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奴隶姬,成为客人

「崩落」第二十一日,星期六。


(嗯?)

「来了,请、请稍等!请、请、请稍等!」轻柔的声音。什么东西被挪动的声音。脚步声。门被打开。

(唔姆,好重的口音。简直像是正在换牙的小孩子一样……)

(这位是——)

随之,「莉拉!」轻快的拥抱。「(帝国语)欢迎回家!我在早报上看到了,学校和工作那边没事吧!?怎么突然化妆了呀?今天是哭过了吗?——啊呜呜!」

(咿!)

飞快的异国语调的寒暄,突然就以哀鸣的形式停下了。

小小的手抱住了额头,两眼则是泪汪汪地看着推开了自己、掀起自己的刘海、以前掌「啪」地一声拍在自己额头上的人。

(姐姐大人好凶!)

「(帝国语)你又在做什么好事情!」

「(帝国语)没、没做什么呀。」

「(帝国语)我会信你!」莉拉快速地踢掉脚上的鞋,把肩包随手往侧面的帽架上一挂,一甩头发,掠过眼前的人,仅仅踏着白丝袜就往屋里窜去。

「(帝国语)别、别、不要!」棉布拖鞋惊惶失措地追步,但已经来不及了。

刷。穿着褐色便裙,红黑色的蓬松长发梳成双马尾的小矮个儿扯掉了居室角落里,织机上的布罩。

织机上是织到一半的缎匹。主锭上的线料是翡翠绿的,夹杂有凤蝶蓝的小缀点,简直像宝石一样,反光得闪眼。

红色的眼睛愤怒地回望。

「啊……啊……啊呜。」

穿着淡蓝色长睡裙,嫩粉色的蓬松长发毛茸茸地披散在肩上与背后的小矮个儿,则是低下头,食指指尖互点。

红色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抬着,满是请求原谅的颜色。

丢下布罩后,莉拉以四大步再次退回玄关,开始以双手扯对方的脸。

(姐姐大人真的好凶!)

「(帝国语)你啊你啊你啊你!」

「(帝国语)停下!停下!停下来呜!」

「(帝国语)发作时多难受已经忘光了,是吧!」

「(帝国语)没忘!没忘!没忘记!」

「(帝国语)到底是怎么回事!」

「(帝国语)那、那个,罗迪子爵家的大管家,亲、亲自上门来的,拜托得好郑重,而、而且我想快冬天了,有点钱的话,能给莉拉买一些——」

「(帝国语)很会找借口嘛!」

「(帝国语)好痛!好痛!我不敢了!不敢了!真的不敢了!这是最后一次了!真的!真的!最后一次!」

(这说的到底是什么语言啊。只能听出几个人名,几个意思多半是「不」、「停下」的词,还有贯穿姐姐大人话语的凶巴巴的语气了。)

(呼呼呼,凶就凶了吧。反正这种事情只要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就很有趣呐~~)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也有被人这么扯、这么拍额头的记忆。)

(……是错觉吗。是错觉吧。肯定是吧。嗯,肯定是吧!)

眼睛已眯成了彼此相对的大小于号,两手臂在身体两侧啪嗒啪嗒地挥着。

气质虽然截然不同,但脸庞、身高、身材一概相仿,无论怎么看都是幼女女仆长的同胞姐妹的莉莉艾尔-桑莫斯,不断绵声绵气地哀求对方停止对自己的制裁。

(不对,不对,等等!)

(这女人对自己的姐妹,还真的能下去得手!)

(家暴,家暴!)

(所、所以说,她反复地喊我「妹妹」,难、难道其实是说,要用这种对付「妹妹」的手段来对付我——)

终于,莉拉停手了。她转过身,以单手握着自己另一只手臂,对门外的少女出声,同时像是很不好意思一般撇开脑袋。

「小辉夜,这、这是我妈妈。」

(………………………………哎。)

「哎,哎,哎,有客人!?怎、怎么不告、告诉我,我、我还穿着——」

「是女孩子啦,没关系的。」女仆长没好气地用三四个手指扯住旁边的人的睡裙袖子,防止对方往里屋钻。她太清楚母亲一旦慌慌张张就什么都做不好的个性了。

短暂的静默。

(我没听清。)

(那个。)

(「妈妈」这个词有没有第二个意思?就和居酒屋还有夜总会里——)

(啊哈哈,应该不会。)

然后,怯生生的问候辞响了起来。

「有幸得到您的接见,辉夜万分荣幸。」

(到底!怎么!一回!事呀!!!)

