的那种也不错。虽然我一口气只能吃两只,但在梦里的话没关系的吧?)

(!)

(也就是说,就算全部品种都梦到,然后全部都吃掉的也没关系的吗!)

(真是的,白白浪费了一个美梦呀,呜嘤嘤。)

(……还是好困。好困。可是不能睡。不能睡。)

(绝对不能睡。绝对不能睡。绝——对不……能……………………)

好可怜。

虽然还有去道歉、去搀扶她的冲动,但如果她还是那么畏惧自己,最后吓得躲到道路上去的话,那就连现今在树下的状况都不如了。

但,一直这么淋雨的话,会生病的吧。

趁早离开这里,让出公寓底层的空间呢?在自己离开后,说不定她还会再回来躲雨的吧。

但,同样说不定,她害怕再次被什么人踩到,就一直留在那里了呢?

果然,还是走过去,把手里的雨伞架在她的头上吗?

但,吓跑她的话……

循环交错的思考没有一个终点,于是,戴伊再一次,仅仅是呆愣在那里。

不过,有什么从这一片混沌的思考中变得清晰了。

他觉得不快。因为一个未曾谋面的人而不快。

这个女孩子的主人。

让她工作得过度疲劳的那个主人。让她在这个下凉雨的季节,不得不穿着完全不能御寒的衣服,最终在公寓楼的檐下睡过去,让自己踩到的那个主人。

究竟是怎么样邪恶的人物——

「呜哦哦!」随之,他惊叫着闪过从楼梯上方扑过来的小小身影。

「这是要上哪去呀~~小~戴~伊~~~」欢喜的小虎牙,十成十的媚态,蓬松的红黑色双马尾,差点与自己的手臂相贴的褐色衣襟与硕大胸部。

戴伊-桑莫斯十五年的人生中第二害怕的人,年长他三岁的莉拉-桑莫斯。其狎昵的姿态,宛若她亲口说过的轻浮的游女。

然而凭借耗子对猫的天生本能,戴伊明白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莉拉很聪明,并且从不无缘无故地示好。当猫欢喜地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的时候,耗子就知道自己大难临头了。

把那十成十的媚态拆解开的话,三成是恶作剧——明明知道自己正处于「与漂亮女性共处时会忐忑不安」的年纪,所以要玩弄自己——剩下七成,是赤裸裸的叵测居心。又要从自己身上「谋取」一些什么了,绝对是这么一回事。

不想在猫爪之间被玩弄得团团转,再可爱也不行。所以当他在四楼走廊里听到熟悉的伶俐脚步之时,不由得寒毛直竖。一旦那足音继续往楼上进发,他就往下逃跑了,结果才踩到了那个奴隶少女。

此时的戴伊脑中尽是懊悔。完蛋了,犹豫了太长时间了。这下可好,刚才的蹑手蹑脚、左顾右盼变得毫无意义。

「怎么回事呀?和姐姐那么见外,连招呼都不打就想回自己家,哭给你看哦!」当事人却还在用娇滴滴的声音装傻。

「别、别靠那么近!」身为耗子的那一边怨懑地后退。

「哎呀呀,我们的小戴伊长得好快,学会怕羞了,连对姐姐也有异性意识了,姐姐真不知道该感动还是该大喊一声『小色狼』了呢~~」莉拉背着手,一歪脑袋,同时脚跟与长裙裙摆一抬一落,贼贼地笑。

「才、才不是这样!是因为我手里有雨伞!怕碰脏你的衣服罢了!」

「真是不错的借口。可明明雨伞还是干的——」

「照顾阿姨的打工费不会再降了!房租也不会再垫了!」这是被逼退到墙角的耗子竭尽全力的挣扎,尽管耗子通常应该是体型比较小的那个。

「给。这三周没结清的打工费,你垫的房租,药钱,菜钱,嗯,还有你买了新鲜的水果吧?那个也在里面了哦。」莉拉从背后抽出手,干脆利落地往前递出茶色的信封。「当面点好,有任何差池,过时我可不认哦。」

「……?」戴伊一时又愣在那里。

这是,自己那个一贯盘剥自己的姐姐?

