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呼唤她之名/ PART4

/呼唤她之名/Part 4


哪怕是被人们称为天眷之地的临海市经济圈,其成长也并非一帆风顺,诚然,如果只是盯着数据不放的话,除了符合规律的经济波动,比起一帆风顺更像一飞冲天,就算如此,近十年来的发展速度,的确有明显的减缓——那并非是经济本身的问题,人们对未来依旧充满了自信,只是十年前,经济的重心发生了转移。

现在的临海,被大致分割成了三个地区,临海市本市,国际贸易区,以及临海中心,每个地区的规模都可以用独立的城市去形容,其中临海市本市占比最大,也曾经是临海市最为辉煌的地带,1990年后,本市逐渐没落,临海中心崛起。

十年前,临海都市圈发生了一场灾难,那是被称为“春龙”的大地震。

那一天,傍晚黄昏,忙碌了一天的人们瞧见了天边的异象:红与绿相互纠缠的光环,伴随着巨响,天空被笼罩上了翠绿的迷幻光彩——人们说那是在地球的两极才会出现的极光。

随后,那天夜里,临海市被巨大的能量撕裂成两半,由半岛被击成了独立的岛屿,大部分沿海的低洼地区被重塑成了高于海平面几百米的天涯,而震中地区的临海本市近乎被抹去了痕迹,形成了巨大的文明螺旋,对,城市的楼房全部扭曲在一处,就像被碾碎的磁粉一般被能量压缩.....死伤者,超过五十万。

“春龙”也超过了1960年的9.6级智利大地震,成为了临海市新的一则传说载入了人类史册——9.8级的天灾,将地球自传的地轴偏移了12厘米之多,距后面的研究来看,似乎昼夜长短也受到了微妙的影响。

是,距离那场灾难过去,已经将近十年,短短的九年间,临海市已经完全脱离出了毁灭的命运,甚至更进一步,宣布了自己仍在成长期的事实——在这样的宏大叙事下,“春龙 ”所撕咬而出的伤痕,似乎逐渐被磨平了。

月光正洗涤回忆。

这是一条相对狭窄的机动车道,因为弯道较多,出口复杂,基本上没有什么车辆愿意经过这里,不过,作为近路,对于行人来说却十分方便,道路的两旁每隔五米便有两人多高的暖光路灯守卫,而道外两侧则是些许阴森的松树密林,不过偶尔能看到星星点点的灯火,这林子里是有两到三个豪华别墅区的,因此,也不用担心迷路,这座城市中的一切,都笼罩在现代文明的光辉之下,那月球和星空的外物之光,被文明的屏障阻止了侵略......但是,就算是如此无敌的人类堡垒,曾经也有被攻陷的一天。

空廖白还记得,“春龙”过后,自己从废墟的空隙中勉强站起,抬头望向夜空的时候,那里挂着和如今十分相似又万分不同的一轮明月,如果说现在的圆月宛如夜空向他们窥视的眼瞳,那么曾经于黑暗中,仿佛从别次元降临的耀光体,则是要将人与魂全部吸走的深洞,一缕通往天堂的无尽旅途。

五十万人的生死曾与月影的真容共舞。

“真狡猾啊,天体这东西,哪怕人类灭绝,地球也好月亮也好,大概都不会有任何改变吧。见证了生命的发展与衰败,擅自下着周期两百万年的暴雨,稍微伸个懒腰的话,一座繁华之城就消失殆尽。”

在送新柏岚去快速铁车站的路上,他发出了莫名的感慨,随后马上疑惑到自己是如此富有浪漫气息的人吗?

看来,那场地震,的确也在自己心中留下了一些痕迹,平时自己并不是会过分感伤的类型......如果是夏洛石的话,一定能把刚刚那段话语所想要表达的情感描绘得更加充实。

“生命本来就是那样的东西,从一开始便一无所有,是日复一日无意义的重叠,就算如此,如果能主动选择快乐与痛苦,称之为好的人生也是被允许的。”

新柏岚张开形状姣好的双唇,轻轻打了个哈欠。

距离快轨站,还有五到六个弯道与一条捷径。

“人生呀......这真的是高中生可以把握的话题吗?”

“只要是还活着的人都没有资格去说三道四,不过——”

少女于夏夜中止步,她白皙的皮肤在路灯的橙光里仿佛被掬上了几捧蜂蜜。

“今夜是月圆,人会比平时更加亢奋,想必天边那地球的恋人,定能饶恕我们这狂傲的话题,至少我会这么祈祷。”

空廖白转头看向停下脚步的中性丽人,似乎感知到她有什么心事,但是那样的形而上,是自己不应该随意踏足的领域,便只能作罢。

“月圆之夜呀,你是指狼人传说之类的?”

