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奴隶姬,千钧一发之际告密


前次精校时不小心用【111】覆盖了【66】,可能会对这一时间段刚刚开始阅读本书的新读者产生影响。

神秘的是,虽然行文有点奇怪,【65】~【111】~【67】居然好像还接得下去……

如果您追书到这里,并不记得名为「茜恩」的角色登场过,可以返回去试试重新阅读【66】哦。



「崩落」第二十六日,星期四。


叮。

「就真的没有不娶她的做法吗?」卡安问。

他的话把里昂惹得又笑起来。

人类就是这样会轻易反悔的生物,好友果然还是不想要发展出比「佳人侍寝」更复杂的关系。不过既然对莉丝的羞辱只是停留在口头上,在这间空教室里的又只有彼此可信的三人,那就怎么都好。

「你这句话晚了好几年,如果她还是女准公爵候补,无非是要花点钱,再动点小手段。但是她的兄弟死后,一切都不一样了,你不能指望莉丝-瓦伦变得和『她』一样。」

里昂所说的「她」,正侧坐在他的腿上,撒娇一般用脸蹭他的胸口。深灰发色的准公爵一手搂着她,另一手恰好放在朱红色制服短裙与大腿的分界之处。

人前是「威格尔」,人后是「玛格丽特」,这一幕大致是这名少女在雅韵中学实际地位的缩影,其实她远不止是里昂-迈森准公爵一人的玩物,甚至不止是里昂-迈森准公爵与卡安-雷加斯托准公爵两人的玩物。

但是,她的笑容完全没有以目前的姿态为耻的意思。媚眼如丝,秋波盈盈,抬起的小脸上的这副表情虽然没有什么自尊,却也不谄媚,仿佛她这么做并非是由于「地位」,单纯是因为她是个生来能讨得男性欢心的稚嫩少女。

「你不恨瓦伦吗?」里昂问她。没有说明是莉丝,还是她已故的未婚夫,亦或者是姓瓦伦的整个研究者世家。

「我都没有怎么见过他~~小莉丝的话,小时候倒是经常一起玩就是了。」

「『玩』?解剖白老鼠?」里昂的哂笑不改。

叮。

「讨厌啦。就是和正常的女孩子那样,荡秋千之类的。」

「荡秋千……」

与仅仅见了莉丝一面就惊为天人的卡安-雷加斯托不同,里昂多少了解一些莉丝的「秉性」。不管是身为施法者与研究者的才华,还是看似荏弱实则跋扈的个性,都无法与「荡秋千」的形象关联在一起。

他摇摇头。或许莉丝-瓦伦也有过成为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的可能性,正如同玛格丽特-威格尔也曾经有过成为「公爵夫人」,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的可能性,但那可能性已经消失了。

