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奴隶姬,成为垫脚石

「崩落」第二十七日,星期五。


「吉娅……你就不怕报应吗?」

因为宿醉而头痛的侯爵千金身着裸露肩膀的柑色华丽礼裙,蜷缩在角落里,抬起半喇叭袖所裹的左手,捂着太阳穴歪头嬉笑。


这是在花坛。然而并非运动场侧面那个缺乏照料,因为临时有客才被「作坊」组下人仓促修整的小小花园。

教学楼东入口的外侧上方有一道装饰性的长檐,亦或者说小型平台。以高度论,大致是二层半。

平台之上,香气宜人,亮黄色的丽葵与粉紫色的薰衣草相间绽放,「花坛」所指的就是这里。

由于面东,这里很适合眺星望月,也适合观日出。若要进入花坛,二楼东面走廊有数级台阶,与一道通往平台的小门相连。

平日这里允许学生随意出入。由于恰到好处的高度差,这里也常常被教师们选来测试准贵族学生对空间折叠类法术的掌握程度。

然而如今门已被锁上。这么做的人并非中央中学的人士。

昨日的宴后,在「眺星望月」与「等待日出」的时候,某些人因为纵酒过度,犯下了错误。

松开从背面搂住的少女之时,发现玛格丽特的左耳已留下了渗血的齿印,拇指与虎口的痕迹也在白皙的脖颈上清晰可见。

里昂约定过,不能在玛格丽特身上留下任何伤痕。就算玛格丽特是这么一个角色,只要她还是准贵族,伤害她就是确凿无误的丑闻。

现如今她变成了暂时不能在中央中学的人员面前露面的状况,所以只能给她套上带有治愈类附魔的手镯,暂时把她留在这里。

玛格丽特倒也乐得先休息一阵。唯一的问题是,星星也好,朝霞也好,如今已经全都不见了。现在阴云密布,冷风阵阵,似乎昨夜没能下起来的那场雨马上要下起来了。

如果可以的话不想淋雨,所以要换身衣服,消除身上的酒气,然后回到走廊里。不,比起这个,好想先喝一些水,一晚上都在被灌酒,没有水可以喝。

结果比划了半天,因为宿醉的缘故,也没能完成触动存储魔法的施法手势。

算了算了,都一样,雨水也是水嘛。她想。

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班级里的卷发巨乳女仆甩着腿,从窗户翻上来了。

尽管门被锁上了,二楼走廊依旧有窗户与平台相连,从走廊看,那些窗户的下沿有胸口那么高,但在这个「二层半」的平台上,窗户的下沿几乎贴地。

这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的入口。玛格丽特捂着头,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揣摩她的来意。

肉乎乎的女仆只是看了一眼玛格丽特,就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昨夜,吉娅见到了自己命中注定的那位大人。

在吉娅因为暴虐成性的野蛮女仆长陷入饥饿,可怜巴巴地在中央中学校门口徘徊时,被那位大人分享了名为「鱿鱼」或者类似名字的美食。

今天吉娅要和那位大人约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行。

要一朵能点缀吉娅的漂亮花儿。

「长算」在心中默数了一下。自己今年十七岁,吉娅比自己大五岁。她素来听说平民比贵族早熟,但至少此时此刻在这个花坛的仅限两人的样本中,命题不能成立。

比起这个。

「吉娅……你就不怕报应吗?」尽管没有指望回答,她问。

在中央中学,任何一件平平无奇的东西都有可能有「王」的前缀。

比如吉娅好几次像是要下手去摘的那朵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特征的丽葵。那是先王亲手栽培的称之为「永日葵」或「凤凰葵」的品种,用来祝愿中央中学的治学能够长久。

初到雪银市的翡翠城少女简直是在地雷阵中起舞。

吉娅当然不会回答她。就算是贵族,吉娅看不起玛格丽特,就像玛格丽特的那些同学一样。

谁都知道她是令人唾弃的叛国者的女儿。在「大战争」期间,威格尔侯爵倒戈,向帝国割地称臣。

若不是在王国最困难的「黑色冬天」,威格尔侯爵居然又再次倒戈,献上了能称得上是「贡献」的「贡献」,战后砍掉的脑袋就要多上一颗,她连出生的机会都不会有。

尽管王的最终处置是「不迁」,但自那时起,铅华城的主人就只是名义上的侯爵罢了。若不是前一位瓦伦准公爵居然相中了她,她便连登上大雅之堂的资格也没有。

如今「保护者」已经故去——或者说被她「克死」了——她也就回到自己应有的位置去了。

甚至更糟一些。

在瓦伦家对她青眼相看之时,她是侯爵的掌上明珠。在她「克死」未婚夫,未履行的婚约实质上破弃,这名久住未婚夫的家中,因为有失身的嫌疑而惹人白眼的少女对于侯爵就不仅仅是无用了,还是累赘。

