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3 Chpt.8 瑟维尔人的“公主”

Vol.3 Chpt.8 瑟维尔人的「公主」


  空荡的大厅中悬挂起了一幅大幅的卷轴,我往里注入魔力,卷轴上的法阵纹路显现出魔力路径,当回路连通,法阵便发出黯淡的荧光。


  我随后在从空卷轴上裁下的一小截导性纸张上用导性墨水写下了几个词语,分别用贝尔蒂语和东方母国的语言书写,再随手画了些乱七八糟的纹路,用火焰魔法将它烧掉。


  法阵闪烁了几下,随后耗尽了魔力,逐渐熄灭,而另一幅有着感应法阵的卷轴上则亮起了光芒,魔力凝结成的纹路在上面显现。


  「着实精妙...」曼欣教授往卷轴中注入魔力,让上面的图样延续不断,我走到跟前,看到上面确实复现了我在导性纸上写下的所有内容。


  「目前的进度只能做到这样了,构成这一整幅法阵的每个基本单元都很繁复精密,而且还有很多单元需要解读。」


  尽管经过了我的简化和转译,要达成复现导性墨水图样这样简单的功能就需要制作如此大的一幅卷轴,耗费了我一整天的时间,但如果按照原本的术式来编写,恐怕需要至少一周的时间。


  「我还记得我还是个学生那会儿,有位教授讲过,人类对于魔法的发展就好比是我们的语言和绘画,语言诞生的一刻,魔法就被人含在了口中,当人类开始书写文字,便又将它攥在了手里,因此魔法和语言的发展实则都远在我们能看到的记载之前。」


  我点头表示同意教授的说法。的确,黎曼匿的翻译所所谓的职能便是通过手头上的一切材料将外来的魔法体系转编成贝尔蒂的体系,将构成法阵的单元逐一解读,并用贝尔蒂的魔法字符替代,再分解原术式的排列逻辑,用新的框架将其重组,以期达到同样的效果。


  而魔法部的职能则是将翻译成果验证,尽管大多数时候更进一步的完善工作都会直接交付于王都公学的魔法学会,毕竟黎曼匿的体系有着太多「非正统」的元素。事实上在开始正式的编译之前,翻译所就应当交付有关文献的译稿,魔法部则会根据译稿初步推断出原本术式的功能及效果,这样的过程往往得往复很多轮。


  「一个魔法体系的构成与它所处的文明的语言是密不可分的,你这如同是一夜之间学会了一门这个国家没有人晓得的语言,甚至世上还有没有人在讲这门语言,我们都无从知晓,你叫人怎么不怀疑你是不是在擅自编纂,或者指鹿为马?」


  我正准备解释,可曼欣教授却径自拿走了我的笔记本和写有法阵的稿纸,随手翻了几番,长叹了口气。


  「魔法史上不乏宛如画家或是剧作家灵感如泉涌的例子,既然将权力交于我,你大可不必担心我会对你有所阻挠。」


  「这还得感谢我那远房表姐了。」


  「那你还是我的远房外甥。」


  我们相视而笑,这座城里姓兹兀的没点亲缘那才是见了鬼了。


  「哈,说起来,我并不只是魔法学和魔法史学的教授,我也略研究过些艺术史和文学。」曼欣教授捻着精心打理过的八字胡,摘下了挂在脸上的眼镜,这个并不高大也不壮硕的男人透露出一种令我无比景仰的学者风度。


  「我想您应该对瑟维尔这片土地情有独钟?」最近旁听了他新设的课程,我试探着问道。


  「瑟维尔大概是旧大陆体系的仅存硕果,哪怕它剑走偏锋。除了那片雪雾苍茫乃至野蛮之境和魔族匿迹无人踏足的中部高原大陆上已经没有能够使用高能魔法的地方了,恐怕连贝尔蒂也只有南方的雪原和北方的火山口,亦或是玛地卜拉的矿区才有那样纯净浓郁的魔力。」