一切的前提都是那个男人还活着。

若他还活着,少女莉丝就只是瓦伦家的「筹码」。卡安尽可以施展手腕,将心仪的美人收至榻上。

——但其实也未必。

若他还活着,瓦伦家就可能不再屈居于十二公爵中的末席。莉丝-瓦伦确实是不世出的天才,但那个男人活着的时候,「天才」的头衔还轮不到她。

「……卡安。」像是想起了什么,里昂出声提醒。

「嗯?」

叮。

「你可别傻乎乎地对瓦伦下手,就算是『末席』,那也是和你我父亲一样的『公爵』家的千金。再说,裁判长的儿子带头在直辖地『违法』,这种事情不要有第二次了。」

「什么!西弗斯雪银城也是直辖地!」

随着大块头惊叫,玛格丽特咯咯咯地笑起来。

「你!」里昂有些愠怒。

「别慌,别慌,我单纯只是在提出问题,因为历史科和博物科我都不怎么听。你尽管放心,『墙头草』的人不能乱动,这点我姑且还是知道。」

国库与裁判所在一边,大骑士团与外事部门在另一边。「墙头草」,这是在两大派系集团之间左右逢源,又往往出尔反尔的瓦伦家的污名。

不过,由于双方的实力都差不多,素来狡诡善变的瓦伦家却成了「四两拨千斤」的那枚砝码,没有任何一边会想轻易得罪。

「唉。」然而卡安还是叹息。「就真的没有不娶她的做法吗?」

「也不是完全没有。」里昂的眼神定定的。

「什么?」

「等瓦伦公爵再生出儿子。」

「……」

卡安知道里昂看似在开玩笑,其实带有一半的真意。

贵族很难生出孩子。「正常来说」。

情况在这一世代有所变化。瓦伦公爵有两个孩子,伯顿公爵甚至有三个。王储只有一人露面,但已确定不止一人。

两名公爵的亲信之中,类似的状况也时有发生。

这是从未有过之局面。纵使司掌「国库」之人富可敌国,也无法靠金钱的力量实现。

当然可以说这是巧合,天意弄人,但是原因其实并不重要,「事实」与「结果」大于一切。

贵族本身即是「力量」的化身。王国的平衡,已经隐约有在未来二十年间被彻底打破之势。

现在的瓦伦家,比任何时候都值得去结交。

现在的瓦伦家,也比任何时候都值得去猜忌。

「有的人生孩子的本事不小,可自己却死了。」最终卡安选择放下莉丝的话题,干笑一声。

杰德翡翠城已经得到了伯顿公爵罹难的消息。听说要去海港城市之后,子爵、男爵的孩子们都在兴奋地计划要如何打发周末的时光,两名公爵之子却准备好了葬礼用的黑西服。

里昂同样呵呵一笑。「那可是成天操心国家大事的大人物。在背后这么说,你不怕遭报应。」

「哎哟哟,我好害怕——」

叮。乓。

「——里昂,她昏过去了。」

「哎呀。」

话题突然被打断。里昂抬起头,与怀中的玛格丽特一同看向正面栽倒在讲台上的少女。

虽是空教室之中的第四人,然而并不被当作人看的小小奴隶。

为了将辉夜固定在讲台正前,自地面生长出的两根尖刺穿过她的高跟鞋与足心,穿透足弓后自足面上方破出,血流了一地。在昏迷以前,她一直顶着颤抖的两膝,摇晃着绝对领域上的裙摆,勉勉强强立在那里。

两条纤细的手臂摆放在讲台上,已有四枚长钉穿过绽裂的指甲,将她同样血流如注的左手手指钉在讲台之上。由于脖颈与手腕通过短链互连,她的头无法离开手太远,因此直至昏迷为止,少女必须在极近的距离目睹这残忍的场景。

现如今,她已经阖上两眼,散开长发,把前胸与头脸伏在讲台之上。站在她满是汗水的雪白裸背之后的卡安,隔着手中的小锤抓住她的发根,将她的脑袋提起,防止她摔倒在地。

「到现在为止没有『偏开』过?」里昂问。

「没有。」卡安回答。

讲台上放着一整碗钉子。为辉夜施展「缄默」时,里昂告诉过她,若是卡安将钉子尖端对准她的指甲时她胆敢将手指偏开,剩下的钉子就是她的午餐,他们会监督她吃完。

「我让你做一些骗她上当的『假动作』。是不是光顾着聊天,完全忘掉了?」

「没有。」第二次出声时,卡安使用了强调的语气。

「那么她挺厉害的,不可思议。」里昂的眉毛一挑,举起手。

(———————————————!)

泪盈盈的红色双眼瞬间睁到最大,小小的嘴巴尖牙半露,发出无声的悲鸣。

(嘎…………哈呜…………)

这个萦绕少女奴隶全身的术式是「电击」。因为激痛而昏迷的她,再次因为激痛而苏醒。

比起毫无起伏的「强制清醒」,里昂更喜欢这种模式。

见到辉夜醒了,卡安松开她的头发,脱力的少女再次栽倒在讲台上,脊背与肩胛骨不时随着呼吸抽搐。

(呼……呼呼……)

(杰德城……的准贵族大人……是吗……)

(才初次见面……就是那么盛大……的问候……)

(无能的奴隶……会好好地……把这个地名……铭记在心……)

「让我看看她的脸。不,不用你再动她。站直,把头转过来。」

随着里昂再次开口,原本准备再去扯辉夜的头发的卡安索性后退一步让出位置。

辉夜挣扎了三四次。得益于身材矮小,终于用战栗的右前臂把自己的上半身支撑起来了。

她把脸庞转向怀抱少女的灰发准公爵。

湿润的眼睛正同娇小的身躯一起颤抖,然而没有任何委屈、不满,亦或者乞求之色蕴藏在其中。有的只有温顺。

她努力对临时使役者致以微笑。

(真是……)

