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最后一个暑假的第一天,我监禁了她。
那段时光每天都过得理所当然。
那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谁也不会在意。就像我们感受不到地球的自转一样。我们无法直观地感受到时间的流逝这最贴近现实的存在,如果不借助外部机制,比如时钟之类的工具,就很难准确捕捉时间。不,只要时钟稍微错乱一点,时间就会失去正确性。
可以说哪里都不存在正确性。
突然,店里传来了音乐。
我稍有恍惚,那首音乐……是什么呢?
虽然听过,却叫不出名字。总感觉最近我的脑袋一直昏昏沉沉的,难以做出仔细的思考,想不起来的事情也增多了。不过,有些东西也没必要想起来。正是因为没有必要,所以我选择将其遗忘。
我的思绪飘荡着,仿佛在微睡。
现在,只有我的世界只有音乐声将其填充。
如果时间是旋律,那么时钟就是节拍器。时间的音乐以一定的节奏流淌,以二十四小时为一天。我突然一想,谁定义一天是二十四小时呢?
就算细究也会觉得没有什么意义,一天二十四小时,也许有人说:「为什么一天只有二十四小时?」遗憾的是,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凭借这样的叹息就能让一天的时间延长了。说起来,大概只有临近写报告期限屁股和脑袋着火的人才会说这种无聊话吧。说到底,不管任谁抱怨不满,上帝永远是平等的,一天永远是二十四小时。
以这二十四小时为单位的一天的乐谱,我们每天从头到尾弹奏这一成不变的曲子。
CD又回到了最初那首重复了多次但却十分无趣的曲子。
从大局来看,昨天和今天的差异一定是误差。问行人昨天和今天的差别,肯定没有人能明确回答。但是,我们的日常生活在改变,环境在变化。即使曲子本身不变,演奏者的演奏技术和心境也会发生变化。
乐手变了,同样的曲子听起来也会变。
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也有渐渐耳熟能详的句子。明明觉着无趣,但却又觉得这部分的和音听起来很不错,这也算是一种误差?意识到这一点忽然有些高兴。
但与此同时,昨天感觉很舒服的旋律,今天可能会因为不愉快而想放弃。
即使每天不变,人的感觉还是会变的。
一刻一刻,安静得没人注意到……
至此,我用音乐来比喻日常生活,但其实我并没有鉴赏音乐的兴趣。虽然不是完全不听,但还没到积极地想听的程度。就像偶然相遇时,只是简单寒暄几句的熟人的距离感。熟人…仅限相识,嗯,大概就是这种程度的认识吧。
总之,一切都是她的翻版。
她——宇佐见莲子,在我没主动询问的情况下,说了自己喜欢的音乐——主要是乐队的事。
老实说,我已经产生了厌烦。因为,她推荐的乐队以及歌曲,我一听就心灰意冷。歌词阴郁,世界观阴暗。「为什么一定要听这种东西?」真想对她这么说。并不是说讨厌那个乐队的音乐,一开始只听得到噪音的声音,在反复听着「注意在什么地方听音乐会比较好」这类蕴蓄知识之后,我似乎多少理解了摇滚乐的优点。
我渐渐理解了莲子说的话。尽管我不太想承认,但我想我是喜欢这种新鲜感的。
……
是去年冬天吧。那应该是……对,去喝酒的时候的事。
莲子唐突地说,好像有一种叫酒加咖啡的嗜好品,一定要尝试一下,于是我们两人一起去找了这家店。对我来说,我也非常感兴趣就是了。我喜欢咖啡,也喜欢酒。但从来没有把两者混合在一起过,我觉得那是非常有魅力的东西。
