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打开面前那扇涂装剥落、露出锈迹斑驳的铁门，开合摩擦发出尖锐的金属声，天花板上悬挂着光秃秃的电灯泡发出淡淡光芒，这一刻迎接梅莉的是充斥霉味的空气。

「辛苦你了。」

梅莉轻叹了口气，室内传来了莲子的声音。自己还是慢了一步，明明负责迟到的人一直都是莲子的说。

梅莉的视线转向了占据房间中央的桌子上，那上面似乎摊着什么东西。不过在把注意力转向那边之前，必须先换空气。

「我没事，不过还是那么地刺鼻呢。」

「哎呀真讨厌。」莲子闻言后开始轻嗅自己的领口。

「真是失礼，但我没感觉到有沾染什么气味？」

梅莉看着莲子的动作，她似乎会错意了。

「不是莲子你的问题，是这个房间。我不是总说要换空气吗?」梅莉摇了摇头说道。

「也是最近天气明显变冷了的缘故，开窗的话……还是太冷了。啊！对了，你看新闻都在报道对岚山红枫的盛赞。」莲子微微搓手，顺势转移了话题。

「那穿厚点不就行了吗？要不你去哪里捡个暖炉？」

「旧式的内燃式取暖设备太难兼容，要是在京都，肯定会被人回收走的，梅莉偶尔还挺古旧的嘛。」

「没有那回事！我是上流人士。」梅莉不服气地反驳道。

莲子边说边打开正对着出入口的窗户。冰冷的空气拂过脸颊，让人不由得挺直了背。从窗户往里看，周围已经变成了橙色，慢慢地开始变暗。

而这里，便是秘封俱乐部「非法」占据的活动室。

这栋建筑物本身暂时建在学校内，但不清楚是出于什么目的投入使用的，也不知为何长久没有正经使用。久而久之，就成了他们这些「不良」学生们的猎物。

但就这状况而言，这里称之为废墟也不为过。正如其名，里面的情况很悲惨。门厅里堆积着年代久远的大型垃圾，楼梯平台上不知为何放置着各种石膏像，走廊上的加固胶合板和其他杂物作为阻碍物挡住了去路，每个房间里都积满了灰尘和垃圾，玻璃窗也布满了污垢，甚者破碎，可谓惨不忍睹。

实际上，她们为了让环境稍微舒适些也努力地尝试进行清扫。用扔在玄关的吸尘器吸去灰尘，按照严格的分类标准将大小不一的垃圾分类，撒上除臭剂，搬进还能使用新家具设备。

但是，计划失败了。第一次的大扫除、勤快的整理整顿、定期的打扫等等全都化为泡影，房间很快就恢复了原来的荒废模样。现在脚下还散落着几件不知从哪里来的儿童玩具和衣架。即便换了锁还是这样，已经算是奇怪现象了。就好像希望整个建筑物都始终保持着荒芜似的。

梅莉走到在莲子对面靠窗的椅子上，果然有一层薄薄的灰尘。她拂去灰尘，啪的一声，坐了下来。目光正式转移到桌上的东西。

「那是拼图游戏？」

「没错。」

桌上放着许多碎片，厚纸制的箱子和盖子各一个。而莲子手上有十几个碎片组合而成的集合体。

每块拼图的大小，都可以用手掌握住。拼图蓝色的底色上画着白色的斑纹，像是随便洒了些颜料。让人想象不出完成图为何样？

「这是什么画的拼图？完成图在哪里？」梅莉不禁发问道。梅莉心想若是拼图的包装、盖子和附在信封里的纸上都印有答案的话，自己也能够根据参照一起帮忙吧。

但是，莲子的回答出乎了梅莉的意料。

「很遗憾，没有。」

「啊？那不就是像白色拼图一样吗?」

没有图案的空白拼图。用一个个不同的形状拼起来的白色拼图。据我所知，它需要非同寻常的集中力和忍耐力，很久以前就被用于宇航员的选拔试验。所以说是和那个一样的东西吗？梅莉手指轻点下巴思考着。