(合——法——幼——女——妈——妈——!!!)

(为什么每次和姐姐大人在一起!就会发生!「真不愧是异世界」类型的!事件呀!!!)

「!」

发色近似粉雪的小巧女性不禁迅速抬起手臂,合拢衣襟,遮住丰满的前胸。然而即便是雨天,光线依旧足以透过薄睡裙暴露她自腰际到大腿的全部身体曲线,她只得躲在女儿后面,越过莉拉的脖颈与肩膀,畏畏缩缩地往门外望过去。

那里有第三对红色的眼睛。右侧的被刘海遮了一半。

一名与她同样正在瑟瑟发抖的少女奴隶站在门框边,握着锁在颈下的手,低着头,顺从地行屈膝礼。

与她不同,这颤抖并非源自害羞或惊惶,而是一目了然的冰凉。自肩膀至手臂,还有裙下的大腿都裸露着,而系于臂上的蕾丝环也好,越过膝盖的黑色丝袜也好,都是无法御寒的装饰物罢了。

在此之上,她那长长的黑发与白皙的皮肤上还尽是水珠,女仆服完全湿透。被没有廊窗的四楼走廊外的风吹拂着,偶或被击打走廊扶手的雨水溅到,让这少女颤个不停。

「!!!」

见到这一幕的莉莉艾尔慌忙从女儿的身后越出门去,急急地把辉夜湿漉漉的手包在自己更为娇小的两手里,小口小口地呵气。

好冰!

(!!!)

(做什么呐!)

叮铃叮铃,未曾料到对方这一举动的辉夜立刻跪下,满脸不知所措。随之,「啊呜!」莉拉再次拍打母亲的额头。

(呼呼呼,这个倒是百看不厌。)

「我俩都比她矮,你这不是逼着她下跪吗!」

确实,正如莉拉所说,奴隶不能以俯视的姿态接受身份高于自己的人的好意。

而辉夜又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得到任何好意的资格。

(再说了嘛。下跪这件事,身为奴隶的我又怎么可以去反感——)

「请您不必在意辉夜,辉夜是奴——啊呜!」

结果,这次轮到她那粘着前发的额头被拍打了。

「你也给我闭嘴!」

「……」委屈的视线。

(又不讲道理!)

莉拉以双手扶着一侧的墙面,脱力一般垂下双马尾。她那有八重齿的小嘴张开,深呼吸,然后长长地叹息。

如果自己早衰,身边的人要负百分之八十以上的责任。

(呃呜,这女人,下手没轻没重……)

「莉拉,莉拉,我、我、我给这孩子洗个澡吧,你、你的午饭,我、我等一下再做……」身为母亲的那个,闪着红眼睛,双手扶着辉夜又滑又湿又凉的肩膀,用不怎么地道的本国语言,以商量甚至是请示的语气征求女儿的意见。

「我们是吃过午饭再回来的,」回过神后,莉拉立刻回答,同时从鞋柜上取自己的拖鞋。「直接给这小麻烦鬼洗吧,我得稍微歇息一下。」

差点就顺口对母亲抱怨「一宿没睡,而且腿快断了」了。但是今天有「第三人」在场,频繁和母亲拥抱的话,会影响自己在妹妹面前的威严,所以还是算了。

(啊哈哈,市政厅的配餐,可真是新奇的体验,是吧,姐姐大人?)

(光是凭「印象」想起这东西的滋味的时候,我的脚就像突然失去了继续站立的能力了呢。)

(连您都不怎么能咽得下去,您还好意思要我尝呀。)

(——等等,等等!)

