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2 Chpt.14 骑士少女与酒馆老板

Vol.2 Chpt.14 骑士少女与酒馆老板


    瓦尔戈涅喝醉酒后,就会到黑市的角斗场去,要么把人打一顿,要么挨一顿打。他不在乎输赢,只是难以忍耐没有鲜血和痛楚的生活。


    赫尔卡什很清楚自己老板的习性,因此在瓦尔戈涅走后,她就让尤莉耶塔关闭了酒馆,三人一起在酒馆楼上的公寓里清理出了一套桌椅,点起了铁炉。万幸的是这间房子里的水泵还是正常的,赫尔卡什主动提出要帮阿纳丝塔夏清洗被污水弄脏的衣物和鞋子。


    「好在那个混蛋看不上这间屋子。」尽管只穿着单薄的打底衣物,阿纳丝塔夏却没有像尤莉耶塔一样在阴冷的屋子里瑟瑟发抖,在炉子把周围烤热之前,这个可怜的小姑娘只能蹲在炉子边取暖。


    「委屈您了,洛德维茨小姐。」赫尔卡什小心翼翼地搓洗着盆里的呢绒衣裙,她因疼痛而不能蹲下来,深口的木盆放在桌子上又有些高了。


    「叫我阿纳丝塔夏就好,赫尔卡什小姐。洛德维茨家族的领地被魔物攻陷了,现在我只是个空有名号的贵族,而且本来也就不是什么显赫的家族...」


    看到阿纳丝塔夏的眼神一直保持着呆滞,赫尔卡什长出了口气。她难以想象魔物潮流造成的惨象,可她知道眼前年轻漂亮的贵族小姐其实还深陷在痛苦中,她所表现出的麻木也正是那样难以理解的痛苦所致。


    「好吧,阿纳丝塔夏,我想我应该比您年长一些。我,这位尤莉耶塔,还有这里的其他四位姑娘,我们都是命苦的人,我们也经受过您无法想象的痛苦,因此我想我能斗胆说,我同情您,我能理解您此时的感受。」


    「嗯...」阿纳丝塔夏表现出了些许惊讶,她的目光略微斜向了这位较自己稍年长的女性,因为她的语气不但透露着沉稳与知性,而且用词能说得上考究。


    赫尔卡什敏锐地捕捉到了阿纳丝塔夏的情绪,她知道这个女孩开始对自己产生了些许兴趣,便接着说起了自己的身世。


    「我姓卡尔美拉,出生在东边的玛地卜拉城。不知道您是否有到访过,不过只要把洛德维茨的白色换成金黄色,就是那里的沙漠的样子。我的母亲也是酒馆的女侍,不过她不曾做像我一样的工作,酒馆里常来的都是些矿工,我的父亲也是其中一位,不过他是工头,同时也是一位佣兵,他们给领主卖命,赚取采矿的收成。玛地卜拉的沙子下遍布矿藏,因而我的家庭还算得上富裕,我也因此上过学校...」


    阿纳丝塔夏基本已经猜到了接下来的故事,因此她摇起了头。还在初级公学时,她就已经对贝尔蒂岛的地理了如指掌了,她能在脑海中想象出所有城镇的位置、它们所属的家族势力,然后是这些地方的产出。


    玛地卜拉是富含魔力的沙漠,四面环海却常年没有降水,那里富含矿砂,地下还有着储量惊人的水晶矿床,这些水晶开采后会直接运往海边装上舢板,再由对岸的黎曼匿港运送到东大陆销售,因而玛地卜拉公爵也是贝尔蒂岛上最为富有的领主之一。


    采矿能横增财富,可沙漠中的幻毒蝎、蟒蜥,还有地底下的水晶鲮和以水晶矿为食的巨型蠹虫都使得采矿的环境险象环生,矿工通常都兼有佣兵的职责,但矿难和魔物的突袭还是使玛地卜拉和曾经的洛德维茨一样,遍地响着哀乐。


    「是什么时候?还有你的母亲怎么了?」


    赫尔卡什愣了一下,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尤莉耶塔也站起身来,有些惊恐地望着阿纳丝塔夏。


    「是...我十三岁的时候...被埋在下面了...我的母亲,被父亲手下的矿工的家里人给...我的家被搬了个干净,房子也被他们用镐子和铁锤砸烂了,我只身一人被那个酒馆的老板托人带上了矿船,送到了黎曼匿,在那里我被卖给了这里的老板,后来才被转手给了瓦尔戈涅。」


    听到这里,阿纳丝塔夏皱紧了眉头,同为女人,很多细节不需要赫尔卡什再跟她提起。这个女人在不久之前,就在仅仅和自己隔着一扇门的地方,就被和自己有着相同血脉的叔父...


