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鸦堡矗立于鸦巢岩之上,但与其说是矗立,不如说鸦巢岩是它的一部分。整个城堡位于伯爵直属领地的最高处并以此延申至坡下图腾木林,半山腰处的残缺立柱将影子投在城堡西面小镇的鹅卵石街道上,当特里从此望去,那灰白的巨塔穹顶被薄雾笼罩,而玄武岩砌就的塔楼群则以嶙峋姿态刺破雾霭,庞大的暗金色砂岩外墙自岩下图腾木林拔地而起,陡峭突兀一如山崖,千年海风将其啃噬出蜂窝状孔洞,皑皑白雪盖住了倾颓城墙上爬满的常春藤。他记得小时候扒开胸墙的藤下能时常能逮到几只绿色袖珍蜥蜴,引得爱菲尔哇哇乱叫,而在这个季节里下面应该有一群挨饿的麻雀,冬夜里它们会躲进常春藤取暖,然后会有仓鸮,雪鸮和游隼锲而不舍地攻击常春藤,在那群惊怕的鸟儿外围盘旋,振翅拍打藤蔓,逼它们飞出来。每当见到这一幕爱菲尔和伊丽莎白总会去求鹰棚的鹰匠或是管理鸦巢的康罗放出鹰隼和大乌鸦把那些不吃『官家饭』的野鸟赶走,但事后摩根总会嘲笑她们的『善心』,因为自鹰棚鸦巢放出去的鹰隼和乌鸦同样会欺负那群麻雀。到后面就换了人,也就是自己上阵,摩根的弓术和剑术一样,冠绝全北境的同龄人,但他根本不屑于听小女生,不,任何人的号令,而且城堡总管兼教头哈瓦那应令不准任何人私自带走校场兵器,能亲手制作弹弓和会用这种低贱猎人武器的只有自己,你说为什么不爬墙?他倒是爬过一次,但自被老奶妈逮住后每道城墙拐或是衔接处下面就多了看守......
奇怪。他心中生起顾虑,自己为何知道的这么清楚,宛如历历在目,但他不是他。马车边经过的熙攘人群打断了他的回忆,显然他们的目的地和自己一样,今天是星期天,是礼拜的日子。
从另一个角度看整栋城堡也不太像是私人住宅,更像是一座修在山上的城,事实上不尽于此,每逢危难发生,这里的确就成了城。巴伦家族虽体大势强,但终归精力有限,不可能领内每个村子都派人把守,所以在动荡的战乱年代,每当海盗突袭,魔物泛滥或是某个邻近『暴君』想不开,脑子一热发昏入侵(千年来只有寥寥数例),领地上的所有人便急忙躲进城堡,有的还会把牲口赶进庭院,静待夜鸦堡伯爵派兵讨伐清理,危机解除。而实际上还有一点,市镇一般修的是石墙,但近千年来伯爵领内村庄占了大部分,就连这儿的小镇也不例外,那时泥巴墙搭的农舍几乎总是付之一炬,事后还得重建,农人自是骂不绝口。基于这个原因,在村里建一座教堂很不划算,因为肯定得时常重建。于是村民——现在的镇民都到城堡扩建外围里的教堂做礼拜(由曾经的旧民祀堂改建而来,原本的祀堂已经搬到内堡的履誓律法)。尽管现在战争不再,和平长安,但这样的习惯还是保留了下来亦如那朝着鹰盾纹章低头的习惯,每个星期天,他们会穿着最好的衣裳,迈着端庄的步伐走上街头,眼神犹豫而威严地审视四方,仿佛不愿泄露自己的目的地。平日他们则穿着普通的服装来望弥撒或做晚祷。
所以这显然不是为了迎接他这个伯爵次子驾到的自发举动,特里颇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但他还是能注意到尽管人群络绎不绝,大家都默契地将马车行驶前方的道路让了出来,偶尔有几个半大小孩儿吵闹地跑到前面,但下一刻就被大人抱了回去,严厉说教一番的同时还稍微看了看黑色马车,暗暗指了指上面的鹰盾纹章。没有治安官指挥或大嗓子的士兵推搡呐喊,『伯爵次子驾到!通通让开!』这样的桥段,就好似这样的习惯已经化为本能,见到鹰盾纹章就要让开,也有不少人驻足对着黑色马车脱帽低头。
有一说一,特里觉得这样还挺不错,在呼啸湾自己名声太差,跑到街上多半能遇到熟人(仇人),就算要出去办事,自己也要上个舞光术,实在麻烦,所以没事的话,他还是习惯和那个小妖精一样宅在府邸里看看书做做工。
