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2 Chpt.13 骑士少女与帕拉格涅娜

Vol.2 Chpt.13 骑士少女与帕拉格涅娜


    因为提前回到了王都,骑士学院自然没可能只给我们三个人上课,所以接下来的几天我们三人都当是不正式地放了假,可怜亚兰佐老师他们在停课的时候也得装模作样地到学校待着。


    对于阿纳丝塔夏的审讯工作自然就交给了骑士团的元老们处理,姐姐也有插手此事,不过她并不能对洛德维茨家幸存的女儿表现出包庇,只能让她不太被为难。


    「我也是女人!请你们放尊重点!」


    在议事厅外等候的时候,我听到了姐姐的咆哮。


    两天两夜,她都被关在学院里,最后因为实在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那群啰唆的大叔们还是决定先让她离开,之后定期接受传唤调查。


    「你有什么打算吗?」


    阿纳丝塔夏收拾好随身的衣物,她的其他私人物品暂存在了姐姐在外城买下的三层小楼里,因而从学院出来之后我先把她带去那里。


    「都到这种时候了,我也给不出什么答案...」


    她的眼睛有点红,白净的脸上能看到明显的眼袋,也没有心思用妆容来遮掩住,看上去有些憔悴,漂亮的绿色眼睛显得颜色很暗。但她尽可能正式地打扮了自己,穿上了她仅剩的一件正装——高级公学的制服,但是没有佩戴领徽,说明她并没有入学。


    「暂时,住在我姐姐那里吧?如果你不嫌弃外城的环境的话,那里还挺不错的。抱歉,如果让你住到家里来的话,反而对你来说不那么方便。」


    「劳您费心了,维罗妮卡小姐。王都的外城,那也是比我的家乡要舒适的地方,没有哪里过不去的...」


    她的话语正式得有些刻意,让我诧异她和我们从雪地里救回来的那位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她的腔调变得比我、甚至比姐姐都要像一个在王都内城长大的人,和她哭哭啼啼时夹杂着方言的口吻一点都不像。


    这种气氛有些尴尬,我实在不擅长应对,只好用手指把玩起了自己的头发。今天没有穿制服,只是穿了一身平时穿的连衣裙,本来想带阿纳丝塔夏在内城逛一逛,或者去一趟之前让娜带我们去过的老婆婆的甜品店里,总之不能让她一个人待着胡思乱想,可她好像并不是很想和我说话。


    「有点委屈呢。」我小声嘀咕着,心想要是薇雅这时候在身边就好了,可她要回家去陪一陪帕里雅夫人。


    沿着城市中心的大道一直走去,我们很快就离开了内城,拐了个弯,沿着另一条主要的道路往下走去,不久后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招牌。


    「洛德维茨...酒馆,洛德维茨,和安娜家有关系吗?」


    阿纳丝塔夏停下了脚步,她没有抬头,只是缓慢地叹了口气。


    「是我家的财产,是我父亲的堂兄弟在打理。」


    「那,不进去看看吗?怎么说也是亲戚,说不定能得到点帮助?」


    她摇了摇头,脸色变得不太好看,我只好先带她到姐姐的画室去,先让她安顿下来。


    这一片的房子都是三层楼的构造,姐姐把第一层用作作品的展览,还摆了一套茶桌方便与客人洽谈。二楼是她的作坊,除了画具和颜料还有各种调配材料用的工具,她也存了部分魔法耗材在这里,工作的空间可以说有些凌乱,不过大部分的魔法研究她都会在家里的那幢房子里进行,这里堆积的材料还不算多。


    第三层,我并不想提起来这里,我真想用尽所有的魔力打出一发最大的火焰魔法把这里通通烧掉。这一层的角落有一个狭小的暗门,里面有一个隐藏的楼梯间可以通往第四层的阁楼。


    「暂时在这里将就着住吧,楼下姐姐的房间...我还是建议你住在这里好了,实在对不起。」


    「没关系的,我很感激,谢谢维罗妮卡小姐和阿尔辛娜小姐。」


    房顶的倾斜构造让我不小心撞到了头,这里最高的地方也很低,高个子的阿纳丝塔夏再穿了带跟的皮鞋,她得缩着脖子才能不碰到天花板。


    好在这个阁楼还算宽敞,姐姐提前叫人来打理过了。把她的物件都存在这里也还有比较充足的活动空间,有一张桌子可以读书写字,也有一张舒适的床,还有一张小沙发,就在窗户旁边,可以看到底下的街道,我想大概姐姐偶尔也会都在这里偷懒。


