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果實

  邊陲星域的十三個主星系,僅有六處是馬爾他侯的直屬領,剩下的則是其餘貴族領地。原因是這條禁令。


任一星域之中,不得有貴族家占據半數(含半數)以上的主星系。若有違者,除返還多於領地外,將受減封、移封或者除封之懲處。

 

——出自貴族法‧第三章第二十六條


該法是為了穩固帝國與皇家而訂立。


但事實上,法條雖制約了領地大小,卻對貴族家鑽漏洞的行為無能為力。這從邊陲星域中所有星系的實權者,都流有馬爾他侯的血中就可看出。


然而,貴族雖能透過分封血緣者規避法條,但大貴族對領地的管理卻也因此得透過一層層白手套,使的效率極其低下。


再者,受分封的血緣者被要求出力時總會留上一手。


最終,也是帝國真正期待的一點。


若時間跨度夠長,受分封的血緣者或其後代實力漸長,想脫離本家也不是不可能。不論結果如何,至少都得大打一場。長期下來貴族的實力將不斷下滑,面對皇家變得更加弱勢。


讓帝國最終能統合為一體——這才是該禁令的意義所在。


然而,我現在恨死了這條律法。


「皇女殿下,菲爾德子爵拒絕讓艦隊通過。」


我眉頭一皺,問到。


「怎麼回事,拒絕?」


「這個……對方的說法是,最近檢測到星門的空間系數並不穩定,若讓艦隊通過可能會造成危害。不過,我想這只是藉口。」


米莉雅又說。


「星門幾乎沒有因為類似事件而發生過意外的紀錄。」


當然是藉口了,我想。


如果連續十幾次,每次星門都剛好有問題。那要嘛碰上了超低概率事件,要嘛對方在耍你,只有這兩種狀況。


而鑒於發話者的背景,第二種情況的可能性已超越了百分之百。


「派出探測隊,簡單檢查一下後,艦隊照原計畫前進。」


「那菲爾德子爵——」


「告訴他,我們樂於為自己的行為負責。所以如果真發生任何『意外狀況』——我會讓艦隊改變航道,去菲爾德星系修整。」


聽我放狠話,米莉雅也不意外,直接照著原話傳達。


於是,片刻後又傳來訊息。


這次,費爾德子爵『親切』地告知星門的空間系數已趨於穩定,建議艦隊盡快通過,以免星門再次出現異狀。


這位子爵可真熱心,米莉雅嘲諷的說。


怕是真以為艦隊真要開過去罷了。我暗自在心裡撇撇嘴,根本沒可能。


時間緊迫。


從會戰勝利至今,諾德蘭仍沒有任何更進一步的動做。但我敢肯定對方不會止步於此。


這不只是種直覺,更有著充分的判斷依據。諾德蘭既然打破與帝國互不干涉的默契,必然不會輕易放棄。


因此除開我自己想盡早回帝都不說,遠征艦隊現在最該做的,就是盡早展開對諾德蘭的預警線。而為了達成這一點,後方的安穩是必要的。


「這群貴族和馬爾他侯爵,都有著說不清的關係,和叛亂者無異。就算是處以極刑、剝奪封地都不會有人說什麼了!現在卻仗著我們沒動手,想替自己主子出口氣?」


這次是薩爾雅,他憤憤的說。


「簡直愚蠢至極。」


「蠢不蠢我想也不用多說,但被後肯定有人在操弄的猜測倒是跑不掉了。」


整個邊陲星域說白了都是馬爾他侯的勢力範圍。


然而尤於禁令的緣故,卻有半數的人不能被直接當做叛賊,一槍崩掉。這間接導致叛軍餘黨依然能輕易躲藏,並影響這些貴族勢力,扯我們後腿。


這讓我恨那條律法恨的要死。


但想想,還是算了。


立法者大概也沒想過會有在叛亂後長時間拖延,中央無人接手的狀況吧。這樣對立法者實在不夠公正。


因此,所有的錯果然還是皇兄的錯!我立刻在心中念念有詞,並詛咒他吃飯咬到舌頭,失血致死。


想是這麼想,但也明白動不了他,最終只是在心中詛咒的程度。


可惡。


在胡思亂想之時,艦隊通過了菲爾德領,進入弗萊森男爵領。


不算擊潰叛軍後立刻派軍接管的侯爵領內六個主星系,這支由我親自率領,共兩千多艘戰艦的隊伍將途經五個星系、五個貴族領,浩浩蕩蕩的通過邊陲星域所有勢力,前去征討一隻退縮在荒蕪星系中的叛軍艦隊。


