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鼠女士,在中转站愉快地休憩


本次精校了【98】。

精校重点:【98】增添一个短句,明确贝尼斯在本章中谋杀辉夜的方法。



「崩落」第三十日,星期一。


玛格丽特在座椅上打了个很大的呵欠,然后如猫爪一般从朱红色的长袖中探出手指,揉揉眼睛。

轻轻一侧头发,随之那些手指弹起怀表的表盖。

借着车窗外灿烂的星光,以及表针微微散发的荧光,能看到刚过上午十点。

已经到了永暮镇吗。火车预定在这里停靠十五分钟。

那么,博雅姬究竟是如何做到的?浅褐发色的侯爵千金想。

为了大范围施法,可以在小型魔法阵中绘入「扩大」或「展开」的要素,使得它在正式运作的时候一边绕着自身的圆心旋转,一边放大到足够覆盖一座城镇的面积。

这并非什么难事。困难的是,调整这个巨型魔法阵的位置。

如果因为种种原因,不能将需要「扩大」的小型魔法阵直接绘制在预定位置的正中央,就必须额外绘上「空间位置校准」。这样在正式运行时,小魔法阵才能在施法者指定的位置形成一个新的圆心,间接投影一个指定大小的巨型魔法阵。

「同步魔法阵」,也称之为「投影魔法阵」或「成对魔法阵」。

这本质是一种复制传送,而任何人无法把任何东西传送到精确位置,距离越大误差也越大,困难就在于此。

「秋竞」期间,因为闲着没有事做——玛格丽特总是很闲——她曾经在中央中学运动场的侧边漫步。那里有覆盖整个运动场的巨大「蔽雨」魔法阵的小小本体,直径不过两尺半,在启动之后,和运动场上的巨大魔法阵纹路同步,缓缓旋转。

制作它的芬里尔男爵不愧是上个世代最后也是最优秀的魔法阵使用者,难以想象他是如何在不足五平方尺的面积中构筑多达50,000次的「位置重校」的——这意味着一旦小魔法阵在最初的位置投射阶段出现任何问题,可以自动重试多达50,000次。

但这也是庸才的做法。

在火车上瞭望不到的永暮镇南侧,有着博雅姬的「夜晚恒定术」魔法阵本体,面积更小一些,直径刚好一尺。

上面没有任何「位置重校」。

行走的符文昭显着主人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没有浪费一丝多余的空间:它们不停地汇聚星体四散的稀薄魔力,然后灵动地在阵上分配开来,虽然渺小却无比壮丽,「永动」的构筑才是这块碑文的主题。

在传说中的那一夜,因为「永暮」而生的「永暮」开始了,被夜晚精确且完整地覆盖的城镇也因此易名。

所以,博雅姬究竟是如何,在一次之内……

「……能不要再靠在我身上了吗?」

在她陷入无边无际的沉思之时,坐在长座椅靠过道的一侧,充当她侧背垫子的短发少女不太开心地说。

「哎呀。呵呵呵呵。」

于是娇小的侯爵千金坐直了身子,借着窗外星光打量右边这张愠恼又屈辱的脸。

玛格丽特在这节车厢唯一的旅伴,破釜沉舟亦或者说自暴自弃,离家出走的伯爵千金,琴。

里昂-迈森不喜欢按照套路出牌,更讨厌陷入被动。在琴给他的上一封信件中,居然不知不觉流露出一种近似逼迫与要挟的意思,让他颇为不满,所以读信之后他立刻改换了策略,派人把琴直接接走了。