唐的卡西乌斯模块已经完成,尼禄已经提上路程,此次出行的行李中有大半都是和炼金工坊相关的物品,从托利弗手下四海商会那儿采购的蒸馏器皿,锋银刮刀和锉刀,罐装的从鲟鱼鱼鳔里提取的胶水,北方的胶水匠一般都是煮小块皮革制得皮胶,味道特别『浓郁』,早先遭过那股味道的罪,所以提前备好了,几把经过自己校准的乌木硬尺,在木匠工会采购的精钢卡钳,两脚规尺和轮廓规,还有最重要也最精密的器具——装在玫瑰木匣子里产自矿穴矮人之手的秘银钻头。而关于金属锻造的工具,锤子,火钳,钳子,方柄凿子,型砧,套锤,芯棒以及方石之类的工具在城堡的铁匠铺里就有,师傅应该换成老史密斯的儿子小史密斯,在特里离开夜鸦堡前他已会冶炼冰钢,但铸造炮筒的工艺应该只有老史密斯可以,因为和呼啸湾的铸甲师傅闲聊时他提到过全茹迪懂得用铸铁打造火炮的人不超百人,老史密斯也多年未曾铸造新炮。
少年繁杂的思绪随着队伍前进来到那扩建的外墙而止,守卫橡木大门的守卫队长在远远看到马车的那一刻就行动了起来,大门放开,呵斥牧羊人赶快把挤在过道上的绵羊弄出去。进入时没有多余的交涉,只有十几人的卫兵齐刷刷地躬身点头,康斯坦斯说过欢迎的仪仗队在内墙城门处,这样也好,自己也不想在满是鸟屎,羊粪,烂菜叶,马粪的街道上下车在一群农民面前装模做样。枭鹰家族从来不喜于人前显圣,历任夜鸦堡伯爵也不善于笼络北民百姓的心,但同样对乡绅也不甚关心,所以大部分时候伯爵的司法裁决都相对公正,基本未曾丧失过民心。而到莱纳德这一任,中期锐意改革的他干脆连大部分封臣贵族的脸面都不看了,为保呼啸湾的『城市自治权』和『司法公正』甚至亲自下场监督法庭审判贵族,以此杀鸡儆猴。虽然大多惩罚并不算严厉,但重视荣耀的北境贵族从此哪里还拉的下脸犯事,所以终归还是起了些效果。而且最出人意料的是,自己那印象中从未给过人好脸色,甚至都没发表过战前演讲的便宜老爹反而成了近百年来风评最好的一位领主,王国两大剑圣之一的北鹰剑圣,尽管有的人甚至可能都没见过他一面,当然也不知道他狠辣的一面,而知道他狠辣果决的人里大多也拥护他,就像黎凡特,诺亚,霍恩,伊格,也许应该还有摩根,伊丽莎白和自己。
北方人都是群怪人,特里不禁想起这句话,从哪儿而知?无从所知,好似生来如此。马车驶进了城堡扩建的外围里侧,较为干净美丽的地方,艾莉莎生前花重金请诗亚歌建筑师所打造的尖顶教堂伫立在护城河畔,而南方人所钟爱的古理石喷泉景观则依次分布于常青园林内,一旦外城墙失守,护城河上流内堡控制融雪水库的闸门将会打开,届时山洪将会倾泻而下,这里也会陷阱遍布,但自外墙立起这种事便从未发生。此时从车窗看去已经能瞧见内墙,八十尺高,底部宽二十八尺,上面则宽二十五尺,足以令两辆马车对驰。每隔二百五十码设置一座守卫塔,总共二十九座,顶部设有放置火炮和重型弓弩的平台。塔高出墙垛二十四尺,呈圆柱状,从城墙延申进护城河,如此能够让一打弓箭手朝任何方向射箭,城墙的每一部分也能尽收眼底。上塔须得借助里面的螺旋梯,石梯绕着一根中心圆柱回旋而下,石柱上有许多箭孔,就算敌人攻进胸墙内侧,杀进塔底,守军也可退至楼梯上,从箭孔射击追来的敌人。
马车现在驶过的吊桥经历千年也依旧完好,图腾木的坚硬抗蚀名不虚传,而近百年来的家主也派人修建了外堡和门楼小望台,融进了现代城堡设计师的一些灵巧设计,首先吊桥会升起,因此敌人不可越过。就算敌人过了桥,还有一道加了巨橡木包着冰钢的闸门,可以将任何血肉之物压得粉碎,教荒野巨魔也动弹不得。外堡的地板上则有一道隐藏暗门,保证可以让敌人通通掉进护城河;另一端还有一道闸门,如此便可将敌人困在两门之间,水淹火烤皆可,只能任人宰割。望台(悬堡)的地板则设置开口,守军可以朝敌人头上丢东西。最后,在门楼里面,拱形的屋顶有彩绘窗花格和浮雕装饰,凭此守军无论何时都能在这宽广城墙上找到,里面正中央有数个方整小洞。这个洞通往楼上房间,房里有个大锅,专门用来煮铅,沥青或热油。