(被……摆了一道……呢……)

(——现在的我十二万分地确定,我被「算计」了。)

玛格丽特略带惊讶地竖起两手,遮挡住自己微张的嘴。

(其实我一早就该看出来的,在最初遇到帕尔的时候。)

(即便遇到帕尔时还没有看出来,在遇到希娜姐姐的时候也该看出来了。)

(即便遇到希娜姐姐的时候还没有看出来,在遇到姐姐大人的时候绝对应该看出来了。)

(我身边的人过分温柔。)

(明明拥有可以博取男性同情的漂亮脸蛋,又位于「庭中」组侍从的「优位」,却不仗势欺人。不止如此,还常常会反过来被人欺负。)

(一个人也罢了,三个人都是这样,是不是过分凑巧了呢?呼呼呼。)

(若不是杰德城的大人们又一次把「异世界的常态」展现给我看,我都没法想通这么简单的道理。)

(——我的「出生点」绝不是随机的,被那家伙编排过。)

(——如果,我「出生」在杰德的话,现在一定,已经。)

(呼呼呼,是吗。)

(虽然我设定了一个又一个的「要求」与「条件」,但「条件」以外的部分,都任由你摆弄,是吗。)

(呼呼呼,那我也只有愿赌服输哦。如果事前没有认真阅读合同,事后就不能抱怨,这种事情我当然知道呀。)

(但是,会让你如愿吗?)

(会让你如愿以偿地「阻止」我吗?)

(呼呼呼。)

(今天,必须认真起来了。)

(因为我已经腻了。)

(是的哟。我又不是受虐狂,怎么可能喜欢被人这么对待呢?)

(现在脚心痛得要死,再痛上那么一点点,会哭出来也不一定哦。)

(但是,凡事都有「章程」嘛。奴隶的话,就该这样才对吧?)

(没有暴虐又好色的主人,怎么能体现出美少女奴隶的楚楚可怜呢?)

(啊……啊,那么粗暴地就插进来。能感觉得到,指骨都变形了呢。)

(比起中央中学食堂的餐点,这些钉子更像是「奴隶的滋味」吧?)

(呼呼呼。很遗憾哟,身为完美的奴隶,既然接到了命令,我绝对不会把手指挪开,用舌头品鉴只能等待将来的机会了。)

(不过,为了那机会,不好好地努力怎么行呢?)

(面试!所以说今天是「面试」!)

(为了过上和「完美的奴隶」相称的生活,我要「换工作」,必须「换工作」不可!)

(不是灰灰小姐那种蹩脚的宠物PLAY!是真正的有模有样的奴隶!)

(就算一点点可能也好,我要想办法让杰德的大人们把我从西弗斯带回去!)

「连我都有点羡慕佩塔尔还有瓦伦他们的『遴校』了。」里昂喃喃自语。

(呼呼呼,在欣赏我,在欣赏我!)

「你是说在课堂上有这么个可以『用』的女仆奴隶?要是你想,把我们学校的那几个变成奴隶也不过是分分钟的事情。」

里昂一声叹息。把平民搞得家破人亡很容易,但卡安和自己说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如果现在在这里的人是吉娅,你觉得吉娅会不错开手指?」他问。

「……吉娅大概已经在吞钉子了。」

「就是这话。你先继续。」

叮。

(——!)

又一枚钉子被敲下,辉夜一个趔趄再次栽倒在讲台上,好容易才用肩膀再把自己支撑起来。

(呼呼……呼……)

少女奴隶的泪水在染满鲜血的左手上滴落,同时卡安以自己的左手捉住她拴着锁链的小小右手,将又一枚钉子竖立在她的右手中指指甲之上。

(我还可以……继续……)

「那你把她买下来带回去如何?」一边将小锤子对准钉尾,法官之子一边问。

里昂不缺这点增加「收藏品」的钱。

(!)

「不要,」里昂笑了一笑。「她虽然『听话』,但还是不合格。」

(即答!?)