就这样来到了这家店。
乍一看,像是咖啡馆。店里充满了咖啡的香气和低节奏的爵士乐。还有眼前冒着热气的杯子。但是,满足这些的不只是咖啡。
含在嘴里,热乎的味道慢慢渗入舌尖,酒精和咖啡的香气穿过鼻子。真是不可思议的感觉。
「人性的开朗、活力、热闹等等……我觉得这和暴力是一样的。」
「你在说什么?」我放下杯子,讶异地问道。
莲子说话总是那么离奇,毫无条理。
「每次我把CD借给你,你都说那种风格很阴暗,而且一副厌恶的表情。那么,作为补偿,你想听明亮的摇滚吗?」莲子闭着一只眼睛问道。
「这个嘛,比起那些让人心情低落的歌曲,我确实更想听一些乐观向上的歌曲。」
莲子看着我这边,她那色素稍淡、宛如咖啡水面的眸子,反射着昏暗的店内灯光,美得像宝石。
「你觉得情绪低落的人希望第三者做什么?」莲子问。
「是啊……首先要解决问题。找到能消除情绪低落的原因。」
「嗯,但现实并不乐观。假设那个第三者完全无能为力。那么,他想要什么呢?」
我把视线转向斜上方的密封风扇。它缓慢地旋转着,以一定的间隔形成影子。我思考着……
莲子轻轻叹了口气。
再怎么想也不知道她提问的意图,所以我试着回答她单纯的问题。
「虽然我不太清楚状况,但那是第三者的多管闲事吗?反正你什么都做不了,我可不希望你插手其中。」
我这么回答,莲子哧哧地笑了。
「怎么?」我歪着头。
「嗯,果然是梅莉的风格。」
「到底是怎么回事?别笑了,快告诉我?」
「啊,嗯。」莲子故意咳嗽了一声,「我想说的是,第三者指的是音乐,也就是摇滚。」
「我不太清楚……」我又歪了歪头。
「你觉得情绪低落的人对摇滚的追求是什么?并不是鼓励,最想要得到的是陪伴。我们要汲取年轻人的郁闷、烦闷的内心,让他们倾诉出来。所以,让他们觉得就算是没用的自己也没关系,或者让他们觉得不好的并非自己,可恶的是这个世界,所以那种阴暗悲惨的歌词才好。」
「这不过是个人爱好的范畴吧。」我刚想这么说就停了下来。
心情低落的人需要的是被陪伴,我觉得这句话说得很对。比如精神病院的候诊室。会在那里播放欢快的音乐吗?我从来没听说过在精神病院里有助威歌会用大音量轰隆轰隆地响起。我想大概没有任何医院会做这种漫不经心的事。
原来如此,就连我那因酒精而迟钝的大脑,也多少明白了莲子一开始说的暴力的意思。
如果一直在旁边鼓励有忧郁症的人,他可能会逃走,如果还想追上他,他可能会直接从窗户跳下去。鼓励不存在任何理解,他/她完全不了解自己痛苦的内心世界。
想要的语言不是「加油」。即使被鼓励,也不会有任何好处。真正想要的是一句「已经够了」。贴近那个人并给予肯定的语言,给予那个人宽恕的话。
精神病院里播放的,应该是那种让人心情平静又略带悲伤的古典音乐吧。像是肖斯塔科维奇的曲子吗?呃,感觉不太一样。
思考偏离了轨道。
我把视线移回前方,只见莲子依旧盯着我。
我轻轻叹了口气说。
「这不过是个人爱好的差异。而且也不在你喜欢的范畴内吧」
「是啊。」莲子嘿嘿一笑。
「而且,你也没有天天消沉吧?总是笑嘻嘻的,在我看来没必要求助于音乐。」
「也许吧。」莲子恶作剧般地笑了。
那时,我想我笑了,莲子她总是能让我由衷展露笑颜。
但是……我不记得实际情况如何。因为那个时候,那个瞬间,我认为那只是日常。因为我相信和莲子一起度过的时间是理所当然的。正是因为理所当然,所以忽略掉了与她在一起的价值。
可那也是半年多前的事了。