    她无法反抗那个残暴的男人,只能发出那样的呻吟,阿纳丝塔夏不免去想假使是自己身处于那个男人的胯下,就好像想象到母亲和那个讨厌的父亲恩爱,她便会感到恶心,因此她低下了头,用双手揪住了自己的两条辫子。


    「请您不要...不要觉得愧疚,我和尤莉耶塔都觉得,您一定是一位非常善良的人...那个人犯的错误,不应该由您来...」


    「不、不,赫尔卡什,不是这样的...我...对不起...我当时应该打开门去阻止他...」


    「阿纳丝塔夏小姐!」


    在一旁的尤莉耶塔突然叫喊了起来,她单膝跪在了阿纳丝塔夏的身边,把双手放在了她的膝头,两双泪汪汪的眼睛彼此相对。


    「不...不要怪自己...阿纳丝塔夏小姐没有错,都是尤莉耶塔的错,赫尔卡什姐姐是为了我才...都怪我...我拉住了你...我是个自私的胆小鬼...」


    很快,哽咽就塞住了尤莉耶塔的喉咙,她趴在阿纳丝塔夏的膝头放声哭了起来,这她不知所措,在她朦胧的视线里,她的一只手放到了这个可怜的女孩的背上,还有一只略有些粗糙的手随后搭在了她的手上。


    「尤莉耶塔,你是个好孩子,那时候你一定害怕极了吧...你做的是对的,阿纳丝塔夏小姐和咱们的事没有关系...」


    赫尔卡什也红了眼睛,仿佛被凌辱的痛苦远不及她此时的心痛,她恳求地望向了阿纳丝塔夏。


    「是我的错,我快攒够钱赎身了,而且最近...有一位熟客,他想要娶我,也许我不应该这么不知好歹,但即使作为一个妓女,我也...感谢女神的护佑,我的身体很健康,只是身份卑贱...不,阿纳丝塔夏,我早就受够了,这样一个在乎我的男人,那是女神赐给我的,我决定为了他也好,不再向其他人售卖我的身体...」


    说到这里,赫尔卡什也忍不住哽咽了起来。阴暗的房间里,炭火的噼啪声不合时宜地打扰着三人的啜泣。


    「自私的,只是我而已...尤莉耶塔,她才刚刚十七岁呐...今天我和那个无耻的混蛋提出来这件事,他给自己灌了一瓶酒,就要当着我的面用这个可怜的姑娘发泄,要她服侍他...我居然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小姑娘为了我遭受羞辱,然后他还不满足,把她推倒在地上,逼她脱掉衣服...」


    「阿纳丝塔夏小姐,您别听她说!赫尔卡什姐姐一直很照顾我,洛德维茨大人比我们做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了,就算赫尔卡什姐姐不提起那件事,他也一样会找别的理由欺负我们...」尤莉耶塔的语气中带有些愤恨,因此说话也变得流利了许多。


    「你别胡说了!他可从来没有对你们做到那个程度!」赫尔卡什几乎是在呵斥。


    「那不都是因为赫尔卡什姐姐在保护我们吗?他...他根本瞧不上我们这种货色...他总是拿着我们给他赚的钱去内城挥霍!他都...为什么今天就...阿纳斯塔夏姐姐,赫尔卡什姐姐她挡在了我前面,那个男人打了她,然后...呜呜呜...」


    尤莉耶塔的一声「姐姐」仿佛是一根冰锥刺进了阿纳丝塔夏的胸腔,心脏猛地抽动,她的背后也好像被冷到了一样猛地抖动了一阵,与此同时耳边响起了一阵嗡鸣,她麻木的大脑在此刻逐渐开始解冻。


    那根冰锥刺进了冰面上的裂痕,裂缝逐渐蔓延,从底下渗出这个女孩的血液和骨髓...


    「为什么,她们的哭声这么刺耳呢?」


    不,哭得最难听的应该是自己才对...