(才过了一秒我就落选了!?)

(呜、呜嘤嘤……)

(哪个环节有问题嘛……是昏过去的缘故吗?)

(我又不是故意的……那时候真的已经……)

「合格?」

「是关于『三级测试』。」思忖了一番,里昂再次开口。

(三级测试?)

「你知道吗?尽管我们经常不加分辨地说『那个奴隶通过了三级测试』,但实际上『不会寻死的奴隶』有两种,两者截然不同。」

(……?)

卡安没有回答。他的个性粗中有细,知道自己的头脑与学识都不如里昂,当后者希望发表一些自己难以理解的主张时,比起强行讨论打断对方,静静聆听更好。

「一种是,『无论如何都不想死』,另一种是,『无论如何都想要继续活下去』。」

「……我不太明白其中的区别。」

但是,卡安会在应当提问时提问。因此看上去笨拙的他,是里昂最喜欢交谈的对象。

「当奴隶被投入『测试室』,设备会衡量奴隶『对痛苦的耐受度』和『对死亡的恐惧心』。若是后者明显高于前者,就加强这方面的暗示,保证奴隶即使离开测试室也终生活在对死亡的恐惧之中,这就是我所谓的『无论如何都不想死』。」

(是我!这个一定是说我!)

「哦?」

「即便再疲劳痛苦,只要还有一条命就好,每多活一分钟都发自内心地感到生存的喜悦,甚至还会对使役者心生感激呢。哈哈哈,这当然是彻底的精神异常,但对于那个奴隶而言却拥有无比的『正确性』,而这正确性又能支持她度过下一天。」

「呵呵,」卡安应和着里昂笑笑,「你像是在说具体的谁。」

里昂点头。

(我!我!我!)

「我还在领地的时候,有一些培养这样的奴隶的经验,懂得一点点皮毛。」他一边回忆一边说,「那时候『进口』了一大批女孩子,我抽选了一个,引爆项圈,当着其余的人的面杀掉。」

(我——)

(……)

「『抽选』?按怎么样的标准?相貌吗?」

「不是,就是随机的『编号』。」里昂微笑,「不是这样就不行,否则她们感受不到,『死的完全可能是自己』。」

「能送到你家,都是『值钱货』吧。这么随随便便就杀掉,你们这种『有钱人』的做派,我学不来。」

叮。

(——!)

(………………。)

「正是因为是值钱货才要这么做,通过三级测试后她们会变得更加值钱,损失掉的只是『教学成本』罢了。她们知道自己是奴隶,也知道我能要她们的命,但那只是模糊的概念。所以在最开始要让她们用『眼睛』确实地体验一次,然后牢记。」

「然后每天都折磨她们?」

「然后每天都让她们快快乐乐地过活,让侍从还有奴隶照顾她们。」

「照顾奴隶?」

「照顾奴隶,」里昂重复卡安的话,「对于愿意服从的人还有额外的奖励。当然期间还要再杀掉两三个,不过这就不再是『抽选』了,得是犯错误的人才行,虽然基本都是很小很小的错误。」

「这样就能做出能够通过三级测试的奴隶?」

「这样就能做出能够通过三级测试的奴隶,」里昂再次重复。「要她们怕我——但同时爱我,感激我,敬畏我,甘愿为我奉献身心。哧。」

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他笑了一声。

「有一次我被暗杀者盯上了,那次真的很险。她们中的一个为我挡了三发飞弹,我至今记得她临死前的眼神,那是『喜悦』,像极了叼回了鹊鸲等着我表扬的猎犬。我拍拍她的头,对她说『做得很好』,她才愿意去死。」

「可你说,她们是『怕死』的奴隶?」

「因为『死亡』是我。」见卡安不理解,里昂详细地解释,「我改变了她们心中对『死亡』的定义。对接受过训练的她们来说,我赐予她们的『死亡』才是死亡,实际的死亡与她们心中的『死亡』完全不是一回事。若非如此,奴隶如何堪用?」

大个子沉默了半晌。

叮。

(——!)