當然,這隻艦隊正是先前會戰潰敗後逃離的殘兵敗將,其艦隊約有一千之數。


很明顯,我的目的是剿滅所有叛軍餘黨,穩定局勢。


至少在所有人眼中是這麼回事。


我率領的艦隊,共有兩千艘戰艦。


兩千。


只是為了擊潰一隻千來艘戰艦,其中大多數受過損傷、補給不足的艦隊,派軍兩千這數字似乎太多了些。


不過這數字可是絕妙的很。


不多不少,恰好約是帝國在邊陲星域的所有軍力的半數,甚至在多上一些。這是個不那麼讓人望之卻步,卻也有足夠吸引力的誘餌了。


與此同時。


在馬爾他侯戰敗後,算上叛軍餘黨,整個邊陲星系能拿的出手的戰艦約有四千之數。


正好是兩千的一倍。


軍事上的優勢,是個會讓人心癢難耐的數字。如果有哪個勢力想替馬爾他侯報仇或稱機崛起……


不得不說,這是個不能錯過的好機會。是能夠以最小代價,一口氣殲滅帝國在邊陲星域半數軍力的大好時機!


我默默地盯著全像投影的漆黑宇宙,看著一艘艘巨大的戰艦伴隨而行,然後在心中暗想。


肯定會來的。


餌食已經撒下,現在只等著對方上鉤了。


  帝國艦隊就這麼浩浩蕩蕩的穿行於邊陲星域。


聲勢浩蕩,毫無掩蔽,還彷彿怕別人眼瞎不知道自己來似的,事先派信通知各領主。


信上不僅說了目的,還告知其行軍路線。


為了避免與當地勢力產生衝突,皇女殿下特地事先打點——信使是這麼告知。


這一舉措也讓所有人看傻眼。


他們也是頭一次聽說去討伐敵軍,還至麼大張旗鼓的過去。只怕人還為到,對面早就溜的一乾二淨了!


這次前去,大概是白跑一趟。


但除了帝國顯眼的行軍外,他們也知曉了大皇子班師回朝,率軍的是其異母的妹妹。


第三皇女,尤雷妮雅‧色雷克斯。


邊陲星域,不愧是連命名都被取以邊陲星域這種過於直接名稱的地方。就算是貴族,眾人只清楚組建巨大派系的大皇子、第二皇子、第四皇子,對其於皇子皇女的了解也只有名稱了。


不過,多少也是有去過帝都見世面的人


於是這群鄉下貴族到也對這位「第三皇女」有了一個粗淺的理解。私生子、不像皇族的皇族,還有深居閏房的大小姐。


關於第三皇女的傳言實在少得可憐,就算有,也是乏善可陳。


除了針對其一反皇室遺傳的容貌的貶損,又或者聲稱她根本不是皇帝的血脈之外,千遍一律,好似除此之外那些貶低者也不知道到底還有什麼可以說了一樣。


因此他們也明白帝國為何會有如此怪異的舉動。


畢竟,指揮官可說是連指揮的指都沾不上邊的花瓶啊!


