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logue/返魂幽蝶 戎刹那

Epilogue/返魂幽蝶

戎刹那

 

女性在一阵冲击中醒来。

她感受到胸口被人用利刃刺穿的痛楚,也感受到自己用刀刺穿了别人的胸膛的触感。

这种感觉是什么?宛若全身有电流游走般,一股恶寒掠过脊背。

这股宛若euphoria一词所描述的欣喜若狂,充斥了她全身的每一个角落。总共两次的体验叠加在一起,让这种感受甚至将另一种莫大的苦楚也一并盖过。

那大概是源自于在远远凌驾于自己的理解力之上的力量面前,理智混乱到一个极端之后,从生命源初的冲动当中获得的常人称之为「疯狂」的情感。

这是只有她,拥有这种异质的她才能感受到的欣喜。因为只有她才能在那种冲击之下依旧能够活下来,而换作是其他人毫无疑问地会消失。

重归于冷静之后,她开始环顾四周,确认自己的情况。

这里是自家神社的本堂,她正躺在神社本堂的地板上。地板上积了有不少灰尘,这是近两个月以来不曾打扫的结果。

已经过了有多久呢?

女性正思索着,却听见一阵摇铃声。

是有人来参拜吗?真是奇怪,这里明明已经很久没有人来参拜过了。

她撑起身,肌肉因为有一段时间没有运动的缘故而感到十分乏力。

走到门前,拉开门,她发现站在门前的是一名女子。在日式的神社前,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还在外面套了一件棕色的长风衣的女子显得与周遭的事物格格不入。

「你好,请问,你就是戎刹那吗?」

「嗯,是的——」

戎刹那将几乎已经到了嘴边的疑问咽了回去。从见到面前这人的那一刻起,她便意识到面前的女子也与自已一样,拥有某种异质。因此,她会知晓自己的名字,这并不足为奇。而自己也并没有询问对方的名字的必要。

「要找个地方坐吗?」戎刹那问道。

「不用了,就在这里就行——不过,真亏你刺中了椛的胸口,都还能平安无事。如果刺中的是心脏的话,流的血可不只是一星半点。」

「那也并非出自我本人的判断。对了,那个叫椛的女孩没事吗?」

「别用『女孩』来称呼,会惹椛不高兴的。放心,仅仅是刺中心脏的话椛是不会死的。我倒还想问你,与你直接相关的两个人偶,一个徒具空壳,一个没有实体,它们全都因为椛的能力而消失了,你这个本体真的不会有事吗?」

女子的话让戎刹那陷入了沉思。

「怎么不会呢?那股力量强大得非比寻常,我体验得无比清晰。我迟早也会受到影响的吧,或许,我马上就会死去也说不定。」

「关于这一点,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所以我想在你死之前,向你请教一些事。你应该方便透露一些个人信息吧?」

「当然可以。我已经很久没有与别人这样交谈过了。而且,临死之前,我也希望至少能多少在别人的记忆中留下一些记录。」

「那些都无所谓,反正阿卡西记录会记得你所做过的一切。」

「是吗?那样就好。」

戎刹那似乎是把女子的话当作是玩笑,露出了些许笑容。

自己又是有多久没有向他人展露过笑容了呢?

「好了,那我开始问了。首先,那具徒有空壳的人偶,并非由你制作吧?」

女子毫不在意地说出了戎刹那并不太愿意被他人知晓的事实。不过,那些于现在的她而言已经无所谓了。

「没错。」她点点头,「我并没有完全遗传到戎家的能力,因此需要一个与灵魂相性契合比较好的躯体。」

「人偶的制作者果然是其他人吗?这也并不奇怪,其实自古以来戎家的二重身就经常是由别家人代为制作的,毕竟戎家的本职并不是制作人偶。只不过,为你制作人偶的那人似乎动机不纯,里面混了些别的东西。」

「那我就不清楚了,我其实对人偶一窍不通。不过,你居然会知晓戎家的历史。」

戎刹那大概是历史悠久的戎家的最后一人,亦即末裔。她的丈夫与女儿已经去世,戎家的血脉及其能力将于此断绝。

「只是碰巧听老人说过而已。如果是修行中国道术的道士或者僧侣,兴许有可能能从明治活到现在。没有任何文献记录留下来,你的先祖做得也真是有够绝——而且,人偶特地做成了你年轻时候的样子,感觉像是对你独自一人守寡那么多年的讽刺一样。有了多少年了?」

女子看向戎刹那大概三十多岁,看起来已略带些沧桑的面容,问道。

「快十年了吧。十年了,我一直没办法忘掉他们。你大概还没有结婚吧,也没有经历过生子。你体会不到那种心情……那种自认为得到了人生至高的幸福,却又突然失去一切的心情。小泉出生的时候,我本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直到新生儿体检,检查出她有先天性心脏病的时候,一切就都轰然倒塌了……

「你能理解这种感受吗?这大概可以类比成至亲的长辈被检查出重病吧,不过又有些不同。医生说手术可以治疗,但是我先生的工作只有寥寥十几万的月薪,根本付不起手术费用。于是,我就把目光转向了祖上流传下来的古代巫术。」

「你这种想法没有问题,自古以来巫与医就是一体的。只不过结果呢?」

「……术式失败了。」

女子用仿佛早知道会如此的眼光看着戎刹那,而后者始终只是低着头,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不过想必是满脸愁容吧。