……
我和莲子今年春天升上了大四,想必莲子所属的超统一物理研究室,每天都在埋头研究吧,而我也正在为就职做准备。话虽如此,因为大学给政府机关写了推荐书,所以也没什么可做的。别的学生忙着去参加实习或说明会,我就这样在大学附近的咖啡店喝咖啡,反倒是挺轻松的一桩事。
我从窗户望向空无一人的街道。
一成不变的日常。也不会突然有魔王降临。时值盛夏,吹来的暖风早已忘却了春天的气息。
用手指捧起沾满冰咖啡的玻璃杯上的水滴。刚开始很冷的水滴,很快就会随着体温融化变暖。
最后一次和莲子一起来咖啡店是什么时候?至少,最近一个月都没来过。
我喝了一口咖啡,和平时一样的口感,又冰又苦。即便是和莲子一起经常去这家店的时候相比,咖啡的味道也没有任何变化。
但是现在这一口却只留有苦涩……
也对,咖啡无论加了多少糖,终归是会有一丝苦涩。
……
回想起来我和莲子组成了一个名为「秘封俱乐部」的神秘社团,每天为追寻神秘而奔波。尽管多半是徒劳功夫,像这样在咖啡店或酒吧里胡说八道的情况好像更多。即便如此也没关系,对我来说,作为秘封俱乐部的活动是发自内心的愉快,我相信对莲子来说也是如此。
那些时光真的很开心,甚至到了忘却时间的地步。
但是,在我沉溺的时候,时间依然在流逝着。
所以莲子现在在做什么呢?
从上午开始就一直关在研究室里吗?
是为了夏天的院试在学习吗?
还是……
我看了看手腕上的表。
10点50分19秒,20秒,21秒……
在我注视的时候,秒针忙不迭地移动着,刻下了时间。
难道莲子也在看着同一时间?
就在这个瞬间,我忽地觉得和莲子的时间也发生了偏差。我无法舍弃这种不安。
时间在流逝,人在变化,每一天的色彩都在变化。
世界不会停止改变。
只是把我晾在一边,自顾自地变了。
……
我拿出手机确认是否有消息通知,虽然多数时候都不会有通知就是了。我想可能是因为我的朋友很少的缘故吧。这个少是相对的评价,至于其他人是怎么想的,我不太清楚,也不感兴趣。因此,我有时候也会迷茫,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朋友很少。但是,一旦和莲子失去了联系,我竟会惊讶于自己的日程竟如此苍白。
在大学里,除了莲子以外,我很少会有和他人说话的契机,因为我找不到相对应的价值。正因如此,我才会觉得没有必要和莲子以外的人建立过深的关系。
这段时间,我也会想自己主动和莲子联系。编辑内容,反复阅读,修改细节……但是,经常在发送前一步就删除了。
她现在一定很忙,要是跟她联系,肯定会妨碍到她,也许只是一厢情愿,我自认为自己这么做算是对她的关心。
我不禁咬住嘴唇,混合着铁腥与苦涩的难闻味道在我口中扩散开来。
我明白我是在安慰自己,我只是在害怕如果发送了这条信息,没有收到莲子的回复。
我只是害怕没有机会见到莲子了。
不,不可能的……
秘封俱乐部开始活动的信号,包括话题,都是由莲子发出的,我们之间不会缺少联络。课程结束时,她会突然来到我的房间,或者是在学校正门附近等着我。等候我的方式尽管不同但无论何时,主导权都掌握在莲子手中。
「哈喽。这之后有空吗?」
「嗯,有哦。」
「嘿嘿,OK!那就去咖啡店集合吧。」
「明白了,一会见。」
这就是所谓的以心传心吧,只要是我希望的时机,莲子总会呼唤我。
别看我毫无波澜,内心却高兴得不得了。虽然不可能有所谓的心灵感应,但我觉得我们两个人之间或许存在着某种特别的联系。
不过,那会不会是个人一厢情愿误会?