至此,眾人的疑惑得到了解答。


而這也讓他們意識到了一件事——擊潰邊陲星域霸主,馬爾他侯爵的是大皇子,而不是現在第三皇女。


於是心頭頓時升起了一個小小的心思。而有時候,小心思只要給予足夠的水與養分亦能成長茁壯。


就如同現在。


「這不是個好機會嗎?帝國的諸位。」


於菲爾德子爵主辦,匯聚邊陲星域各大勢力的聚會之中,有一人這麼說。


先不說這原先是由馬爾他侯爵主辦的聚會。在其戰敗失蹤後,自居邊陲星域二把手的菲爾德子爵便接過手,頗有自居為新的一域之主的意思。


總之,大多數貴族也領情出席,算是默認了。


但這位開口的人顯然沒有把子爵放到眼裡,對其只是微微頷首。但重要的是,子爵竟顯得不怎麼在意,只是為了那句話才皺起了眉。


「大使,此話從何說起?就算爾等與我等不同,但不論在哪,話不能亂說可是通理。」


「哎呀,子爵大人,就別逗我笑了。」


「這又是再說什麼?」


子爵得眉頭皺的更緊,稍顯不悅。然而其說話始終克制,保持著禮節。那人彷彿真被逗笑似的,嘴角揚起,呵呵的輕笑出聲。


「不,子爵大人。還請原諒我剛才的失禮。」


那人克制住笑意後,終於不在玩弄子爵,然後深感抱歉似的說。


「因為,這究竟是不是個笑話,子爵大人不是應該比我更清楚嗎?」


「這……」


子爵遲疑了。


於是在他猶豫不定時,魔鬼般的話語竄進了他的耳中。事情也逐漸被導向了魔鬼所期望的方向。


輕輕的,不怎麼大聲。但在場的眾人都聽的一清二楚,好似那聲音是直接傳入腦中,而非通過雙耳一樣。


「子爵大人。如果,我是說如果。」


不大聲,卻如此清晰。


「若帝國不再偏愛諸位的話……我等樂於提供協助。至於是哪種協助——」


後面的話,子爵沒有聽清楚。但他卻明白。


於是,小小的心思發了芽。若時間與養分足夠,或許,將結下碩大的果實。


遠比現在所擁有的更大,更甜美的果實。


***


禁忌之果就竟指的是何種果實一直眾說紛紜。最有利的說法是蘋果。


為什麼是蘋果,不是其他水果。我不知道。


也許在古代,蘋果象徵的是權力?


——摘自尤雷尼亞日誌


  叛軍艦隊藏匿之所位於所謂的荒蕪星系。


荒蕪星系,這個詞一般意旨沒有適宜居住行星,又或者不蘊含某些基本元素或稀有資源。總歸一句,若是開發,其前其成本與後期收或將不成比例。完全沒有開發價值。


不過這個沒有價值是指說,以投資與收穫來衡量。


如果有心,荒蕪星系完全可以被開發成移居星系與艦隊基地,就如同這裡。


西格雷娜星系,雖說在正式星圖上其名稱只是一串代碼,但基地的人都如此稱呼——西格雷娜基地。


西格雷娜基地見於星系第四軌道,繞行著巨大的氣體行星,戰艦能在此得到修復,也能於此就地補充燃料。巨型氣體行星一直都是艦隊最好的夥伴。


最重要的是,西格雷娜星系的紀錄中只有兩個星門通往外界。但實際上,卻有五個星門。多出來的三個與原先的兩個,正好接通邊陲星域其餘五個貴族家的領地。


馬爾他侯爵發現此處,便明白這是控制邊陲星域的戰略要地,於是隱瞞星門數量建造了艦隊基地。當初是想利用此處徹底掌控邊陲星域,沒想到,現在卻成了自己的藏身之處。


沒錯,侯爵並未死於會戰。


雖說有諾德蘭提供軍艦交易壯大了軍容,對方也保證能混亂帝國指揮,他也並不懷疑——畢竟想不出對方騙他有何好處。


但……對方終究是外人。


侯爵最終沒有親自上陣,只是讓大兒子指揮艦隊,自己躲進花大錢從諾德蘭買來的宇宙堡壘等待結果。


還真沒想到諾德蘭的那群賤民真耍了他!


一次會戰慘敗還能東山再起。


但戰略是根據諾德蘭提供的情報擬定。等帝國軍失去指揮,不給喘口氣的機會直接一擁而上。只有這手,才能確實擊敗帝國的精銳。


沒想到卻成了無謀的自殺衝鋒。


現在,不只地盤丟了,積蓄多年的艦隊一敗塗地之下更沒逃回幾艘。出征時五千個小太陽的壯盛軍容他記憶猶新,回來只竟剩下不到一千!侯爵年紀不小,一時差點氣到吐血。


他哪想的到諾德蘭那麼不靠譜……


就如同諾德蘭也沒想到,帝國內的合作對象也那麼不靠譜一樣。


但更是萬萬沒人想到,日輪號艦內突然多了個第二司令室,不是合作對象偷懶沒調查。而是第二司令室更本是出發前半小時才追加的!


連鎖反應之下,不僅帝國合作者沒達成目的,潛入的特戰隊全滅,馬爾他侯的艦隊遭受慘敗,最後是諾德蘭的計畫受挫。


而這一切則源於皇帝底線爆發,還有懶倒觸發底線的尤雷妮雅。當然,包括尤雷妮雅在內,沒半個人知道這回事。


對於這些,馬爾他侯當然完全不清楚。他只知道一件事——諾德蘭人都是群混帳。


叮!


