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奴隶姬,禁足解除

「崩落」第二十七日,星期五。


(米饭。鱼。豆腐。味增汤。)

(转生者普遍会感染的病毒,所谓的「自炊信仰」。)

(特别是「制作酱油」,简直是定番中的定番。)

(如果不做一次酱油的话,说不定哪里的神明会大叫起来的吧,「这也配叫作异世界转生者吗!」)

(啊哈哈,以前的我,绝不可能理解的吧。)

(虽然我算是很会做饭的了,有必要的话还可以通过「设定」与「印象」大人临时获取知识,但我其实并不喜欢做饭。)

(要说为什么,做饭实在是太浪费时间了。以小时为单位做出来的东西,几分钟里就可以吃得干干净净,完全没有性价比嘛。)

(但即便如此也必须学。这就是可爱少女可悲又可叹的宿命。)

(因为……就是……那个嘛,美少女游戏里的那些女主角,不都会做饭的嘛!)

(不会做饭的话,怎么对着别人拿出便当盒说「今天做得太多了」呢!)

(不会做饭的话,怎么在别人生病的时候端上一碗又香又糯的白米粥呢!)

(不会做饭的话,怎么在别人家的厨房,被别人的妈妈用看待未来新娘的慈爱目光注视着呢!)

(就算是最不济的那些,也一定会把菜刀拿起来的,否则连在镜头前可爱地吮吸被切伤的手指的机会都不会有!)

(总之,我会做饭。)

(虽说,完全是被逼无奈。)

(即便「转生」了,我也没有什么「自炊信仰」,不喜欢的事情就是不喜欢。)

(……虽说,如今的话,对这种「信仰」,多——多少少能够明白。)

(……如果,天天被逼着吃那种,那种,那种,还有那种东西的话。唔姆。)

(………………虽说,奴隶没有挑选食物的权利。我知道的啦。呜。)

(所以,果然要自己动手做吗?)

(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

(不会做的哟。)

(要说为什么——)

(「酱油」什么的,我不会做呀!)

(正常说来,十个转生者里有十个做不出酱油,这才是现实吧!)

(光知道「原材料是大豆」,那种事情,到底有什么意义啦!)

(……而且,比起「酱油」,我更想要蜂蜜,果酱,美乃滋,沙拉,巧克力,砂糖。)

(……至少是类似味道的东西。就算是史莱姆的粘液也可以。)

(……这个异世界真的有吗?)

(……如果一直乖乖的,会有哪位主人大人赏赐给我吗?)

(啊哈哈。)

(算了,算了,算了吧。)

(说到底,我可是,奴隶呀。)

(这绝——非个人的好恶。绝对不是哦?)

(单纯是,我既没有购买食材的钱,也没有烹饪的工具,更没有做自己的事情的时间,永远必须以主人的命令为最优先嘛。)

(所以不光是酱油,什么都不会去做的哟。)

(如果做了的话!我就学狗叫哦!)


莉拉回绝了女准侯爵克拉丽丝-契本的侍从的请托。

无视了对方搜肠刮肚想出来的赞扬之辞,裁决不变,帕尔-格汀必须继续禁闭。

不止是禁闭,还要断食断水。

计划是禁闭三天,直至帕尔虚弱到极限,彻底栽倒在禁闭室的地上不动弹为止。

当然,这并非虐待帕尔。处于禁闭室的帕尔也不会为此生气。

她相信莉拉姐姐是有理由的。莉拉当然有理由。

首先莉拉以中央中学的名义承诺过,要给迈森准公爵以及雅韵中学一个交代。贵族之间的交际并非儿戏,岂能因为几句褒言而废之。

其次,更重要的,莉拉不希望帕尔被罚薪。

在昨日的事件中,莉拉身为帕尔的上司与监管者,虽然犯下了「失察」的疏忽,但以迅速的对应化解了困局,将影响降到了最小,因此没有任何薪金上的影响。

直接冒犯贵族、冲进他们进行密谈的教室的帕尔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以当时的状况来界定的话,中央中学甚至完全可以和帕尔解约,要求她偿还「强制工作契约」已支付的大额预支薪金,还得乘上十三成作为「惩治」。

当然,莉拉总是会想方设法保住帕尔的工作的,说是任性妄为也好,滥用职权也好,身为姐姐的莉拉一向都这么做。可是,如果连薪水也不罚的话,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

在「姐姐」之前,莉拉是拥有权威的「女仆长」,而「称职」与「公正」是权威的基石。若因为亲近就姑息严重的错误,其他侍从就会难以明了奖惩的原则,更会对莉拉生出不满,「权威」也必将轰然倒塌。