以上就是夜鸦堡外围的防御工事,因为修建于一千五百年前,整个城堡没有御导中枢,踏浪者本就以魔法筑城,但又不同于欧德修建古望堤和月牢所用的月光魔法,伊蒙用的魔法更加深邃古老且充满禁忌,据说是以纪元之地的幻想生物的尸骸血肉为祭掺入石料泥浆,逃跑的马尔蒂娅公主也是听到其筑城时逝者那凄厉的亡语才找到伊蒙,并最终以宛如皎月般澄澈的歌声安抚了那些墙中亡灵。双重魔法祝福却未发生排斥紊乱,如果能研究出其中原理,放到法师协会里高低得是个大导师一般的角色。
过了胸墙,便来到一条宽敞的过道,早早等候在此的穿着软银锁甲和黑冰钢环甲的战士沉默地上前步行护送车队两翼,带队的长官有着白银上位的实力,特里不认识,但康斯坦斯认识足矣,足有两队人,均为预备队的士兵,但在内城的巨大主堡和宽敞道路前显得微不足道,前者由八座圆顶巨塔组成,领主塔,总管塔,斥候塔,司令塔,群鸦塔,钟塔,鹰塔,影塔,固若金汤的高塔耸立了一千五百年。迎接的士兵人高马大,但他们在夜鸦堡的城墙高塔面前宛如月面之蝇,事实上确实如此,从最高的斥候塔眺望远方,全城一览无余的同时甚至能够看到北冻冰原和北海边界,战乱由此方向而来。夜鸦堡位于茹迪北境中西部,形势险要,背靠难以翻越的鸦巢岩,俯瞰从山谷中穿过的大路,自路上经过的任何人也难逃城堡主人的眼睛。
从车窗回看那高耸的古老没有覆雪的胸墙,特里相信只要见识过这座堡垒的人都会明白巴伦家族延续千年这句话的含金量,这座城堡就是毋庸置疑的证据。位于瑟拉中东半岛『永不陷落的康佩坦斯堡』号称需要一千人守城就能对抗全瑟拉所有人类国家,但千年来也被易主劫掠过好几次,因长期包围缺乏补给而陷落也有数次,而夜鸦堡只需要五百人,就能守住一个家族一千五百年,至今从未被强攻所破也未曾易主,月光下家主的猎隼能找到鸦巢岩被魔法隐去的暗道,那是传自至今的家族秘密之一,巢岩下即是数条地下水渠,源头来自冰原高山融雪与河流分支,取之不尽,同时卡西利亚猎隼配上鹰具也能携带相当分量的辎重补给,但实际上也并不需要,影塔和钟塔底下庞大的『肚子』——地窖中长年储存有充足的补给,足以令内堡里数千人支撑两年之久。曾经纵横南北海,不可一世的『海盗王』维萨见了这座城堡也只能望墙兴叹,传说他留下一句话,唯有等到他的船能在陆上航行,那该死的乌鸦才会从城堡飞走。
龙能行吗?城墙挡不住会飞的龙,金发少年望着那高高的巨塔不禁想起之前他向银发少女讲述的关于血火焚城的故事,想象石壁如何在古龙那同样猛烈白色火焰下像蜡烛般融化,顺着台阶和窗户流淌,发着阴暗炙热的红光,城堡也像八根大蜡烛一样在灰蒙蒙的夜晚闪耀着猩红光芒。
城堡内的庭院甬道就像是座灰石堆砌的广袤迷宫,越靠近中心的领主塔建筑愈加古老。被高塔投下影子所遮盖的昏暗厅堂宛如不断曼生的怪物般的石头树,枝干扭曲,盘根错节。爱菲尔从不喜欢这些『石头树』,某种意义上和他一样爱好光明但又厌恶阳光带来的燥热,只喜欢冷淡宜人的月光,可晚上的夜鸦堡可怖吓人,群鸦啼鸣宛如女人嚎哭与厉鬼呐喊,小女孩儿压根不敢跑到温暖卧室的外面,自艾莉莎去世爱菲尔也愈加不适应这座城堡的氛围,于是康罗大学士便向伯爵谏言,呼啸湾的伯爵冬宫终于得以再次启用。
那自己呢?金发少年看着眼前阴郁的城堡,它不光将敌人阻隔在外同样也拒绝此地主人的软弱后裔,宛如利剑铸就的王座,将所有德不配位的人排斥割伤,自己此番前来的结局又将如何?