琴完全无法反抗,亦或者说,琴完全没有反抗。

让自己的生活驶入毁灭吧。让父亲和母亲着急去吧。让大骑士团和西弗斯雪银城的官僚疲于奔命吧。让伯爵千金私奔、遭绑架、被谋杀的流言蜚语飞遍大街小巷吧。

只要殿下像这样在意自己就好,她对自己说。

……即便是被粗暴地堵住嘴巴,装在行李箱里带上火车也无妨。

「你很冷吗?」玛格丽特问,换来琴又一次白眼。

现在的琴正和玛格丽特一样裹着披肩大衣,但发抖的原因显然并不是寒冷,而是大衣下摆女仆短裙的蕾丝褶边。

就算为了避开雅韵中学贵族师生的注意,必须乘用下人的车厢,毕竟是这种淫秽下贱的衣服。和殿下在一起的时候是一回事,被殿下以外的人看到就是另一回事了。

而且,还是在这个女人,这个未婚的寡妇眼前。

十五岁的琴有着这个年龄特有的敏锐感应,即便上车的时候仅仅见到殿下同玛格丽特说了寥寥数语,凭借些微的眼神与动作交流,还是让琴的心中警铃大作。

明明是为了和殿下在一起才来的。

胸中的这情感,是……

「可别杀我,」玛格丽特以近似道歉的讨好声音说。

琴轻蔑地哼了一声,不回应。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卢卡斯莱利,你在想,我究竟把你当成什么人了,就算再讨厌,你也决不可能杀人啊。」玛格丽特耐心地解释。「可是这是『现在』,之后万一因为看到什么,说不定你就会冲动,所以我必须提前向你请求,不要杀我。」

「看到什么?」琴径直问。

玛格丽特却不答,在小桌板上交迭双手手指,侧头继续她的话。「卢卡斯莱利和契本一样,还没有杀过人吧。杀了人的话就回不去了,就像歌谣里唱的,沾上血的小调羹,再也洗不干净了,所以不要杀我。」

「……你杀了谁?」琴沉默了一小会,再次问。

「该问『多少』才对呀,我像是什么好人吗?」玛格丽特嘻嘻笑着,惹得琴不快地把脸旋回正面。

随之玛格丽特轻唱起来,「井水,溪水,雪水,妈妈的眼泪♪~~但是沾上血的小调羹,再也洗不干净了♪~~」

「别唱了!」终于,琴气恼起来。

「这种时候我就觉得我还是有点用处的,」玛格丽特一本正经地说。「有我在,卢卡斯莱利还像是小莉丝的卢卡斯莱利,不是什么『殿下的宠物』。」

在琴摆出施法手势之前,玛格丽特已在硬座上蜷起两腿,尽可能把身体贴在车窗上,并且在头上交叉两臂。「别杀我,」她微笑着再次乞求,「如果为了这种事情就杀我,刚才那么长时间里维持大小姐的坐姿,又是为的什么呢?」

「你……迈森殿下……告诉过你……」女准伯爵的声音因羞耻与愤怒战栗。

「……」感觉真的会被杀,所以抱着头的玛格丽特斜过眼睛,暂时没有承认阅读过琴不少的信件的事。

她换了一种说法,用她最最低沉的声音。

「聪明如你应该能预料到的,既然你的迈森殿下对你说『受不了随时可以下车』,那么他接下来会对你做不少你预料之外的事。」

「……………………。」

齐耳短发的准贵族少女既愤怒又哀伤地垂下手,再次旋回了身,紧紧裹住大衣,两眼看着前下方虚空中的一点。

是这样没错。

而接受了这一切的人是自己。

这就是……做殿下的……宠物的……代价?

确实。

自己信里写了,殿下可以凭心意随意处置自己。

可那迷幻一般的情意发作中的措辞,变成冰冷的现实之时,为什么会变得那么恐怖?

好冷。好害怕。

之后会怎么样?

殿下真的会,当着更多其他人的面,把自己的事——

殿下真的会,当着更多其他人的面,把自己——

一阵战栗。

可,可,即便如此!

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殿下在自己以外,还——

在战栗之中,她怨恨地侧目打量玛格丽特,而玛格丽特已经恢复成了通常的坐姿,两手支撑在座椅上甩着脚,偏着脑袋无可奈何地微笑,同样也侧目打量着她。

卢卡斯莱利又犯了那个错误呢,浅褐发的女准侯爵想。不是「谁」的问题,而是「多少」。

以这种程度的想象力去迎接准公爵接下来要在杰德翡翠城展现给她看的东西,她的精神绝对会崩溃的,小调羹也会沾上血。

「——你手里的是什么?」

琴突然问。

「啊,这个,这是一种介于云雀和梅花雀之间的鸟的羽毛,虽然大家都称作云雀,实际上集市里一般叫作『纹眼雀』。」玛格丽特把手中把玩的东西展示给邻座的人看,「因为这里很暗,看不太清,是翠绿色的,比小莉丝的眼睛还深一些。」