“嗯,那传说背后的一些原理,你也多少有过耳闻吧,因为月球的引力会影响潮汐,所以也会对人体内的液态产生影响,也就是影响血液之类的的程度。”

“哦!有听过有听过,似乎还有满月与犯罪率相关的论文呢,果然很狡猾呀,不过,也就是说,那些天体还是和我们相连在一起......而不是简单的旁观者,似乎就不那么寂寞了。”

这个男人,比他自己想的要更拥有诗意。

在新柏岚看来,不断点头微笑的空廖白像一只十分礼貌的啄木鸟,不过因为话题的内容过于少女,让她不免有些担心这位好友的未来。

“虽然很遗憾,那大概是完全虚构的,身体这个盒子实在是太过狭小,并没有多少留给月光操作的余地。”

而且犯罪率与满月相关的论文数量极少,论据也充斥着现代神话般的建构,非常强烈的特殊性——本来想要继续说下去,但看到空廖白听闻自己相信的事实被击碎后,露出那一副刚做好的滑蛋从铁锅里洒在了地上的表情,新柏岚便也没有继续张口。

两个人缓慢的步伐,践踏着自己那变形的影子所走过的路,少女不禁在想,那或许才是自己的指引,并非月光,而是影子。

前面的道路更加眼熟起来,已经不再是车道了,而是由当地居民用石头搭起来的捷径,她和前男友曾经走过无数次的路,从中穿越松林,会经过她献出初吻的地方,随后,便能搭上最后一班快轨,远远地,似乎已经听到了钢铁隆隆声。

“是冲动吧。”少年冷不防地冒出一句话。

侦探目光笔直,没有向左侧的黑发男孩看去:“冲动吗?”

“嗯,来自于月亮的冲动,不论与地球多么亲密,那依旧是外星的东西,美丽呀明亮呀之类的,在那之前是陌生,正因为不会表达,无法认知,但的确留在了接收的这一侧,便成了无法接纳的冲动,所以才用各种方法尝试去表达。”

比如文学,诗歌之类的?

他此时在想着什么呢?少女并不关心,但那话语的确流泻进了理性之外的地方。

“跟爱似的。”她冷冷的念叨了一句——明明是外部进来的东西,却在内部的身体里发酵。

“毕竟姓山嘛,是临海市里究极的一块大石头罢了,总有一天会觉醒的。”

某种意义上的图穷匕见,不过此时新柏岚已经不再生气了。

不过,虽然他的行为是出于关心,而且起到了卓越的效果,但对于多次触碰自己逆鳞的空廖白,新柏岚决定进行反击。

“我说啊,廖白,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

“什么呢?”

“剧院、咖啡馆、水族馆、舞厅、网吧、冷门的爬虫馆以及废弃花房,说实话我和山以前差不多也就这样,换句话说这是恋人间倾诉好感的旅途。”

“啊这......。”少年似乎在鸡公煲中吃到了大片黄姜,表情变得非常不自然。

“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对于你口中的普通朋友,你不觉得自己对她有些过分关注了嘛——”少年开始支支吾吾起来,这让少女的嗜虐心随夜风颤动:“是跟踪狂,还是恋——。”

咚咚,心脏的震颤。

那一个字终究没吐出口。

新柏岚愣住了,说来奇怪,那是自己出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如此的不安,对,潜入贩毒工厂的时候没有,走在知名的犯罪街巷中时没有,在血淋淋的尸体旁做调查时也没有......却偏偏,在与好友行走在稍显寂静的熟络道路时,让自己冷汗直流,心惊肉跳。

她抬起头,自己与空廖白的影子被身后的暖灯熨在了前方延伸的小路上,脱离了柏油,那条小石子路蜿蜿蜒蜒,扭曲进了黑暗里,显露出松林过于诡异的对称,在此时像极了发霉的肠壁,让少女联想到了某种昆虫的幼体——一种将卵产进猎物大脑的物种,会不断刺激被寄生者恐惧与生存的神经,汲取营养,缓慢地,将受害者全身变为自己的胃袋。

一股作呕的冲动。

喂,我们向回走!

刚想要这样说,新柏岚听到身后哗啦一声。

风的声音,树枝摩擦的声音,或者是鸟类振翅的声音——如果是来自那样悠哉的日常,那这声音未免也太过不详。

对,在上面的基础里,还有指甲摩擦黑板发出的怪响、骨头与腐肉相互拍击的钝重、干涸裂缝中鬼蟹吐沫的粘稠,以及夏蝉临死前呕血似的尖叫——嗡鸣、嗡鸣,来自异界的震动,给予了这声音未知的生命性。

会不会是自己的错觉、会不会自己正深沉梦境?她没有回身,只是用余光瞟了一眼身旁的伙伴——那个少年也脸色煞白,朝她回以了相似的目光,毫无疑问,两个人一起听到了同样的声音。

被压扁在路上的影子,产生了异变。

某种难以名状的味道一刀捅进了脑神经,那是极致的花香与下水道深处的融合,仿佛成为了特质的麻药,让思绪混乱,呼吸急促,甚至连眼前的色彩都失去了固定的轮廓。

新柏岚痴痴地望着前方他们俩那变形的黑暗,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们身后张开了手臂,那臂膀的影子甚至覆盖掉了背后的路灯,仿佛要将这狭窄的空间占为己有