「少爷,您还好吗?」
康斯坦斯的年迈声音打断了特里的思绪,他把视线从车窗转回车厢内。
「这么多年来,这地方还是一样,从未变过。」
少年喃喃道。
「说来奇怪,我为数不多能理解老头子一点的就是关于这座城堡,古老阴郁,住在这里的人早晚变得跟这座城堡一个样。」
「您是在说谁?」
「所有人,康斯坦斯,也包括我。」
变得都疯了,也许在原身离家出走的那一刻他就从未想过回来,至少他下过这样的决心,而自己将他最后存在的那份决意也毫不留情地抛弃,多么荒诞滑稽,他不要的东西我却奉若圭臬,我看不起她,到头来想必他也看不起我,他如此想到。
「我们都有自己的职责,先生。」
这教认清自己的位置,老先生,少年心中如此腹诽,同时看向摆在管家身旁的那把弓,他拒绝了这把弓,但康斯坦斯又转头一说不为他所准备,那会是谁?多半是爱菲尔命名日的礼物,晚祷?向谁祈祷,唉,但又何尝不是,命运既定的馈赠终有索取,也许她会喜欢,但当她问起其中由来又该谁来解释,老头子,别让我恨你的理由又多一条。
「快到了,特里少爷。」
窗外传来的声音让特里咽下了所有的话和思绪,他再次理了理自己纯黑皮马甲下的洁白对襟羊毛衫,没有丝绒修得彩色图案和滚边金丝,甚至没有白缎做的口袋,除了马甲上刻有纹章纽扣为银外身上再无奢侈装饰,他思索再三最终没有选择套上那件年代已久的鹿皮风衣,但他也不想听从康斯坦斯和凯的建议披上厚厚的羊毛披风,犀皮靴换成黑色的军士长筒靴,把金发刘海捋到额侧,将瑟雷利安钢匕首配于腰间,下定不苟言笑的决心,这下这张再怎么俊秀的脸庞也不至于显得稚嫩软弱与这座城堡格格不入。
黄铜喇叭高奏,马车停了,这次康斯坦斯没有主动打开车门,特里深吸一口气推开车厢门,昂首走下马车......
『欢迎回来,主人。』
一个预料之外的女声直接把金发少年干趴下,差点就在车辕上摔一跤,他惊愕望去,却看见娜塔莎正站在城堡的一扇小窗前,恭敬地低垂着头,双手贴在平坦小腹,栗色发髻被挽起,如同一位出身高贵的淑女。
你怎么在这儿?不,不对,为什么你会跑到这儿来?