  「是啊,这种感应术式应该...不,我想几乎是肯定,是来自那儿的。因为理论上除了有魔力导性的介质,非魔力的震荡也能被自然空间中存在的魔力所感应,问题只在如何用术式呈现。按理来说,在彼此相隔的法阵的两头通过魔力用声音对话...」


  曼欣教授举手打断了我的陈述,我便取下眼镜擦拭,侧耳聆听。


  「自然空间的魔力并不稳定,这其中会有诸多损耗,如果想实现远距离的感应,光是两头的法阵和施术者的魔力是不够的。这么说吧,我看了这些法阵,其单元和序列实则和遍布贝尔蒂城大小领地的传送法阵如出一辙,但实际上传送术式的机理早就失传了,我们只能照葫芦画瓢继续维存现仅存的法阵,好在我们拥有玛地卜拉的水晶矿床。」


  「也就是说,只要拥有足够大的水晶作为节点,这种感应,或说传输,是可以实现的。」


  曼欣教授点了点头,随后点起了烟草。


  「如果你能拿出进一步的成果,之后我们或许能利用各领都的枢纽水晶,建立感应术式的通信渠道,这样就不需要浪费资源制造转移宝石了,这样也更安全,毕竟传送过程中出岔子缺胳膊少腿甚至没了半截身子的情况都出现过。」


  「话又说回来,我到这儿又卡住了。我总感觉,很多东西我坐在那儿研究并不会有成果,但好像是研究之后睡一觉,做个梦,思路就在脑子里了。」


  曼欣教授举起一根手指,对着空中点了点。


  「我叫小侄女给你弄些资料来,你最好把你的主顾以前要过的东西都看一看。然后我应该有本书能帮到你...」

  ————


  雅姆尼克·列卫走在前面,两个比他高半个头的壮硕跟班走在两侧的斜前方,最为高大的特洛叶夫·普拉瓦在身后投下的影子几乎遮盖住了两个女孩的身子,他们一路沉默着走到有着某位前校董夫人的巨大铜像的顶层花园。


  这里一如既往地没有什么人来,钟声刚响过,离午休结束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


  特洛叶夫示意维罗妮卡坐到雕塑下的长椅上,那是他们的文史老师经常坐的地方,几个人把阿纳丝塔夏围住,由雅姆尼克和特洛叶夫两人和她对峙。


  「喂,有必要背着我么?」维罗妮卡跷起腿,双手抱在胸口。


  「我们本打算一开始就叫你回避,但现在洛德维茨男爵受奥塔维拉监管,这我们都清楚,我们无意与您和阿尔辛娜大人作对,还请见谅。」


  特洛叶夫摊开双手,展示没有悬挂武器的腰带。


  「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裙子底下藏着什么危险的玩意儿,小奥塔维拉。」雅姆尼克的嗓音总是显得尖酸。


  「你这是性骚扰!不过,既然知道,也请你们克制,不准对奥塔维拉的客人无礼,要是让我看到你们谁的手碰到她,我就打烂那只手。」


  维罗妮卡拉起一侧的裙摆,她的大腿上挂着一把巴掌大的小型铳。随后她撩起侧发,让他们看见自己耳垂上的水晶耳饰。


  「另一边呢?」雅姆尼克挑起了一侧的眉头。


  「今天没带刀。安娜——洛德维茨男爵,请你自由发言吧,你有责任捍卫你家族的荣誉。」维罗妮卡坦然道。


  「遵命...」阿纳丝塔夏对她点了点头,双手攥得很紧。


  「第一件事,瓦尔戈涅死了,是不是你干的?」雅姆尼克率先发问。


  阿纳丝塔夏摇了摇头,回头看了一眼维罗妮卡。


  「不是你么,那他的酒馆怎么会在你手里?」


  特洛叶夫摆了摆手,示意雅姆尼克不再追问。


  「洛德维茨酒馆,本来就是我母亲的...」


  「好了,男爵大人,这件事不应由我们僭越。」


  他向雅姆尼克使了个眼色,望了望维罗妮卡,雅姆尼克便心领神会。


  「那他的副官呢?他手下的小队有三人在城郊的酒馆被我们的人找到,其他人都死了。有人看到是那个黎曼匿人干的,他的魔铳把那个熊一样的大家伙打得散了架,是不是你指使的?」雅姆尼克继续紧逼道。


