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終身(上)

「……」



風沙狂嘯,埋藏在地上的塵埃被狂風捲起。



肉眼可見之處,皆是濃煙繚繞。



隻身所到之處,皆爲斷瓦殘垣。



殘破不堪的巨大遺跡搖搖欲墜,聳立在舊地之上,猶如將死老人訴説著過往的輝煌事跡。它們的碎瓦斷石散佈四周,任由著風沙歲月侵蝕摧殘。



少年在夢中舊城漫步而行,他在一個龐然巨物之前停下脚步。



那是一座石碑,也是這座城市的墳墓。



唯獨石碑經歷了一切,它依然屹立不倒。



少年上前一看,石碑上只刻上了短短一行字:



「Here lies humanity.」







「天殺的……究竟發生什麽事了??」



凜子大力敲打自己的額頭,嘗試把自己從驚惶之中恢復過來。



她一手抓起地上的碎瓦石塊,一邊集中精神修補著錘頭的裂痕,一邊自言自語地抱怨道。



「冷靜一點凜子,現在不是坐以待斃的時候。呼……快想快想……我只是稍微祈禱了一下而已,可沒人説過真的會殺出一隻異形怪物啊……喂!你別往這裏躲,人滿了。」



少女握緊手中的武器,一下子就嚇跑了打算凑過來躲避的薩特拉研究員。



「……哼,狼鼠之輩。」少女以大錘作爲支撐,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子。她避免發出任何聲響,慢慢從掩體中露出頭部,觀察著遠方的場景。



龐大的黑影正在悠游地擺動著悠長的脖子,雙眼盯著下方的兩名薩特拉不放,也許它是在好奇兩人爲何並沒有如同受驚的禽鳥一般狼狽地逃逸。



「再這樣下去這個研究室會被拆個清光的……不行,得先把它從時那邊引開……還是趁亂先把時救出來……但是我不會操控這些機器啊……不,乾脆敲破容器把時硬帶出來吧。」



凜子下定決心,正準備瞧著中央的容器展開步伐,艾迪和刻默卻突然像是回了魂似的全力奔跑,從黑影身邊離開。



「糟糕……它們怎麽也開始往這裏跑了?這會把那隻怪物吸引過來……欸?這是什麽聲音?」



建築正在晃動,大地正在顫抖。



沉重的踏步聲撼天動地,和守衛緊密而整齊的脚步聲澤然不同,單獨的巨響震威四方,脆弱的儀器皆因爲震蕩而倒下。



龐然巨物正在逼近。



每次巨物撞倒墻體,整個研究室也會隨即震動,塵埃石砂從天花板上傾瀉而下。



所有人一聲不出,屏住呼吸,彷佛是在嘗試掩蓋自身的存在一般,空氣瞬間變得異常凝重。



黑毒也察覺到不遠的動靜,把注意力從薩特拉人身上一開,凝視著右邊的墻體。隨著巨響越來越明確,黑毒也逐漸進入警戒狀態,往空無一物的墻體尖叫,威嚇著墻後的不明物體。



「(刺耳的尖叫聲)」



尖叫震耳欲聾,讓場内的所有人趕緊按著耳朵,凜子臉上更是冒出了青根,一臉痛苦地躺在地上。



恐怕沒有生物可以承受這般鳴叫吧 ——



假如它是生物。



「(驚訝的嚎叫聲)」



無視著黑影的鳴叫,合金裝備破墻而入,並立即用龐大的機身撞向黑毒。怪物反應不及,並未從震驚之中回過神來,便被機甲粗暴的見面禮狠狠擊中,它以誇張的速度往後擊飛,一直到撞倒左邊的墻體才停頓下來。



「(憤怒的低嚎聲)」



似乎是對合金裝備的見面禮感到不滿意,黑毒從破洞之中掙扎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撲向機甲,與『寒』正式展開纏鬥。