「我刚刚到七楼去找管理人了,她说房钱你已经付了。哎呀呀,即便是我,也不好意思总让小孩子替我垫钱嘛。——快点接过去呀。」

这是,那个莉拉-桑莫斯会说的话?

「……那些苹果,算是我送给阿姨的礼物,所以,没有必要……」接过信封后,戴伊一边支支吾吾地说话,一边试图从信封里翻找足额的纸钞还给莉拉。

成长期的少年的手被完全不见长大的幼女的小手摁住。

「那多出的钱,就算弟弟关心我妈妈的奖励吧。」

这是戴伊从未见过的温柔的莉拉。柔软的暖暖的小手,和煦的语气,让他半是因为腼腆而满脸通红,半是因为恐惧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到底,有什么目的?——就说了别再靠过来!」

戴伊最终飞快地抽出自己的手,皱着眉头问。莉拉完全不听劝,反而像是很享受对方这模样一样,坏坏地越凑越近。

「小戴伊越来越聪明,越来越懂事理啦,那姐姐就直说啦。我下午就必须回学校去,所以晚上还有这个周末剩下的时间,都要麻烦你继续照顾我妈妈。」

「哎——!?」戴伊惊叫,他知道「学校」是指莉拉工作的地方。「那样我就一点自己的时间都没有啦!我明天原来还打算去——」

「真的拜托你了!姐姐有个同事,也是很好的朋友,发了高烧,无亲无故的,必须去照顾才行!」他的话语被莉拉急切地打断。

「又在找莫名其妙的借口了!」

「这次是真的!是真的!我不拿好朋友的性命开玩笑!拜托你!」小小的姐姐泪汪汪地恳求着。

戴伊完全不认识希娜,也仅仅是见过与莉拉同行的帕尔一次,一起走过一段路。当时处于这个年龄的两人彼此都面红耳赤,尴尬得要命。

他自然没可能知道莉拉说的「同事兼朋友」指的是谁,也不可能知道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金发少女正据守在绿发少女所昏睡的小床边,为自己匮乏医药与护理方面的知识,以及无法按时回家这两件事焦急着。

但他至少明白过来了,就算这些眼泪是假的,装出来的,话语姑且还是真的。

「唉…………………………。」他深深地长叹。

莉拉一家落难并搬到这里之后,各路亲戚把这件事当作谈资的居多,甚至还有奚落嗤笑的人,像是戴伊一家一样真当一回事并施以援手的屈指可数。在这种前提下还常常蹬鼻子上脸的莉拉姐姐,偶尔让生性随和的他都觉得受不了。

不过,不管他怎么不满,最后一次也没有放手不管。

因为阿姨是个很好的人。一个值得去关照的可爱又可怜的人。

因为那个偶尔胡搅蛮缠,偶尔又盛气凌人的姐姐,对阿姨一片真切实意,那竭尽全力守护家庭最后所剩之物的娇小身姿,触碰到了戴伊心中些许柔软的地方。

也单纯因为,戴伊正是这样一个犹犹豫豫,没法放手不管的人。

觉得交涉有戏的莉拉,「呀哈!」一声,再次扑到了弟弟身上,这次没有让对方逃掉。

「就说了,别靠上来!」戴伊一边后退,一边慌乱地叫嚷,可怎么也甩不脱她。

碰到了,碰到了,碰到了,手臂碰到了!