——伸展,似乎要给他们一个巨大的怀抱。

——然而,那并非人类的臂弯,而是畸形的羽翼。

嗡嗡嗡嗡嗡嗡

介质于昆虫与鸟类的翅膀震颤,捏紧了心脏。

咕噜噜噜噜噜

徘徊于低吼与讥笑的声带摩擦,敲打着耳膜。

随后——

无声无息,一切都消失了,死亡的味道远去了。

新柏岚喘着粗气,缓缓回过头——一闪一闪的路灯,在现实与幻想间来回切换,两个人的影子也在灯光的照耀与熄灭中,出现、消失;没事的,没事了,还活着——不,被放过了。

大口呼吸。

空廖白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捂着自己的口鼻,因为今天已经呕吐过一次了,所以很难再来一次,他声音颤抖:“刚、刚刚那是......。”

“我哪知道,呜......。”努力克制住从内而外的流泻,少女拍打着自己正在发抖的膝盖。

总之,现在最糟糕的行动,莫过于坐以待毙。

侦探少女不管不顾自己被汗水打湿的全身,立刻直起身,对一旁的同伴伸出左手,希望能帮他一把。

“别傻坐着了,起来,我们得离开——”从这儿站起来,用尽全力奔跑,在这熟悉的道路上,回到熟悉的世界里,只是幻想列车中那冷的白光,就能感受到生的祝福。

然而,她的余光瞅到了不应该识别的东西。

是呀,为什么没注意到呢,那宛如风声,如此平滑的背景音。

机械性地抬起头,路灯一闪一闪。

在面前的生物,本来是无法一下子叫出名称的诡异,不过,只是一瞬间的事,新柏岚脑海里闪烁出一个与它外貌相去甚远的词汇。

“天使......。”

高过路灯,应该是驼着背,突出了十分僵硬、对比起宽厚的臂膀宛如蚯蚓似的头部,灰色的绒毛包裹全身,插满粉肉色羽毛的蝴蝶状翅膀卷曲着并微微震动,

它的肩膀连接着蜘蛛腿似的粗壮触肢,其底端却有着数根长短不一好似白骨的柱体,或许就是这东西的手指吧,那十分纤细的头部上没有五官,似一根探针,说到底,那比起头部,更像是被首级抛弃后的脖颈。

为什么呢?自己就这样目不转睛,仿佛神经被烧坏了般,对无法理解的存在投去了视野,思维前所未有的活跃,但身体却空前绝后的死寂。

她只是沉默着,看着那毫无神性、仿佛对生存是一种玷污的怪物,轻轻举起海藻丛林似的臂,

虽然无法跟上其速度,却能预知那朝自己脸部冲来的永劫。

这种生物,大概怕火——哪怕在最后,她也还在思考着。

但是,那也到此为止了,她眯着眼,细碎的短发凌乱着,猎鹿帽不知何时飞去了路边的墙角,一只蜻蜓停驻其上,点帽而飞。

——那也是一个月圆夜,自己和那个脸上贴着创可贴的笨蛋就在那里的松树下,平时寡言少语的他说了什么,让一直占据主动优势的自己脸红心跳——一定是月亮的引力影响了血液,一定是无法承受的冲动,以陌生的方式释放而出,两个人都十分笨拙地处理地外天体给予的祝福,就全当是夜色略过嘴唇。

不对,不是那样;自己是期待着,祈求着,并实现了愿望。

可惜,时间不够了,如果自己能更坦率一些的话,今天是不是就能见到那人最后一面了呢?

不过,会把他卷进来吧,那么也好,那时没能说出的话语,就随着整条生命一同消散吧。

在新柏岚尝试接受死亡前,一股不算强烈的冲力将她击倒在地,“天使”的攻击挥空了,突破音障所产生的巨响,让视野模糊;

那是堪称奇迹的举动,空廖白的飞扑成功拯救了新柏岚,他自己也翻滚着,撞在了一旁的路灯杆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并非看清了那怪物的动作,也没有超人的反应速度,仅仅是,他在看到那东西的瞬间,就扑向了新柏岚罢了,那可以说是一种本能,或许也可以称之为幸运,与侦探那十分复杂的思考回路不一样,他的思考方式在此刻十分简单:

——不会让她死。

空廖白忍受着背部的刺痛,几乎以扭断脚掌的力度急速爬了起来,双手用力拖拽着神情还有些恍惚的少女。

“跑!”

然而,新柏岚的双脚已经不听使唤了,微微颤抖着,她似乎因为一瞬间的濒死体验而失去了正常呼吸的节奏,激烈的喘息却没有摄入足够的氧气,进而陷入到了极度缺氧的状态——已经接受了“自己会死”这个事实的大脑,还在从那幽冥中重启电流。

“跑啊!你还想见到他吧!”——穿透灵魂的呐喊。

似乎得到了启示,哪怕肺部发出巨响,喉咙一阵猩甜,她还是站了起来,视线模糊的朝着记忆中的方向全力冲刺,蓝衣少年紧随其后,用余光确认着那东西的状态。

距离还不远,说不上是蝙蝠还是人猿之类的异形正顶着巨大的翅膀背对着二人,一动不动,就像一尊灰色的石像,但哪怕毫无动作,空廖白也觉着自己正被什么死死盯着,明明没有发现类似眼睛的器官,但却无法躲过那种暴露感,也只是此时,死亡的后怕才抓住了他的思绪,从脊椎深处传来的颤抖,被他以咬紧嘴唇的方式吞咽到了几个小时后。

