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

「瑞阳城位于帝国东南部,地起淹河,红河,死水河交汇之处,平海堡作为东部海岸防线,西边铠炎门外则是淹河平原,北边即是卡勒西山,南面红火盆地,水晶谷则位于帝国中部偏西南地区,其东面建造的横跨淹河的焦岩桥则掐死了横绝山脉至湿地的通路……」


「嘟噜噜……」


特里一边看着莎草纸上刚画的简易版地图一边「指点江山」,而一旁把脑袋枕在手臂上的银发少女发出了不耐烦的「噜噜」声。


金发少年见此,不乐意地撇了撇嘴。


「你这啥意思?不想听那我先溜了。」


「呜~为什么要讲地理,好麻烦的说……」


「打仗,军推制定作战计划的时候不首先分析地形?」


「你这又不是军推,再说了你说的这些地名我一个都没听过,怕不是你瞎编的哦。」


「……」


特里碧绿的眼睛向上看,仔细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一回事,在设定中每次拓元战争,不对,前几个纪元稍微大一点的战斗就会导致瑟拉大陆的地形改变。


『那你丫就知道瑞阳城和水晶谷是吧,合着之前都当我是瞎说,我看你就是单纯讨厌地理,你一个做女巫,看星象和通灵的还不擅长地理,一看就是去别的女巫那儿串门都会在森林里迷路的小憨憨。』


「嘛,哥哥你简单介绍下势力分布就好了吗,战争什么的说说输赢就行了,我倒想听听怎么会让我感到心碎和荒诞……」


「通往地狱的道路都是由美好和充满善意的愿望所铺就的,小女孩你能理解这句话吗?」


「?」


「什么意思?」


看着一脸问号的爱菲尔,特里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缓缓说道。


「举个例子,你怎么看骑士八大美德(骑士精神),是道义上的工具?是伪善?是理想?还是信仰?」


「……不可及但值得追寻的理想……」


「很中肯的回答,小女孩,哪方面不可及?」


「正义。」


特里十分意外地看向了爱菲尔,此刻的爱菲尔也双手交叉顶着自己的小脑瓜认真地思考着。


「现在大多数骑士遵循的骑士精神中的「公正」是法律上的公正,但是法律在很多情况下也做不到公正,有些情况下甚至会被一些邪恶的掌权者利用欺凌弱者,在更加古老的起源八大信条中所描述的「正义」我觉得应该是超脱于法律的存在,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金发少年此刻的表情已经是有些震惊的状态了,察觉到自家哥哥目光的银发少女俏脸一红,撇过了头,但特里的目光反而愈加灼热,爱菲尔随后像猫一样打了一个冷颤,小脸羞红的要滴出血了。