    「我的小小安娜,你为什么要哭呢?你是在害怕吗?妈妈...妈妈已经不能保护你了...」


    一层层地解开浸了油的狼皮的缠绕,枫木迷人的纹路展示在了眼前。细细地擦去上面的油蜡,阿纳丝塔夏慢慢回想起第一次触摸这木头的感觉。


    「妈妈...我用不了魔法...」


    母亲那张苍白的脸依旧美丽动人,她的微笑抚慰着趴在床边的女孩的内心,她伸出手捏了捏女儿稚嫩的脸蛋,随后从床头柜中取出交给她的礼物。


    「乖,我的安娜,妈妈也不擅长魔法,但是妈妈以前也是很厉害的哦,你爸爸那么凶的男人都会听我的话...」


    她摇了摇一旁悬挂的铜铃,女仆领来了一位披着冰原狼皮大衣的男人,年幼的阿纳丝塔夏惊得张大了嘴。


    「他...他长得和妈妈一样...」小阿纳丝塔夏几乎是在尖叫。


    母亲被女儿的举动逗乐了,她忍着笑,抚摸着女儿的头。


    「他也长得和安娜一样呐,这是你舅舅,他会教给你我们雪族的魔法...」


    用手握紧那块称手的木料,另一只手的指尖轻捻起光滑的金属块,麻利地从布带中将其取出,摁入金属管中。


    咔嚓——


    金属管被合起,沿着手臂伸出的方向指出,魔力沿着木头的纹路游走,金属管里面蚀刻的法阵逐渐亮起,里面好像烧起了烈焰,空气躁动地逃窜,却被法阵牢牢束紧。


    「你能保护好自己的,安娜,你是勇敢的雪族人。」

    ————


    巴布勒端详着摆在桌面上的新画,摇晃着手里的葡萄酒杯。画上仍旧是金发少女如同桃子般的胴体,在自己经营的馆里、自己的家里,这位少女的身姿处处都有悬挂,可他就是孜孜不倦。


    他的嘴角先挑了起来,随后是眉梢,只因隔壁房间传来的声音变得难听了起来。他一口喝下了杯子里的酒,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等到隔壁不再传出声音,他便去敲了那边的房门。


    「瓦尔戈涅,我的老兄,看看你把我的商品给折磨成什么样子了?」


    身材宽厚的南方人正在安装自己的假腿,他的身下一只魅魔正耷拉着翅膀,身体抽搐着,她的尾巴被这个男人的膝盖压在床上。


    「切,你倒是自己去对付下这些死玩意儿试试!就算砍断了手脚、把翅膀也撕下来,把一只这种东西和一头发情的冰原狼关在一起,没几天这东西又能长回去。」


    巴布勒用手理了理已经梳得很整齐的头发,耸了耸肩。


    「对于魔物,我向来是不会去同情的,可这毕竟现在是我的财产,我心疼的是能让我赚钱的物价,这东西至少今天之内都不能给我再赚一分钱了,遇到有那种癖好的客人...」

    

    瓦尔戈涅巨大的手掌拍在了魅魔的屁股上,发出「啪」的脆响,安好假肢的他走到巴布勒的跟前,把本就细长的双眼眯成了缝。


    「你小子消息一向灵通,你能不知道洛德维茨已经完蛋了么?」


    巴布勒的眼珠子左右转了一圈,他又一次耸起了肩。


    「切,上两批货,价格至少翻两倍,我知道你还没卖出去,到时候记得把我的份补上,你要够良心,还得把其他兄弟们的份也补了。」


    面对咄咄逼人的瓦尔戈涅,巴布勒只能连连点头,把这个骇人的奥客送走后,他便坐到了房间里的沙发上。


    「哼哼,过不了几天,南方的消息就压不住了吧?这两批货,可不止翻两倍...」


    他抬起头,正对着他的墙上仍然是一幅少女的裸体画。


    「奥塔维拉,她肯定会替我解决这麻烦事儿的。那些南方人,别想把我当成可以刮油的鲸鱼...哈,再再之后,送来的每一分钱,都不会再经过他们的手...」


    巴布勒情不自禁地露出猖狂的狞笑,但是想到自己今晚还和那位画家小姐有约,便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浮想起了那时候的场景。

    

    「呵,她可是比魅魔还要魅魔的存在...」


    他站起身,走向趴倒在床上的那只魅魔,很快又沉下了脸。


    「啧,南方人,不是很忌惮这淡金色的么?」

————


    在码头边的餐厅饱餐一顿,瓦尔戈涅动身返回他的酒馆。一如既往的坏心情让他一如既往地有着过人的食欲,往肚子里塞下了一整只炖鹅和一条足有他小臂长的烤鱼后他才感到些许满意,慢慢悠悠地在街道上闲晃着。