  「他的死是他自找的,他欺负我手下的姑娘,还准备侵犯我。」


  「所以你和亚兰佐老师有一腿,这件事可以坐实了。」


  阿纳丝塔夏咬紧了牙,抬头对上特洛叶夫冰冷的视线,他的身躯投下的阴影几乎将她的头颅笼罩。


  「是,又怎样...」


  「很好啊,一个女人,还不是处女,你的筹码就又少了。」


  「我想乌尔贝特并不在意你有过别的男人,但我们替他感到惋惜。」


  特洛叶夫向前迈出一步,他几乎在俯瞰着阿纳丝塔夏,但他仍然忌惮着坐在一旁的维罗妮卡,阿纳丝塔夏察觉到了他瞥向一旁的眼神,心里有了些许底气。


  「我都二十几岁了,而且订过婚,不是处女很奇怪么?你们几个贵族家的公子居然这么没有风度?」她冷笑着说道。


  「无畏帕拉格涅男爵是受我们崇敬的战士,他替你招的赘婿更是他手下最英勇的,受到我们三个家族的认可,我们必须确保将来看守格兰尼察的必须是有能力的人。」特洛叶夫直视着她的双眼,语气和缓但不容置疑。


  「也就是说,我们尚且可以忍受你这个女人来作洛德维茨的男爵,但你是有着一半外族的血脉的杂种,我们不可能接纳另一个外族人来统治南方的土地,更不可能接纳你这个杂种和东方来的外族生下的小杂种。」雅姆尼克的话语便显得露骨而刻薄。


  阿纳丝塔夏清楚,目前列卫和普拉瓦两家都觊觎着格兰尼察以内广阔的雪原,扼守着格兰尼察也意味着可以自由攫取雪山中的资源,甚至继续去奴役已经逃入雪山中的雪族人,而她则是拿到这片领地的钥匙,他们必然会将她放在谈判桌上争夺,她自己则无权坐在谈判桌的任何一端。


  「所以呢,特洛叶夫,你想娶我么?还是你,雅姆尼克?」


  「呵,我对不干净的女人可没有兴趣,我的哥哥们也都已经成婚了。」雅姆尼克摊开双手,面露讥讽。


  「很遗憾,在格兰尼察失陷之前,我就已经订了婚了。而就算我娶了你,列卫依然会以你的血统为噱头造起声势,到时候洛德维茨领就会成为我们两家的战场,反过来,你要是嫁到列卫家,我们也会做同样的事。」


  「所以你只能去乞求乌尔贝特接纳你,我想他很乐意入赘你们洛德维茨家,好让你们不要绝嗣,这样他的妹妹奈维卡就能名正言顺地戴上伯爵的冠冕。」


  阿纳丝塔夏揣摩着手腕上佩戴的粗制银镯,那是瑟维尔流民的遗物,也是恋人赠予她的礼物,她知晓自己的弱小,但此时的她并不软弱。


  她知道,列卫和普拉瓦都对施洛戴克积怨已久,若是施洛戴克出手制止他们对洛德维茨领地的侵占,他们很可能伙同起来先消灭这个在中间的斡旋者,再将它的领土瓜分。


  「在洛德维茨到来之前,你们三家所能统治的疆界就是王国的最南端,是洛德维茨家族替你们扛下了抵抗雪原魔物潮的重任,让你们的领民得以安身,又是我母亲的族人建起的格兰尼察,尼玛有什么资格将它夺走?我同事有着洛德维茨和雪族的血脉,又何必需要你们接纳?」


