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虹灯照亮了每个角落,而每个角落又有着锻炉,一个铁匠抬头瞄了他们一眼,随即抹抹额际汗水又继续挥舞着铁锤和钳子,赤着胳膊的年轻学徒则拉动着拉杆操纵轮盘来鼓动风炉和机械动力锤。巨大熔炉里流出白灿灿的铁水,一名赤裸上身的铁匠将其倒入长长的、整排一模一样的成型模具中,这些模具环绕熔炉的基座,活像围着母猪张着嘴等待乳汁的小猪仔。
狩猎总管领着特里走过长长的过道来到尽头,那里有着一扇图腾木门,不同于大门,没有把手只有一个血手印,艾克特爵士往自己的马甲上擦了擦手接着贴了上去,苍茫银光微微闪烁。
门里面的房间十分巨大,乃至于有一排长窗,透过光线,特里看见了里面的东西:一块块铁砧板,妥妥当当地安放在榆木段上;一排排架子上摆放着锤子、火钳、钳子、方柄凿子、型砧、套锤、芯棒、方石等工具;而一张明显用作工作台的橡木长桌上摆放着手锯、线锯、一直一弯两把刮刀、五只尺寸不同的黄杨木或黄铜做的刨子、同样两把一直一弯的辐刀、许多锉子、三把用来切削和刮擦的短刃刀、摆在最安全空间最大位置的是测量工具还有各类钻子、黄铜角尺、他的乌木直尺、精钢卡钳、两脚规尺和轮廓规、弓钻、手摇钻、螺丝钻以及他原本带来的装在玫瑰木匣子里的秘银钻头还有一个有些熟悉的剑鞘……
所有精细操作的工具都被精确地按照顺序摆在特定的位置,而且全都为了防锈而上了油脂,特里在心里吐槽,根本没变,这小老头儿还是跟以前一样的强迫症患者。
「老子告诉过你这老混蛋每次进门后记得关上门,不知道外面那些小崽子整天折腾个破铜烂铁都吵得要死吗?」
一个骂骂咧咧的声音在房间角落响起,少年朝着声源看去,看到角落里有一个用人台和铆钉固定的铠甲——胸甲、前臂护甲、护喉、肩甲、护膝、护腿、铁靴、铁手套——唯独缺了头盔。接着在盔甲后面可以看到一个背对着他们的小老头以及一个年龄在二十岁出头的高大青年。两人都裸着上半身,老人瘦骨嶙峋,青年则肌肉结实,壮的跟头牛似的,他们之间有一块铁砧,上面放着消失的头盔,老人用一对极长的火钳压在铁砧上,青年手里拿着一把特里隐约又有些熟悉的双手长剑,那剑刃为黑色。
黑钢所制?真是稀罕,我只记得老头子在拿过告死之爪前有一把矮人黑钢的佩剑,之前一直挂在领主厅的墙上,莫非……
「呲!」
健壮青年将长剑举过头顶,接着重重劈在头盔上,火花沿着劈砍轨迹绽开,接着冰钢头盔变成两半从铁砧上落到石板地上,发出当啷的声音。
「已经修好了?神速啊,史密斯师傅。」
艾克特爵士关上门的同时不知从哪儿熟练地抽出两把椅子,将其中一把放到特里屁股后面,然后拍拍少年肩膀。
「他娘的酒呢?」
原本被夹在腋下的皮酒囊在空中滑过一道曲线稳稳地被小老头接住,后者打开当即就闷了一口,接着对着刚刚劈砍过后的剑刃吐了一口,用手指擦了擦剑刃借着窗户透过的光线检查了一番。
「老子之前给你说过这剑伤的太重压根没法修,只能熔了重锻。」
秃顶老头依旧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再次检查长剑。
「别忘了告诉莱纳德大人得找穆恩大人或者其他祭祀给这把剑重新附魔。」
老铁匠朝着青年点了点头,后者心领神会,当即用干净的白色亚麻布擦拭几遍,接着抹上剑油,最后拿起桌上的剑鞘将其小心收入其中,随后他恭敬地用双手将其呈给此时坐在房间里的总管。
「大人。」
「我代表莱纳德大人对你们的工作表示感谢,辛苦了,史密斯。」
青年露出一个憨厚的笑,随后朝坐在另一边的金发少年就像水牛那般深深低了低头,特里则友好地点头以作回应,曾经他与其共同在城堡间游戏玩耍,可现在不同以往。
可怜的厚壁障?少年在心中戏谑,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噌!」
狩猎总管从剑鞘中拔出长剑,短暂凝视剑刃上跳动闪烁的光点。
「我不得不承认,老东西,你真是好手艺。」
「废话,老子二十七年前亲自打的这把剑,二十七年后老子只可能打的更好,还用的着你说。」
满身是汗的老铁匠又喝了一大口啤酒后将酒囊递给一旁的青年,接着粗俗地用手背擦过嘴角漏出的酒液。