我们本质上还是相识关系,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就像是平凡无奇的朋友关系。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维持的成本非常高。如果不刻意去努力维持,就很容易消失。但我从来没有为维持两个人的关系做过任何努力,我只认为那是理所应当。
支付维护成本的总是莲子,如果莲子忙起来,谁都不支付维持成本的话,关系就会淡化甚至消失,这是必然的结果。
我们一定会变回「别人」。
我毕业就职,而莲子走上了研究之路。伴随着的就是愉快的时光结束,秘封俱乐部消失。我们所走的路,不会再次交汇。
偶然、命运、奇迹,那些都是些许同义的词汇。所有能做的事,都是因为存在发生的可能性才发生的。
但是,想从中寻找意义,这就是人的诗情吗?
我并不讨厌这种感伤主义。
我们理所当然地相遇,也理所当然地结束。
手机好像微微颤抖了一下,弹出一条新接受的信息。
发送信息的人是莲子。
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
「梅莉,打扰了。」
当我看到莲子的脸时,心头突然涌起一股暖流,我把视线移向家里。
「好像好久没来了呀。」她两眼放光地说。
「是啊,请进吧。」我带着微笑淡淡地说。
莲子提着一个大包走了进来,回想起不久前莲子给我的留言。
「我现在可以去梅莉家吗?」
非常简洁的短信,对此我也没有特别的计划,更不可能有拒绝的理由,我对莲子的到来感到由衷的高兴。于是我急忙回家,做了些没必要做的打扫,心神不定地等了三十分钟,直到现在——莲子按响门铃。
「那件行李呢?」我走在通往起居室的走廊上,不经意地问道。
「这是换洗的衣服还有生活用品。」
「为什么要换衣服?」我回过头问。
莲子停下脚步,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咦?我不是说要住在梅莉家吗?」
「诶?我没听说有这茬?」
她一脸「失败了」的表情,夸张地摇了摇头,然后把歪掉的帽子摆正。看来她打算在这里待几天。我拿出手机对证,的确没有见莲子提到这回事。
她总是会因为匆忙忽略一些要点,不过她依旧如往常般行动力满满,有些令人担心。不过,到目前为止,莲子的事情一切顺利,她也是那副熟悉的面容。所以,自然没有要我担心的必要。
让她在客厅坐下,我质问她为什么会突然想到我家里来。
「明天就是暑假了,不过,夏休我也得去学校。我住的地方离得有些远,觉得很麻烦,所以夏休我想从梅莉家去上学。」
「我有同意了吗?」我惊讶地问道。
「不行吗?」莲子一脸茫然地说。
「要是我说不行,你打算怎么办?」
「我以为你不会这么说。」莲子直视着我的眼睛说。
「你以为我是个只要是莲子说的话都会无条件听的机器人吗?」我在心里吐槽着,转念一想「不过,也许我真的是这样吧。」我将这些话咽了回去。无论莲子提出多么无理的要求,我都不想抵抗。我觉得只要是莲子说的话就已足够,我在想是不是太娇惯她了?