(………………)

(呼……呼呼。)

「我想我知道你说的『精神异常』的意思了。那么,另一种,『无论如何都想活下去』的是?」

「总有不怕死的人的。你总知道什么是『骑士精神』吧?是类似的东西。这样的人并不怕苦痛与折磨,但是当他们所信仰和追求的某种『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破灭的时候,他们会选择死。」

「唔……」

「对于这样的人,『测试室』放大她的痛苦,在她的心里,将她珍视之物和她的性命相互关联。直至唤醒她为止,『测试室』会让她彻底理解,她死了就没有什么能保护她重要的东西了,也就是说,她的死会毁灭她所珍惜的一切。」

「如果投入『三级测试室』之前,她喜欢的东西已经毁灭了呢?」

里昂一笑。「你祖母的格言是?」

「啊。『总有更糟糕的事。』」

里昂再次一笑。「就是如此。」

(是和我无关的话题呢。)

(我可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果然我是「前一种」,吧。)

「这样的奴隶,你培养出来过吗?」

「没有,不是那么容易做出来的东西,」里昂摇头。「比较罕贵,需要精神上的天赋,如果奴隶的天赋也算天赋的话。这也体现在价格上,尽管都是『三级测试适格者』,在懂行的奴隶商手里,后一种价格比前一种要高不少。」

(不对,我是「后一种」!我是「后一种」!)

「因为还能维持正常的理智?」卡安明白过来了。

深灰发色的青年点头,然后继续说下去。

「当然,困在『测试室』里面长时间出不来的情况也不少。说穿了,『三级测试室』的职能是让人变得『极端』,要磨损原本就不够『极端』的人的精神,就会消耗额外的时间。」

「譬如,对什么都无所谓,死了也无所谓。」卡安少有地接口。

「卡安,你很聪明嘛。平时那副样子是不是都是装出来的?」

「瞎猫碰上死耗子罢了。你继续说吧。」

里昂点头,随后看向辉夜。「把头抬起来。卡安,你侧过身子,一边看着她的脸一边再给她钉上一颗,然后想想,这个『1304』是我刚说的哪一类。」

「好。」

叮。

(——!)

又一片指甲碎裂,血同时在指甲下与手指下渗开。

(呜……嗯……)

(啊……啊……又快要……到极限……)

(不行……不能……昏过去……)

(绝……不能……)

卡安眉头紧锁,俯视着眼前再次扑倒在讲台上,又再次挣扎着起身的娇弱少女。

圆圆的猫眼睛里只有一片柔意。

他把视线的余光转向少女的脚。因为用力,原本就被尖刺穿透的带镣的两足,又往尖刺的下方深入了不少。

若有若无的梨子味的香气,覆上血的味道。

(我是……「后一种」哦……)

(精神……正常…………比较……值钱的……那一种…………)

她挂着眼泪。是「忍耐」痛苦,为了某件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事,拼命地活下来的第二种「三级测试适格者」吗?

否。

眼神温柔,而平静。

并且还在微笑。奉承,讨好。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卡安说。

里昂是在觉得,这个奴隶不过是他自己也能栽培的「泛泛之辈」。没有「收藏」的价值。

司掌经济的收税人之子,挥金如土。虽说如此,他的眼界很高,不会浪费哪怕一个铜板。

但是其实卡安尚有不明白之处。

尽管少女奴隶在微笑,那笑意中,也并没有「感激」自己,姑且饶下了她的性命的意思。

眼神温柔,而平静。

那平静的眼神像是某种先天性的宣言。


我是奴隶。

只要能让您满意,无论对我做什么我都会接受。

这是我作为奴隶的使命。


也不像第一种「三级测试适格者」。

但是在此提出的话,就要质疑里昂了。

对此讨厌麻烦,宁可认定是自己判断错误的卡安保持沉默。

(「后一种」……)

(呜嘤嘤……)

(好……痛……好……冷……)

(再坚持……一下…………不能……总是……昏过去…………)

「你懂得真多,」相反,他恭维里昂。

「哪里,」里昂略略后仰,调整了一下怀中少女的坐姿,抬起手指轻抚玛格丽特的樱唇,「无非是『学以致用』。奴隶是暴利的『奢侈品』,所以值得把心思花在上面。」

这一点和卡安的了解有所相悖,不过他马上反应过来,里昂说的仅限于「庭中」之物与「献花」,兴许还有「剑」。

以奢侈品为前提,当然只能得出奢侈品这一个结论。

「『人』是最好的商品,」深灰发色的青年继续说下去。「名画,古玩品,若在『流通』之中还好,一旦到了交易的末端,被买主束之高阁,就失去了『商品』的属性。人就不一样。」