    「那个,钱不够的话...」


    「不劳费心了。」


    我轻轻咂了咂嘴,没让她听见。她的远房伯伯,也就是伯爵大人,当时匆忙地把自己的钱包塞给了阿纳丝塔夏,里面的钱大概只够她在王都生活一周,她从男爵府里拿出来的私房钱甚至比那还要少。


    奥塔维拉家族虽然并不是经商的好手,远比不上把我们视作对手的维斯坎蒂家,可稍微资助这个可怜的姑娘一点也并不妨碍,哪怕是把我给姐姐拿去挥霍的钱让给她...


    「我,应该休息一两天,就会去找工作的...」


    听到这话,我稍微愣了一下,然后我看到了阿纳丝塔夏那张疲惫且带着忧郁的脸,她的眼睛好像稍微有了一点光,我走近了两步,她把视线从我的脸挪到了我的胸口,又移向了一旁。


    「你真的没关系吗?」


    我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肩膀,肌肉有些僵硬,她摇了摇头回应我。


    「也不好...一直麻烦你们。我很快会搬出去的...」


    我长出了口气,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个南方姑娘有着如此倔强的性格,想必我们要是借用家里的关系给她安排工作,她也不会乐意的吧。


    叮嘱过她好好休息,临别前我还是放了一枚银币在她手心里,这是出于我自己的意愿,她也没有拒绝。

    ————


    维罗妮卡走后,阿纳丝塔夏并没有躺到床上休息,她只是坐到了窗边的沙发上,以一个舒服的姿势倚靠着,让自己的背和颈部稍微放松,闭上眼歇息。


    过了一会儿,她睁开了眼睛,从窗户看到那个穿着天蓝色连衣裙的少女的身影走在街道上,直到被窗框遮挡住,她站起身走出了房间。


    已经有将近五年没有回来过王都了,但是实话说,自己对外城也没有太多的了解,周围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但只要沿着主要的道路走,不随便钻到小巷子里去,就不至于找不到方向,因此没费多大工夫,阿纳丝塔夏就找到了来时的路,洛德维茨酒馆的招牌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酒馆,各种意义上也可以算作妓院,是男人们寻欢作乐的地方,阿纳丝塔夏从小就被这么叮嘱,因而她从来都不敢离这些地方太近。不管是还在王都作为学生生活的时候,还是成年后回到塔克·兹姆诺,她都会绕开这样的场所,假使不经意间路过,她也会本能地感到抗拒。


    曾经,也还是来过这里的吧,只是对父亲的那位兄弟没有太多好感。他的身上和其他南方男人一样有着一股浓烈的酒味,还有在冰天雪地中锻炼出的粗壮的身形,棕黑的鬓发和胡子似乎从不屑于打理。除此之外,那个人也有着和父亲如出一辙的,像是总是在打量猎物的猎豹那样细长的双眼。


    自己不怎么深的眼眶和略有些细长的眼角大概就是洛德维茨家族的血脉,阿纳丝塔夏并不喜欢这一点,好在她也继承了母亲的面容。只要和那张脸有几分的相似,就可以说得上是一张漂亮的脸了。


    阿纳丝塔夏用手揉了揉被心脏敲得发闷的胸口,她的鼻子因为空气中充盈的水汽和温暖而止不住地发痒,现在大概红得很难看,却还是在拼命吸着气。她没有从正门走,而是从一侧的街巷绕到了后面,通过台阶走上二层,用一直攥在手里的钥匙打开了门上的锁。


    一股潮湿的气息伴随着腐朽的味道瘙痒钻入鼻腔,阿纳丝塔夏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响亮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了一会儿才安静下来。这是一间公寓,只让一个人居住的话,里面相当宽敞,还配备了浴室和厨房,家具都蒙上了布。