嗡嗡嗡嗡嗡——

又是那种宛如来自地狱的鸣响,就像交通事故前那心惊的刹车声,响彻着夜晚。

此时,二人冲进了松林小路,失去了思索的余力,将一切能量都集中在了逃亡这一行为上,就连道路的确认都已失去了重要性,他们只是一前一后向着可能正确的方向奔跑——朝着活路奔跑。

有些辛辣的松油味并没有冲淡腐烂的花香,失去了路灯的庇佑,没有一丝风的松林在月色下寂静阴森,发黑的绿与发白的蓝将此地拖入异境,只有呼吸声、奔跑声、时不时传来的蝉铃,还在诉说故事的继续。

只是两分钟左右的路程,对于二人来说却是两个昼夜般那样漫长,空廖白在奔跑过程中踩到了石缝崴了脚,右足腕逐步肿胀,新柏岚的手臂被尖锐的树枝与松针连着高级衣服刮开了口,流出殷红的血;疼痛并不能阻止他们继续奔走,相反,这样的刺激反而让他们更加清醒了。

新柏岚抓住了空廖白的手臂,她的脚程更快。

还不能停下,从何处传来的带有恶意的震动,正如影随形。

新柏岚现在回想起来,那比起翅膀的震动,更类似口器的摩擦或者响尾蛇尾环的摇摆,这是否意味着这种生物对人类抱有进食冲动还不得而知,然而这无疑是一种充满了攻击性的行为。

“在上面——!”她打破了沉寂,确定了声音的来源,只见松林之上,月华之下,勉强保持人形的那东西被照的银白发亮,飞行在空中,那翅膀散发出淡淡的红色粉末,消散于空气之中,羽翼只是以展开的姿态,却并没有扇动,不,说到底,它是否真的具备振翅的功能还无法确认,但那巨大身躯脱离地心引力般得平滑,让人毛骨悚然。

正因为毫无反馈,所以甚至无法知晓它是单纯的在飞行,还是在追逐着二人,不过,不论是哪一种,空廖白和新柏岚的亡命之旅都即将迎来终点。

不远处,大概十米的距离,传来了城市的微光,从那两棵迎客松中间的空隙穿越而出,去到列车站就能获救——尽管是一厢情愿,但也是不能放手的希望。

在空中的怪物逐渐失去身影,距离阴暗松林的出口也越来越近,还有十步,五步,一步——

“哗啦啦啦——!”

松枝断裂,漫天墨绿的针如骤雨砸下。

黑影从树上一跃,庞大的质量使两棵五米多高的油松应声腰斩,一半身躯带着威压摔在了蓬松的腐殖土里,碎成了三段,紧随其后落地的怪物所产生的的巨风,扬起土壤挡住了二人的去路,他们本能般的伸出手去遮挡,却依旧徒劳。

血色乍现。

在那迷蒙的空气中,异象带着嗡鸣,其有着灰色绒毛的胸膛竟主动撕裂开来,暴露的内容物与夜风形成了温差,伴随着幽邃的红光,呲的一声喷出灼热的蒸汽,更为浓烈的花香与腐臭此时如海啸般横冲直撞进所有感官——静止的几秒间,新柏岚那眯成一条缝的慧眼看清楚了——对视,胸口里面,是比自己的脑袋还要硕大的红色眼球,能看到花花绿绿的神经与血管环绕在其上,打结成了很多不知名花朵的形状,发出震动与嗡鸣的,便是那眼球本身——

环状的眼,眼状的心脏。

原来如此,旋转、震动着的红之光,影响人思维的糜香,比起飞行更类似悬浮的诡异移动方式,如果远远看去,就会像发光的红环......——最初,天使的形象就与人类相差甚远。

自己从这异常的形体中找到了美,也一定是被那香气所影响了才是。

不过就算如此,用血肉打结而成的花之内脏,果然,比起所谓的天使,更符合恶魔之名吧。

不知为何,新柏岚在这种时候竟扬起了嘴角。

大概一半是在嘲笑这世间紧紧怀抱的常识,一半是在嘲笑都这种时候,却还在分心的自己。

——状态真差。

平时应该能更快振作起来的。

失去眼镜的空廖白本身就只能看到相对模糊的景象,甚至其实在运动神经上,也是新柏岚要优秀很多,虽然因兴趣而疏于训练,可她的确拥有七项全能职业级的潜力,如今恐惧逐渐消退,虽然不能说跟上了那怪物的动作,但也不至于原地等死了——如果只有她一人的话。

因为折断的油松,从那缝隙中便能看到满月了,被白所笼罩的一切,寂静且安详,只有那巨大的影,胸前旋着血的环。

月就像雪一样下在它身上,成为了随时都在融化的光......她看到,那怪形将满是触须的巨掌染上银白的夜,就像要捏碎那高天之玉般缓缓举起——紧接着便是能将眼前一切清除干净的横扫吧,虽然看不清,但是可以预读,不论是现在向后猛跳也好,还是瞬间俯身也好,活下来的可能性都不是零......如果,空廖白也能和自己一样的话。