「你,你从哪里……」

「从死去的鸟身上摘下来的,」玛格丽特托着腮回忆。「没错,你没有认错呢,如果你去过那孩子的客室的话。正是你那位『新朋友』艾琳娜-道格拉斯的小鸟,因为被主人遗弃了,才会死在道路边上。」

尽管玛格丽特避开了「宠物」这个词,但「被主人遗弃」这个词组太有冲击力,伤到了琴。

「艾琳娜没有遗弃它!艾琳娜是『释放』了它!艾琳娜告诉我,从那以后,每天它还会自己飞回去的!」

「如今已经飞不回去了。」

「——!」

一时间琴无话可说。

「我不知道道格拉斯会怎么想这个问题,她兴许受了谁的刺激,为了给它自由,才打开了这雀儿的笼子。」

侯爵千金的声音有些冷,「但是,纹眼雀是亲近人类、完全不设防的品种,又过分好奇。一厢情愿地给它自由,实际上是不负责的举动,死掉实在是太自然不过了。」

「……」琴无法为艾琳娜辩解。

随之玛格丽特却是「噗嗤」一笑。「我没想到你会为她辩护,你真的把她当作朋友。」

「艾琳娜-道格拉斯不是我的朋友。」听了这句话,琴几乎立刻双手抱肩往后一靠。「……只是……为了瓦伦小姐。」她的声音也变得低沉。

「承认她对你很重要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哦,」在琴再次出声前,玛格丽特立刻说下去,「她是类似你现在披着的大衣一样的东西,你难道不是这样想的吗?」

「——!」被「格里纳铅华之长算」直接拆穿了想法的琴,一时之间再次哑口无言。

「你们班级有两名准公爵,正好又都有两名亲信。佩塔尔殿下那边,格里高利是准伯爵候补,洛马则是准子爵,是『从下往上数』,立场上比较『远』。而小莉丝这边,契本是准侯爵,你则是准伯爵,是『从上往下数』,立场理应比较『近』。」

琴不安且不快地将双手放在膝上,低头听着玛格丽特的耳语。

「明明是更加亲近的『朋友』关系,却因为两阶的距离,成天都在害怕掉队,被抛弃。这么一来,小莉丝愿意示好的道格拉斯当然就变得重要起来了——如果连男爵的女儿都能成为闺中的友人,只要她不掉队,你是绝不可能掉队的,是吧?」

「……那又怎么样了呢?我就是这种程度的人罢了。」

琴最终摆出一副尽可能有尊严的表情,直视着前方座位上那个曾经用来装她的旅行箱,如此说。

欺瞒「长算」是毫无意义的事情,掩饰与否定的话会变得更加难看,不如学着瓦伦小姐那样以退为进。

「为什么要这样看不起自己。」玛格丽特忍不住要去摸琴的头。

「别碰我,姐——威格尔小姐!」在羞恼中,琴居然一时口误,说出了儿时跟着莉丝一起使用的称呼。

即便车厢沉于阴暗之中,也能看出她气到颤抖,脸颊完全涨红。玛格丽特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可是你居然敢追求迈森殿下耶。啊,两阶也差不多是贵族之间联姻的最大距离,确实,即便是卢卡斯莱利也是有希望的哦。」

「我根本没有奢望到那种程度。我只是……」琴别开脸小声地说,藏住了后半句。

「嗯哼。」玛格丽特也靠上椅背。两人沉默了一小阵。

「在格里纳有这么一句话,『有人受用就有人受难』。」最终比较年长的那一位又开口了。「像是放货的行会和收购的行会,端看哪边比较团结,一边大赚,另一边就会大亏。」

「……低俗。」琴皱着眉头回应。她不喜欢出身商都的准贵族少女话语中所沾的铜臭味。

「我倒是想把这句话说成『一绳两系』。『作坊』主肥了,他的工人就会瘦。主人不看好小鸟,小鸟就会死。一直和小莉丝在一起,卢卡斯莱利就会变低,但和道格拉斯在一起,卢卡斯莱利就会变高。」