    是一间不错的房子,只是闲置了太久了,花一两天功夫清理干净,稍微通通风,再把缺少的物件购置齐全,应该能比较舒服地住下来,阿纳丝塔夏难得地感到了些许的安慰。这是母亲担心她在学校住不习惯,用自己的私房钱托人替她买下的房产,本来也希望自己的叔子能够稍微照顾下女儿。


    「不过当时要是住到这里来的话,早上就没什么机会睡懒觉了。」阿纳丝塔夏心想,这里离处在内城的公学还有段距离。


    那么,是要雇人来收拾,还是节约一点自食其力,这些都不是现在疲惫下应该考虑的,这两天在骑士团接受的审讯实在让她心力交瘁,让她连悲伤都变得麻木,只想闷头睡上一整天,好在奥塔维拉家的姐妹很照顾自己,给自己提供了一个舒适的临时住所。


    「还是不能太依赖她们了。」以自己卑微的身份和这些望族走得太近,接受太多好处,那一定是没什么好处的,或许会付出自己余下的人生来作为代价。


    暂时放下了思绪,阿纳丝塔夏理了理修剪得平齐的前发,深吸了一口气,再猛地吐出来,下定决心推门走进了洛德维茨酒馆。


    现在还是早上,几乎没有人会在早上来这种地方买醉,或者来找姑娘寻欢,酒馆里空无一人,连椅子都还倒置在桌面上,阿纳丝塔夏因而猜疑起这个时间里开门营业的必要。


    「早上好?」她放低音量,探着头,放轻脚步,让鞋跟在木地板上发出尽量小的声响。


    「有人吗?」等了一会儿,没有人回应,她提高音量又问了一次,随后朝柜台的方向走去。


    咚、咚,吱嘎吱嘎...


    她停下了脚步,因为她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木头器具有规律的碰撞声与摩擦声,随后是一个女性的低吟声,那声音随着木质物件的噪音一起变得高亢、急促,好像从忍耐中逐渐释放,随后透露出痛苦。


    「是在那扇门后面...」阿纳丝塔夏找寻着声音,最终确定那是从柜台里面的一扇门后传来的,她便绕过略有些长的柜台,目光匆匆从堆叠的橡木桶和架子上摆满的玻璃酒瓶上掠过,从打开的活板处走到柜台背后。


    「呜呃...嗯哈...啊啊啊...」


    女人的声音带着些痛苦,令阿纳丝塔夏不由得感到背后发凉,她的心仿佛被压在桌子脚下,一下下地被女人的呻吟挤压着。


    阿纳丝塔夏想要去敲门,可有人拽住了她的手,她转过头去,顺着自己的手臂看到了一双惊恐的蓝色眼睛,女孩苍白的脸左右摇晃着,她的手死死地抓住了自己,让自己的手腕感到疼痛。


    「不...不要进去...」


    阿纳丝塔夏读出了对方的唇语,便蹲下身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原来这个体形瘦小的女孩一直躲在柜台底下,她的注意力一直盯着那扇门,因此没有留意到。她把对方拉了起来,两人一起来到酒馆的门口处,穿着女侍制服的少女紧张兮兮地关上了门和窗户,然后倚靠着墙角抱着腿瘫倒了下来。


    「你...你叫什么名字?这,到底怎么了?」


    少女目光无神,只是抱着自己的腿,不时地摇头,嘴里哈着气。


    在这个封闭的空间中,阿纳丝塔夏不由得感到不安,连洛德维茨的寒冬都难以让她感到战栗,此时却让她感到四肢发颤,血管里输送的好像是清凉的水,而不是血液,少女哈气的声音和隐约传来的呻吟声让她难以安静地站立,她干脆取过一把椅子坐到了少女的身边,跷起一条腿不安地摇晃。


