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在床頭旁邊，放著一個無價的珍寶，來自於母親的遺物，一條純手工的髮圈。一如既往的綁低馬尾，白皙的後頸若隱若現。她走出臥室，劃破空氣的聲音從後院傳來，這個犀利的聲音吸引了她的注意。循著聲音來到後院，推開門，陽光照耀在她身上。米金色的頭髮在陽光的照射下散發出耀眼的光芒，但這道陽光對現在的她來說，太刺眼了。

聲音的源頭在後院的中央，一把黯淡無光的重劍不斷切開空氣，高大的白髮男性光著上半身揮舞那把重劍。壯碩的身體卻有著數不清的傷痕，身經百戰的證明映入她的眼簾。這是她的父親，帕特隆•菲德。他停止了動作，撫摸著戴在脖子上的項鍊——一條做工極為粗糙的項鍊。他抬頭看著天空，天藍色的瞳孔透露出無盡的憂傷。空氣十分安靜，直到他注意到小亞站在門邊。

「嗯？小亞？」

激烈的晨練結束，但他一滴汗都沒有流，穿上上衣後朝著小亞的方向走來。

「妳還沒痊癒，不可以進行訓練。」

我知道……可是……爸爸的……

「那個……爸爸。」

「怎麼了嗎？」

「忘記……刮鬍子了。」

他驚恐的摸了自己的下巴，發現自己真的忘記刮鬍子，鬍渣又長了出來。他立馬衝向浴室，拿起刮鬍刀，站在鏡子前，用不亞於揮刀的速度處理掉所有的鬍渣。一切都結束後，他鬆了一口氣，走回到後院，發現小亞還站在原地，因為整個過程不到一分鐘。

「為什麼……爸爸這麼慌張？」

「原本我不怎麼在意這個，但莉薇婭以前說過，這樣比較帥。」

原來是……因為媽媽。

他撫摸著小亞的頭，面露慈祥的笑容。

「等以後有機會，我再給你們講一下，我和莉薇婭的過去。」

我只記得我和媽媽長得很像……可是我……完全不了解……

她撲進帕特隆懷裡，把頭埋進他的胸膛，不願離開。

「怎麼了怎麼了？今天這麼愛撒嬌。」

雖然帕特隆這麼問，但他其實很開心，這是小亞在戰爭後第一次找帕特隆撒嬌。她自己也不懂為何會突然這樣，只是很平常的小互動，現在卻極度渴望。

「爸爸。」

「嗯？」

「爸爸真的不介意……我變成……半人魔嗎？」

「原來妳在煩惱這個？」

因為……爸爸真的……很討厭魔族……

「傻孩子，我愛妳勝過於恨魔族，而且我之前說過了，就算妳真的變成魔族，妳還是我最愛的女兒。」

帕特隆架起了遮陽傘，父女倆坐在椅子上感受自然的空氣。但小亞忍不住，跑去黏在帕特隆身上。

「好啦好啦，怎麼今天會這麼黏我？」

我不知道……可是這樣……感覺很開心。

現在的她追求一種感覺——想要被家人關愛的感覺，緊緊抱住帕特隆，完全不想放開。

「我只是……想要抱著爸爸。」

「那就任妳抱吧！」

小亞看不見他的表情，但帕特隆笑得很幸福。這時，史特拉走到了後院，帕特隆很快就注意到他了。他手上拿著兩碟盤子，是剛做好的早餐，香氣也吸引了小亞的注意。

「史特拉你看！小亞是天使啊！」

欸？我？可是……我現在是……

「應該要說，一直以來都是。」

他把早餐放在桌上，突然想起一個重要的問題。

「爸爸，你有告訴小亞了嗎？」

「嗯？什麼？」

「就是明天下午。」

明天？怎麼了嗎？

小亞用疑惑的眼神盯著帕特隆，這時他才想起來。一年一度的貴族聚會，雖然帕特隆可以選擇不去，但基於某些原因，菲德家族必須到場。

「小亞，晚點要帶妳去挑宴會禮服。」

禮服？要……要去哪裡？

「為什麼要……挑禮服？」

「明天下午是貴族宴會，我不想讓菲德的名聲受損，所以一定要去。」原來是宴會……會有好多人……

「可以……不去嗎？」

「小亞，我很對不起，爸爸有必須去的理由。雖然菲德的規模很小，但影響力很大，而且是因為莉薇婭才能有現在的模樣，我不想讓這一切受到破壞。」爸爸是為了守護媽媽的一切……那我也想……為了爸爸努力看看。

