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趕商

東邊的天空發亮前,湯山屋的車隊就出發了。


早上的時間在一天中也是特別寶貴,湯山屋的良信是這麼認為的。這或許和他幼時的生活有關,又或者是因為長年趕商的經驗使得。


早上能走多遠就走多遠,這樣一來紮營前就能準備的更充實。又或者是因為中午的日頭更加消磨人的幹勁,所以清晨這種看的清路又涼爽的時段就更不能放過。理由有很多。但不論哪一種原因,都支持良信不顧一群滿身騷臭味的漢子的抱怨,專心一意的瞄準他們的屁股——狠狠的踹下去。


「……臭老頭!」

「嗄嗄?再說一次試試,老子才四十五,可是青壯!再說就等著被踹吧!」


就這樣子,商隊效率十足的動了起來。


但這或許也多少得歸功於遠處湯山的輪廓和鹿野附近熟悉的景色,因為這讓所有人都能直觀的意識到一個事實,那就是淺野城快到了。


總算快回家了。他們會這麼想,並減少對良信的抱怨——這使他少用了幾腳就把所有人踢到崗位上——這一點讓他今早的心情十分不錯,覺得這會是個好日子。


身為商隊頭領自然是不負責趕車。一輛舒適的,配備軟墊的車架隨時供湯山乘坐。但這輛車用上的時候並不多。因為良信喜歡步行。比起大商人的派頭與閒暇,巡視著自己的隊伍更讓他感到放心。畢竟湯山屋是在他這一代才建立的,行商時袋的謹慎深深的刻在了骨子裡。


話說回來,能在一代之內建立自己的屋號。儘管那意味著實力,但更代表良信得罪過的人不會少。


「但是啊……到這裡的話,差不多可以不用那麼警戒了。今天就多走段路,一口氣回去?」


良信打量著遠處。


淺野,鹿野。


正這些地名所述,眼前確實是一片平原,只有遠處的湯山隱約可見。因此視野不差,不過嘛……今天清晨的霧持續的似乎有點久。這讓他有些猶豫。要不,還是穩妥一些,明日再到淺野?但小子們似乎都有些急了……


再看看。


「……?怎麼回事。」良信將視線拉回車隊,馬上注意到了異常。他隨手一拍,跟在身旁的兒子,耕次,立刻揍了過來。


「前面再吵些什麼?你去看看。」


「啊?是…是!」


耕次不算太高,但相比自己的父親,富足的幼年讓他有更好的成長。因此良信實際上是拍在耕次的背上。但這力道仍大的將他打的向前一晃。耕次一溜煙跑了。


「臭小子!老子沒給你吃飯啊?跑快點!」


嘖,誰才是老頭啊?良信笑罵著。他將思緒放回對未來的預想,然而等了半晌,聽到的消息卻並不尋常。


熙攘的人群在良信富有特色的喊聲下讓了開,像是劈開大海一般,良信走過通道,看向前方對峙的人。


看著像田裡的小子。但最近的村子應該還沒……


良信還皺眉想著,可當視線移到對方的衣物上時,就更加詫異了。著物外搭黑色羽織,下身著袴,良信沒在上面看到家紋。這樣的穿著並不突兀,但仔細一瞧,就會注意到從羽織露出著物的袖口被細繩栓起,似乎是因為袖口過長的緣故,下身的袴也同樣——彷彿穿的是別人的衣物一般。


然而當視線下移,一名剝的只剩兜檔布的男性出現在了視野邊緣。這似乎說明了那不合身的裝扮是怎麼回事了。良信想。




霧氣散盡,商隊繼續前行。儘管離中午尚早,但氣溫已經逐漸上升,一些皮不夠糙的小伙子話少了許多,只頂著薄博一層汗水繼續前行。隨著日頭高升,光線也明朗了起來,照的遠處在夏日長的十分歡快的草叢上的露水都閃閃發亮。


長年走慣的路被掩住了一半。商隊只能讓一部份人走在前頭打探,避免一些"野盜"的侵擾。往往走這一趟商,都得應付不少次襲擊——而這確實算不上無用功——良信瞧了眼被拖在板車上的幾具屍體,默默猜想。他們會是哪戶好人家來的呢?


多半不會離淺野太遠。


「父親……」


「你說吧。」


良信示意耕次開口。


「讓他跟進商隊,真的沒問題?」耕次質疑著,顯然不太認同良信的決定。


他,指的顯然是先前引起騷動的那人。


良信回想著田裡來的小子,儘管對方做過掩飾,但明顯才約莫十四、五歲的樣貌與身材,十分年輕。相比那些勞作半輩子的大人,單薄的身體顯得並不可靠。


「當然有問題。我們確實不知道他的底細,他可能甚至是野盜背後之人打入我們內部的探子。」


「那為什麼……!」


但他一個小傢伙就宰掉了好幾個大人。比起驅離,納入視野會更好。


「但我們還需要他來指認……」良信指了指野盜的屍體,的一部份。


「畢竟都變成這樣了。」


當然這意義其實不大,良信漫不經心的想到,可他需要個說法說服其餘人。耕次看像手指的方向,一張嘴開合了幾次,才擠出一句話。


「……他真的,一個人搞定了那伙野盜?」


「天知道。沒有人看見。」


良信接著道。


「但那裡除了他沒有別人,我們不能忽略內鬨的可能性……不過耕次,有些話是對別人說,有些是自己知道。真像是什麼,自己心裡想想就行。」


兒子沒在開口,而是安靜地咀嚼著良信的話語。


自己還不算老。良信想著,在這一輩,他還可以把湯山屋打造的更加堅實。耕次還沒學會控制自己,控制表露自己的方法,這很危險。但他還年輕。


可那小鬼卻不一樣,良信在他的眼中,只看到了平靜,彷彿心中什麼都沒想似的。要嘛,這是個蠢貨,否則就是個少年老沉的滑頭鬼。而且,他身上藏有的秘密實在令人好奇——那畢竟是準備完善、武器齊備,就差著甲的"野盜"——而那小子不知道用了什麼手段解決了他們。