看那傻子不知所措还在向前奔跑的姿态,大概连怪物就在面前这件事都没反应过来。

下次去诺提拉斯遗产,就让你帮我付一个月的甜品费。

就像之前空廖白以飞扑的姿态拯救了少女的生命那样,少女比起后退与蹲伏,选择了沉肩朝右边少年的身侧狠狠地撞了过去。

——对,为了报复他总是多管闲事,她撞得很用力,大概,空廖白的肋骨在接下来的一个月中都会隐隐作痛吧——想到这里,她不由得露出了微笑。

空廖白的视野偏转着,他似乎意识到了发生了什么,在失去平衡的瞬间,用左手死死拉住少女的手臂,希望能把她一同拽过来。

——某种炸裂声,就像气球爆开似的。

手上的感触一轻,巨大的冲击力余波便将自己冲飞;空廖白像台风中的一片树皮那样,毫无重量地飞过了杂草丛,转了三周,扑通一声,躯干撞在一棵松树。

钝响。

这棵油松是附近最高最粗的一颗,大概生长了很久,目测高度也有二十米以上,被未成年男子的身体碰击,也只是微微摇摇头,落下了几根头发,默默地看着时光变迁。

少年咳嗽了几声,耳鸣与染红的视野都在说明身体状况的直线下降,给思考中枢敲响着警报,不过身体还能移动,虽然分不清痛楚是从身后还是从身侧传来,他还是迅速的支起半身,一边抹掉额头流下的鲜血,一边大喊着:“柏岚,喂!柏岚——!”不知是不是因为喉咙也在短距离的飞翔中受伤了,那声音变得有些嘶哑,连着心肺一起灼烧——但比起这个,那身影不在身边。

“喂!说话啊!柏岚——......喂......。”

对,自己的确是,抓住了她的手臂,把她拉倒了才对,如果只是被风压吹飞的话,可能撞到了哪里昏了过去,不论如何,生还的可能性还是......。

他感受到了一股微凉,怔怔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如今也还紧握着,曾经属于谁的手臂。

修长的手指与洁白的皮肤,十分突出的手腕关节以及条理十分优美的小臂肌肉,之后.....是破碎的肉,断掉的肱骨,暴露夜光之下——那断裂处层叠而开放,白的里面是黄与红的蕊,这是栽种在血中的鸢尾一枝。

他呆呆地看着好友的残肢,那个被誉为临海之星的天才少女,人们都期盼着,有朝一日她成长为了不起的人物,因为一直承受着过分的关注,她私下总是向自己和山远川抱怨名人的生活有多么不便,活在世上有多么麻烦......就算如此,自己也很清楚,她比任何人都要努力在活着,去对抗尝试支配她的那些东西,因为如果不那么做,她便会很快枯萎,被世界压垮,不论她本人是否意识到,心中那份十分脆弱的留恋,构成了她的生活方式。

如此以稍显扭曲的方式闪耀的她,不应该得到这种结局。

本应感到恐惧的空廖白此时却十分冷静,他用还在颤抖的双手紧紧握住了那断臂,捂在胸前,感受那余温,确认那真实,似乎只要这样,就能回到好友还没被粉碎的那个时空。虽然他心里清楚,就像夏洛石的离去一样,自己又再次,失去了十分重要的存在。

死亡的气息逼近,巨大的影子,那人们噩梦中的天使,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环红之眼在震动中发出机床离合的刺耳噪声,窸窸窣窣,听起来就像无言的嘲笑一般。

血色的直视,那怪物似乎并不着急鏖杀,巨大的眼瞳扩散着,观察着猎物那瘦弱的背影,肉瘤组成花朵,从中心处流下粘稠的液体,落在土层上产生了化学反应,滋滋啦啦地冒起烟,一片木屑与土壤化成了焦炭,褪色成了漆黑。

空廖白缓缓回过头,看到那灰白的触须上,还沾着一些不太明显的血迹。

他的眼神中不再有悲伤,更没有愤怒,任凭喷出的蒸汽灼烧他的脸庞;少年只是尽自己最快的速度,用空闲的手掏出了口袋中的移动电话,并打开了照相机。

——自己会死,不论发生怎样的奇迹,自己大概都会死在这里吧。

那么自己能做的最后的事,就是记录,把这件事的元凶记录下来;总有一天,人们要去认识它,并做出对策,如果能留存,希望这一行为能加速这个过程,为了死去的好友,也为了受害者的减少。

——这便是一个普通人能做到的,最好的行动。

咔嚓,闪光灯的脉冲,将“天使”烙印进了电子的元件中。

一瞬强光的刺激,让那巨型眼球产生了轻微的收缩,叽叽咕咕的旋转着,碾压着缝隙里的空气。

“哈哈......早知道就快点换个手机了。”看着一坨十分模糊的像素图,空廖白一边无力地自语着,一边用染着血的手指将那照片发给了自己所能想到的那个人。

夜半打扰你休息了,远川,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柏岚——在心里默念着道歉,他露出了有些无奈的苦笑。