(不劳您——)

「嗯、嗯!不用脱鞋了,别怕,别怕,别怕弄脏地板,跟我,跟我来,浴室就在这边……」为了避免再惊吓到辉夜,莉莉艾尔尽可能温柔地说话。她推开了房门右侧的小门,将少女奴隶的手往那个方向牵。

她能明白辉夜为什么胆战心惊,甚至有些抗拒,想要往后逃。毕竟,是这个年龄就成为奴隶的孩子……的话……

而她……能做的实在太少了。

(真的、真的不劳您——)

「别怕,别怕,好孩子,别怕……不会伤害你的,别怕,马上就暖和起来了……」

勉励的微笑。柔和的语气。用手心乃至怀抱提供的一点点温暖。

这是他……告诉过自己的,连自己也能做到的事情。

(呜嘤嘤……)

(要、要浪费您家的水,对不起……)

莉拉则是关上屋门,顺手抄起门后的干拖布把辉夜步行时留下的水痕清理了,然后轻轻叹息,走向居室。

她厌恶地瞅瞅织机,随手抽开了织机边的小抽屉,检查了客人最终打算在成衣上使用的纽扣式样,特别是顶扣的家纹。思索了一会儿什么后,她再度一脸嫌恶地推上抽屉,将织机用布罩罩起。

(!!!???)

接着,她走向医生习惯放诊疗本的那张桌子,咔哒一声,以右手顺手将一个相框往下不轻不重地合到桌面上,左手则是提起本子,熟练地翻到最新页,扫了几眼,眉毛一挑。

(您知道,「这个」,的用法?)

(为,什么?)

水声已经在小浴室的门后响了起来了。

(——等等,没必要用热水的!)

(冷水就行,冷水就行,冷水就行!)

放下本子后,她坐上沙发,脱掉拖鞋,十分没规矩地翘起腿,仰卧下来,将手臂靠在了额上,然后再次长舒一口气。

褐色长裙往着大腿的方向滑落,两条腿在白丝长袜后隐约透出肉色。这个姿势并不难受。

搬家时处理掉了很多东西。考虑到自己将会在中央中学的宿舍长住,结果连自己的床都没有保留。

大部分的星期六,莉拉都要在这张沙发上过夜。

对于新居,莉拉有各式各样的不满。位置太高,不便于母亲上下;乱七八糟的邻居太多,影响母亲的安全;冬天墙缝钻风,会冻着母亲;距离港口有点远,东西稍微贵那么一点。

但这张柔软又有弹性的沙发床,莉拉非常喜欢。喜欢到一旦躺上去,衣服都懒得换,就想听着雨声,迷迷糊糊地打个盹的程度。

除了……胸口……好重……

(真的……让您……破费了……)

(对……不起……)


(所以说,这位绵羊小姐……绵羊夫人?……果然还是绵羊小姐。)

(虽然和那个斧子小姐的色系相近,根本不是一路人嘛。)

(完——完全全是软绵绵的。)

(啊哈哈,那么,为什么一点都没能遗传呢?)

(那谁谁,为什么一点都没能遗传到呢?)

「啊,啊,啊呜呜呜……」

说教时间。

今天家里来了人,虽说因此就没有了平时的抱抱时间和被抱抱时间,让莉莉艾尔有点寂寞,但如果可以一并跳过说教时间的话,或多或少,还是有点雀跃。

结果没想到,没能逃掉。她还以为偷偷地接纺织工作,就是本周末会被数落的全部事项呢。

此刻,沙发上的人已经换成了她和辉夜。长粉发蓬松的女性赤着足跪坐着,搂着同样赤着足跪坐的少女奴隶,一边为后者梳头,一边打着怵,随时准备在挨骂的时候朝着坐垫的方向团成一团。

(唔姆,这一位……请不要在摆弄我头发时发抖,稍微有点吓人。)

而早已结束小憩,从沙发上起身的莉拉则是换成了惯常的叉腰姿势,准备好迎击母亲的每一个借口。

(唔姆,那一位……既然站着和坐着也差不多高,不能坐下来吗。)