「看上去比那个还要糟糕，据说是画着辽阔蓝天的拼图。」莲子她的双目顿时发亮，仿佛一直在等着被梅莉这样问。

「这个拼图无论怎么组合，剩下的部分都不会减少，所以一直都是未完成的状态。而据说那些为了解开谜题去勇敢挑战的人，在这无止境的工作中患上了精神疾病，最终发疯了。」

莲子手指捏着其中一片向梅莉解释，让梅莉只能露出无奈的表情，她的脸上似乎写着『这是多么危险的玩具啊。』

「你疯了我也不会照顾你的。」

「哈哈，开玩笑的啦梅莉你不用在意。不过就凭这样的我能轻易地做到吗?」

「我没想过。不过，你还是小心点吧。我知道这个东西一定是你未经许可顺过来的。」

梅莉集中起注意力，感觉到一丝不对劲之处，她发现每一块碎片都有着隐约可见结界间隙。也就是说这是用普通谜题无法想象的魔术道具。那么这东西莲子到底是从哪里弄来的？一定是正反两面的路线吧。

「对了，我口渴了，梅莉给我打些饮料什么的吧。」

「这就是所谓的游刃有余吗？」

不胆怯也是莲子她的风格吗？梅莉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离开椅子，打开房间角落的狭窄厨房。里面杂乱地放着前一位使用者搬来的水槽。她扭动水龙头给电水壶供水，烧水。就着热腾腾的开水用马克杯冲了速溶咖啡和红茶。梅莉停下脚步，微微歪头。这么说来，这里的电费是谁出的呢？废墟之谜越来越深。

梅莉回到椅子上，默默地递过杯子。可莲子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只是湿润着嘴唇埋头工作。

深褐色的桌子上有明显的抓痕和日晒痕迹，摆放着各种拼图碎片。啪嗒、啪嗒，随着手落发出枯燥的声音。就像在象棋盘上下棋一样，既没有生硬的高音，也没有洗练的感觉。试错，所谓的优柔寡断，其实也是试错的一步。如果走了几步还是不行，那就再退回到同样的步数重新考虑。这么做虽然步履不稳，但可以窥见一种坚定的信念。简单点说那就是即使不体面，只要继续前进，就会有完成形态。

但是，真的有这种东西吗？那种完全体？梅莉也陷入了沉思。

她瞥了一眼默默与拼图战斗的莲子，喝了口红茶，拿起一块拼图。歪斜的形状有残缺的地方，也有凸出的地方。上下左右都不对称。

以钴蓝色为底色，点缀着点点白云。云朵没有跨越碎片，收在狭小的框架里。简直就像剪下了一片蓝天。蔚蓝天空辽阔无垠，跨过山，越过湖，笼罩大海，并一直延续着。

据说这个拼图游戏贪婪地再现了这样的蓝天。那么，凭个人的话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完成那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人类头顶上广阔的天空是没有止境的。故正如莲子所说，它比有终结、有完成度为保证的纯白拼图更邪恶。

对于人类来说，没有终点、结局，或者是面对无法达到的事就是痛苦本身。因此，如果这个事实一直摆在眼前，也难怪会陷入疯狂。

「简直就是蓝色的穹顶。」

「啊，梅莉也注意到了？」

听到了梅莉的自言自语，莲子则抬起了头用明快的语调回答。她把手伸进平平无奇、毫无图案的灰色厚纸盒里，抓起一块在桌上摊开。

「在理解的基础之上还在努力的莲子，不得不说实在是异常。」

梅莉虽然口中抱怨，但她的视线依旧落在手边的碎片上。想要不陷入疯狂地完成这个谜题的方法其实非常简单。仅凭这一片，就能清晰地认识到这其实是一片蓝天。

在没有嵌入的凹凸上，发现了与其他的部分相连的可能性——可以解释成为了表现浩浩荡荡持续扩展的天空。所以这样一来，实际上就已经没有了组装拼图的必要性，也就不会陷入无间地狱之中了。或许这是一种机智、也可以说是一种狡猾的做法，但这也是最保险的攻略方法。