——这样,就可以了。

感觉到疲惫,空廖白抬起头,看着那几乎要贴到自己脸上的猩红之眼,肉色的翅膀展开着,此时少年才看清,那上面的并非羽毛,而是类似花纹的深青色血管,鼓动着,向这巨大的身躯中输送着生命的精华。

血花的黏液滴在了衣服上,很快便烧出一个洞。

怪物胸膛的两扇张开得更为夸张,如今看来,那比起眼睑,或许是生物的颚部也说不定——它决定用它们将眼前的猎物吞噬,身体溶解,尸骨不存。

“你也是......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呢。”少年蹲坐,靠在树旁,气喘吁吁,在跟怪物说话,或者是单纯对这件事本身所发出的感想——如果只是遭遇了野兽,或许只能算作运气不好,若这生物存在智能,便很想知道理由,是出于不同生物间的憎恶与竞争吗,还是单纯的感到开心......。

“......哈,没有回应呀。”看着那巨型眼球贴到了自己的眼前,视野两侧已全是肉壁与与脏器之花,被恶臭与热气熏得睁不开眼,他有些不甘的嘟囔了几句,等待着那断头台落下的瞬间。

[为了你,请快些归家,这座城市的夜晚,盘踞着魔窟。]

突然想起了那红色幽灵的话语......一切诚如她所说......看来,是个善良的灵。

最后的几秒里,不知为何,他想起来今天看到那红袍子的少女,说来,她为何与夏洛石如此相似呢?

大概是自己的幻觉......不过,那的确是,十分美丽的幻觉呀。

——如果可以的话,想要在见到她一次。

咚!

空气被压缩,那是肉壁互相撞击而传来的闷响,或者是一个人的大脑被压碎所传出的悲鸣,死亡的光临,比什么都更沉寂、都更令人无力——本应如此。

怪物那尖锐且噪杂的回声扩散在大气里,里面是否夹杂着不解与愤怒,熟睡中的人们不得而知。

少年睁开眼,热气与异味离去了,那不详的花香被一股清凉的气息所冲淡,模糊的视野里,一袭比夜更黑的锦绸遮住了半片星空,反射着月光,如观音竹根须那样整洁的形状,铺满在了泥土上,就像有着生命的锁链一般,长发在流淌着。

墨的瀑布正抚慰仲夏安眠。

“天使”就像那时的日落一般,被阻挡在了空廖白的面前。

身着红袍的影子轻轻转过头,扬起那令人熟悉的眉间与轮廓分明的嘴唇,苍绿的双瞳荡漾着天光,映着星,映着月,映着松林与少年迷惘的脸。

“哎呀,晚上好,又见面了。”

幽灵回眸的笑容,却充满了生命的祝福:

“这个时候,应该说些什么呢?”

与上次见面一样,她似乎在调侃着什么,清脆的嗓音弹跳在了天地之间,叮铃铃像落在冰上的玻璃珠子。

作为对抗,怪物发出了沉重的低鸣,震动的频率降低了,就像呼吸一般有着规律,将地面上的土壤与松针一环一环地震荡游移。

“月色真美——之类的。”

红之袍,黑之发,夜之貌,人之形,魂之息,她那细长的手臂伸直了,微泛粉红的指尖与异形的血肉相接:

“会引起有趣的误解,对吧?”

她对着天使打了个脑瓜崩。

在少年眼前,不可思议的画面展开。

该怎样去描述那样的事情呢,哪怕在事情结束后,他还是不免失语。

那身体的瘦弱,哪怕透过遮掩性极强的袍子也能一览无遗,压倒性的体型差,不论怎样看去,从力量、速度、体重等各种要素上,红袍少女都不存在任何胜算。

“滴答。”

但是,仅仅是双指碰撞而出的脆响,就改变了空廖白心跳的节奏——空气被撕裂了,庞大的冲击产生的光、声、热在少年眼中化作了一瞬火花,比起之前天使那无节制的凶暴,少女的力量更加集中也更富穿透性,甚至在她话音未落前,身长三米以上的巨物便化作了模糊的皮球,轰隆隆地撞断沿途的树丛,被击飞进了松林的幽深处!

庞大的震动惊起的尘烟,让少年本就虚弱的肺部急颤起来,而少女只是一摆红袍,便将尘土的海洋一分为二,仰起头,神圣地转身,对着自己唯一的观众深鞠一躬。

夜空晴朗,别处的山间别墅传来犬吠,有几处亮起了灯,于密林中就宛如草间萤火,而更加遥远的街区,红蓝的颜色交织,有警铃在呼啸——临海市的一角,被这一个脑瓜崩弹醒了。

“那么,在下半场开始前,先来谈谈我们的问题吧。”只有一侧上扬的嘴角,放在那张冰冷但美丽的脸上十分合适。

少年望着那碧眼出神,她的身影又再次与记忆中的某人重合,但当少女逼近于面前,低下头、俯下身,将那薄冬一样的脸贴近了自己的双眼,他还是迅速清醒了起来,本能般的向后畏缩,后脑绕撞到了油松,让他“哎呦”了一声。

但是,的确是介于冬春之间的少女,与夏洛石一样。

如果笑着的话,便是春息裹着寒意,眉与发是吹芽的枝;若面无表情,那便是暮冬中的花,被白雪覆盖的生命,新月挂着冰凌。

但是这位带着满脸戏谑,倒也是空廖白都没见过的表情,披着这幅熟悉皮囊的,是绝对陌生的灵魂。

“咦,我说你呀,就没什么跟我说的吗?”

