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虫蚀•第一章:魔女的出卖(上)

时间是毁灭王国的数日后。


慰问完难得外出工作的第七层领域守护者红莲,安滋实在找不到任何借口再来拖延时间了。


接下来,安滋必须正式接见一个特殊人物,纳萨里克独一无二的「新任领域守护者」,拉娜。


——麻烦的女人、新的胃痛根源。


造成安滋对她有这种评价的原因,首当其冲当然是因为拉娜能够完全客观的看待自己。不过远远不止这一点。


还有担忧。


拉娜虽然没有力量,但却拥有匹敌迪米乌哥斯的智慧。对安滋…不,对整个大坟墓没有根深蒂固的忠诚心。


在安滋看来,这个女人就好比归顺的商业间谍。


据雅儿贝德的描述,她似乎非常适任于情报解析的工作,然而这难道不是十分巨大的隐患么?


这个女人会不会运用职务之便,把纳萨力克的行动计划引导到不利的方向上呢?情报这种事,交给一个外来人处理真的好么?


难道是准备让迪米乌哥斯对她的工作成果进行核实与检查么?但这样麻烦的工序,难道不是本末倒置么?


诸如此类,安滋心里有无数的不安和困惑。


但是看到雅儿贝德和迪米乌哥斯充满信心的脸,他又只能把担忧吞回肚里。


干脆动用自己身为纳萨力克绝对支配者的权力,命令雅儿贝徳将她逐出大坟墓、送到耶•兰提尔去!——连这样的想法也曾经掠过安滋的心头。


但是他舍弃了这个念头。虽然雅儿贝徳他们肯定会立刻照做,但是安滋不想下达这种蛮横的命令。


因为这样等价于破坏雅儿贝德和迪米乌哥斯的布局。自己作为一个头脑空空的上司,如果仅仅因为自己的不安就强行破坏他们的计划,这样的行为实在是很难看。


所以,无法逃避,安滋必须正式接见这个女人。


「安滋大人,第九层领域守护者,拉娜•凡瑟夫前来谒见。」


听见雅儿贝德的陈述,安滋轻轻点头。


他摆出一副久经练习的王者风范,威严的俯视着前来谒见的女人。


刚刚告别少女之身的拉娜,身穿漆黑的露背连衣裙,恭敬跪伏在房间中央。


并没有为了这次谒见而召集其他守护者,整个谒见厅内只有安滋、雅儿贝德、拉娜,以及一位侍立在门旁的女仆。


「抬起头来吧,拉娜。」


昨晚,在拉娜和克莱姆尽情欢歌的同一时刻,安滋正为了这次接见而不懈努力,又是排演动作,又是思考流程,活活忙了一整晚。


作为思考的结论之一,安滋没有像对待守护者们那样,刚一接见就允许对方抬头。而是让拉娜就这么将跪伏的姿态维持了大约十秒钟。


安滋直觉感到,侍立自己身旁的雅儿贝德对此很满意。


终于听见来自支配者的声音,拉娜暗自松了口气,缓缓抬起头来。


——然而接下来的事,大概可以算进拉娜人生中屈指可数的几个失误之一。


在无上至尊面前使用虚伪的容颜绝对是失礼的,但是拉娜也不敢毫无顾忌的展露自己原本的面孔,她害怕那会引起无上至尊的厌恶。


谒见之前,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居然会为了选择「表情」这件事感到困难。


最后,作为折中,她展露给安滋看的是「发自内心的谄媚」。


也就是,故意激发自己的谄媚之情,然后毫无保留的表达出来。是一种建立在自我暗示上的高等演技。


而她的失败之处在于,昨晚忍不住和克莱姆互相交换了第一次,而且持续了很久、很久。


因为刚刚体验了那种滋味,再加上她为了让表情「发自内心」而松懈了控制,结果就是弄巧成拙——她蓝色的眼睛里竟然裹着一股妩媚。


看到这样的视线落在自己的主人身上,雅儿贝德的微笑立刻加深了。


敏锐察觉到这一点的拉娜,出于小恶魔的习性,肩胛骨附近小巧的蝙蝠翅膀忍不住开始颤抖。


这是小恶魔感受到来自高阶恶魔的敌意时的本能反应。


刚刚转换种族的拉娜还不能很好的控制,而就在她害怕这样会对无上至尊失礼,努力想要止住颤抖的时候,仿佛是看穿了她的动摇,支配者开口——


「新的生命感觉怎么样?短时间内或许会有一些不适应吧。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崭新的领域守护者…拉娜•凡瑟夫,恶魔的身体,感觉如何?」


(说出来了!成功说出来了!嗯,语感很好,不枉我一个人练习台词那么久!)