「小戴伊~~最好的弟弟,最最好的弟弟~~~」一脸满足的莉拉全然不顾弟弟的忸怩,继续撒着娇。「还会给你奖励的哦~~」

「那种事情无所谓啦!快点放开我!你也快点去找阿姨啦,等会儿就要走的话,多陪陪她啦!」

「啊,这倒是的,你说得有道理。」一激灵,莉拉放开了戴伊,轻叹一声,点点头,蓬松的双马尾随之跳动。

呼。戴伊同样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心脏啊,不要再扑通扑通的,会被发现的。

莉拉则是扭头,往公寓外的雨幕投去征询的目光。

(啊——姆——)

「小辉夜————?你到哪里去了————?」

(咿!!!)

锁链的环节反射着光芒。全身都已经变得脏兮兮湿漉漉的谁,从行道树下连滚带爬地站起身。

由于必须把项圈的铭牌换回原来的落签,在被莉拉带去市政厅后,顺带带回家的辉夜。

少女奴隶一边哆嗦着,一边提手捏着长发的末端,尽可能快步地走过来了。似乎还不怎么清醒,她踏高跟鞋的动作深一脚浅一脚的,跌跌撞撞,偶尔还被自己的足链绊到。

「辉、辉夜在!」

因为雨水的缘故,蕾丝发饰已经耷拉了下来。衬裙也好,短裙也好,全紧贴在了满是水珠的大腿上,完全不飘摇。

「啊——啊!」莉拉看着她这副德行,不由得抱头哀叫。「怎么弄得全是水啊!衣服也罢了,这不是非给你洗个澡不可了吗!」

少女奴隶几乎立刻跪下伏地。滴答,滴答,脊背上的水顺着光滑的侧肋滑落在地上。

「辉、辉夜诚惶诚恐地谢——」

「明明让你等在这里!谁叫你自说自话跑到那边去了!」

因为痛心与愤怒,莉拉杏眼圆睁。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先前没带她上楼去见公寓管理人,谁想到这小家伙会跑到雨里去?

「咿呜!」

拂去辉夜头上的两片落叶后,莉拉头一次动真格地扯辉夜的耳朵,教训她。

(不讲道理!不讲道理!)

(没说过「这里」!绝——对没说过「这里」!)

(刚才的命令明明是「你先休息一下,我马上回来」,每个字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呜、呜、呜嗯、辉夜、辉夜诚惶诚恐地谢罪……」然而,项圈押花依旧呈现着RENTED OUT字样,因此必须服从女仆长的辉夜连挣扎都不敢挣扎,只得将两眼眯起,继续颤声谢罪。

牙齿轻轻打战的样子,不知是寒冷,还是出于对莉拉的惧意。

(讨厌死了……没法当着人的面用Wardrobe把泥巴和水消除掉……就不得不为「弄脏自己」对她谢罪……)

(但这么一来,她肯定会以为我是为了「违背命令」谢罪的!我才不要被当作「违背命令」的奴隶!不要!)

(咿!咿!痛!比起那个,快点松手!痛痛痛!)

「莉拉,」这一瞬间,戴伊用自己生平未曾用过的语调对姐姐说话。

「……怎么了?」莉拉浑身一颤。弟弟从未直呼自己的名字过。她松开辉夜,战战兢兢地抬头看比自己高出两头的少年。

(呜呃,呜呃,呜呃呃……)

「阿姨的事儿你自己想办法搞定吧。」

然后,戴伊只是冷冷地宣言。

绝对不会再帮你任何忙了,这,彻头彻底邪恶的女人。

「哎——!?」现在轮到莉拉踮起脚惊叫了。「明明已经说好了的,这是怎么了呀!拜托你,真的拜托你!」

还在那边装傻!

平日里,到底要多么残酷的虐待,才能让脚边这个再次跪起的黑发少女,一边偏着脑袋捂着耳朵,一边展现出如此哀戚迷离的目光!

(……所以说。)

(这一次,又没吃到。)

(明明特地点了草莓圣代的。)

(呜嘤嘤。)

「别靠过来!我说过别靠过来!不许抱我的手臂!」

接着,戴伊只是大喊。

又又又又又想用美人计了,这这这这这,彻头彻底轻浮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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