    「小、小姐,现在只有啤酒和苹果酒供应...」身旁传来了细小但温婉的声音。


    缩在墙角的少女似乎冷静了下来,她扶着墙站起身,眼神躲闪着对阿纳丝塔夏说。


    「我叫尤莉耶塔...不知有何可以帮到您?我们只在晚上出售烈酒...」


    名叫尤莉耶塔的女孩面容姣好,身材虽有些瘦小但颇为挺拔,有着中部贝尔蒂人典型的长相,蓝色的眼睛和灿金色的头发色泽都颇为鲜亮,阿纳丝塔夏因而对这位少女怀有好感。


    「不麻烦你了,我只是有些事想要问问这里的老板。我叫阿纳丝塔夏·洛德维茨。」


    「洛、洛德维茨?」


    听到这个名字,少女捂住了嘴,眼神中闪过了怀疑和恐惧的复杂神色。


    「不用紧张,我并没有什么显赫的身份...」


    正说着,酒馆里面传来「砰」的响声,一个壮硕的男人从方才传出的噪音的房间里走出。他赤膊上身,正在扯紧自己的腰带。他有着较高的颧骨和细长的眼睛,黑色的头发剪得有些短,却留着络腮胡子,他的胸部和腹部也有着同样颜色的毛发。

    

    「臭婊子,当条狗都当不明白,白花那么多钱来养着!做这么多,还不如让那小毛孩!至少她还能夹得紧些」


    他用难听的南方方言叫骂着,直到走到大厅里,看到了面露惊恐的阿纳丝塔夏,他猛地瞪大了眼睛。


    「嘶,帕拉格涅娜,你怎么到王都来也没点消息?」


    洛德维茨家的人常常都没什么表情,可这时却能看到那男人脸上的笑意和眼角的皱纹,这使得阿纳丝塔夏略微放松了些。


    「瓦尔戈涅叔叔,好久不见...」阿纳丝塔夏露出礼貌性的笑容,微微向自己的叔父行礼。

    

    瓦尔戈涅是父亲帕拉格涅的弟弟,可以说是自己仅存的血亲,但阿纳丝塔夏对他并没有什么好感。她能感觉到,这个外表酷似父亲的男人骨子里和父亲也是一样的,而她从小就对自己的父亲没什么好感。酒馆也并不是曾经身为学生的阿纳丝塔夏应该来的地方,因而即使两人同在王都,她也仅与这位叔父碰过几次面。


    两人在一张桌子旁边坐下,名叫尤莉耶塔的少女颤颤巍巍地为瓦尔戈涅取来了他的上衣,便近乎小跑地跑进了刚才那间屋子里。


    「叔叔,南方的事情...」


    「确实有些风吹草动传到了我这里,是帕拉格涅叫你来避难的?这家伙的剑应该还利着吧,无论是铁做的还是肉做的,这点小事很快就能摆平的。」瓦尔戈涅开着南方人常用的笑话,但这个操着一口王都官腔的侄女并没有要笑的样子,他只好自讨没趣地暗自骂了一句脏话。


    「叔叔,这次的事态...总之塔克·兹姆诺已经被摧毁了...」


    「什么?!」


    瓦尔戈涅那细长的眼睛一下就睁圆了,他猛地拍向了木头桌子,桌子的两条腿便失去了粘连,好在阿纳丝塔夏也被瓦尔戈涅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站了起身,这才没有被倒下的桌子砸到。


    「那帕拉格涅和诗菈赫忒娜都?」


    见阿纳丝塔夏沉默不语,瓦尔戈涅便走上前去,一把抱住了她,阿纳丝塔夏感到对方胸腔硬茬茬的毛发扎得自己的脸很不舒服,就像是沾到了飞蛾的茸毛一样起了瘙痒的疹子。


    「活着就好。」


    两人重新找了张完好的桌子,面对面坐下,瓦尔戈涅用力跺了跺脚,尤莉耶塔便急急忙忙地从里面跑了出来,拿来了一副酒杯,给瓦尔戈涅开了一瓶烈酒,阿纳丝塔夏则摆手示意尤莉耶塔不需要给自己斟酒,她战战兢兢地鞠了个躬,小跑着回到了里面的房间。


    「帕拉格涅娜,告诉我,你有什么打算?」瓦尔戈涅很清楚,自己的侄女和兄长关系并不融洽,嫂子在几年前就已经是一副虚弱不堪的模样,想必这个坚强的姑娘早已有过预想,因此才能这么快平复下来,安慰的话语在这时反倒是多余的。