女巫那丰腴娇躯现在包裹在端庄肃穆的纯黑管家服中,修长双腿紧紧并拢,上身前倾柳腰微弯,紧绷的胸前衣衫被两团硕大重物撑起两道弧度惊人的半圆,丰满臀部翘挺,将黑色长裤撑起一条满月般紧致的傲人曲线。
「咳~」
身边的老管家贴心咳了咳提示特里现在的场合,后者回过神发现周围的所有人都有些懵逼地看着自己,原来刚刚她是通过心灵干涉说的那句话。
『现在我不方便和你说话,娜塔莎你先......』
这时紫发少女也下了马车,披了温暖的雪白羊毛大袄,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女人,但却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站到队伍中,领先先锋官和凯一个身位,落后特里一个身位,与老管家并齐。
少年只得暗暗叹了一口气,不知是放松还是紧张。
「特里少爷,夜鸦堡早已恭候您多时。」
身披灰袍,留着山羊胡的老学士走上前,纯黑的鹰头徽章在衣袍上闪着同样黑色的光,群鸦塔塔主康罗大学士想要躬身,但和童年时的记忆如出一辙,他那有些弯曲的脊椎只能让他埋了埋头。
特里站上前,抚胸还礼的同时开始观察在场的有哪些人,这本该在康罗发话前就该完成,娜塔莎的出现则完全打乱了他的节奏。
迎宾队伍里大多都是身穿冰钢环甲手持斧枪,大剑或页锤的士兵,人数众多足有六百人,以颜色分为三个纵队,黑色为鸣钟者,银色为欧德家族的士兵,另外的没有披甲反而身着灰蓝制式服装佩戴制式弯刀,该死的,怎么冰海舰队的人也来了,这么说舰队司令也......
特里很快就找到了答案。黑军面前的头领是身披软银锁甲,发鬓斑白的狩猎总管艾克特·伍德爵士。封主打猎时他负责为伯爵递上弓箭和长矛,还要负责提前追赶麋鹿,令其体力耗尽后能让伯爵轻松将长矛刺入后者心脏,但莱纳德从来不像其他悠闲领主那样喜欢打猎,所以他一天中的大半时间都在管理鹰塔里的鹰棚和犬舍,曾几何时狩猎总管可是专门狩猎凶恶魔物的荣耀骑士贵族,而现在他只是作为塔主之一被临时拉出来当了鸣钟者纵队的代表头头。他和记忆中一样,还是那副睡眼惺忪的模样,显然有些不大乐意到这儿来,每天晚上不时起床安抚吠叫的猎狼犬和侦察犬显然依旧是件折磨人的差事,但他养出的小猎犬都很惹孩子喜爱,比如小时候的爱菲尔和伊丽莎白,他察觉到少年的目光,于是朝着后者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长期和动物打交道的人一般都心思单纯,喜欢孤独,从这一点特里还是能明白他此时的表现并不是怠慢。
然后他看到了披着狐皮披风里面穿着紫天鹅绒上杉,镶有白海豹皮装饰,上面的长船大炮纹章无疑彰显了他冰海舰队总司令的身份,瓦伦丁·海山,出身巴塞罗那市,曾是联邦长船的一名船长,担任维利诺商业联邦在呼啸湾的羊毛代理商,和巴特一样被老头子看中,依命重建冰海舰队,后在冰洋对抗海盗立下汗马功劳,被授予封地海山岛和贵族姓氏,特里几乎没怎么见过他,他的领地海山尽管和瓦汀郡相邻,但他基本都在舰队履行保护联邦和家族羊毛贸易的义务。瓦伦丁爵士只是朝着他微微点了点头,联邦人特有的湛蓝眼睛和北海一样冷淡。这倒在特里预料之内,因为他的妻子是哈尼莎·伊格,鹰眼城城主哈维的姐姐,哈瓦那的妹妹,舰长身边站着的就是城堡总管,身着羽鳞甲和灰鬣狼披风的哈瓦那·伊格,看样子他的伤已经愈合,老天爷怎么会好的这么快,还是说您老又带伤出任务了?接着他看到了熟悉的面庞,穆恩·欧德,照理说应该由他带队鸣钟者,可现在他则神色疲惫地站在一位老女士身后。