    塔克·兹姆诺陷落了,洛德维茨又一次流离失所,不过不管是下落不明的帕拉格涅男爵还是瓦尔戈涅,祖辈口中遍布森林草原的祖国从来就不是他们所认同的,他们只对与那里的冬天一样的寒冷有所感触。


    他们继承了先民的骁勇,为贝尔蒂带来了改进的冰原狼驯养与繁育的技术,在雪橇和狼背上为国王征服了雪原,建起了格兰尼察边墙,把山麓下的雪族人收纳进了领土,使他们成为贝尔蒂人的佣兵。但贝尔蒂人毕竟只是名义上的身份,每一个洛德维茨都不曾对此有过认同。


    如果不是断了腿,自己理应守护自己出生的那座城市,在那里被魔物撕成碎片也比在这座异乡的都城里苟活要好得多。瓦尔戈涅总是莫名其妙地感到恼火,因为隆冬的贝尔蒂城还见不到一片雪花。一旦在这温暖的阳光下沉沦,那回到那片冰天雪地的壮志便只会是做梦或醉酒时的诳语。


    「巴布勒,这个小人...」


    本以为洛德维茨已经镇压住了南方的魔物潮,可这次的泛滥却如同平原上的雪崩,接下来至少一整年,至少得度过再一个安稳的冬季,那群佣兵才会有胆子回到雪山里去做事。上一次的货物,巴布勒明明早就知道南方的乱子,却还是云淡风轻地和自己索要了以往的价格。


    那点钱,要用整整一年?更别说巴布勒那只狐狸肯定会趁机哄抬价格,中饱私囊,被外人利用的羞恼让瓦尔戈涅和手下的佣兵都咬牙切齿。


    「去他妈的,如果他不给钱,我就把他那只宝贝操到死!」


    想起方才让自己尽兴的那只魅魔,瓦尔戈涅狞笑了起来。那可是最抢手的货色,有着雪族魔女样貌的稀罕货,要抓到这么一只并不容易,不过愚蠢的贝尔蒂佬根本不买账!


    不,不止如此,还来了个碍事的家伙,帕拉格涅和那个婊子养的贱种!酒馆的收入根本不够自己花销,赫尔卡什那个臭婊子居然敢在这时候提出不卖了!她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是冲着她来的?那个贱种还在这个时候,想要分走...不,她就是来赶自己走的!


    「还把奥塔维拉也牵扯进来...操他妈的!如果非要把我赶回去冻死,那就算是国王,我也跟他拼了...」


    他回想起了侄女的面容,和那只魅魔十分酷似。


    「帕拉格涅娜,你要是定要与我作对,我就把你当成那只魅魔!我要用你美妙的惨叫来佐酒,用你下贱的血来让兄弟们彻夜狂欢,再打断你和你母亲一样高傲的鼻子,你一辈子都会活在羞辱中...」


    魔女,还有处女,呵,这两个词会放在同一个女人身上简直就妙不可言,对她的蹂躏并不需要任何怜悯...


    「赫德瑞克,你在下面听着吧,你还没碰过的未婚妻,她甜美的淫叫...」


    瓦尔戈涅狰狞的笑容在他粗暴地踹开酒馆的大门后便僵在了脸上。


    狼皮大衣和披肩,还有雪狐皮帽,这样厚重的装扮在温暖的贝尔蒂城堪称怪异。尤莉耶塔站在柜台对面,用刀子有些费力地切着大麦面包,穿着大衣的人侧坐在柜台这一头,用烈度最高的燕麦酒就着铺了一层干酪的黑面包片,缓慢地咀嚼、下咽。这人的手指白皙纤细,可以看出是位女性。