「你……干嘛……这么盯着我。」


「实在不好意思,我第一次觉得我的妹妹原来是个大美人,标标准准的美人,以前是我有眼无珠了。」

「哼哼,你才知道,晚了,笨蛋哥哥,我早就不是以前跟在你后面不停点头什么都不知道的跟屁虫了。」


看着爱菲尔又一次骄傲地挺起自己的「飞机场」,少年却转过了头,徐徐道来。


「你想说的那个词准确描述应是绝对正义,很可惜这世界上不存在绝对正义,但为了追寻绝对正义,人们发明了程序正义,也就是法律。」


「小女孩你觉得程序正义存在的必要是什么?」


「嗯?让人们清楚那些事不能干和不要干坏事?惩戒坏人……」


「那是一方面,实际上它最重要的价值是——————」


金发少年微微眯起眼睑,认真地看向自己的妹妹。


「绝不冤枉任何一个好人。」


「大部分人的心中追求或者说价值观认同中都有相同的部分,像是自由,平等,正义,繁荣,富裕还有……」


少年及时停住了接下来的话语,意识到前世的习惯依在,这着实有些恼人,但他很快就调整了过来。


「这些可以称之为共同的理想,这些理想不分高低贵贱,而有这些理想便会有相对应追逐的人,这些人叫理想主义者……」


「现在你还不怎么看得到他们的身影,嘛,实际上追权逐力的那群人也算得上,但现在他们起不上啥大的作用……」


「爱菲尔。」


金发的少年带着一种近似惆怅的情绪望向自己的妹妹,爱菲尔不由得呼吸一窒,这是她第一次看见特里这样的表情。


「在你了解了这么多历史后,你觉得未来会一直这样吗?」


「什么意思?」


看着少年,爱菲尔的情绪也不由得变得沉重了起来,每个字如重千钧。


「征服与被征服,杀戮与渗透,合并与分裂,繁荣与毁灭,统治与叛乱,无止尽的英雄史诗持续上演,永无尽头,仿佛陷入了无休止的循环一般……」


「你,我,父亲,摩根还有伊丽莎白都会死去,终有一天会尽归尘土,而我们的名字还有家族你觉得会永世长存吗?」


「瑟雷利安妄想自己留名万世,到最后她的坟冢都不曾留下。」


「……」


此刻的银发少女的心已经有些发慌了,眼角发红,她不明白自己哥哥为什么要说这些,听起来就像……


临终者的祷告一般。


「你别发怵,我又不是在咒我们,单纯讨论呢,放轻松。」


金发少年疑惑地看着自己快要哭出来的妹妹,满头的问号。


「一定会的,无论如何,都会的,我们枭鹰无论多么艰难的处境都撑过去了,所以……」


「如你所言,小女孩,一切皆有可能。」


「而接下来我给你讲述则是另外一种可能性。」


「在基督里,没有犹太人,也没有希腊人,没有奴仆,也没有自主的,没有男人,也没有女人;因为你们在基督耶稣里都成为一了。」(加拉太书3:28)


「小女孩,你能想象没有贵族和奴隶的世界吗?」


「……天堂?」


特里苦笑着看了看自己的妹妹,而爱菲尔也收拾好了情绪。


「死亡确实是平等的,但……」


「实际上跟现在相比也确实挺遥远的,但并不是不可能。」


「什么是贵族?小女孩。」


「拥有力量的高贵的人。」


「那是我们,茹迪王国内不是还有很多没有超凡力量的贵族吗?实际上应该是出身高贵、富有和有权势的人。」


「我们的权力来自何方?」


「誓言,契约和灵魂。」


在茹迪王国存在之前,巴伦家族地祖先就已经横跨冰洋来到这片土地与最初的「北之民」签订了契约,这句话确实没啥问题。


所以特里恬不知耻地点头表示了认同,顺带提醒了她一下。


「你可别在「外面」说这话。」


「你一个北境男人怕啥,本来就是如此,难不成克劳尼亚会把我们喊到蔷薇庭就为了问我们这个问题,然后把我们斩首示众不成?再说这几年包括之前明明就是他们的不对,克劳尼亚的罪罄竹难书……」


『果然枭鹰家族的都是一群反骨二百斤的家伙,不对啊,伊丽莎白应该是亲王派吧,摩根难道给这妮子教了什么?』


特里不禁在心中感慨道,而爱菲尔见他许久未开口便催促道。


「你谈这些干啥?你不是要讲赛琳娜的夺位战争吗?」


「了解这些会方便你理解后面为什么会发生那些荒唐事顺便给你涨涨见识。」


「权力只对它的来源负责,这句话你明白吧?小女孩。」


爱菲尔点了点头。


「跟我们持剑贵族不同,宫廷贵族的权力来自于国王,而国王的权力来自何方?」


「神明?世袭?你觉得呢?」


「……」


「我们的所有权力都来源于制度(秩序)。」


「我们为何要建立国家?为了凝聚力量,守护所拥有的一切,为了自己所积累一切得到安全保障,为了吃穿住行的基本生存需要,对抗异族……」


「所有人生来不完美,各有擅长和不擅长,强者可以看出这点并拥有领导众人的力量,创造更大的价值,但总有人心不甘情不愿,不喜欢受人摆布还有天生的破坏者,这时就需要某种多数所认同的强制力,秩序(契约)就此而生……」