突然,通訊終端傳來了提醒音,原先在基地指揮間不斷踱步排回的侯爵突然一楞。


他應該已經封鎖了所有通訊請求了啊?


抱著一絲懷疑,他點開介面確認。但果然是一則通訊請求。


是誰?馬爾他侯猶豫著,但轉念一想,對方都可以突破封鎖找到這了。該暴露的也早就暴露了,於是他心一狠,同意通訊。


聲音立刻傳來。


「喔呀!真果斷。我還以為侯爵大人您會在拖上一陣子呢。做好不斷騷擾的心理準備,沒想到卻這麼乾脆!該說,不愧是用兒子換回性命的侯爵大人嗎?果然夠果斷。」


聽到這聲音,心中頓時血氣翻湧。侯爵氣的將原先拿在手上的杯子往地上一摔,破口大罵。


「哈維爾!你這個混帳竟膽敢來找我?願群星詛咒你們這諾德蘭畜生!」


然而還未等侯爵罵完,被稱為哈維爾的男子竟直打斷了他。


「冷靜、冷靜,侯爵大人。我可不是特意打來對你冷嘲熱諷的喔?不如說,我可是來帶給你一個好消息呢。」


「好消息?切!以為我還沒忘了上次聽信你說的後發生了什——」


「冷靜!」


哈維爾突然沉聲大吼,馬爾他侯一時被他的氣勢壓住,停止咒罵。過了一會,才悶悶不樂,不悅的開口。


「……所以,你到底想說什麼?」


「一個機會。」


哈維爾簡短的說。


「若是錯過了這次機會,就在也翻不了身了,侯爵。」


「哈!還以為你要說什麼,帝國想要抓住我是不可能——」


「你可以逃脫,也許逃到諾德蘭或其他國度。沒錯,只要趁現在還來的及,帝國艦隊還慢吞吞的在路上時從五條路線中溜走,沒人攔的了你。」


馬爾他侯沒想到對方居然同意他,一時有些混亂。


「不,你是在……」


「不過,你再也不會是侯爵,頂多群流浪星盜罷了。或者說,什麼也不是。數十、上百年的家業就這麼沒了,你真的甘心?」


說完,哈維爾保持沉默。


侯爵再次感到些微氣憤,但更多的,卻是不甘。哈維爾確實說到了他的痛處。


他不甘心。


不甘心野望才剛起步,就這麼失敗。


不甘心多年積累毀於一但。


更不甘心的,是便宜了自己那些不成材的封臣。


要是他們傾盡全力,自己就不會以劣勢的兵力對抗帝國,更不會把勝敗堵在不知是否能成的計畫之上!


於是過了許久,他才悠悠開口。


「好吧,你說的機會是什麼。」


隔了幾秒他又說。


「我會考慮看看。」


聞言,通訊終端的另一邊,終於再次傳出聲響。不過這次開口的不是哈維爾,而是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


「久疏問後,侯爵大人。」


那人以帝國貴族的語調,裝腔作勢的說。


「在下波伊爾‧史迪奇‧哈維,菲爾德子爵。是您忠實的臣下。」


  遠方,菲爾德星系,主星上一處宅邸,哈維爾正在其中。他將通訊轉給子爵後冷笑了幾聲。


「落後的國度。」


遙遙頭,又低聲說。


「不過正好也是時後,讓祖國解放這遭落後於時代、死而復甦的腐敗制度控制的地方了。」


雖然,過程中將生靈塗炭。


不過,曙光來臨的前一刻總是最為黑暗。他很清楚。


腐敗的參天巨木盤根錯節。就算僅有一角,若不先放把烈火將其淨化,怎能讓世界改頭換面呢? 所幸新生的種子已經發芽、成長且茁壯。


接下來,不論帝國或貴族誰贏得勝利,都將成為新時代的肥料吧?而更進一步,甚至邊陲星域也不過是個開始。讓時代的巨輪向前,愚蠢的提線木偶們。


在那之前——就還請繼續盡情的舞蹈、盡情的謳歌那虛假的自由。


哈維爾冰冷的、無情的想。也許對許多人來說,黎明將只存於想像之中。


因為他們沒能撐過最黑暗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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