「第一件事,我给你准备的室内外套呢?」

「那个,那个,那么好的衣服,先,先收在(帝国语)壁橱(王国语)里面了。(帝国语)莉拉,莉拉,能用妈妈『老家』的话说吗,这边的话,我,我说不好——……」

在女儿的逼视的目光里,本来就很矮小的莉莉艾尔又矮了半寸。

她确实说不好这里的语言,但之所以想更换使用的语言,更多的是因为不想让辉夜听懂自己身为母亲却要被女儿训斥的那些话,因此使用的拙劣借口罢了。感觉好丢脸。

这居心被莉拉一眼看穿,而为了让母亲深刻理解她的各种行为有多大问题,能增加她的羞耻感的辉夜乃是本次说教时间的必要组成部分,所以直接以视线驳回。

「我问你这话的意思,就是问你为什么不穿。」

「天,天还没有冷到那个地步呀。——我,我不会把自己冻出病的!冷了,冷了我肯定会穿的,药很贵的,我知道——」

「我不是说这个啦!」莉拉的额角终于爆出了青筋,抛出了费尽口舌,终于解开了彼此误会的少年所提出的议题。「小戴伊是男孩子,你平日里这副德行,会给他带去困扰的!」

这完全不设防的衣装和态度!这勾人犯罪的容貌和身材!在想什么呢,这女人!

(……哈?)

「啊呜!」在女儿突然提高音量的声音中,莉莉艾尔一蜷,几乎与辉夜还微湿的头发贴在一起。膝盖触到了辉夜的足链,引来了一串金属的轻鸣。

像是才反应过来,她开始辩解。「可,可,小戴伊是,你的弟弟呀,他,他小时候我也照顾过的,给他洗过澡,没,没有——」

「有没有关系,不是你说了算!」这段时间里辉夜被迫逐渐习惯起来的幼嫩咆哮,在小小的居室里几乎激起回音。

想被亲戚们当作痴女吗,这女人!

(是不是完全忘了自己刚才在楼梯口做了什么,这女人?)

「啊,啊呜!」

「等下就去找出来!不许再这么邋遢!」

「是,是,我知道了!」

「第二件事。你跑到小戴伊的学校去了?」如同连珠炮一般,莉拉把家庭会议推到下一议题。

「……」像是不知道如何回答一般,莉莉艾尔像辉夜一样低着头,把脸藏在头发里,小小地沉默。

「你跑到小戴伊的学校去了??」

「——疼,疼,莉拉,疼!(帝国语)松手,松手,莉拉,松手,啊呜!」由于一侧的脸颊又被扯了,莉莉艾尔不由得眯上眼睛,没拿着梳子的那只手松开了辉夜,开始在身体的一侧啪嗒啪嗒乱拍。

(又开始了,又开始了,唔哦,家暴,家暴,好可怕的家暴。)

(人类的脸,居然能扯那么长吗!?)

(……不,这多半是体质差异。)

「和我约好的事情,根本没往心里去,是吗!」

「(帝国语)真的好痛,莉拉!我都记得的!都记得的!能不出门就不出门,累了就躺下休息,想出门的时候必须戴遮阳帽,平时要避开人,不和人讲话!」

莉拉终于松手了。「那为什么去小戴伊的学校?你是能走那么长的路的身体吗?」

「(帝国语)因为那天,」停顿,「(王国语)因为那天,他午餐盒忘记在这里了,我,我好着急……啊,啊,那个,虽然路很长,我有休息!我走累了,就休息一下,休息一下,一点一点就到了!回来也是,一点点就到家了!」

(嗯?)

「……」这次换成莉拉沉默了。

那一日,戴着遮阳帽的谜之美幼女隔着校门栅栏畏手畏脚地递过来的饭盒,给戴伊的校园生活,特别是同性友人之间的情谊带去了灾难性的影响。

那蓬松的淡粉长发,那懦弱的仰视视线,全是传言的好佐料。当然传言里也有真实的部分,比如这个饭盒正是戴伊每天在使用的饭盒,以至于戴伊完全无法制止同窗们的联想。

一整个中午,戴伊都想着,绝对要直接推掉莉拉这份几乎没有好处的打工。一整个下午,戴伊都想着,回去后要如何对阿姨发作。放学路上,戴伊都想着,绝对要好好数落一下阿姨。

在阿姨因为不知如何是好而哭出来之前,戴伊连忙掐掉了说任何自己想说的话的念头。自此,戴伊心中最最惧怕的对象的位置就不再动摇,永远归属于莉莉艾尔了。

——但不代表他心中的纠结就解开了。所以,刚才,他还是同莉拉沟通了这件事,与那鲜廉寡耻的打扮一并。

(……呼呼呼。)