他对卡安微笑,同时弓起食指将玛格丽特的下巴抬起。两人的嘴唇凑近,但他并没有吻她。

「人会死。并且早在死以前,由于每日的消耗,价值就越走越低。就算戴上『苏生』也只不过是自欺欺人,到头来,要维持『对奴隶的占有』,就得不停地花钱买奴隶才行。」

一边注视着玛格丽特的眼睛,他一边说。

随后他松开拨弄玛格丽特脸庞的手,再次看向卡安。

「然而,北到『薄冰』,南到『蛇尾』,西到日没高地,东到西弗斯——不,甚至越过大海到邻国,去看看平民的市集!没有人不想要奴隶,这魔性的商品!」

卡安等着对方说「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大个子适时地摇头。

「因为没有人能抵抗『否定活生生的人是人』的诱惑。」

里昂再度微笑起来。

「想想看多可笑啊,那些平民。明明是要奴隶做各种工作,却像这样用拘束具对他们百般限制,甚至不惜向贵族乞要魔法物品。你不禁觉得,他们是不是愚蠢,但他们其实可精明着呢。」

一边微笑,他一边摇头。

「『剥夺自由』的体验,价值千金,远高于奴隶一两小时的工作的收益。只有通过『剥夺』,平日里如同空气一般稀薄的『自由感』才存在,只有通过『低人一等』的人衬托,才能让平民产生『高人一等』的错觉。」

在摇头中他闭上眼睛。

「所以要除掉奴隶的衣服,要奴隶跪下,要奴隶像狗一样在自己的前面爬。若是漂亮的女奴,即便有『反抗心』也没关系,因为可以无视她的意愿去受用。这正是这笔生意中的『矛盾』,也是有趣之处:首先要肯定对方是人,然后才能否定。」

然后再次把眼睛睁开。

「所以,这拘束具,是绝对必要之物,你明白吗?」他对卡安说。

「原来如此。」在卡安开口前,玛格丽特右手握成小拳,轻轻敲打左手手心。

「既然贵族天生『高人一等』,并不需要奴隶来衬托,却也给奴隶戴上拘束具,那理由只有一个了:伟大的贵族大人害怕被奴隶杀——」

啪。

里昂反手一个耳光,将她从怀里抽倒到地上。

(!……)

(发生……什么了……)

(血流了……太多……眼睛……看不见……)

「我没有允许你说话。」刚才的欢愉与意气完全消失,语调已经冷透。

玛格丽特伏在地上,屈起白生生的腿,捂着掌印,再一次咯咯咯地笑起来了。

由于歪着头,浅褐色的侧发遮住她一边的眼睛。

「原谅我。」她一边笑着,一边说。

叮。

同时,下一枚钉子落下。

(————!)

(啊……)

(不行了。)

(坚持不到……第……十…………)

乓。

紧接着,门被全力撞开。

(——————!!!)

——一瞬间里发生了不少事。

——然后,一切被迅速地推往下一幕。


「呜、呜嗯……」

当玛格丽特倚着窗边的墙角,漫不经心地对着手镜盒用粉扑扑脸的时候,卡安粗壮的两臂正攥着麻绳的两端,狠狠勒住帕尔的白皙脖颈。

金发双马尾的少女女仆两脚几乎悬空,拼了命才能用足尖触到地面。

两只软弱无力的小手抓着脖子正前的绳索,痛苦地掉转湛蓝色的眼睛看往身后,抑制不住从唇侧流下的唾液。

刚冲进来就被人按住,然后锁了喉。

想要用手肘顶身后的人,却抑制不住想要呼吸的生理冲动。

好奇怪……没有……力气……

明明……以前……成功……过……

啊……啊……啊……又是好多……血……

辉夜……辉夜……辉夜……!

(帕尔!)

(这——个,笨——蛋!)