「你到底想说什么?」即便因为右脚和硬座脚之间铐着手铐,一直被迫和「长算」同座听她喋喋不休的琴,也已经厌倦了对话,变得不耐烦了。

「就算卢卡斯莱利再看不起自己,如果卢卡斯莱利难过,有人会因为卢卡斯莱利难过而难过。」玛格丽特有些认真地说。

「……呵。」最后琴发出了一声嗤笑。

浅褐发的少女若有所思,旋转着手中的羽毛。「那个人是不会把自己的纹眼雀放出笼子的,你就先慢慢等着吧。」

她突然抬起头。「啊,对了,姑且要和你说一声,你的世界还没有毁灭,因为我偷偷帮你递了两天的病假单,所以你大可不必摆出那种心乱如麻的表情,和我一样好好补觉才是正道。」随后她吃吃地笑起来,「否则,晚上会有点辛苦呢。」

「你,你,你!」琴第一次露出大惊失色的表情,换来的是玛格丽特更愉快的「咯咯咯咯」的笑声。

虽然愤怒至极,一时间,琴的胸口有什么猛地落地了。

焦急的仆从,震惊的父母,无颜面对的瓦伦小姐,躁动的学校乃至城市,还有漫天飞舞的流言,一下子全从头脑中消失了,琴感觉到支配全身的疲惫。

而玛格丽特在星光下的表情已近似揶揄。这孩子实在太慌张了,否则稍微推测一下,就该知道尊贵的迈森准公爵大人的盘算了。

里昂把琴带走,当然是要再次彻底地调教她,直至她完全听话为止,但是,想也知道,里昂并不打算把她长久地禁闭在哪里,他又不差一个性奴隶。

就算是可以随他心意使用的忠诚施法者,琴-卢卡斯莱利也只有继续身为琴-卢卡斯莱利才对他有更多的价值。

所以,这段调教只会持续七天左右。至多十天之后,里昂就会把琴放回去。

——以救出了被歹人绑架的伯爵千金的「解救者」的名义。

因此,琴从最开始就没必要摆出那副「再也见不到父亲和母亲」,半是下定决心,半是绝望的表情。

而「七到十天」也不过是理想论。「长算」有自信,两天的请假条已经够用了。

卢卡斯莱利呀,你的确是宠物,但并不是那个男人的宠物呵。

「好好睡一觉,」玛格丽特温和地说。「等你回去的时候——」

随之车厢隔门被猛地推开,吓得琴立刻将大衣往头上拉,右脚脚踝则是被手铐扯得生疼。

「吉娅!?你看到玛格丽——」大法官之子卡安粗哑的声音被硬生生截断。

大块头铁青着脸,看着对自己快活地闪眼睛的侯爵千金。

「你坐在这里?」

「吉娅可能比较喜欢侯爵规格的包厢,而迈森大人物色的这位新相好总要人看着。」玛格丽特漫不经心地回答。

「那……。」大块头开始思考距离这里六节又六节,合计第十二节车厢上方的割口的意义。

「啊,那边的话,请交给我来做就是了,我会给吉娅的家中发放抚恤金的,」浅褐发色的少女已经收回了羽毛,拿出了她的指甲锉。「如果是为了我丢掉性命的话,该做的还是要做的,就算我不是什么好人。」

低着头的少女这饶有兴趣的沙哑低语,配以沙沙的摩擦声,让一侧的琴不寒而栗。

沾上血的小调羹,再也洗不干净了。

「!」

正当她出神时,未曾料到卡安已经走过来,顺手扯她肩上的大衣想要看她的脸,但玛格丽特已经伸展右手臂挡在了她的脸前。

「您知道迈森大人不喜欢这样。」

「……真金贵。」

卡安不满地转身离开,背上的剑鞘差点击中琴。随后大手一扯,他重重摔上车厢门,琴又是一阵颤抖。

「呼。」

玛格丽特松了一口气,能感觉到列车正在启动。

「应该没事了,所以真的,好好睡一觉吧,」微笑着,她再次说刚才没有说完的话。「你回去的时候,我还有东西想让你帮我捎呢。嗯,也算是某种,收到的人高兴,我也会因为她高兴而高兴的东西?」

「什么……东西……」琴有些神经质地抬起手,借着小桌板上流动的星光看着手心之下的腕表。

「面包条。」

你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