「我想……我可以一起去。」

「委屈妳了，小亞。」

「不會的。」

話音剛落，她在帕特隆的臉頰上親了一口，他感到非常驚喜，笑得像個孩子。其實小亞只是想掩蓋自己的不安，她不想讓父親因為自己感到為難。

傍晚，一家四口走到一間精品服飾店，為了讓小亞不那麼害怕，帕特隆包下了整間店。各式各樣的傳統禮服、異國禮服，令人眼花繚亂的景象呈現在眼前。她在角落找到一件小號的長禮服，相較於其他五顏六色的禮服，黑白的模樣顯得樸素，而且和她手上的繃帶很適合。

「我想要……這一件。」

「沒問題，先去試穿看看吧。」

她走進試衣間，抱著禮服看著鏡中的自己，脫去身上的衣服，短褲則繼續穿在身上。雖然穿衣花了一點時間，但好在禮服的型號剛好，不用再多花時間調整，除了某些特別的地方。從脖子開始，露出潔白的肩膀，鎖骨中央掛著一朵白薔薇，纖細的腰綁著一條白色緞帶。裙襬長至腳踝，從腰開始向下由黑至白漸層。她走出試衣間，帕特隆和她的兩個哥哥都在旁邊等待。

「這樣……好看嗎？」

她低著頭，右手抓著左手腕放在腹部前面，臉頰上泛著淡淡的紅暈，她並不是第一次穿禮服，但現在卻感到害羞。

「總感覺……變了很多呢。」

普利希看著身穿禮服的妹妹，和以前最大的差別，在於原本活潑開朗的模樣已經不在了，舉手投足間透露出一種優雅稚嫩的感覺。

「那沒關係，我可愛的女兒天生麗質，穿什麼都漂亮！」

帕特隆對待小亞的眼神與對外完全相反，平時的冷漠無情與威壓，在她面前只剩下滿滿的寵溺。雖然看起來是帕特隆特別偏愛小亞，但普利希和史特拉從來沒有怨言，因為他們很清楚，對父親而言，小亞是給予他生活意義，在人生最黑暗的時候照亮他的一道光。

「小亞，確定就穿這件了嗎？」

「嗯。」

「那先去換回來吧，然後再去結帳。」

跟穿上時不同，不到五分鐘就從試衣間出來了。服務員戰戰兢兢的幫他們結帳，因為平時根本不可能接觸到的大人物就站在自己面前。

「那……那個……守護神大人，這樣……就行了。」

為什麼……要這麼怕爸爸？明明……很溫柔的。

「別叫我守護神，現在的我只是個帶女兒來買衣服的中年人而已，不用那麼緊張。」

對帕特隆而來說，守護神只是一個頭銜而已。在十年前的戰爭，他獨自一人殲滅整個魔族大軍——戰力超過多國聯合的大軍。他被冠以薩殷守護神的名號，他的傳說響徹世界。但很少人知道，那場戰爭讓帕特隆付出多慘痛的代價。

滿月高掛，走在夜晚的星空下，稍涼的微風吹過，皎潔的月光灑在街道上。不知不覺間，已經回到那與身份完全不符的小平房，跟其他貴族的大房別墅比起來，這裡顯得很樸素。她回到臥室，平躺在床上。

好安靜……一切都好安靜……

在這個空間裡唯一能聽到的，只有自己逐漸加快的心跳。是的，她很不安，明天的宴會讓她很害怕。帶著緊張的情緒，她緊緊抱住棉被，嘗試讓自己獲得一點安全感，但是一點用都沒有。她看著手上的繃帶，還有放在一旁的外套，立馬就把外套抱在懷裡，想像父親和兩位哥哥就陪在自己的身邊。好不容易安定下來，睡意終於佔據她的意識，與世界斷開連結。

