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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落」第二十六日，星期四。

「真是对不住中央中学的各位了，特别是全程必须和我面对面的伯顿殿下，哈哈哈。雅韵实在是无人可用，结果连像我这种人也混进来了，把『典礼』都辱没了呢。」

浅褐发色的少女侧眼笑着，双手抱着后脑步行。话语中比起抱歉，揶揄更多。

六人行走时一字排开，不过走廊足够宽阔，允许他们彼此之间保持合乎社交礼仪的距离。从正前看，个子最矮的这名少女，就位于身着朱红色制服的三人阵的最右。

玛格丽特所说的是先前的「秋竞」开幕仪式。由于本次是「跨校交流」，仪式十分庄重，每校派出一名执旗者与两名护旗者，随着鼓乐奏鸣，双方在仪式台上将代表两校的旗帜交迭，以示友好。

身为侯爵之女的她，乃是这六人中身份最低之人。如今仪式业已结束，他们正在退场的途中。

「何必这么说，威格尔小姐，」在深紫色制服的三人阵最左，克里欧将右臂拢在胸前微微欠身。「我早就想拜会『格里纳铅华之长算』，但一直都没有机会。能够藉由本次『秋竞』实现我的夙愿，甚至在如此近的距离下一睹芳容，实属我的荣幸。」

「哎呀呀呀呀，又英俊，说话又好听，若不是有婚约在身，恐怕连我都要沦陷了呢。瓦伦小姐，今年的『遴校』可真是抽中上上签了哦？」

平日里，莉丝擅长并热衷与人交际。这不单是指在对话中表现得「优雅得体」，展露公爵千金应有的威仪，也是指在任何时候都占据主导者的位置，「不落下风」。

放在往常，若是任何一名侯爵千金胆敢在她面前以如此佻薄的态度发言，势必引得她反击。她一定会用看似平和、实则绵里藏针的话语回敬，直至将对方彻底击垮为止。

「……」

决不会如此长时间地保持沉默。鬈发的少女微微垂头，碧绿色的眼睛里，一丝困窘若有若无。

「恭喜你得到『姬』的授封。」

最后她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玛格丽特笑起来了。

「莫非你也觉得，『轮奂』是适合用来描述女孩子的词语？我从来都觉得它只能用来形容教区那些又大又白的房子。而且『SUMPTUOUS』的词缀是『SUM』，感觉像是在谴责我是个『花钱很多的女人』。」

女准侯爵的措辞里满是对王都的不敬，莉丝微微颦眉，却未出声阻止。于是玛格丽特满不在乎地继续说下去。

「『姬』也是，还不如区区的一介『骑士』。我可是听说了哦，平民也会把值得称颂的勇武男子称作『骑士』，但连卖春的女子都可以唤之为『姬』。所以，不要取笑我，我会认真为瓦伦小姐祈愿，有生之年不要得到『姬』的封号的。」

「……威格尔，适可而止。」

「是，是——。」

深灰发色的准公爵终于抱肘开口，玛格丽特权且放下手臂欠了欠身。

数个世代之前，「宫廷总管」与「财政厅」是两个不同的派系，因为在铸币局的管理权上存在纠纷，双方彼此攻讦了有将近一百年。不过如今，说是「联姻」也好，说是「吃掉了」也好，留下的唯有一个，「国库」。

迈森公爵是威格尔侯爵的直属上司。在外人看来，玛格丽特-威格尔对里昂-迈森低头，只是一件「合情合理」的小事。

但莉丝知道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正如浸透言辞的狂放感，自从莉丝与玛格丽特相熟，就知道她绝不是会轻易向人低头的性格。

而如今她低头了。并非因为对方是里昂，而是因为她必须向所有人低头。

玛格丽特的状况很糟糕，这已经有一段日子了。

自从她的婚约者与保护人，莉丝的兄长离世以后。

之所以抨击「旧制度」，多半也是因为她正是「旧制度」的直接受害者的缘故。

「对了，佩塔尔，姑母可好？」

像是要为口无遮拦的附庸解围，里昂问。

「啊。」

达文回答。

「这两天，能有机会比试一场吗？」

大法官之子顺势接口，声音像是狮子低吼。相较于身形魁梧却又不失匀称矫捷的马尾青年，卡安过分高大健壮了，是个十足的大块头，反而更像是大骑士团团长的儿子。

「啊。」

达文再一次回答。

「……哈哈哈。」

里昂苦笑连连。

「无懈可击的佩塔尔」，为什么连「谶瑞姬」半分的伶牙俐齿都没有继承到？

而从开幕仪式到现在，一直都板着一张脸的达文，满脑子只有一件事。

那女人到底是怎么爬上岸来的？

同一时刻。

「速度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绝对不能遗漏哪怕一个人。我要的不仅仅是『话已带到』，你得让他们全都明白，必须要按照表单上的『称谓』去喊人，否则回头倒霉的是他们自己。明白我的意思吗？」

「嗯，嗯！」

「尤其是『子爵大人』这一项！他们平时已经喊得很顺口了，很可能转不过弯来，所以务必要对他们强调，现在学校里可不是只有一位子爵，直到周五收场为止，必须完整地说『迈尔斯子爵大人』才行！」

