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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朗氣清,惠風和暢,源自湖面的風帶來了潮濕的空氣。


「確實是多水的空氣。」


而這趟旅程中最不缺的就是水氣,還有黴氣。我默默想到。


陰雲退去,然而伴隨大雨而來的泥濘並未能隨之消失。一腳踩下,便能聽見氣泡從泥水中冒出的聲響,而四漸的泥濘則隨著時間乾固,形成了片片汙漬。如果要形容的話,這就是真正的水鄉澤國吧。


抬眼看去,目所能及之處全都是水。


地平線的方向視野十分好,許多反射著光線的水坑正熠熠生輝。但只要忽略那些主張自身存在的小角色,更進一步踮起腳尖就能見到真正的壯景——貫穿南近江的動脈——由數百條貫穿平原的大小支流匯集而成,橫斷眼前的八勝川。


八勝川的河道緩而寬,足以行船。然而夏末秋初本應遍布江面的風帆卻不見了蹤跡,清澈亮眼的江面久違的展露自身的原貌。可遺憾的是,此時唯一的觀眾們沒有那個雅致欣賞。畢竟雨天帶來的不只是暴漲的河水,還有稀爛的地面。


「來這裡!車輪卡住了!」


拉車的老牛鼻孔噴著氣,貨車卻是半步不動。


「離遠點。」


推開為一旁湯山屋的下人,我將輪子連帶車身握緊,輕輕一提,爛泥就在片刻僵持後不情願的鬆開了新鮮的玩具。輪子穩穩的落回更加乾燥的路面,隨手一推,車動了起來。


「好了,可以走了。」


我簡短的告知傻愣的人們。


「喔、喔——!!幫大忙了!喂,懶蟲們,你們也給我動起來!」


自淺野出發已過五日,湯山的城下町本該在紮營前就能到達了……但眼下卻還在八勝川旁玩著泥巴啊。感慨之於我又順手拆了變形的輪框,救了掉坑裡的牲畜。一陣忙碌,直到隊伍終於肉眼可見的動起來後我才坐上一旁的廢棄板車。然而正想望天發愣,卻又在天頂的火球散發的強光下不得已瞇起了眼。


諸事不順。


我看著過於晴朗的天,有些懷疑幾日的大雨不過是幻想。但就像用發黴水果釀出的酒的騷味否定了這種可能。


不需低頭就能清楚的明白,闖入鼻腔的是逐漸乾燥的爛泥與人的氣味相互混雜的氣息。我切斷了嗅覺,惡臭這才徹底的消失。


(某方面而言,是身為鬼的福利。)


這樣的想法在什麼也沒想的腦中浮現,並在我轉而眺望遠方後迅速的退去。板車的高度讓我能看得更遠,因此印入眼簾的是遠方群山的身影。


過於清晰的視野中,綿延數百里的群山緩和的降下著,為即將出現的東部平原與北方丘陵留出空間。順著山勢看去,一座半掩藏的階郭式山城盤踞著山體,幾段土屏,高大的石桓,甚至後方顯眼的多聞櫓都隱約能見。


可當我試圖進一步時卻被一道感嘆打斷了窺探。


「很壯觀吧——」熟悉的聲音這麼說,我側眼望去,剛好瞧見銅次挺起那不甚顯眼的胸板開口的模樣:「簡直難以置信。看著你的樣子就會想著麼說呢。」


地上的泥濘依舊,銅次卻毫不在意的踩過深淺不一的水坑靠了過來,眼見我佔據中央的位置,他便只選了塊乾淨些的地方坐了上去。


「看起來是這樣嗎?」


「就是啊。這個方向的話如果能看得夠遠大約正好能看到吧——湯山城。但要我說湯山的城下町可比那城壯觀多了。除了京城外,近畿最繁盛的就是這了。」」


他自顧自地說著滑稽的話語,畢竟這不是人能辦到的事。我不置可否,只是隨意的回應。


「那真是遺憾。」我說,示意著前方:「這裡離湯山還有四十里。我想,至少在跨過這條溪流前是看不清它的壯麗了。」


我微微側首,而銅次也順著我的視線看去,隨後也苦笑了起來。不遠處與商隊平行的,是那滔滔江水。如果不是身側的平原,說這是上游的激流也不為過。


「啊呀啊呀。這種事就別提了——好不容易才甩開,又要繼續下河玩嗎?我可不是那種年紀,令人為難啊。」


才從滿地泥濘中離開就要下河玩泥巴。這樣的話卻實是會讓人苦惱的事。


「不過還碰過比這慘的呢。」


據說以往這種時候,幾個人輪著把貨一趟趟扛過去,最後趴著板車當船漂過去。這種玩命的事幹的還不少。不過就結果而言這才是正確選擇。銅次搖頭笑道。


「現在搭上湯山的隊伍,可就不用那麼險了。大不了多等幾日罷了。水終究會退的。」


眼前的激流原先也不過是一處能夠輕鬆度過的淺灘,給予時日的話確實能度過吧。但我還是搖了搖頭,指出了問題的重點:「這裡的主人會容許外人擅自呆著嗎?」


「誰知道呢,說不定反而會過於熱情的待客吧。」銅次閃過了我的凝視,轉開了頭打哈哈道。


「究竟是哪種熱情,真是讓人期待。」


不不不,饒過我吧。


面對尖酸的指謫,銅次也終於乾脆的認錯了。


「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呢——誰知道會剛好在來到兩條支流間時下這種大雨?這只能稱之為巧合了。」或者該說是不幸。說到底這事也不是誰的錯,不過是商隊整體的決定,不如說銅次只是跟在隊伍後面的外人吧。


但話說回來,我在湯山屋掛的職位終究是執行著護衛任務的食客。面對這種情況也不能就這麼善罷干休了。


「大雨或許是巧合……但那些哇哇叫著襲擊過來的呢。也是巧合嗎。」


「當然,畢竟又有誰能知道那群蠢到連槍都拿不好的蠢才會襲擊過來呢?」銅次說著無可否認的正論,並以受害者的身分抱怨著:「當時我可也是嚇傻了。咱們車子就在末尾,萬一他們沒那麼想不開朝著你們去,直接過來可夠我嗆了。」


「好在我足夠機靈。」


「不如說,是你反應快的異常呢。」


在那群拖著乾瘦軀體的農人舉著頂部削尖的竹槍,哇拉拉叫著活像喪屍一樣衝過來時,銅次的小車卻已經躲到了商隊的另一側了。我回過身背對著遠處的群山,正眼瞧向了銅次。圖窮匕見,我提出了真正的質問。


「還是說,你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場襲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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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物有點恐怖,最近沒啥時間。下周段考因此預計會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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