安滋远比拉娜紧张。


因为拉娜的眼睛太过深邃,安滋完全无法看懂,然而反过来,拉娜却又没有NPC们对自己的那种先入为主,能够完全客观的观察自己。


这太不利了!真想逃跑!


安滋虽然也能理解拉娜是天才中的天才,但他更想把这个天才丢到耶•兰提尔去,而不是放在大坟墓。


(……虽然有想过找个合适的时机,跟守护者们坦白自己其实头脑空空,但是这一点绝不能被一个外人给看出来!绝不能!)


就是基于这样的想法,安滋可是拿出了PVP般的精神力来会见拉娜,而且还在台词、动作的演练上做了多出平时好几倍的努力。


顺利说出预定台词的安滋,用超人的动态视觉捕捉到拉娜的眼光闪动了一下,他于是在心中祈祷自己的台词一定要起到效果。


「回禀魔导王陛下,承蒙陛下洪恩,属下现在才能有幸领受这样的至福,属下感到无比的满足,往后定会以永恒的付出来回报陛下。」


——被卖了个人情。拉娜心想。


方才,自己翅膀的颤抖已经激起雅儿贝德的不快了,远比眼神暧昧什么的更严重,因为这是对无上至尊的无礼。


而在这个罪名下,即使因为这种小事就被「处理」掉也是很正常的,虽然时间还不长,但拉娜已经察觉了这一点。


但是就在雅儿贝德要将无言的怒意投射到自己身上的刹那,魔导王发话了。


而且内容不是别的,正是关于自己种族转换的慰问。一句「或许会有些许不适应」就将雅儿贝德对自己的怒火给封印了起来。


不可能是偶然。说话的时候,魔导王的手向雅儿贝德的方向轻轻动了动,这就是充分的证据。


「嗯……是么,那我就期待着你的付出了,拉娜。为纳萨力克贡献自己的全部吧。」


不容忽视的「提醒」,差一点让拉娜失去身体的平衡。


「贡献全部」,这无疑是洞察了自己想保留部分才智这种小算盘,才发出的「温馨提示」。


拉娜观察到,雅儿贝德的嘴唇微妙的上扬了大约一毫米。对拉娜小聪明的嘲笑和对自己主人大智慧的自豪,这就是那一毫米的含义。


「还有,那个……是叫克莱姆吧,他怎么样?复活有无异状?」


不要、不要在对我施加「仁慈」了!拉娜不禁在心中大喊。她还从未经历过这种心灵的波澜。


支配者的仁慈,就是对投靠者最大的压力了。尤其魔导王这种,借由慰问克莱姆来无成本施加仁慈的行为,简直就是耍赖皮。


但又必须将支配者抛出来的话题接下去。


「是,回禀陛下,承蒙厚爱,在佩斯特妮•S•汪可大人的帮助下,克莱姆一切安好。」


为了中断这个话题,并多少降低「仁慈」的浓度,拉娜紧接着迅速补充:


「还望陛下不用为此费心,仅把克莱姆当成属下的一只宠物就好。」


然而远超拉娜的想象,这句话却成了自掘坟墓。


安滋的动摇,甚至激发了情绪抑制。


(哎…?宠物?「有些病态的恋爱」是指这个?雅儿贝德的报告太轻描淡写了吧!这个女人X癖这么异常么?克莱姆……以人类的眼光去看待的话明明挺不错的……噫!把这样的女人招进来,难道五大恶要变成六大恶了么!)