那么聪明的宇佐见莲子小姐，应该早就明白了，要说的话解不开的才是正确答案。

那么，她为什么还要继续和谜题做斗争呢？

这无疑就是在向无底沼泽的中心进军。鲁莽、自暴自弃？这根本不可能。若是换作是莲子，她会不会逐渐接近理智与疯狂的分界线——施瓦茨西尔半径的边缘，然后做到若无其事地回来?亦或是就像一个孩子，把认真堆起来的积木突然推倒，然后若无其事地把兴趣转移到其他事情上。

「可是，梅莉，如果被定义为天空的话，那么它就是有限的，因为地球的面积是有限的。」莲子浮起一丝微笑，看向梅莉，「不过即使是有限的，如果人无法控制，那也和无限没有区别。就像八百万的概念一样。」

莲子她有胜算吗？无限数这种东西也不可能数的完吧。虽然梅莉稍微想了一下，不过她连灵光一闪的一丁点光芒都没有抓到。

总之，莲子有着不可动摇的意志，有不会冷却的热量。如果不是因为过失而失足跌落，而是积极地想要跨过深渊的话，那自己也不应该去阻止。梅莉并不是在代入莲子去思考，而是在思考莲子那对活动室清扫计划毫无头绪的样子，与她现在跟无限拼图游戏搏斗的样子重叠在一起，不由得让梅莉微微一笑。

最后，梅莉打开了从图书馆借来的书籍。和正在沉思应对的莲子一起安静地度过时光，如此一来也不会互相打扰。

换气扇转动的声音，拼图块放在桌子上的声音。霉味中却又夹杂着咖啡和红茶的香气。书页摩擦的声音、莲子认真的呼吸声与梅莉的呼吸声重叠、分离、交错，演奏出奇妙的节奏。

这里仿若是只有她们两个人的小岛。

连着的对半楼里应该有其他的学生占据房间吧，可只有这里像被隔绝了一般静寂，这对于她们而言才有了作为最佳活动室的选择。

不久，日落西山长庚星高挂于空，夜幕降临。

「做好了！」

因为莲子意外的一句话，梅莉的意识从埋头于书的世界中被拉了上来。然后盯着她的双眼眨了眨眼睛。因为梅莉一直以为会在某个节骨眼上适当地结束她们的活动，可没想到如此突然。

「你看。」

在莲子充满自信的声音催促下，梅莉放下书本视线转向桌子上。

端坐在桌子中央的蓝色拼图的集合体。虽然它的形状像是去掉了角的四边形，但不用莲子去解释，梅莉也能马上明白它是用圆点的要领来表现圆的。拼图块的凹凸反过来则成为了表现圆的平缓曲线的一种手段。

换言之，就像用全天球相机去捕捉天空一样。

想到这里，梅莉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原来莲子想要的成品就是这个啊，她终于明白了。

既不逃避谜题这一被预设好且已被解开的命题，又巧妙地避开了四边形无限延伸的死胡同，用圆的形式来表现蓝天。

从一开始的思考中就想把谜题的基本概念搁置一边的梅莉，在此刻找到了先前自己无法找到的答案。

还有几块碎片，被莲子收进盒子里，合上盖子后再打开，但里面的东西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仿佛在表示她的回答是正确的。

「满意了吗?」

「嗯！」

对于梅莉的问题，莲子高兴地回答。

点和圆、主观与客观，正因为用不同的视角看世界，所以和莲子在一起才会开心吧。梅莉握紧了手中的碎片，再次想道。

「秘封俱乐部的活动还没有结束呢。听说老亚当那边晚上又要开怪谈大会了，得抽空光顾一下!」莲子伸了伸懒腰，完结一桩事的她总算放松了下来。

「咱们还真忙啊。而且明天第一节就有课要上。啊~不过这也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和无聊透顶的课程相比，还是与莲子一同更重要更有趣呢。」

两人站起身来，推开那扇伤痕累累的破旧铁门，离开了活动室。

杂乱的房间里，只有莲子描绘的圆圆的蔚蓝天空，保持着美丽的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