(呼呼呼呼呼呼。)

(难怪刚才那位雨伞先生控诉的时候,几乎都要眼睛淌血呢。能想象到了,能想象到他那社会性死亡的样子了,呼呼呼。)

(「居然和那样的美少女同居吗!」「好羡慕,不对,好可恶!」「把他吊起来!」「火刑!」「这盒午饭没收了!」简直就是漫画里的展开嘛,呼呼呼呼。)

(对于绵羊小姐招惹出来的这种事端,姐姐大人这个暴力分子,想来一定会——)

而此刻莉拉想的是别的事情。

「(帝国语)你知道,不单单是为了你的身体。你不能抛头露面的。」

语气变柔和了。

(……哎?)

(就,这样?)

平日里,她就清楚自己的体格会招致多少不必要的关注,这点对于母亲也完全一样。更甚于自己的是,母亲那战败国的口音,若是被人听见,还会额外生出许多不必要的事端,所以外出时必须小心翼翼。

尽管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她对一向喜欢太阳与花卉草木的母亲必须长时间呆在家中,心里还是隐隐约约有些难受,所以没法继续凶下去。

如果还在旧宅,花园——

像是为了驱散女儿心中的阴霾,莉莉艾尔对莉拉致以最甜美的微笑。

「(帝国语)这是最后一次了。我会乖乖的。」

莉拉别开头。母亲不明白,她越是这样,自己的心里就越是不好受。

(………………?)

但母亲也不需要明白。自己明白就好。母亲由自己保护。

「第三件事。」

「啊呜!」还没说完吗?还以为结束了呢!莉莉艾尔不由得露出这样的表情。

「罗迪子爵的事情。他家的佣人上门委托你做衣服的时候,是不是想喊你上他的公馆去,去给他测量身材。」

(!)

(这个姓氏,刚才果然没听错!)

(在准贵族班级里,拥有这个姓氏的学生,我记得,经常……)

「有的,有的。但,但我和他们说,我和女儿说好的,我不能去别人家里的。非,非得去的话,我只有拒绝……了……然后他们说,可以先做纺织的工作……」

「哈哈哈哈。」当着别人的面说「和女儿说好的」,完全不像成年人应有的样子嘛,莉拉不禁想。

不过,这恰好是最好的对应方式。如果这些人忘了的话,就提醒一下他们,「小剪」可不是能随便推倒在床上的美貌女裁缝,她的背后有中央中学的莉拉-桑莫斯。

「很好哦,不去就对了。」这次完全没有被训斥,莉莉艾尔不由得略略睁大了眼睛,不过莉拉继续嘱咐。「然后,这次的委托,等制完了布,就结束吧。不能允许那个子爵以测身材之类的借口上我们家来哦,听到吗?」

好讽刺,莉拉不由得想。儿子一直在学校里找机会触碰自己,几次差点得手,老子居然在打自己母亲的主意。

如果自己是官僚的话……不,也没什么意义吧。莉拉的认知十分清晰,对于贵族而言,官僚和下人哪有那么大的差别呢,都是服侍自己的低人一等的狗罢了。

不过……偶尔他们会忘掉……狗可是会咬人的。

「嗯,嗯,我答应莉拉!」身为母亲的,一向比较天然脱线的那个,答应了。

「绝对不能哦?我以母女关系相威胁哦?」但这件事由不得她天然,所以要吓唬她一下。

「不要,不要说那么可怕的话!」

(啊哈哈。)

(所以说,是胸的问题吗?我和帕尔一直被那位准子爵先生放过,原来是遗传性的性癖的问题吗?)