所以,必须要罚薪。

然而莉拉知道帕尔家的情形。莉拉见过帕尔的母亲。莉拉很清楚,帕尔若不能将足额的薪水带回家里,金发的妹妹将会遇上怎么样的麻烦。

所以,处罚,尽可能痛苦地处罚她。手段要让身为「城堡」的女管家温斯特洁尔-萨利也哑口无言,这样就不用拿着红钢笔在周薪表单上勾勾画画。

……话虽如此。

如果这两天负责执勤的希娜还有辉夜,在「秋竞」的期间与结束以后,偷偷地掀起松动的板门,钻进黑漆漆的窄道,透过铁栅栏给蜷缩在石板上的金发妹妹送上一点点水,莉拉还不至于喝止。

……话虽如此。

在夜里,自己终于褪去「女仆长」的衣装,披下长发换上睡衣,再次成为「姐姐」的时刻,没料到这两个小家伙还能整出更多稀奇古怪的名堂。


莉拉悄悄推开奴隶居住间的门的时候,辉夜张皇地抬头。

(啊……姐姐大人。)

(久、久疏问候?)

一片昏黑中,戴镣的小小奴隶佝偻在百叶窗下,膝上蜷着一小团毛茸茸的东西。

是已经睡着的希娜的头发。看样子两个人已经重新熟悉起来了。

「莉——呜,嗯呜,嗯呜!」

完全不介意弄醒希娜,莉拉从侧面扑过去,环抱住两日都没能好好关照的妹妹的头,把下巴放在她的头顶上,任凭她模模糊糊地软弱呻吟。

(松手!闷死了!要闷死了!)

随之神经质地用两只小手握住妹妹的手,贴在眼前一遍又一遍地检查。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六个七个八个九个,十个。光用眼睛还不够,莉拉的指腹滑过辉夜的指甲缝。

「嗯呜,嗯呜,嗯呜!」

再一个接一个地把手指肚捏过去的话,身体敏感的妹妹就会一阵一阵地颤抖。

(做什么!做什么嘛!)

终于全部检查结束,莉拉它们贴在自己的脸上。

手指是暖和的,链条的环节是冰的,妹妹身上特有的香气若有若无。

这孩子有点狡猾呢。从来不哭。真狡猾。

(呼,呼,呼……终于放开了……)

(这个某些部分严重畸形的怪物……)

接下来是正在揉眼睛的希娜。说「揉眼睛」并不恰当,因为希娜并没有用手,只是在辉夜的腿与围裙上磨蹭脸颊罢了。

对于目前的希娜而言,如今这种半睡半醒的时候,会一时想不起自己已经能自由用手了吧。

「桑、桑莫斯大人!?桑、桑、桑莫斯大人!?」

莉拉同样狠狠搂住她,直至希娜完全清醒,脸色吓得发白,娇声哀鸣。

(呜呃呃。连环作案……)

尽管莉拉以前就对希娜不错,绿发幼女也决不可能适应「主人」突然变成那么亲近的「姐姐」的模样,所以全身绷得无比僵硬。

但莉拉才不管她。她撩起希娜的粗布裙子,轻轻抚摸希娜滚烫的膝盖。

昨天因为出席完全不想出席的客宴在公馆区留宿了,孤零零。

今晚虽然回到了宿舍,自己的寝室里还是空空荡荡的,她想在希娜与辉夜的奴隶居住间过夜。

本想选一张小床挤一下,没想到两个人都把床空着。

你们究竟在做什么嘛。她不由得戳着希娜的小脸轻轻摇头。

就算为了她们,也该笑一笑的,即便是不怎么能笑得出来的日子。

(……唔姆。)

(不知道……她现在……心情怎么样?)

(我猜……应该……好一点了吧……?)

(大概……现在是……成功率最高的时候?)

