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 葬禮

朔月之夜。漫天星斗的光輝落在淺溪之畔。


現實就是個笑話,我這麼體悟到。但這就像句多餘的廢話,毫無意義。


「……」


眼前荒謬的情景證明了這一點。畢竟這看來就是個笑話——而且是鮮有人能體會其中幽默的那種。




「……!!」


乾燥的喉嚨顫抖著,卻連一聲悲鳴都擠不出來。




我將自己縮成團,彷彿這能讓我的存在越縮越小,直到徹底從這個地方消失。然而山風拂過,黏在肌膚之上浸濕的衣衫卻是如此冰冷,體溫被奪取的感覺更是鮮明無比。


我無力欺騙我的五感。


有人想過嗎,生命一點點的被抽走,是什麼樣的感覺?如果繼續待下去,或許會凍死在這……至少我是這麼以為的。


「你是鬼,鬼沒那麼容易死。」


或許吧。儘管理智不是那麼確信,但直覺卻是這麼告訴我的。如果這就是事實!我……我笑了。好吧,畢竟現實就是這麼爛。


所以何必訝異呢?


「鬼?那我討厭鬼,我不想做鬼。而我也不想出現在這。」


我都囔道,像是拒絕飯桌上所有綠色植物的任性小鬼。但我仍試圖控訴著一切是這麼的不公。


「這裡太冷了。也太溼了。」我如此抱怨。


「那你可以生把火。很大的一簇火,畢竟你有很多燃料,而如果你願意的話,其實也可以烤點肉。飽足感能讓你幸福。」


風變的更大,身上的衣衫仍舊黏膩的讓我感到作嘔,然而我卻已經不覺得冷了。體內反而躁熱不已。我把頭整個浸入水面,牛飲著冰涼的溪水試圖緩解不適。


「其實這只是種症候群。」


「放你的……屁。」


「這是真的。人人都有,就像孕婦產後憂鬱一樣,你只是下意識的抗拒重返人世。」


或許是水聲蓋住了我的抱怨,又或者聲音根本就不在意,但滔滔不絕的話語和不斷在耳旁吹奏的小喇叭像極了!而被歡快的樂聲摧殘著脆弱的神經,不出所料,迅速的崩斷了。


「這不要緊,忍一忍就過去了。當然,更便捷的方法你也——」


閉嘴,我說。


聲音暫停,但我只感受到猶豫,於是我又吼著重複了一變。直到我陌生的嗓音一時間蓋過了潺潺流動的水聲,驚的一片飛鳥從遠處林中飛起後,聲音真的消失了。


安靜的夜晚!真好。


「……」


可很快的,不安再次佔據我的思緒。太安靜了。連蟲鳴聲都沒有。


但……


算了。安靜就行。


我把頭泡在溪流中,忍受著體內的燥熱和夜晚的寒冷。我徹底忘掉了這件事。直到清晨第一道光越過了鹿野的崇山峻嶺,照的溪面燦燦發光時我才意識——


啊,天亮了。


(鬼能照光嗎。)


心中突然湧現了些微的惶恐。光會殺死鬼嗎?那我是不是就可以回去……回去哪?等等。我會死嗎。


不想,不想死……理性被本能覆蓋,我只想逃,躲到陰影中,躲避一切人間的美好。但已經來不及了。光,我直視了太陽。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鹿野,小溪畔。


山邊初升的旭日揮灑萬丈光芒,讓大地迎來了白晝,而一道不屬於人的悲鳴響徹了溪畔——


***


突兀的畫面浮現在腦海中——那些實在該被打馬賽克的畫面。然而,女性用她異化的五指撕開胸膛挖出心臟的景象卻異常清晰,不用說馬賽克,我甚至能夠清楚地看到血管的脈動。


這一幕生動的毫無意義。


***


我睜開眼,下意識地看向自己敞開的胸膛,但除了衣服被染成暗褐色外,胸部的輕微凸起和光滑的皮膚毫髮無傷。


怎麼回事。啊對了,是日出……沒事?


我突然清醒了。


我迅速的摸了摸全身上下,但除了皮膚被太陽曬出點紅潤外,顯然沒有變成灰的跡象。所以鬼不怕陽光    ……似乎是這樣。


那我是自己嚇自己,暈過去的?


感覺很丟臉。


「腦中也有些怪東西……是什麼?想不太起來了。奇怪。」


「也不熱了。嗯,不熱了。」


我伸展著身軀,為自己再次迎來美好的陽光而歡呼……雖然上一刻還在怕自己被曬成灰。現在一想,卻完全不知道這樣的思想是源自何處。


「啊……對了。奇怪的聲音也沒了。」


自從我大聲咆哮,周遭都安靜了。但現在又聽的到草叢內的蟲子的窸窣和鳥類的鳴叫聲,一切似乎都恢復正常,但……那個聲音卻真的消失了。


被嚇跑了?也對,光是在那個時候來和我搭話就已經足夠危險了,更何況……更何況?


何況。


「……」








身體十分僵硬,我不敢回頭去看背後。明明那裏什麼都沒有。是啊。明明半點人影都沒有啊。我是在害怕什麼?明明……


明明那該是個熱鬧的村子。


我轉過了頭。日頭下,出現在眼前的是座滿目瘡痍的村落。


沒了夜色的遮掩,沒了星光的朦朧,眼前的慘狀告訴我昨夜的一切不只是個夢——如過只是個夢就好了——我希望如此。可看著只剩四面土牆的屋舍間空無人煙,看著草棚屋頂化為的灰燼下的焦黑死寂,看著眼前的這一切,內心空蕩蕩的。


淚水自然而然地滑落了兩頰。然而,當濕潤的液體滾落嘴角時,儘管我嚐到了一絲鹹味,卻什麼感觸都沒有了。


(我為甚麼哭呢。)


甚至在一瞬間,產生過這樣的想法。我更想哭了。


「啊……起火了呢。」我聽到自己這麼說。


原來是起火了嗎,我感慨的想著。體內不知何處傳來了種酸澀之感,我突然覺得自己該做點什麼,也許該笑一笑?畢竟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時,不失禮貌的微笑是最好的。


所以我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火焰的幻影在清晨帶點迷濛的天空下燃起,而我再次置身的那場惡夢中熱浪撲面而來!


「唔,看來,秋天還要加蓋長屋。今年收成不錯,只要在封山前多積累柴炭,冬天再冷也不用怕……」哈,牛皮可吹破了吧你。冬天?村長,秋天都還沒來呢


「大嬸你說啥?柱叔前天跟東村那的姑娘對上眼?欸,柱大叔就沒比麻子臉好多少啊。」就那樣子人家姑娘也不是瞎的!


更別說現在可是大黑臉啦。我想。但這太失禮了。


「就這小小村子還擱那三角戀哪!」一郎二郎三花姊。全村就整日等著看好戲,還當我們不知道?得了吧,我說:「現在三個處男處女結伴當畜牲去。可高興死你們了啊?」


「還有……」


「還有……」


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


每個每個,都裝的一副好樣過日子,搞得好像生活很歡樂似的!!怎麼就一把火呢?










哈哈,哈……


我以為我能一直笑下去的。可原來笑也是很累的,我第一次知道。我喘了好一會氣,才閉上了眼,就這麼抹了抹笑到流的滿臉都是的淚水。


(好吧,該工作了。)


接下來是葬禮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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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興趣跳個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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