不管对她做什么,侯爵都不会介意,就算有谁对他上报他也会置之不理。他本来就自身难保,哪有照顾累赘的心力。

当然,吉娅还不至于了解到这么深的程度,她不过是雅韵中学一个普通的女仆。不过,吉娅有吉娅自己了解的事。

就算玛格丽特有一张不饶人的坏嘴巴,她始终在行动上对他人表现得服从。

也就是说,就算精神上没有屈服,肉体上终究已经屈服了。

那就足够。那么吉娅就会把她看得比自己更低。

就算是会魔法的贵族千金也一样。若是老鼠咬着老虎的脚掌,老虎却连拍打的动作都不曾有,那么老鼠也就必然不会怕老虎。

管她是屈从,还是不敢,还是像她经常用自嘲的口吻所说的单纯是因为她是个「不入流的东西」,只要她是这样的人物,吉娅就不会怕她。

凭她也敢对自己做什么说三道四。

吉娅选中了心仪的花儿摘下。玛格丽特长舒一口气,再次看向将雨的天空。

啊,对了。

短卷发的侧面戴上了花儿的吉娅径直走向蜷在角落里的她,上下打量。

总是能提前猜到别人的意思的「长算」仰起脸,对她笑了笑。

「你要是想拿走耳坠的话,麻烦你两只一起拿走吧。它们在作成前是一整块日光石,三百年里都没有分开过,分开的话太可怜了。……哎呀,轻一些,轻一些,会扯断的呀。」

因为下蹲卷起了裙摆的巨乳女仆有点苦恼。她松开了玛格丽特的项链。

最后吉娅什么首饰都没有拿。

发饰,耳坠,项链,胸针,手镯,戒指,都是很好的东西,毕竟威格尔侯爵是难以企及的有钱人家。

但吉娅可不是笨蛋。吉娅知道,这些东西之所以好看,是因为衬托在对方的漂亮洋装上。吉娅的衣服,除了女仆装都很寒酸,配上大小姐的首饰只会画虎不成反类犬。

对了!

聪明的吉娅去翻玛格丽特的小手包,找玛格丽特的化妆盒。

她欢喜地把玛格丽特的口红拿在手里。是特别让人喜欢的淡淡红色。

这个!这个早就想要了!