    「明面上,我是受了阿尔辛娜小姐请求,暂时待在贝尔蒂城。施洛戴克大人在着手指挥修复工作,国王的士兵们现在把守着格拉尼察边境,应该等事情过去了,半年,不,也许得一年...」


    阿纳丝塔夏有些犹豫,一时竟噤了声,不知道该说什么。半年,还是一年,这样一段时间过去后,那又怎么样呢?她用力闭起了眼,过了几秒才睁开,又自我怀疑般地摇了摇头。瓦尔戈涅一口气喝掉了半瓶烈酒,眯起眼打量着眼前陷入沉思的年轻女孩。


    「为什么不去投奔施洛戴克?他一直想找帕拉格涅提亲,让乌尔贝特和你成亲。左边的列卫和右边的普拉瓦可都对洛德维茨的土地虎视眈眈,他可是一直在暗中帮我们家里搅和,现在也肯定是他在借着国王的名义摁着左右两边。」


    「乌尔贝特...」阿纳丝塔夏印象中那是个只见过一面的男孩,比自己年幼几岁,第一次见面就当众掀了自己的裙子,令当时十三岁的阿纳丝塔夏十分难堪。

        (趁这个机会放一份做过粗略标记的贝尔蒂地图。黄色的地名就是南方的三伯爵和男爵领的势力范围:左伯爵领都塔克·列卫,中央伯爵领都塔克·施洛戴克,右伯爵领都塔克·普拉瓦,领都的名字就是三位伯爵家族的名字,其中第一章出现过的奈维卡和奈卡维娅姐妹也来自施洛戴克家族。塔克·兹姆诺就是女主角阿纳丝塔夏的老家,洛德维茨男爵领的领都,领地的最南端就是边境城墙「格尔尼察」。图中绿色标记的森林领地就是之前维罗妮卡三人执行剿灭任务的地方,左侧海湾深蓝色标记的黎曼匿城在前文中由让娜提起过,是亚兰佐的家族所在的城市。顺带一提,美女大姐姐赫尔卡什出身自东部沙漠半岛玛地卜拉城)


    不过,投奔中央伯爵倒不失为一种办法,领地总需要有人管理,本身施洛戴克家就和洛德维茨家有过联姻,施洛戴克大人也正是自己的叔父,只是...


    「我的未婚夫,赫德瑞克,他也战死了...」阿纳丝塔夏捏紧了自己右手中指的指节,那里还戴着一枚订婚戒指。虽然是父亲强加给自己的婚姻,可赫德瑞克在紧要关头把自己关进了房间里,她听到门外魔物的嘶吼和血肉溅在墙上的声响,眼睁睁地看着鲜血从门缝里流淌到自己脚边,直到一阵毒雾使她昏迷过去。


    阿纳丝塔夏对这个并不亲近的未婚夫怀揣着愧疚,她还没有准备好结婚,也还不想回到南方去。如果领地必须有人继承的话,瓦尔戈涅理应是更合适的人选。他所有的领地一直交由父亲代管,那里也在这次袭击中幸免于难,他完全可以回去接任父亲的地位。


    「所以呢?你不乐意嫁人么?」瓦尔戈涅的目光变得有些厌烦,他拿起酒瓶把剩下的半瓶酒灌入喉中,又用力地踩踏地板,让尤莉耶塔又送了一瓶一样酒过来,此时即使隔着桌子,阿纳丝塔夏也能明显地闻到从他嘴里呼出的酒气。


    「叔叔,您知道的,我暂时不能离开王都,而且施洛戴克家的长子...现在洛德维茨领的状况,或许伯爵大人会考虑列卫家或者普拉瓦家的女儿...叔叔,您是比我更好的...」