(那么……)

就是在这个时候,辉夜带着全身的锁链伏下身,在膝前并拢双手贴地,万分恭敬地将前额触在地上。

黑发如瀑布一般从雪色的肩胛上流淌下来,单薄且暴露的女仆服勾勒着同样单薄的身材。

(呼呼呼。)

「……小辉夜?」

(呼呼呼呼呼呼。)

(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

(……唉。)

「辉夜万分惶恐。辉夜恳请莉拉小姐准许辉夜使用风炉。」清脆而又哀婉的声音。

(汪呜汪呜。)

少有的「个人请求」。

「希娜……也……也拜托桑莫斯大人……。」

随着怀中比自己还小只的幼女同样低低地出声恳求,莉拉瞬间明白过来了。

不,并不是「个人请求」。

这两个人也并不是「睡在地上」,而是在「熬夜等自己」。

「为了小帕尔?」莉拉轻声问。

「是、是的,因为帕尔小姐已经快要两天没有——……」

希娜刚战战兢兢地说出口,才意识到这是「不能承认」的事情,慌忙噤声。

莉拉松开她,轻抚她的头。这个小笨蛋。

其实莉拉和希娜究竟谁更年长一直是个问题,因为谁都不知道希娜的出生月日。不过如今,短了六岁的希娜已经把妹妹的身份坐实了。

这个笨妹妹已经完全不记得了,女性侍从本来就可以随意使用风炉间,那里算是女仆们的「学习场所」之一。不过这也是极其自然之事。

现在的她觉得自己是像辉夜一样的奴隶。她们两个一定认为,在得到自己许可之前就不可以使用那里吧。

「小辉夜,你起来了啦。多大点事,我怎么可能不同意啦。」在浅笑中,莉拉去搀扶妹妹。

「……」她未能料到辉夜直起上身以后,仅仅是握着双手,闪着圆溜溜的猫瞳静静地看着自己。

既没有道谢,也没有起身离开。

「……小辉夜?」

「辉夜在等待莉拉小姐的完整命令。」

「什么完整命令?」莉拉仍旧没能理解。

「辉夜恳请莉拉小姐指示,辉夜要为中央中学做什么样的工作,才能抵偿燃料的费用。」少女奴隶轻颤着睫毛回答。

……啊。

莉拉这才发觉,对于自认为没有任何权利的辉夜而言,「使用风炉的资格」和「使用风炉间的燃料的资格」完全是两回事。

虽然不会像希娜那样哭,在其他的方面,这小家伙的性格也麻烦得很。

「不需要做什么工作,直接用『庭中』组的『配给』就行了,你们俩一个晚上能用多少啊?」

果然。听了自己的话之后,原本很紧张的希娜松了一口气,辉夜却忐忑地把眼睛睁大,微微张嘴露出小尖牙,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这个小家伙,虽然知道在使役者说话的时候必须保持安静,脑子里绝对在想「辉夜不可以」。

莉拉顿时觉得自己失去了耐心。

「你再摆这张脸给我看试试,你再摆?」她伸手就去扯辉夜的脸。

「呜,呜!」

(猜错了!猜错了!)

「桑、桑、桑莫斯大人!」

辉夜几乎立刻发出哀叫,希娜也急叫起来。但是莉拉完全不予理会。

「先问我要用使用风炉的许可,然后又问我要使用燃料的许可,然后呢?面粉,鸡蛋,糖,盐,是不是要一个一个问过来?嗯?」

「嗯呜,嗯呜!」

(暴力成性的女人!——)

「桑莫斯大人!桑莫斯大人!求求您不要!求求您!」

「为了那么一点点东西,用那么『生分』的口气和姐姐说话,既然你要和姐姐『生分』,姐姐也就不妨陪你『生分』一回。你是不是忘了?你本来就是奴隶,你根本没有可以拿来偿付的东西,我随时可以要你干活,要你的身子,要你的命。」

「呜,呜,呜!」

(一般人是先威胁再动手!不是先动手再威胁呀!)

「桑莫斯大人,桑莫斯大人!求求您了!」

「哦,对了,你我都是女孩子,我要你的身子没用,那么是不是把你这头漂亮的头发剪下来给我?」

「嗯呜,嗯呜!」

(噫!噫!唯有这个不要,饶命,饶命!)

「那个,那个,桑莫斯大人,那些都已经买好了,都在希娜的床下面!希娜求求您了,请您千万千万不要剪掉辉夜小姐的头发!」

「——。」

因为莉拉猛地转过头看自己,希娜吓得立刻抱住身体伏在地上。

(啊。)

「买。」

莉拉重复这个词。

(我、让、你、别、说、的、呀!!!)