同一時間——



「艾迪!」



「又什麽了?別跟我説又有什麽要來啦!」



「不,看見那邊寒撞出來的大洞嗎?快帶大家從洞口疏散,去格納庫呼叫其他合金裝備過來制止暴走的寒。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



「那你呢?天啊,我一眼就看出你又在動歪腦筋了。」



「我會去啓動轉移程序,並一直守住這裏到支援趕來。」



「轉移程序?你指那個容器?你這……你這他媽是瘋了啊!都這種情況你還是念記著這個鬼研究嗎?」



「艾迪,你很清楚我們不能在這裏停下來!」



「我當然知道!但是如果現在你去送死了,那誰去接管薩特拉的未來、誰去收割我們努力的成果?那些元老院的家夥嗎?我嗎?你也很清楚我根本不懂政治!」



「我們已經賭上一切了……你不記得嗎?」



「我們輸了!從一開始命運就不是站在我們一邊。你看看,我們妄想扼住命運的咽喉,它就派一隻黑毒過來處理我們……就一隻而已,我們卻什麽也做不了。」



「……」



「我們已經輸了!」



「輸了,也不代表我們要認。你趕快疏散那些研究員,我們的未來盡在它們手中。而我……我會盡力守護我們努力的成果。」



「*薩特拉問候語* 你這就是説不動!那人類的記憶怎麽辦?」



「別管那些額外的計劃了,最重要還是轉移可以順利進行。」



「……那好,不過負責疏散人群的必須是你……讓我來留下來吧。」



「你連槍都不會用。」



「不,我會。」



艾迪順手從機械守衛的殘骸中拾起一把光束槍,並熟練地關閉發射保險。



「雖然我在瞄準考試永遠都是排尾的,但是我就不信這麽大一個標靶我也射不中。」



「……」



「怎麽了?現在不許百姓點燈啦?」



「……祝你好運。」



「放心,我從來都不靠運氣的——何況,我有一個計劃。」







「今天真是不能再變得更奇怪了……」



凜子喃喃自語道,接踵而來的特發事件已經讓她的理性到達了臨界點,但是一想到躺在後方容器裏的少年,凜子便强行讓自己冷靜下來。儘管如此,一旦少女再次受到刺激,也許她長久纍積出來的怒火就會傾瀉而出了。



而就在這個最不適當的時機,一名薩特拉人狼狽地摔了一跤,臉部着地剛好倒在凜子的旁邊。



「嘖……你們好煩!」



少女瞬間揮起大錘,她已經不想語言來表達自己的心情了,而是打算雙手一揮,把問題連人送走。



「欸!等等等等等等等等一下!先聽我説一句!」



當凜子恢復理性後回過神來,發現錘頭已經被高高舉起,她只需要再稍微閉上眼睛,眼前正在抱頭求饒的麻煩就會永遠消失。



「……」



今天已經流了很多血,少女並不介意再流多一點。



「等等……我知道你很怨恨我們……而你的確有權去怨恨,但是現在我們必須合作!轉移已經被啓動,而在程序完成之前容器裏的人類必須有人去保護,但是我一個人做不到……」



「所以你要我幫你走出去送死?呵呵……死性不改。」



「不!你不是一個人……直到支援趕到爲止我也會留下來。」



「還有記憶的事呢?我不能隨便饒了你。」



「刻默執意取消記憶篡改也要完成轉移,何況我們現在根本沒有時間做那些繁複的動作了!」



聽到這裏,少女的火氣稍微熄滅了一點,緩緩地把錘頭舉低。但即使如此,薩特拉還是不敢舉頭露面。



「艾迪……回答我。」



「是……是!」



「當初你們是真的不知情?在這一個月裏……我們有福共享、有難同當,就像是真正的朋友一般……不是嗎?當研究出現突破,我們舉杯慶祝……每一晚我們都通宵努力、互相勉勵……這一段感情對你們來説,是真的嗎?」