    「诗...诗菈赫忒娜...」瓦尔戈涅不由得虎躯一震、面露出惊恐,他当即抄起了一把椅子,同时取下了挂在墙上作为装饰的覆皮盾牌。


    「你就给姑娘们吃这些么?明明在王都粮食是那么便宜易得。」


    对方操着一口有些刻意的官腔,这又使瓦尔戈涅放下了手里的家伙,因为自己的嫂子必不可能以这种方式说话。


    「不觉得热么,帕拉格涅娜?」


    阿纳丝塔夏一口灌下了杯子里的烈酒,用手帕擦了擦嘴,摘下了厚实的狐皮帽,两束轻柔的细辫从身后垂下,血色涌上了她白皙的脸,愤怒充满了她绿色的双眼。


    「热,叔叔,你应该知道王都的夏天会让人汗流浃背,即使是现在也犯不着穿这么厚实。」


    「哼,你果然是魔女的种。」


    阿纳丝塔夏冷笑了一声,披在身上的大衣随即滑落,瓦尔戈涅连忙又举起了武器,起步将要奔跑。


    咔嚓——


    瓦尔戈涅停下了脚步,冷汗从他脖颈的皮肤上渗出,最后不足三尺的距离,他的脚却宛如钉子钉进了木地板里。


    这个声音他曾在战场上听过,他对他称为嫂子的那位异族女人的恐惧就来源于此——此刻阿纳丝塔夏左手所持的那根略长于半寸的金属管,黑漆漆的洞口正指着自己。眼前年轻的女孩明明视线没有看向自己,那根管子却像是豹子的眼瞳那样直盯着自己的咽喉。


    那是「魔族」善用的武器,有了他们手里的管子,帕拉格涅才可以毫无顾虑地率先冲进魔物群中,只管着眼前的敌人,无须理会后背。瓦尔戈涅只感到头皮发麻,因为那个名为诗菈赫忒娜的女人曾在五十尺开外用一根半尺长的金属管给自己身后的一只兽人的喉咙开了洞,让它哀嚎着死去。


    (一贝尔蒂尺约为1.42公尺,一寸约为0.47公尺)


    「这么一支小玩意儿,你指望用它来杀死我么?」瓦尔戈涅俯下身子,单膝跪下,用覆皮盾遮掩住自己的躯干和咽喉,露出一双眼睛,同时把身体转成侧向,与阿纳丝塔夏僵持。


    阿纳丝塔夏了解这支铳的威力,贝尔蒂优秀的射手能在十尺外击碎哥布林的头颅,但在五尺外骑士团的板甲便能够抵挡住它发射出的弹丸。


    用水晶矿砂和铅制成的弹丸并不是元素魔法的良好载体,只能单纯地注入魔力将其激发,若是在魔力掺杂了雷电或是火焰元素,恐怕还未出膛弹丸就会炸裂。熟练运用魔法的术师们并不青睐这种武器,让他们从魔力中剔除自己惯用的元素那实在有些为难,不如把魔力用在术式上,用途多变且威力更强。


    「我并不想杀死你,即使早些时候你这么羞辱我...」


    阿纳丝塔夏深吸了口气,努力止住身体的颤抖,方才喝下去的酒已经反上了她的喉咙,她于是趁着这股劲把尤莉耶塔新斟好的一杯酒也灌了下去,这让她有了足够的胆量站起身来,面向瓦尔戈涅。


    「我所不能容忍的,是你用那样肮脏的语言侮辱我的母亲。我想你应该和她并肩作战过,为什么,你对她,对我的族人,要如此恶毒?」


    面对着怒视着自己的阿纳丝塔夏,瓦尔戈涅啐了口唾沫,随后放声大笑。


    「你这个杂种,到底有什么底气把自己视为她的族人?你顶着洛德维茨的姓氏,流着帕拉格涅的血,讲着一口漂亮的贝尔蒂佬的腔调,除了脸蛋和头发,你到底还有什么?你根本就不知道,那群拥护魔王后裔的贱种本就是被我们从大陆上驱离的,我们从他们手中夺回了土地,却又被草原人驱逐...」


    「我没有兴趣听你讲东大陆的陈年旧账!」


    「你把自己当作贝尔蒂人么?流亡的洛德维茨受施洛戴克举荐,为贝尔蒂王效命,可我们的祖国只会是我们的先民从雪民的魔爪下夺回的那片沃土!若不是为了报答贝尔蒂王,让我们的族人有资本在这片土地上立足,我们怎么会容许魔族的铳指着我们的后背!」


    「一派胡言!我们的族人在先王之前就已经流亡至贝尔蒂,为了躲避将来的战乱自愿迁到了南方。本就相安无事,是你们洛德维茨逼迫我们迁出山麓,让雪族人成为你们的武器,为你们修筑格兰尼察。我的族人死于饥寒和战争,女人为了活命被迫嫁给贝尔蒂人...」