看着巨乳女仆兴冲冲地又从窗口钻回二楼走廊,玛格丽特一边整理被翻得一塌糊涂的手包,一边哑然失笑。

随后她看向吉娅的杰作。亮黄色的花儿之间,留下了一根断头待死的丑陋花梗。

这都是什么事情嘛。


不过,玛格丽特依然觉得自己很幸运。

这些只能算是小打小闹。她毕竟没有落到类似自己的人的手里。


「嗯呜!」

新的客人。小客人。

是契本说的「摔个不停」的那个了,而且又摔了。

在阴云下,玛格丽特再一次抬起饶有兴趣的视线,打量着从窗口钻进花坛的名为希娜的小小女仆。

她抱着好大一个水瓶,正在踉踉跄跄地站起来。一边站起,一边用惶恐的目光不断扫视自己女仆裙下的白丝袜与怀中的水瓶,似乎在担心任何一方有所损伤。

没有穿鞋,赤着小小的脚。

原来如此。

不知道契本是不知情,还是存心欺骗呢。这孩子之所以经常摔跤,并不是「不适应自己的身体」,而是因为少了一些习之以常的「配重」吧。比如拘束具。

「那个……那个……那个……有……有幸……有幸觐……觐见……」

绿发的幼女开始颤抖,不知所措地搂着水瓶留在原地,闪动的米黄色眼眸里满是恐惧。

希娜害怕贵族大人。除了伯顿公爵大人,以及两位迈尔斯大人,希娜全都害怕。

而且,尽管年幼,她也是知道的。同情贵族的话,有罪。

但是……但是……但是……

「呵呵呵呵呵,」玛格丽特没法抑制住笑容。

正处于晕眩中的她也踉踉跄跄地扶着墙壁,勉强站起身,但站到一半就差点摔倒。

「!」希娜慌忙冲上前去搀扶,未料到被浑身酒味的少女一把抱在怀里。

「是我自己要喝的,不是你主动给的哦。」在华丽的丝织品与女仆裙的布料相互接触,发出悦耳的摩擦声之时,玛格丽特握住了玻璃瓶瓶颈,轻笑着对怀里柔软的小家伙说。

她拔下玻璃瓶的瓶塞。咕嘟。咕嘟。咕嘟。咕嘟。咕嘟。咕嘟。

啊,千金小姐的话,饮水时不应该发出这样的声音吧。

算了,管它呢。水面下降了三分之一后,玛格丽特长长地呵气。活过来了。

「您……您……还好……」

怀里的孩子嗫嚅,看上去闷了个半死。真是对不住。

她摸摸希娜的头,把希娜放下。

随之再一次,哑然失笑。资料上叫作「希娜-哈维斯特」的女仆可是已经十八岁了。

算了,真的,管它呢。

玛格丽特在阴云下站直了身体,伸直左臂,同时折起右臂轻扯衣领。

一瞬间,浅褐色的头发舞动,「清洁」、「收纳」、「投射」,她已从宴用华服换成了朱红色的制服裙,这姿势也就像是刚刚更衣完毕一样。

感觉脖子也已经消肿了,耳朵也能藏在头发里,这时正常出入中央中学应该不至于被「他们」责怪吧。为了避免「他们」多话,再围一条纱巾好了。

「谢谢你,」她轻轻蹲下,把水瓶还给希娜,再次抚摸希娜的头。

「不……不用的……希娜……希娜应该……都是希娜应该做的……」绿发的小家伙满脸通红。

自己如果倒退六七岁的话,肯定没有这么可爱。惹人嫉妒呀。

「那边那一个,你的小伙伴,也谢谢哦。」随即,玛格丽特看向窗户的方向。

「……」希娜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低着头,不出声了。

(我又不在。谢我做什么。)

窗户下沿和这孩子都差不多4尺高。从看到这孩子没有穿高跟鞋的时刻,她就清楚这孩子是怎么爬上窗户来的了。

(说得好像我是那种会被面包条收买的轻浮女人。哼姆,什么人嘛。)

不露面吗。玛格丽特又笑了。

也是,露面的话,那便是主动构成了「贵族对奴隶致谢」的场面了,她绝不敢这么做吧。

西弗斯雪银城哪来那么多的好孩子?

「没有什么礼物给你们,给了的话你们也会困扰的吧。」

「不……不……不用的……那个……那个……大人……」

「那就给你们『祝福』吧。」玛格丽特在风中微微低头,合拢胸前的双手。

「!……」

(……?什么什么?)

希娜怔怔地看着她。原是米黄色的眸子与怀中的大玻璃瓶一时都被光染成了虹色。

(趴着的话看不到啦!)

半晌,她才惊觉自己的沉默。

「那个!那个!大人!」她不知所措地叫起来。「马上,马上要下雨了,还请您,那个……」

她不好意思出言说「翻窗」这个词。

(就是呀!还要我趴多久呐!)

(倒不是说我不愿意做脚凳,我可是很忙的呐!)

「啊,再等一会儿吧。我还想看看花儿呢。」

撩开耳边发丝的玛格丽特笑着回答,转身又去看天空。两人的裙摆都因风摇曳。

「大人……?」

「你们带着的水,原先也不是预定要给我喝的吧?快给『那个人』送过去吧。」

「啊,那个,那个,是,是的!对不起,对不起,希娜失礼了,希娜,希娜先告退了!但是,但是希娜还是请您,请您快点避雨,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呜哦!)

行了屈膝礼后,希娜跌跌撞撞地回退,从窗沿侧下一条腿,然后又是一条,随后跃下。

什么东西叮当作声,然后能听到刚才的绿发孩子娇声娇气地致歉连连。声音在远去,玛格丽特又一阵窃笑。


总之,「祝福」成功了一个。

「希望这个孩子最终得到幸福。」

不管有没有用处,至少玛格丽特曾经在风的见证下,为她祈愿过。


可是,另一个「祝福」直接就失败了呢。

「希望那个孩子死得没有痛苦。」

明明是最适合那孩子的「祝福」。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随之,她又看看花梗,摇摇头。

即便身为「长算」,也并非「无所不知」;即便真的能做到「无所不知」,也做不到「无所不能」。

世事难料呀。


这个吉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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