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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氣沒有伴隨妖物化為的黑霧一同退去。


「嘖……處理的真糟糕。」


咋舌聲傳來。

現場能發出這種聲響的活物已只有一人。年輕男子看著被刨開的墳包,滿臉不悅。


不同於死物,擁有靈性的生物死後若還有執念便會滯留原地,積少成多,就如同淤積的河道會帶來不良影響。因殘破的思想而錯亂的靈力正是妖物誕生最好的環境。這也是為何戰場與亂葬崗最容易誕生妖物。


「好好安葬辦不到——那至少要燒掉啊。素質低劣。」


太久沒有整頓了。


承平歲月已經太久,許多事都不那麼講究了。就連他那個年代這樣的跡象已處處都是。但糟糕到連這種基礎中的基礎都辦不到的話,這樣的傢伙那還不如沒有,西見長門是這麼認為——但退魔士數量稀少——正論無可反駁。最終也只能教訓一頓罷了。


算了,這種年代又能出什麼事呢。

他諷刺地想著。比起動則亡國,少幾個村子實在不是什麼大事。


回去吧。


「湯山的麻煩事可多著……這是什麼。」


遠處收回的殘破式神中夾了張紙條。男子瞥了眼,不由得再次咋舌。他順著流向湖面的溪流望去,那裡什麼都沒有,可他卻清楚的知道自己在看著什麼。


「湯山屋嗎,麻煩事啊。」


總是這樣。


麻煩總是互相吸引,沒完沒了。



***



雨又下了,商隊再次被困在了泥濘中。好在趁早度過了河,他們要面對的也只是泥濘,而不是在暴漲的溪水中掙扎。事情終究沒那麼糟糕。


右腳踩入泥坑,左腳拔出,雨淅瀝瀝的落在兜帽上。

我沒有帶蓑衣,衣衫濕了大半。

怪不舒服的。


但問題倒也不是這個。主要是衣服濕了會貼身,這就很麻煩。


「也不算明顯……大概。」


躲著人多的地方走吧。我藉口在前頭探路和商隊拉開了距離。


天色昏暗,昨日好不容易放晴的天上瞧不見半點藍色,只有烏鴉鴉的黑雲。孤身一人走著,耳中只聽的見自己的腳步聲和聽到麻木的水聲,彷彿這就是天地間的一切——而水佔據了絕大部分。


這是趟和水有緣過頭的旅途。


古代趕路大約就是這樣,預計三天的路可以走上半月。半月的路程可以走到失聯。也不難理解恬著臉跟前跟後的銅次的心理,少跟著商隊總是保險。人越多,某種程度上保證了安全。可這對我而言反倒是種麻煩。我不希望被注意到。


畢竟女性的身分有許多限制。


要是發現我的性別,湯山屋根本不可能接納我為食客。如同獨身在外的男性會受到質疑。女性則得到同情——或者是更加直接的惡意。


女性身分,意味著弱小,意味著麻煩。


「哈啊……」我嘆了口氣。


各種意義上都很麻煩就是了,著裝、梳洗什麼,還有……


(不舒服啊。)


撫著胸口,蹙眉。濕透的布料黏的很緊,我試圖調整,最終也只把衣服用的一團亂。


(身體部位被爆力的纏緊——這樣的事確實不好受。)


我苦著一張臉。


性轉,或者說ts,描述這類事情的小說也覺得很有趣。但正如裹胸布只有聽起來浪漫而已,從男性變為女性這種事也只會讓人感到不適應。


雖然事到如今也無所謂了。


「……至少沒有月事,不幸中的萬幸嗎。」


無聊透頂,我不由得吐槽。


啪達!


有人。停下步伐。我側身看去,於是人影逐漸清晰,很快的就看清了來人。


又是銅次。


『監視。』


根本用不上這麼做,回想起千愛的拜託,腦中感到了奇怪。根本不需要特意接近銅次就頻繁的往我身邊湊——莫非是知道女兒的安排想證明清白?雖然這很方便我觀察他。


臉色不由得有些奇怪。


「你怎麼了——」

「沒事。」


銅次遲疑了片刻,還是決定不追究。


「不冷嗎。這樣的天氣最容易招來病魔,回去換套衣服吧。」閒聊般的開口,我不置可否的哼了聲,他也不見怪。很明顯,銅次打一開始也不是為了關心他人而特意過來的。


「不過我看你也不在乎——你就像是鐵打的人,彷彿從來不會疲憊。」


我收回視線,說:「我也會累的。」我轉向被雨幕遮住的遠方,湯山似乎近在眼前,但對身後的商隊卻還很遙遠。


泥濘,是所有旅人的天敵。


「是嗎?但我從沒看你休息過。」銅次說。


「而你似乎一直盯著我。你的車隊在最後面,但我總是能在附近發現你。」我隨口問道:「為什麼?」


為什麼,這樣的問題可以有很多種理解方式。但銅次準確的明白我真正的問題。


「你很有趣。」


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身後,他說:「我,這裡的,所有人都簡單的能一眼望透。他們的喜怒哀樂或許可以隱藏,但總得發洩出來。而你不是。」


「再老練的行商苦力碰上這種大雨也會咒罵個兩聲,你卻不會。你甚至沒感到煩躁過。」


「也許我特別冷靜。」


「冷靜是把情緒藏在心中,但在許多細節,也許是急促的步伐,或者些小動作上,總是有點不同。」


臉上的面具和行動的不協調感?

人是沒辦法控制身上的每一條肌肉,他們只能偽裝一部份。


「所以你覺得我很有趣,是因為你看不懂我。」


我淡淡的說算,不打算在這話題上過多著墨。但銅次並不怎麼認可這樣的答案。他搖了搖頭,只是道:「你平淡的不像個人,這很有趣。」


「哦?那像什麼。」


我盯著遠方。

一道雷光劈在山頭。

 銅次安靜了許久,直到轟鳴聲傳來才再次開口。


「還記得我說過青鬼嗎。」他說。


轟隆!


又是這個話題。

我疑惑的回首看去。只看見後方商隊的人影和緩步前行的銅次。

於是我回過了頭,湯山仍隱在雨幕之後。


「我認識他。」聲音從背後傳來。


他說話很輕,輕的就連我都得特意聆聽才能聽清楚。因此直到數秒後才明白了一件事——那只不過是自言自語。鬼的五感異常敏銳,旁人的自言自語當然聽的見,這不奇怪。奇怪的是我耳邊傳來的,除了銅次的喃喃自語聲,便只有淅瀝的雨聲了。


太安靜了,沒有商隊的聲音。


我猛的向前一撲。


「鬼生前是人,人死後是鬼。但兩者卻有了這麼大的變化,這實在是很有趣。」


拉開了距離再次看向他。但銅次什麼都沒有做,他只是手中提著一桿長棍站在十米開外,平淡的問著。


「我很好奇——你們究竟是個什麼東西。」


然而,我也沒有在意他的自言自語。只是睜大著眼,看向逐漸從虛無中現出身形的龐然巨物。爬蟲類冰冷的雙瞳中倒映著我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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