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或梦或醒亦颠三倒四地于实验室中度日，是莲子近期的课题。

她此刻正坐在电脑前，桌上是一摞废弃的演算纸和喝了一半的咖啡。电脑上正在运行的是常用的数学图形建模软件，里面搭建的模型是她耗费了两周多，来模拟计算之前消失的那个月亮会去往哪里的文件。

这样做也无济于事，她十分明白。就算真的计算出位置，那也不是她自己能够走到的地方。可是内心自那晚开始的空缺感让她觉得应该做些什么。

她已经有两周没有去过那门公选课了。她不知道赫恩现在是怎么想的，或许是觉得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期末也很正常?

她维持盯着仿真运行中进度条的姿势，举起咖啡喝了一口，感到有些疲惫。

同赫恩聊天很快乐，甚至是以前从来都没有过的程度，可两人现在的话题只是关于过去。

过去遇到的超自然现象、过去双眼见到过的风景，以及连同那个晚上，对于现在也是过去。

「过去」会逐渐远离，变得习以为常。而她希望的是「下次」。

所以那天在结界破碎前的瞬间，她忍不出说出了「下次再一起来探索更多东西吧!」，虽然说完就后悔了。

有赫恩在，才能看到结界，只有她自己的话是无法探索的。但她并不知道赫恩的想法，也不敢问。

她可以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去涉险，但不能次次都请求其他人一起冒险。

软件依旧在缓慢计算，她揉了揉麻木的太阳穴暂停思考，感觉头脑中这个「其他人」的定义让她有些苦涩。

她并不是在后悔没做的事情。假设那天真的追过去，她的这种焦躁感也并不会消失，她非常明白自己。她向往的是追逐答案，解出谜团这个过程本身，而并非「神秘」「异世界」这些结果。如果到达了真正不曾知晓的地方，那么那个地方就变成已知了。

她喜欢的是路途中，选择物理也不过是因为知道物理学是不可能真的有尽头的。

软件跳出的运算完毕的提示打断了她的思考。她叹着气把结果保存起来，准备逐个分析。

真是快饿死了，原来已经是19点46分07秒。莲子看了看窗外的天空。

看来这周的公选课也要翘掉了呢。算了，还是先去吃掉东西好了。她拿起自己的电子终端准备出门，然后注意到上面有一条未读邮件通知。

打开来。是赫恩下午发过来的邮件，只有一句话。

「今晚的公选课是最后一节课，报告上我会借用你的题目。」

赫恩的行动总是出乎她的预料。

她想也没想，抓起旁边挂着的帽子，就飞奔了出去。

……

莲子是一路跑到公选课的教室前的。

即使是最后一节课，里面的人也如往常一样并不多。她悄悄走了进去，坐在了以往靠后排的位置。

此刻台上演讲的人已经是赫恩，看的出来已经讲了一会了。台下老师和学生的表情都很严肃。

莲子调整了一下呼吸，静下心开始听赫恩的报告。

「在信息如此公开的年代，信息库对于未知信息的解释依然停留在定义名词然后判定『你们已经理解此物了』……」

还真是过来就听到了大胆的发言，莲子抱住双臂仔细听了下去。

「……所以如果以信息库上解释事物的观点，固定轨道内的已有数值决定后来所有时刻的轨迹什么的，完全是悲观的虚无主义。」

总觉得越听越觉得熟悉。

「然而现在的状态是，一切应该发现的规律都已发现，一切应该解开的谜团都已经解开……作为表象。只是维持着现状的话，无非是连自由意志都无法左右现实...」

这是两人在回忆结界时讨论过的。

「可只是在课堂上这样讨论，不去自己追逐谜题的话，所能得到的只是原本就已经知道的东西…」

明明说了这样的话，自己却没能下定决定行动。

「为了解开这些谜团，我认为需要我们自己去行动探索…」

所以，赫恩这么做是……啊！

莲子瞬间心中一片明亮。是这样的，她所要说的不过是「我期待的事情和你一样」。

赫恩的演讲结束后，两人离开了教室，在去往校外商业街的路上。

「迟到了半小时，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赫恩出门后的第一句话。

「明明是23分14秒…好啦对不起等下夜宵我出钱。」

「算了…」赫恩看了看莲子，「本来还在担心我讲的会不会不好，不过看你的表情好像很开心?」

开心?或许从看到赫恩那封邮件开始，沉郁的心情就消失了。

「是很开心，虽然没能听到最初的部分。」

「那部分只是把我们在结界内看到的东西挑比较符合现有认知的地方说了…虽然这样老师还是一副要吃人的可怕模样呢。」

「毕竟老师可是『现在的体系没有不能解释的东西』那一派的。」莲子笑着摇摇头。

「那么对于我的演讲，莲子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不对，这本来也是你的演讲。」赫恩露出狡黠的笑容。