「暴走的术式开始反噬,具有巫术的基础的我活了下来,可是我先生和女儿却……」

讲到这里,戎刹那开始有些哽咽。但女子却似乎对此完全不以为意。

「容我失礼,但这种结果,从原因而言是你咎由自取。贸然尝试古代的术式可是大忌,更何况还存在有巫医的年代,少说也得是公元前了。」

「那种事情……我当然知道。只是,人被逼进绝境时,会不计一切后果。等到已经做了再来后悔,只不过是一种自我麻痹罢了。」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所以你在这十年间,始终认为着那是你自己的过错,并且在寻求着挽回的方法,因此,才导致了那一个月间外面的那起事件吗?」

「那起事件……是指?」

「毕竟本体从世界上消失了近两个月,你在这期间只能感受到一小部分模糊的影像吧,不清楚也正常。至于为何会单独对有关椛的影像如此清楚,我想应该是那股力量的原因。」

女子将从八月末至九月末,外界所发生的事件详细地向戎刹那做出了说明。

「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吗?」

「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用。」女子对面前的戎刹那所展露出的歉意丝毫不在意,「下一个问题是,另一具没有肉体的人偶,那真的是你的女儿吗?你女儿去世的时候应该只有六个月大,但是我家的两个人看见的却是八九岁大的女孩,我可不认为灵体也会像活人一样成长。我就直接问了——你向那人许了什么愿望?」

「那具灵体,大概确实并非是小泉吧。倘若小泉还活着,也已经快十岁了。我想见一见她现在的样子。」

女子叹了一口气。

「你就是为了这种无聊的愿望而把外面闹得惶惶不安的啊。我想,那具灵体该不会其实是你自己的灵魂吧?不过如果是那样的话,早在椛杀掉她的时候,你应该就已经死了。」

「只有一部分是,另一部分应该就是小泉的灵魂了。」

戎刹那如此回答道。

「因为灵魂分成了三部分存在,所以才能从椛的能力之下幸免吗?不过那样的话也就意味着,你真的马上就会死。」

「嗯,这我也清楚。」

「所以这下终于理清了。」女子顿了顿,然后讲出了自己所梳理的思路,「你为了再见女儿一面,因此委托了某人制造人偶,其中一具没有躯体的人偶,是用以寄放女儿的,因此它被用巫术注入了一部分从冥界唤回的你女儿的灵魂;同时,为了启动这具人偶,需要遗传到了戎家能力的你的灵魂。以女儿的灵魂作为躯体,以你的灵魂作为血液,所以这具只有灵体的人偶才得以驱动。不过,这样一来,你的本体就无法活动了,因此还有另一具人偶,一具只有躯体的人偶,用于存放你的另一部分灵魂。而剩下还有一部分灵魂在本体的躯体中存在,不过那只是由于你的能力并不完全的缘故。很讽刺对吧?如果你遗传了完全的能力,那么在椛杀掉两具人偶的那一刻,你就会即死。或者如果椛没有预设在『湮灭』的话,你也会立刻死去。」

「……不,我想,如果是那样的话,对我而言或许是更好的结果吧。」

「你要那样想我无所谓。只是,我很好奇,那个人是谁?」

女子紧接着提出的疑问将陷入回忆的戎刹那拉回。她不断搜寻着自己的记忆。她记得那人是谁,但不知为何却无法回想起有关于那人的任何细节。

……就好像本来就是正体不明一样。

脑海中的确存在画面,但是她对画面中描述的人究竟为何却一无所知,宛若记忆蒙上了一层迷雾。

她摇了摇头。

「想不起来吗?那也无所谓。能对记忆短期内施加一定暗示的术式并不少见,无论在哪种体系里都有。我也不强求你马上就想起来,因为你提供的信息已经足够充分了。会制作人偶,又能将死者的灵魂召回到现世的人可并不多。」

「能帮上你的忙,真是太好了。」

「不用客气。话说回来,袭击椎名,是出于谁的意志?你的,还是你女儿的?」

「两者……大概都有一些吧。我能记起当时那人给我开出了条件。我可以不用支付一分钱,但是相对地——

「『帮我杀了若槻椛。』他当时是这样和我说的。

「大概是由于袭击若槻椛不成,所以转而把那个女孩带走,把若槻引到于自己有利的冥界去。我想应该是这样。」

「……我明白了。所以另一具人偶才会突然对椛动手。只可惜它错算了椛的能力强弱——然后你打算怎么办?我可以做到延缓你的死亡,但不能保证长期有效。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了,我决定面对这一切。这是我自己造的业,需要我自己来承担,不用再把你牵涉进来了。神社后仓库里有一些戎家先祖在自家流传下来的古籍,算作是赔罪吧,也希望你能照顾好它们。」

「古籍吗?我会做好工作的。你要选择独自一人面对羯磨(karma),那是你自己的事。只不过——」

临行前,女子留下一句话。

「独自一人担起所有,可是无比痛苦的。这一点,其实椛和你很像。也许这世界上还存在有更好的解决方法也说不定。」


……然后她离开了。

她说也许还会有更佳的方案,这我当然清楚。只不过,我早已失去了所有,继续活在这世上也并没有任何意义。

她也一定明白我的处境,因此毫不在意地那样问我,只不过是一种确认。

我决定好了要坦然接受这一切。

不过因灵魂破裂而死,那样有些太痛苦了。

至少在生命的最后,能让我选择对我而言最为有意义的死法。

所以我果然是应当死在女儿的力量之下。


——幽蓝的蝴蝶向她靠近过去。

颈骨折断,头颅被砍下,四肢自躯干上离去,腹腔也被剖开,暗红色的内脏如同剖宫产般向外流了出来。

殷红的血液在空中绽放了一朵绚烂的彼岸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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