「小女孩你觉得人和野兽的区别在哪儿?」


「嗯,纲常礼法?羞耻感?」


「创造力,人可是无比宝贵的资源,小女孩,瞧瞧我们现在穿的精美礼服,各种功能的魔道具,你面前的羊皮纸,你觉得这些是上帝赐予我们的吗?」


「我们能不断前进而不必遵从或者说摆脱大自然优胜劣汰的法则,而这一切的动力为何?」


金发的少年摊了摊手,有些无奈的说道。


「共同的理想,人类的欲望再或者说对美好未来的期望。」


「当然这是谈总体方向,而对于制定秩序的强者你觉得什么在推动他们?」


「……人们的期望?」


「噗!」


特里笑出了声。


「你觉得人和野兽相同的地方在哪儿?」


「受欲望支配?」


「勉强算对,实际上我们都是孤独者……」


「而孤独者都为自己所思。」


「制定秩序的强者没有其他人的授意和权力的牵制那这个制度的最大受益者必定会是『他个人』。」


「强者越强。」


「小女孩知道我们能锦衣玉食而蟑螂窝的那些人却只能勉强果腹这其中的缘由吗?」


「北境自古天寒地冻常年战事,食不果腹已是常态,我们也是最近几十年才好起来的,再给父亲一点时间,我想这些问题得到解决也不是不可能……」


「行吧,这也说的通,换个例子,你以克劳尼亚的视角来想想,蔷薇庭,茹迪王国的首都,人口近五十万而这其中每个月收入不超过10铜佩斯的人数超过了百分之六十,你知道为什么吗?」


「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的,难不成你还去过蔷薇庭的贫民窟?」


金发少年耸了耸肩并未对少女的问题做出应答。


『设定这么写的,我能怎么解释。』


「10佩斯是个很有趣的数字,刚好满足一位平民一个月的基本生活需求,不多不少,但注意只是一人罢了。」


「对于一个家庭而言显然是不够的,所以他们不得不奔命。」


「所以他们中的大多数不会像我们现在这样静静地坐在这儿,享受着壁炉的温暖,美味温馨的下午茶,嘴里谈论着哪里出现的高尚者,历史中的英雄如何,皇帝如何……」


『除了某些常年混迹酒馆的布尔乔亚「流氓」,还有北郡这种地方,毕竟穷山恶水出「刁民」。』


「明天的面包仿佛成了他们心中唯一所思,秋收如何?哪位工坊的老板工费高……」


「就这样在日常的奔波劳命中消磨自我,燃烧生命,一代又一代,他们甚至从始至终都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


「无知与秩序。」


「秩序造就了他们的无知而他们的无知又反过来维持了秩序。」


「思考是人类最伟大的运动,是人之所以为人的根本,爱菲尔你觉得我们和平民有什么大的区别吗?除去超凡力量的存在。」


在steinsimperium的设定中第四纪元就是一个高魔走向低魔的趋势,因为这样好根据真实历史编写背景故事,正是如此特里才问出了这个问题,而且他确信少女会给出他想要的回答。


爱菲尔轻轻摇了摇头。


「我能理解你的话。」


「那这再好不过了,果然是我的亲妹妹,冰雪聪明,一点就通。」


「这跟你说书有什么关系吗?还有你出去这几年不光学了裁缝还去拜了哪个哲学家为师吗?」


「无师自通,你哥出去这几年才发现自己原来是个天才。」


金发少年厚颜无耻地扬起脖子向自己的妹妹炫耀道,而爱菲尔则是嫌弃地抿着小嘴撇开了头,好像看到了什么恶心东西似的。


「到现在是没什么关系,就是想说说,满足我个人的表达欲而已,毕竟……」


『转移后就没遇到过几个正常人,这可是展现我穿越者知识水平的大好机会啊。』


特里在心中吐了下槽。


「所以你还要表达什么就赶快说完,饭点都要到了。」


「你觉得这种秩序好吗?我的妹妹。」


「有更好的?」


「当然,人的创造力可以说是无限的。」


「那能创造出圣经中的伊甸园吗?」


特里苦笑着摇了摇头,碧绿的眼中有着复杂不已的神情。


「为什么?」


「回到最开始的那个话题,正义是什么?」


「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大部分人都无法理解它的含义,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意识而那就仿若一座塔,囚禁着我们每一个人,偏执成为常态……」


「所以人无法说服任何一个人,但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们并不理解这个词的意义但是当我们拥有余韵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去追逐……」


少年的声音平静舒缓,深沉却带着一丝……


哀痛?