自己曾经幻想过,那张脸与自己保持着这样的距离,不如说,自己也的确曾经经历过,虽然并没有得到很浪漫的结局,但当这样的场景重现,不由得还是......。

少年感到自己的眼前一阵温热。

少女将眉毛微微拧在了一起,配合那扭曲的笑容,说不上那表情是喜爱还是厌恶,但无疑,那让空廖白平静了下来。

“你......我认得你,但是。”却想不起姓名,夏洛石这三个字就在嘴边,却总觉得说出去,就会让她的存在变得无法挽回,他有些恍惚的低喃,在确认现在自己是否正坠落梦中。

“哎呀,要好好记住别人的名字,这已经是我们第三次见面了——嗯,虽然我也不清楚你的名字。”

一高一低的眉眼,不知为何,在那之中似乎看到了冬与春之外的一股狂气,但那离自己不过几厘米的一对苍绿宝石,却又是那样浩然,封存了整片洋流般,闪烁着某种让人神往的规则。

她的吐息让少年的鼻尖微凉:“难得特意提醒了,为了你好,快些归家......你似乎将那当做黄粱一梦了呢,让我十分伤心啊。”

像位醉酒的大叔吐露完这样的话语后,她直起身子,歪着脑袋。

一片孤云遮住了月光,少年睁大了双眼。

——危机尚未解除。

那是停驻于高空的,古老而凶猛的生命。

翅膀上的羽状血管膨胀着,灰色的绒毛竟如燃烧的木炭般变得白里透红,嵌在胸腔里的红眼,似乎在尖叫嘶吼着,震动的频率是之前见过的几倍,甚至因充血而变成了深紫——气氛改变了,它发了疯般地张开胸膛,眼球之辉在体外形成了奇妙的突出光环,吱吱嘎嘎发出的嗡鸣是受伤野兽的咆哮,也是纯粹敌意的释放!

——电光火石之间,突破了音障,朝着二人俯冲而下,彻底失去了先前的无机感,空廖白首次感受到了,那生物露出了愤怒的情绪,带着那终于有形体的心灵,它仿佛要将大地击碎似的坠落下来。

“小心!上、上面....咳!咳咳!”

他咳嗽着指向天上,拼命起身,想要尽力逃离那令人绝望的毁灭圈,然而双脚早已不听使唤,现在,他的一切希冀,都停留在眼前这位神奇的存在上。

他已经不再幻想这是否是梦境,因为此刻的心境是如此真实。

他还没有机会重新审视这邂逅,因为不久前经历了令人心伤的别离。

无言,相互对视,对方的笑容就像面具一般苍白,或许内容是空无一物。

刹那之间,比那猩红更加明亮的朱红,照亮了空廖白的脸。

不知不觉,幽灵少女小巧的右手中,攥住了什么硕大的冰冷,在苍天松林间反射着黑铁的璀璨——少年记得它,在某个梦境里,杀害自己的凶器,他认不出来型号,虽然能分辨出那大概是手枪的造型,但构造却十分诡异,它的枪管比起枪把来说过于修长,甚至超过了少女的半只手臂,那枪口也是极为粗壮,甚至能塞下两三根手指,枪膛上嵌着三个凹槽的轮盘——大概是某种转轮手枪。

红袍之影单手举起那看起来比她自己还要沉重的火器,朝向天际,月光涂抹在那即将燃烧的黑洞边缘,她戴着没有任何意义的不详笑容,就像念诵台词般微微高声:

“这世上有再一再二不再三的传统,或者,有的人将其称之为命运。”

坠落着的,红色的流星。

“我并不是命运,也不是幽灵,但是你我格外有缘的样子。”

天使坠落前的三秒钟,松林剧烈摇曳着发出悲鸣。

灼热,燃烧,死亡,那就是即将到来的惨剧。空廖白却没有感受到任何恐惧,非常奇妙,那少女只是站立于此,似乎就将一切负面的感情清除殆尽了。

“至于我的名字,你应该早已知晓——”

扬起的红袍,乱舞的秀发,花枝似的手指扣动了半月形的扳机。


咔哒。


伴随着夏日惊雷,空廖白想起了她的名字,对,他曾在无与有的缝隙中窥伺到,独一无二,于真空中震动,不应展世的奇异之名。

——其名,便是司恩亚!