    阿纳丝塔夏突然哽咽,回想起来,因这次格兰尼察和包含塔克·兹姆诺在内的数个城镇的沦陷,她所知道幸存的雪族人,貌似就只剩她一人了。她看向了柜台后的尤莉耶塔,她面露惊恐,强装镇定,实则在不停地发抖,于是她再次深吸了口气。


    「瓦尔戈涅,我无意与你争论这些,因你我都仅仅是虚伪的小人。以阿纳丝塔夏·诗菈赫忒娜的名义,为了饱受你欺侮的这些姑娘们,我要收回属于我母亲的财产,以此驱逐你。你回到南方去吧,你名下的城镇和村子都还完好...」


    「你这个贱种,到底要为谁喊冤呢!我的爷爷,你的曾祖父,他可是死于反叛的雪民的铳口,他的脑袋从后面被子弹打成了浆糊,当时我可就在那里!我的父亲和亲弟弟,他们可也是你的叔公和叔父,他们英勇无比,可那些可恶的魔族却看着他们被团团围住,手里的铳却在朝天开火,在庆祝他们的死亡!你说——你到底想怎样?你们族人欠下的,你想要拿走么?还不够,剩下的我这就让你来偿——」


    瓦尔戈涅猛地跃起,向阿纳丝塔夏扑去,可随着「砰」的一声烈响,木头和金属的碎裂声附和着这巨响,随后是一个庞然大物轰然倒地的闷声。


    还有不到两尺而已——瓦尔戈涅正想站起,可他发现手里的盾牌已经被击穿,他的假腿被击穿盾牌的弹丸从接口处打碎,他给身体使用的强硬法术对这副假肢并没有效果。


    咔嚓——


    狼狈地趴在地上的瓦尔戈涅应激般地在地上翻滚了一圈,可他所仰视到的令他彻底打消了再跳起来的念头。他眼里能看到的是一双由白色丝袜覆盖的修长而匀称的腿,在大腿处露出一截透露着红润的白嫩肌肤。


    那双腿有着柔美的线条,略微前后错开,优雅而骄傲地并在一起,但线条同样柔美的还有阿纳丝塔夏手中的那把长足有一寸的单手铳。


    「你认得它么,是我母亲的吧?她用这件宝贝救你和我的混蛋老爹的次数,多得数不清了吧?」


    阿纳丝塔夏的语气故意装出轻佻,一向温和的她并不擅长虚张声势,但此时的手里的武器就仿佛母亲扶着她的肩膀,她的站姿如同准备起舞时一样挺拔。


    那把铳原本折叠起来,被她挂在大腿侧面,藏在裙摆下,因而将它取出时她提起了裙摆,此刻来不及放下。她不慌不忙,毫不在意地展示着自己迷人的双腿,直到她娴熟地取出一颗弹丸,用洁白的门牙轻轻咬着,左手摁下那把刚刚击发过的短铳的卡榫,让铳管折叠,用三根手指握着铳,用食指和中指取下弹丸放入铳膛,再用拇指摁紧。


    咔嚓——,左手的铳也上好了子弹,她便不慌不忙地放下了举得有些酸了的右手,让裙摆重新回到自己脚踝边。


    「答应我,或是和你爷爷一样,你选择吧?」


    瓦尔戈涅从地上爬起,捡起断掉的假肢,取出里面的尖锐的金属管。阿纳丝塔夏眯了眯眼,把两把铳都指向了瓦尔戈涅,左手指着他的脑袋,右手的那一把瞄准着他的右臂,若是他想把那根管子抛出,她便能先一步让他的手臂旋转着飞出酒馆的门口。


    「你这魔女...走着瞧!」


    他用一条腿跳着,转过身,把金属管捅进一张椅子里,以此作为拐杖,缓慢地离开了酒馆。


    ......


    呼、呼...呵呼...呃呼...


    一下子变得好安静,呼吸变得局促了,明明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肺都开始疼痛,却还是感觉要窒息,眼前的一切好像都在晃动,只剩下从敞开的门照进来的光刺痛着眼睛。


    咚咚,哒哒哒哒哒...砰——


    啊,那个女孩...是尤莉耶塔,她跑了出来,去关上了门,手上的铳还指着那个方向,不能对着她...危险...


    手放不下来...明明很酸痛...


    呵呼...呵呼...