  她向前迈了一步,将她淡色的长辫解开,骄傲地让她的秀发披散,用她那双灰绿色的眼眸直视着特洛叶夫的视线。


  「因为你没有本事守住连帕拉格涅男爵都无法守住的格兰尼察,你也无法否认,现在洛德维茨家族只剩下你一个女人,你不得不繁衍洛德维茨的血脉,这一切正是你的另一半血脉造成的,而你那蛮族的同胞们现在也不过是在格兰尼察外的荒芜中残喘。」


  「你们,列卫和普拉瓦,还有施洛戴克,你们的领土上本就生活着我的族人。你们的家族在大陆的北疆没少受瑟维尔人的恩惠,你们从那时起就觊觎着瑟维尔人的土地,哪怕瑟维尔国已经凋亡。」


  风吹散了她的秀发,她的言辞则愈发激昂。


  「活下来的人们跑到蛮荒的贝尔蒂岛上,只在降雪的南方偏安一隅,他们为你们让出了雪原中最好的土地,将自己的牧场置于风暴肆虐的雪原,在贝尔蒂人无法踏足的雪山上狩猎...洛德维茨的衰落便是因为他们对雪族——对瑟维尔人的肆无忌惮,这片土地本就属于瑟维尔人,我并不需要再为洛德维茨生下什么继承人。」


  「你这个叛徒,贝尔蒂人的叛徒!瑟维尔的魔女!你应该被放逐到格兰尼察之外。」雅姆尼克对她辱骂道。


  「我是洛德维茨的男爵,也是瑟维尔人的公主,要说叛徒,你们才是王国的叛徒,你们妄图侵占国王的领土!我的母亲早在二十四年前就来到了王都,向贝尔蒂王座下跪,瑟维尔人也被接纳为贝尔蒂人,受格兰尼察庇护的雪原和雪山中的瑟维尔人也尽是贝尔蒂的子民,这里没有什么外族。」


  「鬼扯,国王陛下怎么可能接纳魔族的后裔!」


  「那你就去觐见国王陛下,或者去问问为我们担保的奥塔维拉公爵。」


  面对雅姆尼克的质问,阿纳丝塔夏眯起了双眼,她不屑地将目光从他身上别过,转向高大的特洛叶夫,只有这位普拉瓦的长子有对她颐指气使的地位,她不必理睬其他人的话语。


  「还有你们的老师,如果你们还要纠缠在东大陆时的旧账,你们就应该知晓,他的血脉比你们都要高贵,我相信公爵大人很乐意给予我们祝福,你觉得,你能拉拢到维斯坎蒂家族么?」


  特洛叶夫摊开了双手,顺带拦住了准备走上前的雅姆尼克,乌尔贝特·施洛戴克毕业之后,这里他就是最有权势的南方人。


  「你很有胆识,帕拉格涅娜,我想你在政治上的才能并不平庸。请你谅解,与你争吵并非我们的本意,我们只想弄清楚现在的你到底站在什么立场。既然你是自愿接受奥塔维拉的庇护,乃至是软禁,我们也不好插手什么。」


  「特洛叶夫,你要扶持这个魔女么?为什么这个女人在魔物袭击后就消失了,又在雪山里被找到,毫发无伤...」


  几人瞟向了维罗妮卡的方向,那里突然多出了一个人影,特洛叶夫转头眺望教会的钟塔,转移了话锋。


  「让我们暂且放下无谓的领土争分,还有从旧大陆带来的恩怨,雅姆尼克。一年前的那场危机还没有结束,洛德维茨已经丧失了一半的人口和七成的军队。从入冬开始,格兰尼察就屡屡传来报告,恐怕很快,我们便会见证新的一轮灾难。这是你的机会,男爵,还有『公主』,你族人的铳和冰原狼的爪牙若不能为王国所用,那来争抢格兰尼察的就不会是我们,而是屠戮了你家园的那些魔物。」