那一天,临海市的上空出现了令人不安的自然现象,在铁运中枢与鸥杏山区附近居住的两万三千多户居民们,在凌晨两点十三分被雷鸣惊醒,无一例外,仿佛生物本能被激发了一般浑身发抖,拉开了窗帘,仰头观瞧。

晴朗的夜空,孤独的圆月,以及,环绕在天际边缘——朱红的光带。

有人说,那仿佛大气层外燃烧的熊熊烈火,是巨大彗星与地球擦肩而过的碎屑。

也有人说,那是在“春龙”中逝去的数十万灵魂,在这十年后从天上流淌而下,来看看这饱经沧桑的人间。

还有人说,那是世界毁灭的前兆,就像十年前的灾难,是天使与恶魔战斗后残留的波纹。

而临海市气象局则给出了官方答案,虽然是在这个地区近乎不可能发生的异常奇观,但不论从分析数据还是观察现象上来说,答案都指向一个——昨夜,在临海市上空,出现了强力的极光现象,目前原因不明。

而空廖白,则是少数、或许是唯一一个近距离观测到这异变的人。

朱红的光束,将天地连接,那枪口所喷发而出的,到底是巨大的子弹还是庞大的能量,以人类的视野是无法理解的。

奔涌的气流里,那垂地黑发如乌鸦双翅在那红袍之影身后尽情展开,红色的光与电吞噬了眼前的轮廓,分子运动的紊乱让这周边的气温剧烈变化,松林的顶部燃烧、根部结冰,被撕裂的统一感,伴随着螺旋的能量升入高空——一闪之后,那巨大的怪异已不见踪影,其上唯有一大片黑青的海,在沉睡中被轰漏出了个金色的洞,朱红的波涛就在中央翻呀翻,淹没了寂静与不安。

月夜极光。

“司恩亚......。”他念出她名。

朱红的雪花下落,青蓝的火苗升起,最高大的油松发出了腐朽的呻吟,啪嚓啪嚓地掉落着时光的痕迹——在这异境的松林,少年望着少女发呆。

苍绿色的双眸,凝固的洋流,依旧没有一丝感情闪烁,巨大的火枪不知何时消失无踪,她只是从些许破败的红袍之中伸出双手,摊开手掌,一边吐息着雾气,一边迎接着红雪。

仿佛一张封尘的油画。

也就是大概十秒后,雪与火都渐渐消逝了。

空廖白呼着气,揉了揉不断自动合上的眼皮。

十分疲倦,但在这之前,有着安心,但在安心之后,却是无边的不甘与悔悟。

[如果你早些来的话,新柏岚就不会死了。]

那自然是无法说出的话语,他只是对这个事实感到十分无力。活下来的安心,与只有自己活下来的不安,如此矛盾地在胸中碰撞,曾经,也有过相同的心境:当自己从那片废墟中走出时。

他抬起头,看着至今仍攥在自己手中的残骸,已经淌了一地的血水。

掏出了翻盖手机,屏幕已经碎裂,似乎还勉强能够使用,但已经看不清按键与显示,意识模糊地按下急救的号码,将机械放在原地。

少年颤颤巍巍的站起身,弯着腰,踉跄地走向记忆中的方向,又再度咳嗽了两声。

“内脏有了损伤,我建议你原地等待救援喔。”长发少女将双手收回了袍子之中,看着天上瑰丽的极光,侃侃而谈。

空廖白无言,他回头瞅了一眼那片冷色中的红与黑:“......谢谢你......但我现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再度转过身,在一片废土中前行。

一阵夏风,粘稠了肌肤,终于唤醒了消失的触觉,疼痛从背后扩散开来,视野中的一切开始坠落,他向前一倾。

在正面朝下重重摔倒前,红之影瞬间从他身前出现,用自己瘦弱的身体抵住了少年也不算强壮的身躯。

她将嘴唇再度靠近少年的耳畔,宛如悄悄话般的低语随着呼吸传达:

“你在渴望些什么?”

不知道为何,那近乎人偶般薄情的气质突然间消失殆尽,那声音变得十分柔软、温和、初听像一位母亲在安慰受伤的孩子,但逐渐,那话语的回响亦像在浓雾里飘荡而来的诱惑歌声,似乎一旦应答,就会迷失到另一个世界;那是强迫人去审视自己的声音,正因为抛弃了所有侵入性,才能轻易地刺入人心。

——她依旧冷笑着。

“至少......她的遗体......。”——能找到多少便找到多少,今夜满是难以脱口的话语,如鲠在喉。

“哦,原来是这件事呀,那你大可不用担心。”

她弯起色似远山的眉:“都碎成那个样子了,总要花些时间的,你现在需要休息。”毫不留情的话语,让空廖白的体力与精神逐渐逼近极限。

“不......我......。”被扶着的肉体越来越沉重,视野则像落入深潭中那样朦胧,红袍子逐渐放低身姿,将空廖白放躺在松软但粗糙的松林腐壤上。

少年朝上伸出手:“我还能......。”

“没有那个必要,晚安。”

“柏岚......。”

“晚安。”

晚安。

单语循环着,正模糊现实的道路,清晰梦的大门。

在意识断线的最后一秒,听到了8bit的catch the rainbow,似乎有人走到不远处手机的位置,摁下了免提,从中传来了熟悉男人的声音,充满了焦虑与不安。

[喂!廖白,你在哪?!诶,发生了什么?]

模糊的回声。

晚安——。

眼前的司恩亚,依旧冷笑着。

晚安。

似乎在梦的另一头,也能见到这样的光景。

一脚踏空,眼前就一片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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