「唔……嗯…好吧。」


安滋觉得克莱姆有些可怜,要被当成宠物看待……


(嗯?等等哦,佩罗罗奇诺桑好像跟我科普过,有的女人就是喜欢鞭打、穿刺,甚至……呜哇、不行,这也太……克莱姆跟我战斗时的眼神,甚至让我联想起那个男人,葛赛夫•史托罗诺夫!试想那位战士长被扒了个光捆起来遭受鞭打……太糟糕了啊!)


虽然干涉别人的兴趣是不地道的,而且大坟墓内也不缺更加邪恶的兴趣,但既然拉娜是外来者,并不是由同伴进行的设定,安滋决定狠下心来稍加干预。


(哼,克莱姆,你欠我一个人情哦。)


「啊……克莱姆,他是一个出色的战士。」


看见拉娜和雅儿贝德双双向自己投来无比惊讶的目光,安滋举手示意她们听自己说完。


「确实,他非常弱小,恐怕也没有才能。但是为了贯彻自己的忠义,却能战胜恐惧,向远超自己的强敌发起挑战,这就叫英勇。他不是靠力量,而是靠男子汉的气魄,令我感到…欣赏。」


就像战士长一样的男子汉啊。本来想用的词其实是「钦佩」,但安滋觉得这个词会让雅儿贝德心如刀割,所以临时换成了「欣赏」。


但即使这样,两个女人心中也仿佛被投下了大量的震撼弹。


拉娜知道自己的命运将是做牛做马。被夸赞到这种地步,已经算是一种恩典了,除了让自己像牛马一样付出,拉娜想不出其他方法能够偿还这份恩典。


但同时,她又感受到一种无法遏制的欣喜。


自己的克莱姆从来没有受到过这种夸奖,即便这种夸奖都是实话,都是克莱姆应得的。


甚至,由一种畸形的母性所驱使,她有一点想哭。


拉娜感受到自己心中居然还有柔软的部分,并且那个部分已经被魔导王给精准的找出、抓住,被他折服。


(——何等、何等可怕又可敬的王者。)


「所以……虽然并不是命令,但是拉娜哟,对待宠物要尽量温柔一些哦。」


看到拉娜俯首答应,并感激自己对克莱姆的褒奖,安滋感到满意,觉得自己多少维护了一些第九层的人文环境。


他可不希望有人在第九层里天天玩一些肮脏、糟糕的游戏。


(嗯,进展很好,不过既然我已经要求她节制自己的X癖了,接下来还是提出一个安抚性的建议吧,什么呢……啊,对了。)


「对了,还有,拉娜哟,不要称呼我魔导王,既然你已经加入了纳萨力克,那就像纳萨力克的所有成员那样,称呼我为安滋吧。」


安滋觉得既然将她纳入了大坟墓,索性就把称谓统一一下,不然老有个人喊自己魔导王魔导王的,令人觉得别扭。


——这么快就又来了一个试炼。拉娜立刻从难得的感动中清醒过来,心中如临大敌。


「安滋…」


开口的一瞬间,拉娜敏锐察觉到了来自雅儿贝德的怒意。


不,甚至就连在自己身后的房门边默默待机,一直努力消除自身存在感的普通女仆,都流露出一股尖锐的不满。


拉娜知道,如果这不是安滋的命令,自己承受的就不是什么怒意了,恐怕会是杀气。


而且,这也难说是不是魔导王的陷阱,如果表现的太过亲昵,接下来说不定就会遭受严厉的训诫,让自己重新认清立场。


如果是这位滴水不漏的谋略之王,说不定真会这样考验自己。


「安滋…陛下。」


拉娜巧妙的采取了折中处理,既达成安滋的旨意,也表现出自己相较于其他「同伴」更加低下。


她深信自己处理的很对,证据就是安滋虽然沉默了片刻,但却没有开口纠正,当然雅儿贝德和女仆的怒气也淡了许多。


然而——


(唔…糟糕,这个女人好谨慎啊!接受别人的好意只接受一半,好狡猾!这样一来提出建议的我岂不是跟吃瘪了一样么?哼!果然是个不能大意的家伙……)


安滋像是要驱散眼前的什么东西一样,将骸骨手臂轻轻一挥。


「那么,拉娜,现在将你要汇报的情报,说出来吧。」 

你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