  特洛叶夫将手握拳捶向心口,这是表示忠心的礼仪,却也是决斗前发出的敬礼。


  「为了贝尔蒂——敬你,洛德维茨。」


  「为了——贝尔蒂...」


  阿纳丝塔夏回应道。

  ————


  「搞什么名堂,这连着几年的大主顾怎么可能只有这点材料?」我望着仅凭两人就搬来的书籍和卷轴,捶着桌子对菲兹兰娜抗议。


  「没办法,亚兰,后续应该还有一些会送过来,这已经是我好说歹说才...」


  怒火和委屈涌上了我的额头,但随即而来的是腹部和胸腔传来的恶心,让我身体瘫软,头眼昏花,我便把锡制的水杯摔在了地上,以发泄不满。


  「我明明只是回家来养伤,现在告诉我,我家回不去,我父母搬去了我都不知道在哪儿的地方,还要留我在这儿给你们干活儿。我做出了成果还要被审查,我索要材料还得被你们该死的程序卡住!岂有此理?我在王都好歹也是受学生爱戴的教师...」


  「那你能怎么样?让我和卡尔养你吗?你负伤是我们的错吗?你父母被调走是得到公爵大人的器重,才不像你那么没用,你还有脸摔杯子!」


  菲兹兰娜捂着肚子,蹲下身将我打翻的水杯捡起,一边像曾经的班主任一样训斥着我。


  「你是我妈么?」我苦笑道,毕竟不可能真的对一位孕妇大发雷霆,她还是我的堂嫂兼远房表姐。


  「能给你谋到这样的差事,还能给你提供这些援助,我和卡尔都是在以前途担保...」


  「别苦口婆心地劝我,要不是我姓兹兀,这活儿能轮到我干?」


  「你自己知道就好。」


  她长叹了一口气,把那个杯子放回了我的桌面上,随后把一本书放在了我的桌面。


  「这是曼欣叔叔托我给你的,你来不久前翻译所才给他做完校对,还没有出版的。」


  我拿来看了看,是翻译好的贝尔蒂语,标题叫《述梦人》,似乎是古瑟维尔的史诗或是口头文学,看起来更像是小说或者寓言。


  「闲书么?」我再次苦笑了下。


  「叔叔说,你一定要看一下,说是能找到灵感。」


  「好吧。」我有些沮丧,把书本推到了一边。


  菲兹兰娜拿起了我摆在桌面的阿纳丝塔夏的画像,用手指轻拂罩在上面的透明玻璃。


  「多漂亮的姑娘呐...我真想见见她本人。」她望着画像,闪烁的眼神里露出了期许。


  「画像多少都有些不切实际。」我说出了这段时间以来最令自己心虚的一句话。


  「诶,你犯得着对姐姐发火么?你以前可没这么暴躁?」


  「以前只是对你比较收敛。」


  回到阔别了有些时日的黎曼匿,见到了卡勒曼和菲兹兰娜,我似乎多了些回首往事的空档,很多事我甚至不曾和阿纳丝塔夏提起。


  「从你离开算起,有十年了吧?还是十一年?」


  「十一年。」


  「我很羡慕你,亚兰,你是我们之中唯一反叛了的,只要你坚持做了你自己。」


  「是么?我只知道逃避,听说你和卡勒曼订婚,我真的受够了。我当时跟你说要不要一起到王都去,凭你的成绩拿到公爵的资助去王都公学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是卡勒曼他打了我,我本来想还手,哪怕他比我大,魔法对决他从没赢过我,但你站到了他身后...」


  「你还惦记我呢?」


  菲兹兰娜露出了耐人寻味的微笑,不知是欣慰,还是愧疚,亦或是尴尬。她坐到了我的桌子上,把阿纳丝塔夏的画像递到了我手里。


  「我惦记的是你从没有喜欢过我。」我最终还是向她道出了心里的委屈。


  「你恨我吗?」


  我摇了摇头,这很荒谬。


  「那你恨卡尔吗?」


  我又摇了摇头,能恨的似乎从来都只有自己。


  「就这样,谁都别去恨吧,更别恨你自己。亚兰,这儿是你的家,结婚后卡尔总跟我说,他很后悔当时打了你,因为你每次回来看他的眼神都像是要宰了他,他给你准备的新年礼物都堆在家里,从来都不敢送给你。」