与身后高大粗壮的银甲士兵完全不同,她体态欣长,着靴状态下只比特里矮了一寸不到,浑身上下包裹在哑光处理过的漆黑秘银板甲之中,与那一头亮银如月般的头发,形成鲜明对比,略长的发髻编成麻辫叠在脑后,当凝视那双蓝绿色的眸子,少年却看到了三个人的影子。岁月在这位夫人脸上留下了痕迹,但冷峻高挺的鼻梁,饱满坚实的前额,还有这一身铠甲让其更像一个飒爽俊逸的清秀男子而非一位年老贵妇,但说起来贵妇也不会穿甲。
号角地领主,阿莎·琴·欧德。
此刻的血色渡鸦披风下,女伯爵一手贴放在腿边,一手将骑士鸦盔夹在腰侧,身板笔挺如冷杉般立在队伍前方,身为一位近五十岁的女性却给人以山岳临渊般的雄浑气势。她毫不客气地打量着自己亡妹的二儿子,她身边的同行贵妇与小姐则在悄悄谈话,显然话题也是他。
该死的,怎么她也到的比我还快。
最后列在队伍中央的多半是乡绅或来自王国各地的小贵族或是与承自伊丽莎白圈子里与巴伦交好的南方贵族,除了在之前的舞会上有点印象外其余的都很难喊得上名字,特里勉强能分辨出利爪熊狮是坎尼斯家族,芬格里斯家族的草原狼旗,单头雄鹰的堡坎家族,酒木桶?黎凡特派了玛丽小姐,老天,黑色的祭袍?那是呼啸湾的阿德里安神父,他怎么也来了。人群熙熙攘攘,旗帜随风飘扬,纹章形形色色,有一瞬间特里甚至还瞥见了缝有北犀狼纹章的披风,还有一抹苍青,但眨眼间便消失不见,不,这应该不可能,其他三大边境伯爵家族的人不可能受邀来此地,但光这些人,我的老天爷,如果默示修会的人和我们的敌人得知这里现在就聚集了整个伯爵领几乎所有大领主的话会发生什么事情?全都是欧伊会议的成员,不,老头子没有来,至少这点不用担忧。
老学士再次的发话打断了特里的思绪。
「老爷和诸位大人还有属下我日夜都企盼您的平安到来。」
期盼把我平安送进牢房,特里讽刺地想,接着再次抚胸低头,充满歉意地回应道。
「十分抱歉,路上突遇大雪,不幸耽搁几日,各位大人......」
「不是因为代行领主军务延误啰?我们的小特里大人,既然雪下这么大,怎么不去温泉堡多待几日,有温泉和美女享受岂不事半功倍?」
女伯爵调侃的声音听起来却中气十足。
我该早点向凯下令让所有人闭上嘴或者让那间驿站的人都滚去睡雪地,被打断的特里逼自己微笑,正准备再次开口,但康罗先行一步。
「特里少爷,这位是......」
「他记得我,不用老家伙你提醒,你说对吧?小子。」
身穿盔甲的阿莎夫人上前一步再次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大学士,后者只得无奈闭上嘴,随后女伯爵以『你敢把我忘了,我就让你好看』的眼神狠狠盯着金发少年。
「当然,阿莎大人,多年未见,您的美丽英武愈加令人印象深刻。」
根据二者身份差距,照理说特里该单膝跪地请求亲吻女伯爵的手背,但这里是夜鸦堡自己家族大本营,对方也是自己父亲的封臣,这种公共场合这么做会被看轻,更何况他也不想亲一块冷冰冰的秘银,所以他只是再次抚胸加上躬身,二者身高的差距让他不至于避开那双锐利的蓝绿色眼睛。
「美丽英武?令人印象深刻?小子,你这是反过来在调侃我?」
女伯爵冷笑道,看样子她是要抬杠到底了,少年直视着老女士淡淡回复。
「没有的事,这都是我发自心底的赞美,久闻号角地领主大人知言善辨,百闻不如一见,正如空穴来风不如亲论面究,但这话如有冒犯,那实属是我的过错,我不像阿莎大人这般知言洞悉,只知浅显表皮,还不知美丽英武竟有歧义,而印象深刻确是我这般人所能表达赞美之最。」
听了这话,大学士捋山羊胡的动作都停了,女伯爵反而笑了。
「你这小子倒还真继承了你那娘的性子,罢了,我今天在这儿也不是来特地找你的,你的那个大哥在哪儿?躲起来了?」
确实躲起来了,特里却说出另一番话。
「摩根爵士在呼啸湾有使命在身,暂时不便离开。」
「什么鸟使命有他那个继承权重要?夜鸦堡继承人却不在夜鸦堡,告诉我,小子,原本离家出走放弃继承权的你再回来这里是来作何?想要引起另一处争端还是上演一出好戏......」