「每个人能走的路程都不同,有的人视『正义』价值为一顿晚餐,当他在追寻『正义』途中所花费的代价超过了一顿晚餐时便会放弃,而有的人则视其为粪土,不予理睬,再有的人……」


特里那绿宝石的眼瞳此刻是如此的浑浊,仿佛是从被腐烂的肠子和无数腥腻的血痰中浸泡过一般。


「将其视其为一切,愿意为它奉上一切,甚至情愿死在追寻的路上,这就是一个真正的理想主义者的末路:自我奉献,而虚伪的理想主义者……」


「他们会牺牲别人,而这些人一般都是追随自己的人,而追随他们的人一般都是一无所有者,正因为一无所有所以无所畏惧,那些人从未真正理解过他们的追求,而他们也从未在乎过那些人,但他们知道那些人想要什么……」


「于是便会许下承诺实现理想的那一天他们的愿望都会实现,因为……」


「他们的理想正确无比,包含了所有人的愿望,而事实上他们的理想看上去确实正确无比。」


「而这种人一般都带着无比的自负,胸怀大志,有一种近乎扭曲的历史责任感,仿佛生来就是为了拯救苍生,所以他们觉得他们可以说服每一个人……」


「人说服不了任何一个人,在同地位平等的条件下。」


「事实可以说服人,还有谎言也可以。」


「因为谎言可以看起来是超凡脱俗的,美好的,可以符合每个人心意的,独立于个人意志之上的。」


「所以他们大部分都是些虚假的历史命运论主义者,喜欢预料先知。」


「这样一来,他们便可以裹挟着那些视『正义』为一顿晚餐,乃至视『正义』为粪土的人「自愿」加入了他们。」


特里停了停,看向了自己的妹妹。


「爱菲尔,你觉得要实现这种共同的理想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一切?」


「不知道。」


银发少女那红宝石的眼瞳微微扩张,诉说着惊讶。


「这种理想裹挟着所有的人,而如何实现却只由一小部分人来思考与操控,小女孩儿,你知道为什么吗?」


「这种理想凌驾于个人的意志之上,这是必然的,因为一旦考虑每个人的利益根本就无法实现而这是他们最不能允许的。」


「就像我之前所说的那样一些人视其为一顿晚餐,一些人视其为粪土,每个人心中对达到这个理想所能付出的代价都是不同的这意味着价值顺序不同,更重要的是每个人生而唯一,擅长喜好各有不同,必须选出一小部分「精英」给予他们相应的权力来做出选择,但是一个」简单宽泛」目标的提出绝不可能满足所有人的利益与期望,而只要有人反对就意味着违背了这个理想向他们许下的诺言,「叛徒」就会产生,理想便会动摇……」


「你觉得存在吗?有这样的人或者组成的机构聪明到提出的方法足以满足所有人的愿望,在方方面面都做到万无一失?」


「只有神。」


「但是神都改变不了人的思想。」


「到这个时候,那些视理想为一切的人会允许他们的无能导致理想无法实现吗?他们不会,所以他们会寻求一种强制力,小女孩你觉得需要多么强大的强制力才能强迫一个人改变他与生俱来的思想和喜好。」


「不存在。」


「没错,不存在,但是解决问题的根源不就好了吗?叛徒该怎么处理?」


「而当他们完成目标再提出目标尤其是那种细节到具体内容,又会产生新的「叛徒」,你觉得整个过程总共会产生多少「叛徒」?」


爱菲尔此刻红宝石的眼瞳中充满了不可思议与疑惑。


「通往地狱的道路都是由美好和充满善意的愿望所铺就的。」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抱有多大的善意也就意味他能对其他人做出多么残忍的恶行。」


「实际上他们抱有善意的对象还不是『人』。」


「他们会叫嚣着『为了xx,不惜一切代价』。」


「觉得讽刺吗?小女孩,明明是人所创造出来的美好理想本该从人出发,为人服务,但实际却让无数人牺牲流血而且还毫无意义。」


「为什么毫无意义?」


金发少年看着银发的少女,微笑着张开手臂说道。


「他们将他们的『理想』抬到了无比的高度超越了所有个体的自由意志,而为了这种『伟大理想』牺牲的人,就算只有一个人,也不是任何一个人,一个团体,一个机构乃至一个国家敢承受负责,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他们不是神明,根本就不知道看似通往天堂道路的尽头究竟是天堂还是地狱,没有结果该如何负责?这本身就是一个谎言罢了,而当谎言破碎的那一刻会发生什么?」


「发生什么?」


「我也不知道。」


「?」


金发的少年梅开二度,银发的少女翻起了白眼。


「他们不会让这一刻到来,因为……」


「他们早已清楚他们本身就在『地狱』之中……」


「真正的理想主义者会在一开始就怀抱着理想溺死,而剩下的……」


「都是不敢直面事实又不敢承担责任去死的懦夫。」


你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