  「切...」


  我们彼此沉默了一会儿,我想要喝口水,伸手拿水杯时才想起刚刚自己才把杯子打翻过,尴尬地收回了手。


  「诶,再给我看一眼?」她指了指我手里的画像。


  我把阿纳丝塔夏的画像递给了她。


  「真的好漂亮啊,越看越惹人喜欢,她是你的心上人吗?」


  「我从王都回来前,她还是我的恋人,现在我就不好说了。」


  菲兹兰娜眨了眨眼,似乎有些惊讶。


  「你们俩没结婚就?」


  「如你所想。」


  「这么大胆的吗?」


  「呵,你十八岁就结婚了,她只比我小几个月,而且她...现在是洛德维茨男爵了吧。」


  「哦~怪不得。」


  听到阿纳丝塔夏的身份,菲兹兰娜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但明显不如刚刚惊讶。


  「怪不得长这副模样,她母亲是瑟维尔人的公主吧?」


  我点了点头。与强调民族融合的贝尔蒂王城不同,贸易都市黎曼匿的学院几乎会把每个家族的源头揪得清清楚楚,菲兹兰娜当年历史成绩就极其优异。


  「嘶,所以你也是在一年前那次事件之后才和她认识的?」


  「说起来很巧,我们本来是王都公学的同届,只是一直没说过话。」


  「倒是很符合你所追求的那种...」


  话说到一半,卡勒曼敲响了敞开的门,菲兹兰娜从我的书桌上跳下,向门外走去。


  「下次再聊吧?姐姐请你去城里喝咖啡。」


  「好。」这一次终于不用笑得那么苦涩。

  ————


  维罗妮卡坐在庭院的长椅上,百无聊赖地用手指卷着自己的侧发,一次次地将她那束卷曲的秀发拉直,然后又看着它卷起来。在努力听了半程后,她终于是放弃了,她必须承认自己听不懂南方人讲话。


  一阵冰凉的触感抵在了她的脸上,让她后背一阵哆嗦,她正准备拔出裙底下的铳,一个温暖而缓和的男声在她的耳畔响起。


  「吃甜瓜吗?刚从地窖里取的。」


  维罗妮卡转过脸看去,那是一张俊朗的脸,有着贝尔蒂人标志的金发和蓝眼,她略微迟疑了几秒,便认出了这位年轻的绅士,抵在自己脸上的正是他手里的甜瓜。


  「要跟女孩子搭讪至少得先切好吧,黎曼匿?」说着,她摘下了手套,使了个法术,将那个甜瓜掰成了两半。


  「你还是这样刻薄呢,小奥塔维拉。」


  这个男孩正是黎曼匿公爵的侄子,帕沃尔·黎曼匿,去年的剑术冠军,大家都盼望着他能够卫冕,维罗妮卡也不由得担忧这个家伙是不是来找自己刺探自己劲敌让娜和薇雅的情报来了。印象中这个家伙总是一副笑面虎的模样,又活像个纨绔,对女孩们总表现出礼貌,因而自己似乎没揍过他。


  贝尔蒂的王冠下有着矛与剑和一面盾牌,这是贝尔蒂还是大陆上的公国时就忠心不二的三个家族,现在王国的三公爵,右手制衡的矛是奥塔维拉,左手仲裁的剑是维斯坎蒂,那面盾牌、亦或是国王足下的一双金靴则是镇守海港与护航的黎曼匿。


