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高铁,斜阳,与回忆

1.高铁,斜阳,与回忆。


窗外,树在向后奔袭。


她抬起笔,手悬在空中,迟疑片刻,还是放下了。

看着仍是白茫茫一片的信纸,林芷君叹了口气。


我这是怎么了?她想,明明写作文时从未卡壳过,三年来写信时也不会犹豫,现在却久久难以落笔。


但她其实知道原因,因为她正以每小时三百公里的速度向着信封上的地址奔去。


索性先不写了,等开学后再写一封也不迟。林芷君将洁白的信纸小心地对折,放入信封中,然后把信封收入背包。


望见窗外开始泛红的天际线,林芷君微微有些出神,她想起第一次收到信的那天,她摸着口袋里的一千块钱,恍恍惚惚地走出邮局,斜阳照在她的脸上,带来一丝暖意。


回到家,照例在街边等着,在昏黄的路灯下看书,却总忍不住拿出信纸,读了又读。


等到又一个陌生的男人一边提着裤子,一边从家门走出来后,她才拐进小巷,像做贼一般摸进家中,轻轻关上了房门。


默默地躲开地板上的肮脏,往常令她厌恶的种种仿佛都失去了颜色,现在的她只想要赶紧回到自己的房间。


从抽屉里拿出前几日在学校做卫生时的捡的报纸,小心翼翼地将上面邮局开展的「以笔会友」的板块剪下来,贴在日记本上。


那是一个倡导写信的活动,只要写了信在邮局投出,工作人员就会将信转发给其他也参与活动的人。倘若收信人想回信,为了隐私性,也只能投到对方发信的邮局,等待对方取信,不过邮局只保管一个月。



当时的她感到有趣,又有些无聊。

反正别人只能知道投信的邮局,她抱着一种无所谓的态度,将自己考上了市里的重点高中,但那个生理意义上叫做妈妈的女人不愿意为她支付并不算多的寄宿费--哪怕学校因为她的优异成绩已经免掉了学费的事情写了上去。


写完后,她感到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爽快,干脆又添上了在自己班上被大家孤立,被隔壁班的女生因为「抢走」她喜欢的人的注意而堵墙角,诸如此类令人讨厌的事情。在信的末尾,她甚至恶趣味地以交寄宿费为由向对方索要一千块钱。


她讨厌这封充斥着抱怨和不幸的信,讨厌到她写完甚至不愿意再多看一眼,就匆匆将信丢到邮局。


然而,林芷君她从未想过会有人给她回信。之所以去邮局,只是想看看有没有收到别人的信罢了。所以,当发现自己收到两封薄厚不一的信时,她的内心隐隐激动起来。


她先打开那封薄薄的信封,毕竟她并不认为有人会为自己的不幸长篇大论。但她猜错了,这只是几页华丽的自我介绍。


平心而论,对方写得很用心,堆砌辞藻,引用各种各样流行的名人名言,到处是炫丽的修饰,简直是一篇满分作文。放在平时,不说认真对待,至少她会回信以表尊重,甚至还有可能聊上几个来回。


不过此时的她全然没有心情去理会,只是颤抖地打开了那厚重的信封,好奇着对方到底写了些什么,竟然能有这么厚。

也许对方没写什么,而是装了一堆白纸的恶作剧。她习惯性地想到最坏的结局,提前浇了自己一盆冷水。


然后,她看着信封里的东西,愣在原地。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她想得没错,对方确实没写什么,只有一页纸,比刚才的自我介绍还要少,其余的,全是钞票。


她忍住了数钱的欲望,而是先拿出信纸。

不过,开头她就看的不是很懂。


「逼乎,分享你刚编的故事

如果这是真的,我希望这是假的。

如果这是假的,我希望这是真的。」

这是什么意思?林芷君想了一会儿,有了些头绪,便迫不及待地继续往下看。


「咳咳,玩笑开到这里。鲁迅曾言:「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而我倒是不惮以最大的善意来推测。私以为说谎者丢掉的远比这一点点钱多,何况我从你的文字中读到一份真诚,一种渴望,你对生活的失望下,涌动着推翻一切的暗流。故我也愿以真诚待你,相信你所说的一切。」


她沉默了,下意识地抽了抽鼻子。


「你的生活是遍布瘴气并让人深陷的泥潭,或许需要一把梯子。而正巧,鄙人最近收获了远超我所付出努力的钱财,要捐出确心有不甘,而收下并不欢心雀跃,倒不如以借之名义,放到有需要的人手中,美名其曰为投资。」


「是故,这一千块钱就这样机缘巧合地送到了你的手中,望君珍惜。

                              

                                                              --K」

看见「望君珍惜」时 林芷君下意思地抬起头,环顾四周,随后为自己的神经质笑笑,这只不过是君子的君,世界上怎么可能真的有和长腿叔叔一样默默关注她的人。


她忽然想起了那个把她和妈妈丢下的男人,而后又摇摇头,嘲笑自己居然还对那个多年来了无音讯的人抱有希望。


当晚,她便和妈妈表示,自己准备好了寄宿费,可以去市里读书了。

母亲怀疑的目光令她浑身发痒,而后却什么也没说。

她松了口气,不知为何又有些失望。


于是她将母亲的目光和自己的感受也全都写进回信中---反正自己已经破罐子破摔地说了那么多,倒不差此刻的坦率。而后,她便收到了回报,K 竟真的解析了她的困惑!


「松了口气,是因为你不必暴露钱的来源,自己的笔友,而失望,则是因为发现母亲对这一笔钱是从何而来居然真的漠不关心,她对自己似乎并不看重。

附:以下是我的地址,活动结束后请寄到这里吧。且一月一次甚好,毕竟邮寄费日积月累也不可小觑。不要以为你有了钱就成大款了啊喂!想随时发信息不如等手机发明了再说。」


手机是什么?林芷君有些困惑,但这不妨碍她微笑着将信收入盒子中,满怀期待地等待次月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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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即将到达目的地,羊城。请旅客注意查看您的随身物品,祝您旅途愉快。」


列车的广播打断了林芷君漫长的回忆,她揉了揉太阳穴,感慨自己居然发了这么久的呆,这在平时是不可想象的。


不过,她并不觉得是在浪费时间,只要是和 K 有关的事情,她愿意付出时间,精力,或许,,还有自己,倘若 K 是个年龄并不比她大很多的男人的话。


这可不能怪她,就算生活迫使她成熟,身体的角落还是有着一颗少女的心。


天已经黑了,而她距离目的地还有二十二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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