    咣当——


    瓦尔戈涅不耐烦地把酒瓶摔在地上,玻璃碎裂的响声惊吓到了阿纳丝塔夏,她猛地眨了两下眼,呆呆地望着尤莉耶塔从里面跑出来,用扫帚和抹布清理起地上碎掉的玻璃。


    「抱歉,帕拉格涅娜,只是喝到了瓶不像话的酒,有些不高兴。养着你是干什么吃的,尤莉耶塔,给我麻利点!」


    「是...是!」尤莉耶塔吓得声音和身体都在颤抖,这样反而使她没办法好好清理碎掉的玻璃,从地上捏起来的碎片又因指尖的抖动而掉落,她只能更卖力地去捡,很快手指就被划破,流出了血。


    「我来帮你吧...」阿纳丝塔夏仿佛感觉到窒息,这是刚经历过劫难后再经历恐惧时的感觉,她对恐惧的感觉已经有些麻木,却止不住地紧张,大脑里一片空白,她只知道现在自己非常抗拒再继续坐在那个男人的对面。


    「帕拉格涅娜,这种脏活哪用得着你来做?坐下!」瓦尔戈涅的语气像是在呵斥,架子上摆放的玻璃瓶仿佛都被震出嗡嗡的响声。他用有力的手拔下酒瓶上的软木塞子,开始把第二瓶酒灌入嘴里。


    「你要钱的话,我可以给你,但是这狗屁地方的生意也就只是这样,想要过得舒服,你最好自己去找份工作,这就是留在王都的代价!当然,我可不指望你能做讨好男人的活儿。你要么,去里面,沿着这条路往里面,走到最里面,但不要走到王宫,你就去那儿,找那个疯女人要钱去!」


    再咽下半瓶烈酒,瓦尔戈涅已经有些醉了,说话变得断断续续的,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抬了抬腿,用抬起的小腿把蹲在地上捡着玻璃碎片的尤莉耶塔撞倒,随后抄起一张凳子砸在她的身边,可怜的女侍吓得捂住了嘴,不让自己尖叫出来。


    看到这一幕,阿纳丝塔夏也站起了身来,她好像看清了眼前所发生的事,大脑里有了思绪,也因此有了勇气。


    「瓦尔戈涅叔叔,再怎么说,这里也是我母亲诗菈赫忒娜·洛德维茨名下的财产,只是她租借给您...」


    「别他妈跟我提那个魔女!」瓦尔戈涅两眼发红,龇牙咧嘴地咆哮着,还剩约四分之一的酒瓶砸碎在了阿纳丝塔夏的脚边,她感到带着浓烈气味的液滴溅到了自己的脸上,倒在地上的尤莉耶塔则连忙转过身,这才没让飞溅的玻璃碎划伤自己的脸。


    「我哥哥,他就是着了魔,受了那个魔女的勾引,和她上了床,让我们洛德维茨全家都遭到了诅咒!你就是那个贱人的种!」


    「瓦尔戈涅·帕拉格诺夫,请你对我的母亲尊重一点...」


    「你还敢和我顶嘴么?我真应该把你拖到妓院去看看他们出多少钱买你这张漂亮的脸!」


    「你...」


    阿纳丝塔夏被气得语无伦次,瓦尔戈涅那因为醉酒而发红的脸此时也没有她涨红的脸颊要红润。


    「你看看你自己——你的头发,你的眼睛,还有你这张诱人的脸蛋!帕拉格涅·洛德维茨的黑色怎么一点也没把恶心的颜色给染了?你怎么身上一点都没有洛德维茨的样子?嗯?」


    「你居然...呃,放开我!」


    瓦尔戈涅有力的大手揪住了阿纳丝塔夏的胸口的衣襟,几乎把她拎了起来,无论她怎么挣扎、怎么叫喊,这只手都不为所动,直到他踹开了酒馆的后门,把她扔到了地上,她摔倒在了一个腥臭的水洼里。


    「呜呃!」


    还没等阿纳丝塔夏站起来,歇斯底里的瓦尔戈涅就把一个物件扔在了地上,那东西在砖石地面上弹起,砸到了阿纳丝塔夏的肩膀,她咬着牙忍耐着,但疼痛和震惊让她一时无法用手扶着身体站起来。