  「找我做什么?」维罗妮卡谨慎地问道。


  「没,就是问你吃不吃甜瓜。」帕沃尔趴在座椅的靠背上,让自己的脸和维罗妮卡齐平,漫不经心地朝一旁精心修剪过的灌木丛中吐出甜瓜的籽。


  「只是这样吗?算了,你听不听得懂他们在讲什么?」


  「听不懂,不过南方人吵架一向是喜闻乐见的事。」


  维罗妮卡用力地朝一旁吐出被她吮食干净的籽,对帕沃尔表示出不屑。


  「你不去准备比赛么?」


  「没什么好准备的,该怎么打就怎么打吧。噢,让娜和小维斯坎蒂要先打一场,所以下午的场次还蛮轻松的。」


  维罗妮卡冲他翻了个白眼,她把注意力转移回到阿纳丝塔夏身上,可似乎是察觉到了两人在场,或是特洛叶夫在控制着局面,一向跋扈的雅姆尼克也没有做出为难她的举动,始终站在她的三步开外。


  「那位是?」帕沃尔凑近向维罗妮卡问道。


  「阿纳丝塔夏,洛德维茨。」


  「果然,长得很特别。」


  「真是没礼貌的评价。」维罗妮卡摇了摇头。


  「啊哈,毕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而且我似乎见过她和我们那位黎曼匿来的老师一起...」


  「我怀疑你是用肚脐眼下面的那只眼睛在看女孩。」维罗妮卡一边说着粗鄙的俚语,一边吐着甜瓜的籽。


  「那是哪一只?」帕沃尔一脸茫然,这令维罗妮卡又翻了个白眼。


  「多美的一个姑娘,你居然说她『长得很特别』?」


  「啊哈,我似乎已经有未婚妻了,虽然父亲还没领我们见面。唉,要是五年前随叔父来王都访问的时候就把那门亲事谈下来就好了,现在我可后悔了。」


  「呵呵,那真是可惜了...」维罗妮卡敷衍地笑着,但她很快意识到了不对。


  「五年前...黎曼匿公爵来访问的,不是父亲么?」她小声嘀咕道。


  「对呀,奥塔维拉家的女儿才是我喜欢的类型,那是个可爱又机灵的姑娘,可惜那时候我还年幼,只知道贪玩。」


  不知怎的,维罗妮卡感觉脸有些发热,但身子有些冷,她便把手抱在了胸前,把屁股挪开了些。


  「怎么没有人告诉我,我差点被嫁出去...」


  「等你正式受封骑士,我要娶你就不可能了,还有机会劝你放弃...」帕沃尔说着,自己也尴尬地笑了起来。


  「你这算是...表白吗?」维罗妮卡感觉到,自己的脸羞红了一大片。


  「是啊。」


  帕沃尔宠溺地摸了摸维罗妮卡的头顶,她没来得及躲开。


  「既然你家里都谈好了,你就好好对人家,别再惦记我了。」她推开了那只宠溺的手,并附赠了它一个巴掌。


  「哈,明明想跟你告白的男孩子可不少呐!」


  「真这么做了的你可是第一个。」维罗妮卡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她对这个黎曼匿家族的男孩并不讨厌。


  「毕竟他们私底下都说,谁能打赢你,才有资格跟你告白。对我们这届的让娜就不是这样了,啧,我想你一定不知道,她会把写给她的情书都交给公主殿下,让她看我们笑话,这之后大家都当面跟她讲了,不过她从没同意过。」


  「真狠呐...」


  「是吧,大家都觉得她是个好说话的淑女,而小奥塔维拉你呢,我不明白,明明你是那么可爱的一个女孩儿,可大家都觉得得先打赢你。」


  「被拿来这样和让娜前辈比较我可是会生气的哦?」


  谈话间,教会钟楼上的发条钟传来厚重的旋律,这意味着午休结束了,南方人不得不结束了对峙,而帕沃尔·黎曼匿也不得不告别他青睐的小奥塔维拉,回去拿起剑站在赛场边。


  特洛叶夫和雅姆尼克发现了帕沃尔的身影,面露出惊讶,阿纳丝塔夏回到了维罗妮卡的身边,脸上的笑容带着些爽朗,这是她很久也没见到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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