「虽然老子不该多问,但还是得说一句到底是什么畜生竟然能硬生生给剑芯操断,真他娘的厉害。」
「确实如此。」
艾克特爵士的回答好似有着深意。
「但大人还是用我打的剑杀了它?对吧,绝对是。」
伍德爵士露出一个微妙的表情,老头儿瞧见了,笑骂道。
「老混账,几十年的交情也不能让你破例告诉我一回?」
「老东西,你知道我不能这么做。」
「不得不承认老子就喜欢你这一点。」
老铁匠站起身,将地上的两瓣钢盔拾起,贴近耳朵接着用指节敲了敲。
「锻的不错,但铆接的一坨屎,这几把谁做的?」
「我记得是阿那克斯,父亲。」
「叫他拿着锤子和打孔机去找画草图…对…就是标孔的那群小伙,当着他们面一个个打孔,不同尺寸,不同位置的孔,再叫标孔的去对正,不是他眼睛的问题就叫他接着练,如果不想练或者就是眼睛瞎那就滚去做冷锻,照规矩减工钱。这里虽然不是挂牌子坐板凳的行会,不用把老子当师傅供着,活儿是简单,但想拿高工钱也得靠本事。」
工头将被劈成一半的头盔重新放上人台。
「剩下的部分拿到验甲所,明天再验。」
壮实的小史密斯朝着坐在椅子上的两位贵族低头行了个礼,随后便一把连带着盔甲直接拿起人台,很自觉地从房间退出。
「操,老子的酒,我的儿!」
等到青年退出房间,老史密斯才反应过来啤酒没在自己这儿,有些后知后觉地喊道。
「接着。」
金发少年将自己没怎么动过的皮酒囊甩了过去,小老头儿敏捷地用一只手接住,顿时脸上笑了起来,露出特里都有些惊讶的一排宽阔的白牙,随即又是大喝一口。
「哈,虽说老子从来没跟那群矮人混熟过,但有一点不得不认,他妈的打完铁喝口啤酒是真他妈的爽。」
老史密斯放下酒囊,终于开始自他们进屋后第一次对视。
「所以……」
特里发现他的两只眼睛还是和以前一样大小不同,一只微缩一只圆瞪。
「驯狗的是来取主子的剑,而你,嗯,孩子,我该怎么称呼你?」
「失主,来抓贼的。而我该叫你什么?」
「史密斯师傅,特里少爷亲自到此是为……」
「为了你未经许可就从我这儿拿走的东西。」
狩猎总管想要履行自己和稀泥的职责,但一旁的特里则直接了当地打断,双手环抱,眼神比冰钢上的冷光还要冷酷。
「我的工具、器皿、材料、测量工具、蓝图图纸、锋银锉刀、秘银钻头、鳄皮箱、还有里面的东西以我最重要的短剑。」
「如果我不呢?」
「剁手,对窃贼,茹迪王国每个地方的法理难得如此统一这么一次。」
金发少年不动声色地对一个老头儿威胁道。
「你可以留着那张嘴为我的父亲卖命,我看也只需要你的嘴就行,就像你说的都是简单活计,挥锤子流汗水,没人无可替代。」
除了我那贵为伯爵和家主的父亲,特里在心底默默补充。
「好家伙,年轻的大人哟,你长相像你老子,说话也像你老子,但你做事又像不像你老子呢?要知道我这老东西只服你老子的最后一点。」
「我不需要你的尊重更不需要仆人的认同,史密斯,别还是认为我还是小时候的样子,现在我说到做到。」
金发少年从椅子上直起身子,碧眼宛如一头孤狼凝视。
「我!要!我!的!东!西!」
「你心里充满怒火。」
老铁匠对少年瞪着自己那双大小不一的眼睛,接着却大大咧咧地露出一个狂热的微笑。
「很好,人心如钢铁,要坚强有用,就得用怒火煅烧。」
「特里少爷,这老东西保准现在是没睡醒,能否请你稍等片刻,我保证待会儿就让他乖乖把少爷您的东西拿出来……」
房间里的气氛顿时变的火爆,艾克特爵士拼命想要降温,但对面的老铁匠直接打断道。
「养狗的你可以回去了,这里已经没你的事了。」
「老东西,我可是在保你的那双手!」
「老子不需要任何人来保!老子之前被行会搞也没找过任何人保,现在在这儿更不需要任何人来保我,老子凭本事吃饭,也和你一样照令行事……」
老史密斯转过头吼道,接着走到架子前,那个摆满工具的架子。
「更何况老子今天难得亲自出马来锻造一把焊接剑。」
「谁的剑?」
特里凝重问道。
「还能是谁的剑?」
曾经奔走过利剑之城、下过矮人之国的北境第一铸剑师从架子上拿起一把闪着银色微光上面铭刻符文的铁锤,依旧瞪着那双一大一小的眼睛,再次弯着嘴角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当然是你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