一樣暗無天日的天空，她又一次到了那個地方。這次沒有向自己衝過來的巨大怪物，只有遍地的屍體與殘肢斷臂。她被這個景象嚇到了，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卻發現踩到某種堅硬的物體。她向後看去，上次的巨大怪物倒在身後，全身上下皮開肉綻，甚至可以看到破損的骨頭。脖子的血液正不斷地流出來，腳下踩到的是斷裂的尖牙。那隻巨獸擁有六隻眼睛，但其中一隻已經消失，留下的只有沾滿血跡的空洞。這時，她察覺到有某種異物包裹著左手，她害怕的將視線往下方移動，一顆巨大的眼睛布滿血絲，瞳孔的部分已經被貫穿。她用力將手往旁邊甩，想要脫離這個讓她恐懼的東西，眼睛向外飛去，撞到岩石而爆裂開來。她無法理解眼前所發生的一切，只想逃離這恐怖的地方。

什……什麼啊……

她醒來了，沒有一絲光線從窗戶透進來，全身不停地顫抖，彷彿還能看到殘留在手上的鮮血。她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就這樣走出了房間。

他坐在床邊，只有夜燈作為光源，手上拿著一張照片，裡面是一名有著米金色頭髮與緋紅色眼瞳的女孩，旁邊站著一名黑髮藍眼的高大男性。撫摸著照片中的女孩，他的眼角流出了一滴淚。

莉薇婭……我好想……好想再親眼看一次……妳的笑容……

他站起身走到床邊，望著薩殷的大教堂，手中握著那條項鍊。此時，門邊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他不知道是誰在這時候來找自己，抹去臉上的淚水，用平靜的語氣說了一聲。

「請進。」

門打開了，映入眼中的是他的女兒，站在門口用非常無助的眼神看著自己。在腦袋思考前身體就行動了，他蹲下身體，張開雙手，少女就這樣撲進自己的懷裡。

「小亞？我的小天使，妳怎麼了嗎？怎麼會在這時候來找我？」

疑問句換來的不是回答，只有一陣哽咽的哭聲。他不知道女兒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只能慢慢地安撫她。歷經滄桑的手掌輕拍她的後背，讓她能感受到一點安全感。

「孩子，發生什麼事了？跟爸爸說好不好？」

「大怪物……死掉了……是我殺的……我不要……我不要……我好怕……」

難道小亞……做惡夢了？

「好啦好啦，這只是夢而已，不用害怕。」

「不是……不是夢……」

嗯……不是夢嗎……但我可愛的女兒真的被嚇到了，這怎麼可以？

小亞的顫抖直達他的感官深處，啜泣的聲音直達他的腦海。他坐在地板上，讓女兒可以依偎在自己懷裡，過了一小段時間，她的情緒終於平復了。

「好點了嗎？」

「嗯。」

帕特隆抱起小亞，想讓她躺在床上，但她不願放開，依然緊緊抓著自己的衣服。

「爸爸……今天可不可以……睡在這裡？」

「當然可以，妳先躺著吧，這樣不好睡。」

「可是……我好怕……那個世界……」

「這樣吧，只要堅信爸爸會保護妳，我一定會出現在妳的夢中。」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或許只有這樣才能讓妳感到安心。

「嗯……爸爸不要離開……好不好？」

「我不會離開的。」我才不會離開，小亞現在最需要我。

他把小亞放到床上——那個空了很久的床位，自己則躺在旁邊用手環抱住她，讓她可以安心的睡一覺。過沒多久，她入眠了，平靜的睡顏看起來很安穩。

莉薇婭，我曾經發誓過，我不會讓其他女人搶走專屬於妳的位置。但我們的女兒現在最需要我的陪伴，妳不會生氣的，對吧？

看著心愛的女兒，他的臉上浮現出了笑容，維持這樣的姿勢，帕特隆也進入了夢鄉。早晨的陽光緩緩升起，懷中的少女依舊熟睡。

在那邊的我，是否有好好的保護妳呢？睡得這麼香甜，看來是有的。話雖如此，有必要讓史特拉檢查一下這孩子的情況。

帕特隆站起身來，扭動自己的脖子，骨頭發出的聲響驚醒身後熟睡的女兒。

「爸爸？」

「早安，我吵醒妳了嗎？」

「嗯……不是……我聽到……奇怪的聲音。」

她揉了揉眼睛，似乎還不能看清楚視野。

「今天下午要去宴會，妳先去準備一下吧。」

「嗯。」

帕特隆走到後院，脫去上衣，幻化出那把斬殺無數生命的重劍，進行他的日常運動。

希望今天一切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