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會

太陽升起,燦爛的陽光穿過玻璃窗戶,喚醒了還在床上淺睡的我。 昨晚睡得不好的我嘗試側起身體以作最後的抵抗,但是歷史證明人類無法跟大自然作對。 經歷了一番折騰,我懶散地從床上坐起,看了一眼桌面上的時鐘。


怎麼壞了呢?


昨天還好好的物品,第二天還是有可能會壞掉,這就是人生嗎…… 我悲觀地如此想著,拿起手機,看到現在是早上10點多。


還可以。


吃過早餐,簡單清潔自己,玩了一會手機遊戲,浪費了一些時間,直到11點的時候,我便準備出發離開。 如同平常穿好衣服,整理好物品,打理一切后,我終於打開家門。


我出門咯。


習慣性地大喊,但是換來的是一陣清靜。

當然沒人會回復,父母都出去工作了,妹妹去了上學,只有我一個遊手好閒地放著暑假。 深知此是徒勞之舉的我慢慢關上大門,一邊自嘲自己什麼時候這麼想家了。 也許是覺得這是我最後一次機會看家一眼吧? 想多了。





【訊息:「我現在出門了,海岸見。」】


【訊息:「 喂……太早了吧?」 】 


【訊息:「 拜托你改一改這個習慣吧哥,有沒有聽説過聚會太早到是很不禮貌的?」 】 


【訊息:「 沒事,反正我會遲到」 】 


【訊息:「 對哦……你在哪?」 】 


【訊息:「我在找你媽。」】 


我在電話的群組裏默默留下已經出門的報告,便在刹那之間收到了各種回覆,不論是充滿熟悉感的吐槽,還是那個你永遠不清楚是在説笑還是認真的發言也是,讓我完全感受到21世紀網絡的抽象,也使我在無奈與苦笑之間來回切換。


——沒錯,就跟平常一樣。


跟我一樣,我的朋友也盡是一群在網綫扎根的賽博小子,心甘情願地把大多數的青春浪費在網絡的世界上,一去不復返。而就是這樣的一群人,突然有人坐不住屁股,宣言要好好利用假期游覽這片大地,而經過一番的討論與煽動後,我們便出奇地一致通過這般突如其來的提議 ,並約定在今天的12點在填海區域附近的大鐘樓[1]集合大出走。


……當然,究竟當初提議人是在認真提案,還是在玩碰草梗而已呢?真相自然無人知曉。但我的心中也顯然有一個答案,因此我本來打算堅定否決提案,但當我向自己詢問否決的原因時,心中給出的答案卻僅僅是因爲這「不正常」。


——不正常?哪裏不正常?


我發問,而得到的卻只有心中的一片沉默……


花了半個多小時,我達到了目的地。 香港的填海工程從未停止,人造土地像瘟疫般蔓延在大海之中,卻也是人類克服大地的證明。 而在這片腐土上,唯獨孤高的鐘樓眾城市中聳立,與周邊格格不入,但也成為我不討厭填海的原因之一。 


我再次打開手機,看了一下時間。



11:43



還有時間啊…… 也好。 我不討厭浪費時間。


我靠在岸邊的欄杆上,面向鐘樓,無聊地看著秒針規律地轉動著,靜靜等待中午的到來。


滴……噠……滴……噠……


仿佛是聽到遠方的機械組件一般,我在心中靜靜模擬起了鐘錶的擺動。


滴……噠……滴……噠……


而聲音則如同是在證明著自身的存在一樣,在我的腦海中越發清晰、越發真實。


這不正常——我心中默想。


這種違和感到底是在那時開始的?……今早?從朋友突然的提議開始?還是……


是夢,我作了一場夢。


如同偵探找出了答案一般,我的心逐漸堅定起來,慢慢睜開眼睛——


「……天啊。」


——世界靜止了。


這並不是修飾。我的周圍猶如是電影的子彈時間特效一般,蒙上了一片淡淡的灰暗,


從天空的禽鳥,到正要撲向礁石的白浪,和即將要重叠一起的時針、分針和秒針,都毫不例外地定格起來。


而周圍熱鬧的人群,也不約而同地消失得無影無蹤。


滴……噠……滴……噠……


然而,唯獨懷錶的擺動從未停止,仿佛證明著它正是造成這一切的元兇。


我帶著這份疑惑,緩緩望向聲音的源頭,發現一名黑髮女子靜靜地靠在岸邊,她穿著充滿異國特色的黑色禮裙,華冠禮服的背後卻是一份神秘,絲毫沒有任何本地人應有的特徵;晶瑩秀亮的碧藍瞳孔靜靜地盯著無盡的大海,猶如造工精細的寶石般倒映出遠方的地平綫;但我好奇地注視著她的真正原因,無非是她手上把玩著的懷錶——「滴……噠……滴……噠……」我很肯定,它就是聲音的源頭。