莲子因为这个笑容而瞬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原本想说的话有一堆，逻辑严谨的分析、或是这段时间自己在忙的事情。可当面对赫恩，原本想说的那些感觉都不那么重要了。

她明白，对方所期待的、追逐的事情与自己相同。是无数不同的世界、是未知、是神秘、是前行，是不断解开深藏的秘密。

「你把能说的都说完了，我能做的…似乎只有调查出来真相给你看了。」

莲子顿了顿，是做出决定的时候了。

「所以明天就一起开始调查吧! 」她做出了这样的邀请。

「这么快?那你计划和目的做好了?」赫恩有点惊讶。

「完!全!没!有!」

赫恩摆出扶额的样子，莲子感觉此刻让她无语的样子也很有趣。

两人没意识到，她们正在进行的，是之前从来没有过的，并非以「意义」为先的对话。或许朋友之间就是这样的感觉?

……

「不过说来，我都已经叫你莲子这么久，你还一直『赫恩同学』『赫恩同学』的称呼我，好不公平。」

「可是你的名字对于我来说太难念了啊。」

「还真是这样的理由……」

「不过。」

「不过?」

「我以自己心里的想法来称呼你如何呢?」这句话本身半是捉弄的意图。

走在夜色中的赫恩听到这句话，回过头望向莲子，路灯光让她的边缘辉映着柔和的光芒。莲子看到现在她的表情，满是「真是拿你没办法」的宠溺。

莲子因而呆住了半响。

想起来了。为什么会觉得她如此耀眼呢。一定是因为她同那些自己一直仰望着，想要接近的星空一般。即使永远无法走近，光是凝视着就会觉得安心到想要哭出来。

一直以来，对着心中模糊不清的[ ]呼唤着「我在这里」，然后终于收到了回音。过去那些独自走在人群中、待在空荡荡的实验室、看书完抬头看到的天花板…那些固执认为无法摆脱的对于周边的疏离感，就这么完全被消泯。

此后相当长的人生，或许都会和眼前的人相关了。一瞬间，脑内闪过这样的想法，她先是感到惊讶，然后低头失笑。

未来……组建一个只有她们二人的社团，探索各种各样有趣的事情，然后毕业，继续两人一起去往更多更遥远的地方。

这一刻，这些还没来得及发生。可想以自己心中的想法去呼唤对方作为一切的开端，正如对着那些自己觉得美丽的星。

莲子带着这些可能性向着她走过去，脑内对未来期待的碎片渐渐成型。

「梅莉。」

「尾声」

天文收发站的点播接收器依旧在感受着宇宙的浩渺，莲子看向星空，她的眼瞳早已计算好了时间，她将腿侧放斜坐在草地，这一次换为梅莉将头枕在其上。

莲子的手盖在梅莉的眼上，说：「在过十分钟你的瞳孔将调至最佳观星状态，所以再等等哦。」梅莉嘴角微撅，似有点嗔怪，莲子今晚一直神秘兮兮的说是想给自己礼物，就是看星星吗？梅莉虽有叹气但对于莲子的心意也心怀期待，道：「那好，我就再稍等一下。」

莲子的双目紧盯星空，时机成熟将手移开。「锵锵！小熊座流星雨！」梅莉坐起了身，她也还是第一次和莲子一同于这样的方式观看流星雨，沉闷的京都似乎稍微多了一丝兴奋。看着梅莉略带微笑的脸庞，莲子浮现了笑颜：「怎么样？」

梅莉轻笑，说道：「果然是只有莲子你才能有的想法，不过谢谢你我很喜欢。」

二人一同转向天空看着划过的陨星，莲子淡淡道：「我一直想让你见到星星的魅力呢，看来也不虚此行。」梅莉轻握住莲子的手，她们再次凑近了距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