(啊哈哈哈哈哈。)

(随便啦。我早就放弃揣摩贵族大人们的想法啦。)

「听话的话,我下次多从学校借点书回来给你看。」莉拉也知道母亲最大的爱好。

「我听话的,我听话的,我最听话的!」看到母亲那拼命点头的样子,莉拉不由得噗嗤一笑。

「最后一件事,我等下就要带这孩子回学校去,今天不过夜。要下周见啦,妈妈。」

「哎——?????」一时间,莉莉艾尔的梳子都慌得脱手了,顺着辉夜的长发滑落在沙发上。

(看呐看呐看呐,这个家暴母亲的不孝女儿,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

「希娜发高烧了,」莉拉简单地说。

「啊,啊!我,我,我去做点什么给你带上,家里正好有苹果,可以熬(帝国语)水果羹——」

(——。)

(……)

(您认识希娜姐姐。)

(………………)

「我那边不缺这点东西,拿起来也不方便,」莉拉立刻反对,并且隔着长发与睡衣摁住母亲的肩头,防止她变成一只惊慌失措、六神无主的乱窜小动物。

「妈妈,你有别的可以为我做的事情。你顾好自己,不要发病,让我这些天能安心顾着希娜那边,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好吗?」

这是莉拉今天说过的最轻柔的话。莉莉艾尔能从女儿的声音中读出歉意。

「嗯,嗯!」重新拾起梳子的她,以一贯甜蜜的微笑回应。

莉拉却又拉长了声调。「『我是莉拉的累赘』,这种话也不准再说了,明白吗?」

(啊……)

「已经,已经不会说了,」莉莉艾尔搂着辉夜,像是十分害羞似地,把烧红的脸藏在对方的黑发的另一侧。

「再痛的时候也不许说。」莉拉忍住了声音里的颤抖。

「再痛的时候也不说!」拼命地担保。

(…………。)

(呼呼呼。)

(搞什么嘛。)

(这不是普通的幸福家庭嘛,绵羊小姐和姐姐大人!)

(好羡慕,不对,好可恶!)

(吊起来!火刑!)

(必须用那种强调胸部的绑法!)

莉拉忍俊不禁。为了用新借的书换走母亲已经读完的书,她自帽架曳过自己的提包,走向一侧母亲的小房间。

随着她进入母亲的房间,笑容就消失了。

那一瞬间,不属于这个时间、已经消散的某种包藏着仇恨的分歧,亡故的墨绿色的幽灵,如同蜡烛上突然跃起鬼火一般,降临在这个以「不择手段」为荣誉勋章的幼女身上。

略有头绪。关于母亲得病的原因。

要怎么揪出对方的正体来呢?要让对方付出怎么样的代价?又要如何实现呢?

是清楚的吧。是,很清楚的吧。

如果现在,自己是孤身一人,的话。

「小莉拉,也拜托你了,她没有她看起来那么凶的,真的,真的!……你知道?诶嘿嘿。请你多多包涵,多多照顾她哦。你有什么想吃的吗?啊,不用客气的,真的,真的不用客气的。真的,真的不用客气的!」

(我真的不是客气。真的,真的不是客气。真的,真的不是客气啦!)

但她一边听着门背后的话语,一边深呼吸,一边抱着自己的肩膀,一边颤抖,不由得又开始笑了。

说来很巧,对于方位极其敏感的她,知道中央中学也正在自己背后的方向。也就是说,昏睡的绿发的她,在照顾她的金发的她,也在自己的背后。

麻烦鬼们。我全部背起来给你们看看啊。

此时的莉莉艾尔,则是对着垂着长发不住轻轻摇头的辉夜忧心忡忡地眨着眼睛。

(……所以说。)

(您到底,为什么,会知道,「这个」的用法。)

(是因为您一直都认识希娜姐姐吗。)

(……最好是这样。)

(……最好,仅仅是这样。)

(否则,岂不是,岂不是……)

尽管接触时间很短,她已经明白过来,眼前的这名少女,莉拉的新下属,自尊心很低,可能比希娜更低。

就算没有力量,她也忍不住想像妈妈一样去呵护她,就像偶尔照应没有妈妈的希娜一样。

(——等等,等等等等。)

(稍微等一下。我好像忘了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那个女人,确实不是在对「姐妹」下手。)

(——但其实是在对「母亲」下手呐!那不是比对「姐妹」下手更过分吗!?)

(连、连「母亲」也能下手的话,也、也就是说,「妹妹」…………?)

突然又开始发抖了。怎么办才好呢。

为了让她不再发抖,莉莉艾尔终于下定决心,把口袋中,自己珍藏的小蜜饯塞进她的嘴里。

(啊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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