一個小巧的裝置是如何把聲音傳至千里的,我倒是不得而知。


而女子也發現了陌生的目光,開口打破沉默。


「現在還會在這個海邊逗留的人,都不會是什麼正經的人呢……看來今天有客人啊……」


「……我是在做夢嗎?」


「沒錯,就當是做夢好了……絕對不是綁架就是了。」


黑髮女子開了一個讓我心裏發寒的玩笑,面容卻始終保持僵硬,眼放大海。


「……有想過遠航大海,走出這座監獄嗎? 」


「早就放棄了。」


 「是嗎……」


我們再次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但很快女子又抛出了下一道話題。


「喜歡這座大鐘嗎?」 


「哈!這個夢也太莫名其妙了吧……我到底是腦子哪裏出毛病才會夢到一個心理醫生啊?」 


「你就當自己讀書讀壓力太大發了瘋,產生了第二個人格,而這個人格碰巧正在跟你聊人生就是了。」 


「反正你也暫時不會放我出去吧……儘管與這裏格格不入,但我並不討厭聳立於此的它……倒不如説這是填海區唯一説得上合格的風景。」 


「是嗎?我倒是覺得它挺適合繁忙的香港,它無時無刻都在提醒我們要珍惜時間。當然, 再準確的時鐘,它的齒輪也會有崩壞的一天,無一例外——但很遺憾,時間不會因爲你看不見它而停下來。」 


「珍惜時間嗎? 我是覺得香港人已經有夠分秒必爭了。 」


「對,珍惜時間。 說來簡單,但從未有人真正做到。你覺得天天做著相同的事情,爭取得到無謂的成就,就是對時間的珍惜嗎? 」


「不,那只是使用時間。  但時間不同金錢,時間不能存,只能用。 」


黑髮女子把眼神聚焦在我身上,等待著。


跟自己説話啊……真是無厘頭(即不合理)。


我默默諷刺自己的瘋狂,深一口氣,再次開口道。


「時間對人來說來得太快,去得太趕,我們根本無法感受它,更不用說去珍惜了。 」


「你的意思是……我們做不到? 」


「對,但你不會去探究一件事,直到你知道它會帶來什麼。 時間根本不是重點,我珍惜的,是我用時間換來的一切。 」


「例如呢? 」


「不管是金錢,知識,還是友誼,家庭,甚至只是片刻的清靜,都是我們用時間換來的寶物,是我們會珍惜的,賠上生命保護的,珍是珍貴的珍,惜 是愛惜的惜。 珍惜時間我相信是神仙也不想做啦。 誰會愛惜這種看不清,摸不透,感不來的概念呢? 」


「那你珍惜什麼? 」


「回憶。 很老套,對吧? 」


「……不,如我所見,皆為世間之寶。 好答案。 」 


「誰說的? 魯迅? 」 


「不,我說的。 」




聽到這裏,我不禁笑出聲來—— 不虧是我,真是自我中心。 漸漸地,我對這個「第二人格」產生了興趣,一直注視著旁邊的奇人……


「我好像見過你。 」 


「在哪裏見過? 夢中嗎? 真是個沒創意的搭訕方式。」


「不,好像我真是見過你。我看見你站在破碎的殿堂上,見證著文明最後的結晶。」


「……」


「這一切都比夢真實,但我的記憶卻是摸糊的。 」



「不出奇。有說過夢是一種媒介,讓你的精神連接世間萬物的道路。 不管是過去,現在,還是未來。」 


「沒創意的是你吧。 我覺得你不是個貨真價實的神,就是個騙子。 但是你最有可能的還是更三流一點的騙子——作家。 」


「……」


「…… 」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女子第一次露出感情,不顧自身的形象地捧腹大笑。 雖然周圍根本沒人。 


「我猜對了? 」 


「的確啊…… 好形容! 我就是個三流的騙子。 只是我不寫書,也不拍戲,我只篇故事,沒人喜歡的故事。 」 


「那你就是個神。 」


「不,神是個苦差事,我死也不做。」 


「也是……假如我真的當起神來,天下必定比現在還要亂,喊著要反抗天命的人叠起來肯定比天堂還高吧?」 


「嗯……也許吧。那……你有想過去反抗嗎?」 


「 反抗什麽?神?」 


「這個世界。時間也好,神明也好……假如你注定是這片大地的奴隸,無論如何都阻止不了命定之終……你還會去反抗嗎?」


「這樣假設吧……我會。」


説完,女子口中不斷重複著 「作家,騙子」,又漸漸笑了起來…… 我的目光離開黑髮女子,再看了一眼手機的時間。


依然是11:59



「時候到了呢。 」


「終於滿意了?請趕快放我出去吧。希望醒來的時候不是在醫院裏吧…… 」


「放心,更差。」 


「……算了。夢是一個媒介,那一段又是誰說的?」



12:00



「你。 」





喧鬧的鐘聲從鐘樓響起,警惕世人時機的到來——一個新時代即將降臨。 任何趕不上尾班車的生物都只能被宇宙淘汰。


而開拓者們, 終迎來又一次的冒險。



「儘管一切早有定數,但并不代表敢於反抗的人會注定失敗……」 


女子低聲說道,她沒打算讓任何人聽見。


「也是呢……現在還不是我們該放棄的時候。謝謝你,開拓者……祝福你這次旗開得勝。」


何況,男子早已不見。





  


   

[1] 香港大鐘樓,本故事的虛構地標。於2041年建成,為2030填海計劃后的第一個非商業性質建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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