「你找到你装钱的罐子藏在什么地方了?」

她没有去解释「庭中」组每周也有定额的食材配给这件事给希娜听。眼下她有相当不祥的预感。

「没有,没有,是辉夜小姐的钱……」

(啊哈哈。别说了。别说了啦。)

「辉夜被我『关』在学校里,所以,去买的人是……」

「是的,是的,是希娜去买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

莉拉深呼吸,单手拖出希娜床下的纸袋,掂量了一下。「花了多少?」

「一、一千八百元。」

(……啊、啊哈哈。)

随之莉拉松开袋子,用双手去抹自己的脸。

然后顷刻,从手指缝间露出恶鬼一般的眼,俯视再次跪倒,战栗不已的辉夜。

她去触摸辉夜的项圈,强行浏览辉夜所持的现金。

571。

(啊哈哈哈哈哈——)

「——呜咿!!!」

然后尽她所能去扯辉夜的脸。

十二岁的希娜在教会孤儿院待了九年,余下的三年又在中央中学做奴隶。

「这一个希娜」对金钱的尺度缺乏概念。

一千八百,虽然称不上大数目,也能买上五六磅粗面粉。绝不是二分之一磅。

希娜被人骗了。

罪魁祸首正是这个在贫民窟生活过九年,明明应该对钱的事情更加敏感的穷人家的孩子。

虽然莉拉经常会在心中骂辉夜是笨蛋——就像数落希娜和帕尔一样——她知道辉夜绝不笨。

市政厅的「优秀者」。聪敏,柔顺,安排什么工作给她都能踏实做好。

昨天白天,在被两名准公爵虐待的那种极端的身心状况下,给自己打来暗号。「句首」,「秘密」,「合谋」,「非议」,随后急转直下,「手册」,「8」,「页」,「6」,「行」,「第三」。最后是「句尾」,一时莉拉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中央中学「庭中」组女性侍从参考手册,作者前女仆长希娜-哈维斯特,第8页第6行第3个词汇是「学习委员」。莉拉原以为只有像自己这样近似过目不忘的人才会去背诵这种东西。

也就是说,在那种痛彻骨髓的情况下,小辉夜依旧能想出办法,把应该传递的重要讯息传递给自己。

就是这个绝对不笨的家伙,放任希娜把钱白白地交给奸商,因为只要是蒙受损失的人是她自己,她就无所谓。

——莉拉不会承认自己在自责了。也不会承认,有点后悔,对辉夜所实施的「禁足」。

近来,她已经习惯于剥夺辉夜的「自由支配时间」。

自从伯顿公爵的千金把辉夜送还回来以后,除了情绪失控的星期一,她都让妹妹长时间处于RENTED OUT,也即「听命中央中学」的状态,一直到学校的熄灯时间为止。

允许移动的只有教学区与宿舍区两处,至多还有两者之间的道路。

「过保护」。

以前莉拉还有所犹豫,这岂不是把妹妹最后的自由也拿走了,但是,她越来越觉得这样做才对。

就像在市集上被奴隶商人欺辱的那一次一样,妹妹实在太容易被别人随便伤害了。失而复得以后,她愈发觉得没有办法把妹妹交给自己以外的人了。

所以,把妹妹「关」在学校里面,以「女仆长」和「姐姐」的名义。

——可是,事实到底怎么样呢。

小家伙半夜三更不睡觉,用仅有的一点点自由时间给另一个小家伙唱安眠曲的话,姐姐力所不逮。

小家伙被曾经欺负过她的准贵族唤去体育馆或者码头的话,姐姐力所不逮。

小家伙在姐姐忙碌时,被人……。

姐姐力所不逮。

令莉拉陷入重度自我怀疑的三天。

直至又一天,因为被禁足,又发生了这种事情。

莉拉怎么会不知道呢。以辉夜身为奴隶的身份,要攒起一千八百元,谈何容易。

她觉得好可恨。于是愈发用力。

「呜咿!呜咿!呜咿咿!」

「桑莫斯大人!桑莫斯大人!」

眼见爱哭鬼要哭起来了,莉拉猛地一松手。叮铃。

身着粗布裙的绿发幼女忙不迭地爬过去扶住摔倒的少女奴隶,强忍住抽泣。

辉夜尽可能地低头,把眼睛藏在刘海之后。

(好痛……。)

(您弄疼我了,姐姐大人……。)

(有点……超出平时……的限度了……。)

莉拉知道辉夜为什么沉默。辉夜只能沉默。

因为,如果让爱哭鬼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的话,她还是会哭起来的吧。

女仆长以手指梳着自己蓬松的长发,站起身,准备返回自己的寝室。

「不准太晚,明天上午还有工作,要保证至少六小时的睡眠。」女仆长说。

「辉夜明白了。」

「好,好的……桑莫斯小姐。」

(呼呼呼。但是。)

「真对不起,小辉夜。」含糊不清地说完这句话后,身为姐姐的那个落荒而逃。

「……谢谢您,姐姐大人。」不知是不是错觉,听到这样沙哑的声音,在奴隶居住间的门关上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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