    「阿纳丝塔夏...阿纳丝塔夏!」


    「赫...卡什...」


    「你做到了!他已经走了,我们已经安全了!阿纳丝塔夏,快,快放下吧...还有你给我的这把...我不知道怎么把子弹取出来...我刚刚一直在门后面听着,你看我的额头,还有手上,全都是汗了...呵呵呵...我好担心你,你真的,太让我钦佩了,独自面对那个家伙...」


    赫尔卡什眼泪流了一脸,脸色止不住笑意,她小心翼翼地把阿纳丝塔夏手里的铳取下,放到一旁的桌子上,尤莉耶塔这时终于鼓起勇气,钻进阿纳丝塔夏的怀里痛哭起来。


    「我...我做到了吗...成功了吗...把这里夺回来了吗...」


    阿纳丝塔夏只感到一阵眩晕,随后倒在了两人的怀里。


    「阿纳丝塔夏——」


    「老板——」

    ————


    临近黄昏,洛德维茨酒馆的大门仍然紧闭着,四名女侍聚集在了门口,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没看到赫尔卡什姐姐和尤莉耶塔?」仅仅比尤莉耶塔年长一岁的吉梅尔提问道,她率先推了推门,发现门上了锁。


    「好像,今天一整天都没看见老板?」四人中最年长的赫卡忒提出了疑问。


    奥莉摇了摇头,比吉梅尔稍微年长一点的娃芙站在离三人最远的位置,悄悄捂住了嘴。


    也许是听到了门外的动静,赫尔卡什打开了门,探出头扫视了一圈,见是四位姐妹,便打开了门让她们进来,又把门锁上。


    「干什么这么神经兮兮的?尤莉耶塔呢?」赫卡忒拽住赫尔卡什的手腕,皱着眉问她。


    「你们先过来,站成一排,我有事要宣布。」


    在赫尔卡什的指挥下,她们四人在柜台前站成一排,摆出接待客人时的那副乖巧站姿。


    「唔,这裙子会不会太短了?」


    「没有没有,很好看啊,而且老板的腿很漂亮!」


    「胸部这里也...太低了...」


    「没有关系啦...老板的也不算小了...」


    「呜哇!」


    柜台后的房间门打开了,面露难色的阿纳丝塔夏被尤莉耶塔推搡着走了出来,眼前是四位满脸狐疑的年轻姑娘,和她穿着一样的衣服,戴着同样的蕾丝头饰。


    「是新来的吗?」赫卡忒问道。


    「长相好特别的姐妹,好漂亮呀!」奥莉惊叹着。


    「她的眼睛怎么是绿色的?而且头发的颜色也很浅...」吉梅尔也跟着议论。


    啪啪,身为大姐头的赫尔卡什拍了拍手,她们便都安静了下来。


    「隆重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的新老板,阿纳丝塔夏·洛德维茨小姐,之后她将接任瓦尔戈涅那个混账东西,我们的好日子来了!」


    「什么?是真的吗?她怎么做到的?」


    「为什么老板和我们穿着一样的衣服?她自己也要工作吗?这怎么可以!」


    「她这么漂亮!而且她是贵族吧?怎么能让那些男人碰她?」


    娃芙本来也想说些什么,可她捂着嘴作呕了起来,尤莉耶塔连忙跑到她身边,扶她到一旁坐下。


    阿纳丝塔夏向面前的姑娘们微微鞠躬,随后露出了一个微笑,姑娘们都被她优雅的仪态所吸引。


    「各位贵安,我叫阿纳丝塔夏·帕拉格涅娜·诗菈赫忒娜·洛德维茨,这间酒馆归我母亲诗菈赫忒娜·洛德维茨所有,今天我正式代表我的母亲将它从瓦尔戈涅手里收回,并负责日后的经营。同样作为女人,我希望各位能把我视作姐妹,我一定不会...」


    「诶?那么是姐姐还是妹妹呢?」


    「对呀,老板现在多少岁呀?」


    「长得太漂亮了看不出来啦,说年轻看上去又很成熟,说老看上去又很年轻。」


    赫尔卡什咳嗽了两声,止住了喧嚣。她尴尬地朝阿纳丝塔夏笑了笑,阿纳丝塔夏则摇了摇头。从她穿上女侍的制服站到姑娘们面前,她就已经获得了她们的信任,因而再多的解释都没了必要。