号角地领主阿莎·琴·欧德站至特里面前,那双蓝绿色的眼睛在城堡的阴影里宛如两团燃烧的鬼火。
「想通了?不再戏如人生,觉得一切都无所谓,如此这般来嘲讽游戏了?长大了?是想通了就这么做他们的影子,就这么认输了?还是依旧不想这么一辈子笼罩在你大哥和你父亲的阴影里,挣扎着寻找阳光了?」
所有人都听见了,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饶是康斯坦斯,康罗和穆恩都完全没预料到阿莎·琴·欧德会说出这般话。
「阿莎大人!这番话......」
「哈瓦那·伊格,我可没问你。」
女伯爵转过头瞪了一眼城堡总管,后者披风下的手摩挲着猎熊长刀的刀柄,向她微微摇了摇头,她则冷笑一下向后挥了下手,身后士兵当即整齐划一地立定转向,银甲与兵器的剐蹭声让不少人惊呼。
「如果你现在想练练,我这次可带了不少好手,但如果传闻没错的话,只怕现在会让你这把老骨头伤筋动骨。」
「这里是夜鸦堡,夫人,请自重。」
「不用你提醒我是那个家伙的封臣,但他现在可不在这儿,你管不了我,哈瓦那·伊格,我来此为的是我侄女的命名日,还为他的那个好大儿偷偷在我眼皮子底下干的事,既然这两样现在都没讨到,那我此番劳神动力总得讨到点东西或者答案。」
总管看向身旁的瓦伦汀·海山,后者只是朝着他摇了摇头,然后他又看向另一边的艾克特·伍德,艾克特爵士现在则打了个无聊的哈欠,身后的鸣钟者纹丝不动,巍然如山。
事情已然明了,哈瓦那·伊格退了回去,老阿莎冷哼一声随后再次看向面前的少年。
「阿莎大人,恕我僭越,您的疑问没有任何......」
特里挥手阻止了想要接话的老管家,他碧绿的瞳孔看上去坚决如一,毫不动摇,但面前的号角地领主却曾令立于崇山之上的冰封石塔震颤。
「我此番前来只为履行家族传统,以此证明我已成年足以承担家族重任,阿莎大人。」
「谎话。」
女伯爵当机立断。
「但都是真的,真话只说一半,对吧,小子,但你娘从不撒谎,这点倒是继承了你那爹的。」
「为何您总是要提到他们?大人。」
「因为你是他们的儿。」
「那你觉得如果是他们会怎么做?」
女伯爵看到了那双碧瞳里的火,她有些哑言了。
「如果你知道的话,那你就会知道我绝对会按着他们相反的去做。」
老阿莎从眼前金发少年的眼神里的确看到了那份超过历任巴伦家主的那份阴枭气质,但这变化是在她说出后半句才有的。
我不得不承认,艾莉莎,如他所说,这孩子现在确实就是另一个影子渡鸦,但这样做真的对吗?你的孩子代替她成了新的影子,你在逝者的宫殿里得知他有这么狠心会想些什么?但讽刺的是这由你和他一手造就,由你的死和他的期望,不,所有人的期望,还包括我,逝者和生者的期望一同禁锢了他......
繁杂的思绪宛如那城堡阴影里的点点积雪,也如她眼角的丝丝皱纹,雪终会融化,但岁月的痕迹和阴影直至死亡也不会抹去,老阿莎无法判断她此刻的担忧和笼罩在眼前少年身上的阴影究竟是哪个更长久。
女伯爵想不出答案,最终她朝着身后挥了挥手,银甲士兵重新归位。
「帮我侄儿搬行李。」
于是士兵上前搬运辎重和行礼,代替马夫照料马匹,原本静侍在旁的仆人都愣住了,所有人都一愣,没想到气氛变化这么快,只有特里打自心底松了一口气,他看着眼前老女士的背影,想到了那封烧掉的信,他再次抚胸道。
「谢谢您的帮助,阿莎大人。」
「你忘了一点,小子。」
女伯爵重新戴上鸦盔,回过头,头盔里的声音英气十足。
「应该叫我姨妈大人。」
说实话,这每一段也太长了吧,该分段的时候还是分一下吧,密密麻麻的实在是影响观看体验
姨妈大!
好好好,这整个一章临场感真好,层次清晰,读完画面就构建起来了。作为铺垫真奢侈,更让人期待便宜老爹了
看不下去可以不看
甜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