    「看到了吗?看看这是什么?」


    瓦尔戈涅的一条裤管被灌进小巷子的风吹起,阿纳丝塔夏瞪大了眼睛,因为方才扔向自己的竟然是一条金属制的假腿。


    「你的爷爷,叔公,还有我的亲弟弟,都他妈死了!像你的未婚夫一样,被兽人撕成了碎片!被冰原狼啃光了骨头!被魅魔吸干了脑髓!都是因为该死的帕拉格涅睡了那个魔女!那个下面长了毒蛇的贱人!她诅咒了我们全家!」


    他扶着墙,两步跳到阿纳丝塔夏的身边,捡起那副假肢安回自己的断腿上,又用这沉重的物件踢了阿纳丝塔夏的小腿,钻心的疼痛让她在地上蜷缩起了身子。


    「你...你这个...」


    「我应该让你也尝尝...被一把钝剑砍穿胫甲,骨髓和血一起流出来,再结成冰!我拖着这样一条废腿随着帕拉格涅厮杀!我们都对他忠心耿耿,结果呢?我养了一年的伤,叔父、父亲,还有弟弟,都他妈在这个时候战死了!这下没有人再能阻碍他爬上那个贱人的床!」


    瓦尔戈涅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颊被流出的泪水打湿。本就昏暗的小巷里,从巷口投射进来的些许阳光把他的身影拉长,将阿纳丝塔夏完全笼罩在下面,本以为自己已经对恐惧麻木,恐惧却还是唤醒了她的知觉,她咬紧了牙,抬起头看向这个庞大的男人。


    「我母亲...她才不是...」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你母亲,她可是个大好人!她买下了这个地方,交给我经营,不能上战场了,待在那个冷死人的地方,这条废腿迟早会把我耗死!呵呵呵呵...你这个小杂种,算是什么东西?你想夺走我的乐园么?呸!」


    他把一口唾沫啐在了阿纳丝塔夏的身上,随后发出癫狂般的冷笑声。


    「你需要钱么?用你的脸蛋、你的下面,用你两腿间的那个洞去换!你想把这里收走,让我回到那个鬼地方去当什么鬼领主?见鬼去吧!」


    用一大堆难听的南方方言发泄完怒火,瓦尔戈涅没有回到酒馆里,而是转身走出了小巷子,见老板没有回来,简单包扎好了双手的尤莉耶塔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看到倒在地上的阿纳丝塔夏她捂住嘴猛吸了口气。


    「小、小姐...您没有事吧?」


    阿纳丝塔夏试图从地上爬起来,可这时她突然感到两腿发软,只有方才被踢的疼痛才让她感到自己的腿还属于自己,尤莉耶塔赶忙上去搀扶着她起来。


    「谢谢...」阿纳丝塔夏呼吸局促,还没有缓过神。


    愤怒和恐惧,两种强烈的情绪再一次让阿纳丝塔夏陷入了不知所措的境地,也许当下应该做的,就是离开这里,忘掉所发生的一切...也许可以去求奥塔维拉家的人,阿尔辛娜肯定会帮助自己,可是这样的话自己就彻底成了他们的附庸...


    「尤莉...耶塔...」


    一个有些虚弱的女性的声音从酒馆里传出,阿纳丝塔夏随着声音望去,是一位样貌十分漂亮的女性,有着瀑布一般蓬松而卷曲的金发。她穿着和尤莉耶塔一样的女侍制服,不过赤着脚,丝袜只穿了一边,衣服胸部的位置似乎被撕烂了,她只能用一只手攥着被撕开的两边,好让衣服勉强遮住她成熟的双乳。她夹着腿,扶着墙,走路一瘸一拐的,阿纳丝塔夏注意到她脸颊的侧面有一块似乎是刚长出的淤青。


    「姐姐!」尤莉耶塔想要过去搀扶,对方却摆手示意她扶好阿纳丝塔夏。


    「洛德维茨小姐...我叫赫尔卡什,是这里最年长的女侍,我从这间酒馆被洛德维茨家接手前就在这里了...」


    说着,她缓缓俯下身,竟然跪了下来,泪水在她开口的同时落了下来。


    「拜托了...看在我们都是女人的份上...你应该能理解我所遭受的屈辱!看在姑娘们的份上,还有你今天受辱的颜面,请你——夺回这里的所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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