「杀了她吗?」卡安问。

「哈哈哈,明知故问嘛,你。」里昂抱肘,缓缓站起。「『客人』马上就要来了,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

辉夜是「饵」。

帕尔也是「饵」。

「猎物」的脚步确实在靠近,混杂在男性步伐中的高跟鞋是不和谐音。

这是里昂的陷阱。为了实施他的陷阱,在上午短短数个小时里就为他摸清了中央中学的人际关系的,则是受他摆布的「格里纳铅华之长算」。

「中央中学『庭中』组女性侍从长,兼中央中学总侍从长,兼谢里尔-迈尔斯子爵『候用』,莉拉-桑莫斯,现在到了。」

红黑发色的幼女,在围裙前交迭两手,垂下蓬松的双马尾,毕恭毕敬地鞠躬。

(姐姐大人!)

(啊——啊,一个一个,过来送!)

(真——是,累赘!)

(我可没有一个人对阵两个准公爵的信心,尤其是其中一个明显还是「武斗派」!)

(他背上的这把剑,比我人还大!)

(怎么办才好啦!)

她立在门外,四名「庭中」执事在她的身后左右如同士兵一般排开。再次站直时,脸与声音一样冷。

帕尔做什么都动静大,是个极其严重的缺点。但今天若不是这个缺点,引得其他的下人注意,自己恐怕就赶不上了。

而辉夜——。

(想想办法。想想办法。想想办法。)

(!)

在莉拉打量着空教室中自己两名配下的境遇时,里昂也在打量她。

「贵校……」像是在斟酌用词,里昂开始踱步。「呵呵。贵校……」

「敝校的下人举止万分无礼,惶恐之至,恳请迈森准公阁下,雷加斯托准公阁下,威格尔女准侯阁下的原谅。」莉拉再次鞠躬。「事后,敝校必会以周正的礼数对诸位阁下与雅韵中学谢罪,但是现在的话——」

她猛然瞪视正在流泪的帕尔。

「——将冲撞诸位阁下的帕尔-格汀羁押,投入禁闭室,等候发落!」

「是!」执事们纷纷回应,正要进入教室。

「慢着。」但是被里昂伸手所拦下。

他背着手又踱了两步,所有人等着他说话。

「不太好吧?」像是自言自语一般,他用食指和中指一边抚过帕尔侧脸上的泪水,一边说。「既然是『冲撞』了我们,如何发落,我想多少应该由我们定夺。」

随后他对莉拉一笑。

「但是请这位莉拉……桑莫斯小姐?放心。我们不是不讲理的人,对待这么可爱的女孩子,我们也不忍心惩罚得太重。而且,这件事还有『商谈』的空间,如果莉拉小姐中午愿意赏光的话,我很愿意讨论,何时,如何把这孩子返还给中央中学。」

「西弗斯的小桥」。闻名克里斯托水晶城的准官僚,现在是中央中学的总女仆长。

盛气凌人却又礼仪端正。小巧玲珑,却有身为女人该有的部分。

只要这个金发的少女在自己的手里,就能让她服从。

能够在西弗斯留下一小段美好的回忆。

「……」

莉拉再次鞠躬,并维持着鞠躬的姿势。这次轮到她长时间地沉默了。

里昂轻轻松松地等着莉拉的答复,而对于莉拉身后的执事们而言,那沉默变得越来越沉重。

他们无人听懂里昂的弦外之音,只明白雅韵中学的准贵族中的「身份最高者」不愿交出帕尔,以「合情合理」的名义。

没有人不担心帕尔的处境。当然现在趴在讲台上的孩子的状况更是无比骇人。

正因如此,「不忍心惩罚得太重」毫无说服力。眼下第一次试探已经失败,桑莫斯小姐怎么才能救下她?