「(狼狽的哀叫)」



被寒再次擊飛的黑毒剛好落在凜子和艾迪的藏身之處,怪物只是略略地望了兩人一眼,就再次把注意力放在機甲身上,舉起觸手防禦高速襲來的槍林彈雨。



流彈從掩體上頻頻彈開,發出刺耳的金屬碰撞聲。子彈猶如沙子一般倒在地上,數量之多足以掩蓋附近一整塊地板。



儘管如此,少女對這一切無動於衷。現在她只想得到一個解釋。



「是真的,我保證。」



「……」



「有一次,伊萊莎偷偷在工作期間看你給它的……那叫什麽?漫畫……對。它真的很喜歡。我把那套漫畫暫時沒收了,它還一直拖著我的脚不放,直到我還給它爲止。」



「還有,記得老蓋爾嗎?有一晚它醉了,一直在說重複什麽之乎者也的,原來他是聽了時早上隨便説過的笑話,結果莫名喜歡,就不斷地把笑話散播開去……而每一次笑的都只有他一個。」



「……」



「那一天,當刻默終於訴說它的計劃時,我們其實有很多人反對……伊萊莎、威爾、布蘭、甚至是蓋爾那個食古不化的老頭,它們都有站出來,大喊著刻默不公。但是槍在刻默手上,我們沒有權去推翻它的主意……更何況它已經打算要杠上所有責任。」



「你説得對,我們都有責任。我們沒有人是無辜的……假如你要取我性命,請隨便,但也希望可以等到一切結束後才動手。」



「這是你自己説的……」



「……」



少女握緊大錘,往前一踏。



艾迪閉上雙眼。



……



但是,艾迪預想的死亡遲遲未到。



「你會收到審判,但至少並不是從我的手中,也不會是今天。我保證。」



「我再信你們一次;最後一次。」



說畢,少女把艾迪弄丟在地上的光束槍踢回給本人,艾迪知道少女不會再下殺手,隨即起身撿起武器。



「希望你會用槍,我記得你連三米外的標靶也射不中。」



「連你也質疑我嗎……我真的應該多點練習。」



「所以,計劃是什麽?」



「集中攻擊合金裝備,我們不能讓黑毒這麽快死掉……寒是針對黑毒的特化型兵器。黑毒死了,我們就會是下一個。」








「……好大風啊……」



少年抱怨道。



他在遺跡之間遺塵漫步,沿著破爛的大街行走已經有十來分鐘。



這十多分鐘對少年來説度日如年,他感覺到自己在這裏失去了所謂的時間觀念。



也許,這個地方本來就沒有時間之分。



時如此想著,突然發現了不妥。



這裏沒有時,也沒有間。



「這裏很特別。」



「!」



少年再次聽到熟識的聲音,驀然回首,發現後方出現了一座殘骸遺跡。



巨大的時鐘早已墜落在地上,曾經的高塔早已淪落。



但她依然站在那裏,守望著人類最後的國度。



「想不到吧?你以爲終點遠在前方,卻忘記了道路並不只有一條。」



「那誰也想不到,終點居然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吧?更何況我們都不喜歡活在後方。」



「就是近才猜不透,摸不着。」



黑髮女子從搖搖慾墜的高臺輕輕跳下來,在她着地的一瞬間,遺跡便再也承受不住巨大的時鐘殘骸。人類最爲精密的儀器,就這樣落在大地之上,化爲真正的塵埃。



「哎呀……我很喜歡那個大鐘的說……」



女子遺憾地慨嘆著,一邊走到時面前。



「算了,那……請問你來做什麽呢?」



「也許是來尋找答案吧……」



「你在迷惘。」



「對。」



「吾非君,又安知君之困擾呢?」



「我可不記得我有這樣説話的習慣。」



「未來的事可沒有人猜得透呢。」






黑髮女子即興地往後轉了一圈。月光突破霧霾,照亮遺跡,她的機械身體在月光之下發出暗淡的光澤。



「更和況……我來自過去。一個沒人願意回首一看的過去。」





【這篇有點長,所以我決定分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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