「我知道了！」

「忙完了以后去看一下希娜和小辉夜的状况，我没有时间。中午我们在食堂碰面。解散！」

「我走了！」

随着大步流星的幼女女仆长发出「结束」的指示，原本一直快步追随她的金发女仆急忙收起记录本，在鞠躬后匆匆往反方向离开。

而莉拉则是丝毫没有停步，直奔「庭中」女仆休息室，行云流水一般开门。

「！」

原本叠着手臂趴在桌上歇息的人惊起，直至被女仆长逼到角落为止。

「我记得我给你安排了工作！」莉拉双手叉腰，仰起脸庞，杏眼圆睁，自下朝上怒视对方。

「哎…………………………？那个不是……『场面话』吗？」因为退无可退，对方侧开脸，万分委屈地将手垂至墙边，捏着短短的裙角。

那长长的尾音让莉拉变得更为恼火。她踮脚更进一步，直至把胸顶在完全不输她的胸部之上。

「你的主人告诉了你两件事，在中央中学你归我调遣，以及在中央中学我的话与迈尔斯子爵的话等同，有哪一条你不能理解？」

「这些，这些我都明白……………………但是，但是工作，让『作坊』组的人去做不就好了？」

在莉拉「常识」以外的部分，对方回嘴。中央中学的「庭中」组侍从无论男女，没有一个敢这么和莉拉说话。

「哦？那你做什么？」

莉拉冷冷地半眯双眼。

「休息……………………？有时候……………………站着？等到哪位贵族大人想要『宠幸』的话，再过去………………？」

「呵呵，哦，『宠幸』。」

玩味一般，莉拉复诵这个词，同时后退一步，上下打量名为吉娅的短卷发女仆。

尽管身体与脸都肉乎乎的，她并不丑陋，是个丰满型的美人。

如今已经入秋，但她的裙子比中央中学的夏季女仆裙还要短，几乎与辉夜的等同，露出肉肉的腿上的长袜吊带。

上半身更是酥胸半露。洁白的手臂也赤裸着，手腕扣着蕾丝环。

看上去没有一点精神，虽然在老老实实地挨训，但满脸都是觉得麻烦的神色。

八成是在想「怎么还不结束」，诸如此类。

所以，在杰德翡翠城的雅韵中学，「庭中」女仆是这么工作的吗？

不对。所以，在杰德的雅韵中学，「庭中」女仆做的是这种工作吗？

「贵族大人给你零花钱吗？」

「什么……………………？」

「我问贵族大人『宠幸』你，给你零花钱吗？我单纯是好奇，他们是拿你当性奴隶在使用，还是当娼妓在使用。」

「太过分了，莉拉小姐！」吉娅尖声叫起来。「我是女仆！」

「你倒也知道你是女仆！」莉拉回以怒吼，吓得吉娅立刻噤声。「签了文书，然后出卖肉体，和娼妓或者『献花』又有什么区别！？」

「……不一样………………」

「你听好。」无视了吉娅的嘀嘀咕咕，双马尾幼女的声音一沉。

「我对你们在杰德迄今为止的做法毫无兴趣，我对你回去以后的做法也毫无兴趣，我对你上了年纪以后没有人『宠幸』又不会工作，怎么继续偿还『强制工作契约』，也毫无兴趣。」

再一次，她挺胸向前，与对方胸顶着胸。

「在中央中学的这两天，不听我的话，我不给你饭吃。当然，两天饿不死人，你也可以去求『宠幸』你的贵族大人给你投食，不如说这样最好，因为强行把『害群之马』编进队伍，只会打扰原本在努力工作的人。」

「……！」

「但你最好记住一点：真的有本事的话，就别和贵族大人停留在『玩玩而已』的关系，让他们中的谁把你从雅韵中学接回家里去。否则，迟早有一天会有人教你工作的——用烙铁和鞭子。」

说完之后，无时无刻都牢记自己是一个「负债者」的中央中学精英，愠愠地转身离去。

「呼…………………………。」

而吉娅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又趴了回去。

原本以为来西弗斯雪银城就是「出游」而已。她自觉很漂亮，贵族大人们需要这么一个可爱的「旅伴」才选的自己。

结果遇到了莫名其妙的人，得到了莫名其妙的命令，还有听了那么多莫名其妙的话。

真是，好久没有被这么说教了。

「…………………………胖子。」

她小声地在背后中伤和自己一样有些圆润的莉拉。

而此时，那六名准贵族已经彼此按照所属的学校分开。

「我决定了，我要娶莉丝-瓦伦，」在雅韵中学的三人组里，卡安突然说。

玛格丽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不会是因为她很漂亮吧？」里昂同样笑了起来，「……你还真的点头，这让我如何接口啊。」

「要和公爵的女儿上床，恐怕不结婚是不行的，」卡安的声音却很认真。「我一向觉得结婚是件大麻烦事，莉丝-瓦伦是头一个让我觉得值得去惹这个麻烦的女人。」

「平民一般会和小自己几岁的女性结婚，这是有其缘由的。如果你和同龄人成婚，你会发现妻子老得特别快。」

对里昂的话，卡安一耸肩。

「那么你呢？你有『猎物』吗？」外表远远超出实际年龄的大个子问。

「……算是？」深灰发色的青年也一耸肩。「去，玛格丽特，帮我叫个人过来。」

「好哦，」第三个人回答。

听清楚了指示，她在脑后背着双手离去。虽然还是侧着眼，但没有了笑意。

直至另外两人看不到的位置，她同样一耸肩。

同一时刻。

达文还在努力思考。

那女人到底是怎么爬上岸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