思考也是无益。四人里的三人最终放空了头脑,急切地等待着执事长迅速过来救场。

只有一人察觉到了莉拉的措辞里的一丝「异样」,因而比另外三人更加担忧。

莉拉似乎称对方为「阁下」,而非「大人」。

比起「女仆」,现在的莉拉似乎是与眼前的准贵族平视的「中央中学」。

这过分倨傲了。有可能会激怒对方。

希望桑莫斯小姐千万不要冲动行——

「请立即将名为帕尔-格汀的女性侍从返还敝校,敝校将予以她恰当的处分。」

莉拉维持着鞠躬的姿势,最终说。

窒息一般的冷意渗透了不止帕尔一人的身体。

「哦?」里昂一挑眉毛。「我不是很明白。」

「我很理解阁下因『冲撞』行为而困扰。然而,任何事务运作都有其『正当』的方式。如刚才所言,敝校会对敝校的唐突冒犯谢罪,但敝校的人员由贵校处置,实属不妥。」

卡安等着里昂说「可我并未觉得不妥」。

「正如同把本该销毁的某份『音声资料』交付给敝校的某位女性准贵族大人,实属不妥。若是考察这一情景,我以为,迈森准公一定能与敝校达成相互之间的理解。」

在里昂开口前,莉拉再度开口。

(呼呼呼。)

(呼呼呼呼呼呼。)

啪嗒。玛格丽特几乎立刻合起手镜,以魔力视检视这间被他们随意选中的教室。

(成功啦。)

难怪那么自信。

刚才里昂与卡安正在口头上侮辱莉丝。

只有在场的三人能够知道的,对莉丝的侮辱性发言,居然被眼前的这位小女仆长录音了吗?

现在成为了「威胁」与「交涉」的材料。

用的是什么?魔法阵?魔法物品?小型留声机?

(是呀,是什么呢~~)

东西又在哪里?走廊墙壁?相邻教室的墙壁?地板?天花板?教学楼外墙?

(是呀,在哪里呢~~)

又是何时取出来的?又是何时听了其中存储的声音?

(是呀,在什么时候呢~~)

啊。

她突然明白了。随后兴致勃勃地看向讲台上伏着的少女,轻轻一笑。

(咿!)


(啊哈哈。)

侍从在工作之中经常要长时间保持静默,为了在一片安静之中传递信息,会使用眼神、手势所打出的「暗号」。

更不用说已经被施展了「缄默」的这个女孩子了。因为手也被钉在桌上,是用这对挺漂亮的眼睛吗?

(不是的哦。)

能传递的信息种类一定不多。至多到「瓦伦,诋毁」的程度。

——也就是说,根本就没有录下声音吧,「西弗斯的小桥」。

仅凭这点信息,就敢出言唬骗,胆子可真大呀,「西弗斯的小桥」。

(不是这样的哦。)

但是,真厉害啊,「西弗斯的小桥」,以平民来说的话。

为了在这么一次不特定的情境下取得「成功」,恐怕需要不计其数的「规划」与「预演」吧。

只可惜,已经看穿啦。

(没有那回事哦。)

那么……?

(请不要,求求您,请不要——)


玛格丽特只是侧着头微笑,再次打开了手镜盒。

她放任里昂与先前的自己一样到处四下打量。卡安不解地看着这一幕。

(吓、吓死我了……)

(没有被看穿!SAFE!SAFE!)

沉默再次支配了这间空教室。

(就是说嘛!怎么可能被看穿!)

(被这么区区一个,对男人投怀送抱的,放荡小姐!)

「哈哈哈哈哈,说不过你呢。卡安,放人吧……为了让莉拉小姐高兴,两个都放。不过,莉拉小姐,该做的事情务必要做好,该处理掉的东西也一定要处理掉,贵族生起气来可是很可怕的哦。」

最后里昂笑着,十分坦然地说。

(好耶!)

(救下金毛犬一条!)

(啊……。)

(好……痛……)

(这次真的……支撑不住了……呼呼呼……)

(现在睡……一下下……应该没有人……会……怪我……吧……)

「非常感谢您的理解。容我再次向您呈告,敝校定会予以这名侍从合理的处分,并郑重为今日之事谢罪。以您之言,『该做的事情务必会做好』。沃库,去找一下起钉器。」

莉拉自始至终没有抬头。


真是不错的「猎物」。

里昂没有不快。

因为得不到才弥足珍贵,这是「商人」的真理。

有机会再捕一次吧。

莉拉-桑莫斯。


(啊……。)

(睡前最后……一件事……)

(「换工作」……失败了……呢……)

(呼呼……呼……)

(都怪这帮过分温柔的……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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