良信不畏懼武力的威脅……沒那麼畏懼,但像這小子就太危險了。他要嘛弄清楚他的來處,留為己用,甚至做掉他都行。但不論如何,良信都必須確定這樣一個人不會處於他視野的死角。


翌日。


鹿野已過,淺野近在眼前。儘管如此路卻還是要走的。


人都說趕路靠腿,趕商靠畜。而湯山屋一夥人上上下下,有頂的車駕五輛,沒頂的板車無數。靠的都是畜。有牛畜,當然還有人畜——畢竟這一夥人大半家裡還耕田——而且牛還挺金貴的。所以畜生不見得往死裡用,但人是得當畜牲用。


總之這百來號人大半時間走著,另半時間拖著車走著,剩下的時間則用跑的,忙得不得了。所以,要不是進商隊的那小子是外人,要不是出現的方式過於詭異,那只定也得體會體會畜生的感覺。


「今天該到了。」


淺野的城郭遠遠的出現在地平線上,估摸不到半天距離。我加入的商隊一大清早就啟程,到現在也未過午時。


「日落前,你們就可以有真正的,女人暖過的床鋪可以躺了!加把勁!!」


「喔!!」


一輛陷入坑內的板車旁,幾號人喊著口號,連車帶貨的使勁拉。這裡似乎充滿活力。我懷念的想,但最後還是將視線拉回了地平線上的淺野……


「淺野的湯山屋?」我知道這個名號。


並非是平常生活時聽到的,湯山屋這種大商會,和泥巴地裡的村落沒什麼關係。就算做的是糧食買賣,那也是直接去找守護代…或者更次一級的官吏溝通,並不會直接下鄉。之所以在名為良信的老頭口中更早前就知道這個名號,不是特意打探,而是因為早在上一世我就聽過的緣故——玩家的道具屋,湯山屋。


說來可笑,儘管早就認識過這個世界的殘酷,我卻直到現在才明白自己所處的地獄。名為逢魔之國的地獄。前世,玩過這麼一個遊戲。


「逢魔之國」


這是款背景設定類似於鎌倉到室町時代間的和風幻想系,融入RPG元素的galgame遊戲。


至於說為何是幻想,那自然得提到遊戲中眾多,四處危害的妖魔鬼怪了。妖魔危害人世,而在眾多退魔士的犧牲與抗爭下,成功封印妖魔……但這已是百多年前的事了,現在已是風雨飄搖之時。主人公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作為底層退魔士,藉著一次次並肩戰鬥與偶然,和女主角建立情感,順便解救世界……進行著看似這樣的一個故事的遊戲。


而在這樣一個遊戲中,湯山屋不論作為galgame或是RPG遊戲部分的道具屋都非常活躍。


所以當我從那群匪類口中聽說,淺野的湯山屋的名號後,我就意識到了,這正是我所玩過的那個遊戲。儘管考慮過重名的可能性,也沒見到遊戲中的屋主和看板娘。但如果加上十五年來的生活經驗判斷……這就是遊戲中所描述的那個世界的可能性,非常高。


要說為何,因為整體而言「逢魔之國」故事中的世界,其實極度陰暗且缺乏希望。


古代的貧民生活本就不怎麼妙。不論是政府橫徵暴斂,又或來了旱澇疫病,十里八鄉都得白布一裹。而若是再鬧鬧兵禍,那就是雞犬不留了。再這樣的情況下加上些真正的吃人妖怪……雖說外來威脅迫使互相攻伐的情況變得少見,但那只是將內部的壓力釋放到名為「妖」的外敵上。甚至因為妖這種實在的危險,貧民不論對現在的生活如何絕望,也只能接受朝廷的統治。


這就是這麼個生存壓力龐大到,對並非主人公、退魔士階級的底層社會的人來說,活著都是種奢侈的世界。這種異常情況還是這世界的常態,情況之惡劣可想而知。


事實上,只不過是個貧農長男的我就莫名其妙的死了……還變成了連感到哀痛都辦不到的鬼。


說起來我兩世為人,卻直到此刻才明白了一個道理。生活的平穩,往往是為了在最完美的時刻能給你說個笑話而準備的。畢竟,這一切就像個笑話。抬起手,我看了眼自己的手掌。那上面光滑的連半點粗繭都無。


這不是因為我不勞作,而是因為鬼的自癒能力強大的可怕。


變成鬼的那刻,身體就被徹底的重塑了。不管是骨骼,皮膚甚至內臟,字面意義上的重獲新生——除了沒有回娘胎外,真的是重生了一遍。而與此同時,鬼的常識和能力也順道被刻入了記憶深處這就是另一回事了。


但話說回來,重生了一遍,沒想到連性別都換了……沒錯,不知為何,身體變成女性了。


哈啊——!!


這樣莫名其妙的事實。大概,真的只能當成笑話處理了吧。我望著藍的刺眼的天空無聲嘆息著。



………………………………分隔線


衣著部分修正一些錯誤

你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