    「我吗?我二十二岁,今年过完生日二十三。」


    「是妹妹诶?我能叫你安娜吗?」赫卡忒两眼放光。


    「哇哦,赫尔卡什姐姐是老大,安娜就是...老四了哦!叫姐姐吧~」奥莉跟着起哄道。


    「可恶,我和娃芙又多了个姐姐,还以为能多个叫妹妹的人!」吉梅尔跺了跺脚。


    「都没大没小的!叫老板,她才是老大,我们都得听她的。」赫尔卡什对妹妹们训斥道。

    

    阿纳丝塔夏「噗嗤」地笑了出来,她已经很久没笑过了,现在的场面令她由衷地感到开心。


    「叫安娜也是可以的,这本来就是我的小名。还有...我姑且还是个'姑娘'吧...」


    她给所有人结了三天的工钱,解释了情况,因为担心瓦尔戈涅报复,接下来三天暂停营业。她浏览过了酒馆的账本,从赫尔卡什那里了解了姑娘们的收入情况,随后「合理地」给姑娘们加了薪水,这让所有人都很惊喜,她们几乎是跳着从后门离开的。


    在门口张贴好了告示,赫尔卡什回到店里,此刻已经是晚上了,阿纳丝塔夏独自一人坐在柜台后面,她的面前摆放着三把长短不一的魔力铳,她一一拿起来校对、擦拭,又清点起她带来的弹丸的数量,把成色不太好的子弹挑出来。

   

    「安娜,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和你一起...」


    阿纳丝塔夏摇了摇头,但是她还是拿出了一把铳交给赫尔卡什。


    「用布包好,然后带回去练习吧。你可以往里面塞入一团棉花,然后控制魔力,不要让棉花烧着,要让它一下燃尽、炸裂。等你能够做到的时候,你就能让子弹完整地沿着直线射出去...」


    「好...」


    「还有,那个叫娃芙的女孩,她怎么了?」


    「她...应该是怀上了...上次有个客人出双倍的钱,要求不戴套子...她妹妹病了,需要钱...」


    「她年纪还小,我会帮她找医生堕胎的...」阿纳丝塔夏惋惜地叹了口气。


    「那...她恐怕承担不起费用...」


    「我会想办法。」


    赫尔卡什摇了摇头,但她还是照着阿阿纳丝塔夏所说的做了。她知道,要是那个家伙回来寻仇,自己留在这里或许是个累赘,这个勇敢的姑娘一定比自己更有办法保护好她自己。


    夜深人静,这一晚相安无事,阿纳丝塔夏紧绷的脸也终于放松了下来。她把母亲的铳藏在柜台底下,自己用的那一把小心翼翼地用布包好,用左手贴身揣着。


    她从后门出去,可她刚锁好了门,有人就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差点发出尖叫。


    「哟呵,还不回去休息吗?」


    「吓我一跳...正要回去呢,维罗妮卡小姐。」


    「哇哦,你可真适合这一身衣服!啧啧啧,我的腿要是也有你这么长就好了,唔...可惜胸前这里有点不够看,你们店里那位大姐姐就很不错!」


    阿纳丝塔夏尴尬地捂住了胸口,可维罗妮卡不打算就这样停止捉弄她,趁她不注意夺走了她手里的铳。


    「还、还给我!」


    「裙子这么短的话,这东西可就没地方藏了哦...」


    维罗妮卡笑嘻嘻地,调皮地用铳指着阿纳丝塔夏,走上前去掀起了她的裙子,阿纳丝塔夏不敢动弹,只能任由她对自己做这些冒犯的举动。


    「呐,这个送给你,这个的话这么短的裙子也能遮住,武器这种东西最好随身携带。」


    维罗妮卡不知怎的从手掌后翻出了一把袖珍铳,那把铳还不到一掌长,她把它别在了阿纳丝塔夏右腿的束袜带上。


    「谢...谢谢...」


    收下了维罗妮卡硬塞的「礼物」,拿回了自己的铳,阿纳丝塔夏警惕地向后退了一步。


    「不用着急谢我,我得告诉你一个坏消息,你的假期恐怕要泡汤了,不过你是老板,你说了算。」维罗妮卡从她身边走过,把自己晃悠悠的马尾辫对着她。


    「你怎么知道...」阿纳丝塔夏大惊失色。


    「就在附近的巷子里,瓦尔戈涅的尸体现在就在那儿,不过我劝你别过去,因为大概有野狗正在那儿享用。」

你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