我不禁为此叹了口气。
「我去泡茶,你想喝绿茶还是红茶?」我站起身询问莲子。
「谢谢梅莉,那就喝红茶吧。」
或许是莲子看出了我的默许,她露出天真的笑容向我说着。
……
「梅莉的屋子果然很高啊。」莲子望着客厅的窗外小声说。
从我所在的厨房可以望见起居室,我看见莲子在通往阳台的窗前,像躁动的动物般不断走动。
「毕竟是十七楼。」我一边量着茶叶,一边理所当然地说。
我的家是位于京都站附近的高层公寓,入住率已经跌到五成以下,几乎成了「幽灵公寓」,但日本人口本来就在减少,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多亏如此房租十分便宜,这也是一件幸事。
「视野好,会有开阔感,真好啊。」莲子依然在感叹着。
「是吗?」
住在这栋公寓已经三年多了,但我觉得自己还没有好好地眺望过外面的景色。并不是恐高症。只是无法理解站在高处时神清气爽的心情。
「这样的景色,每天看习惯了,也会腻的。」莲子靠在连接起居室和厨房的吧台上说。
「莲子难道几天就腻了?」
「嗯,怎么说呢?向外看的行为本身变得理所当然时自然就会觉得不再有新意。」
这番话确实很有莲子的风格,虽然对各种各样的东西感兴趣,但这种兴趣不会永远持续下去。相反,对深陷其中的热情却很高,简直像孩子一样单纯。
「也许吧。」我随便附和了一句。
我把热水倒进装有茶叶的茶壶里。大吉岭的麝香葡萄气息立刻冒了出来。是最近因为便宜而无意中买的,现在一想能派上用场实在太好了。
「好香的味道。」莲子探出身子。
「是吧。」
「嗯,大吉岭,我很喜欢。」
「你喜欢就好。」
我定好计时器,想从架子上找出点心零食。但很不巧,我似乎没备有点心。
「对不起莲子,没有合适的点心搭配呢。」
「没关系,只有茶水就感激不尽了。」
我瞄了眼定时器,在它响之前将其关掉,往热好的茶杯里倒上红茶,端到客厅。同时,莲子也坐在起居室的桌子旁,故意端正了姿势。我把杯子放在莲子面前,她露出开心的微笑,迅速拿起杯子品味香气。轻轻点了点头,然后轻轻抿了一口。
我看着闭着眼睛沉默了一会儿的莲子,她笑着说:「不错的口感。」
仿佛茶艺比赛得到评委赞扬般的安心感,我坐在莲子的正对面,彼此相视让我觉得很怀念。
「最近会很忙吗?」
「差不多吧。」莲子看着杯子回答道。
秘封俱乐部的活动无法进行了吗?把快要到喉头的话语轻轻咽下,用红茶灌进肚子里。明明对方正忙于现实自己却想着那种故意刁难、毫无意义的问题。哪怕只是在心里,也会讨厌这样有自私想法的自己。
「我们,大概一个月没见了吧?」最先提出问题的人是莲子。
「是吗,有那么久了啊。话说你以前偷懒欠的账还没还清吗?去年可是差点就留级了哦。」
「啊哈哈。」莲子笑着回应,正所谓火烧嗓子眼却忘了燥热。当时她明明是一副快要死了的表情现在却一笑而过。想起那张脸,我也忍不住笑了。
好久没这么发自内心笑出声了。
我仔细观察着莲子的笑容,她也注意到了我的视线,微微歪着头。
「对了,梅莉已经找好工作了吧?」
「嗯。」我点了点头。
「我有恭喜你了吗?」
「应该没有。」
「那可真是不好意思,那我就再恭喜你了。」
「不客气。」
「送点什么贺礼给你如何?」莲子指尖轻点下巴思考着。
「没关系,我不需要。」我摇摇头拒绝了莲子的礼物。
「是吗?」她歪着嘴,似乎有些不满。
她沉思了一会儿,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突然叫了起来。
「怎么了?」
「下午还要上课!」
我也吓了一跳,看了看表,下午的上课时间已经开始了十分钟。
「傍晚时分再回来,我先走了。」说完,莲子抓起放在沙发上的挎包,迅速戴上挂在椅子上的帽子,如脱兔般离开了。
由于太过突然,我呆住了片刻。然后,我忽地回过神来,笑了起来,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回荡着自己的笑声。
这个房间有点大。一个人住的话,空间太大了。她一离开,我马上就有了这种感觉。
留下的只有自己无奈的叹息。
我站起来,缓缓坐在刚才莲子坐过的椅子上。还残留着一点点温暖,她留下的空杯子还是温热的。
手肘撑在桌子上,叹了口气。
……
「晚饭吃什么好呢?」我自言自语道。
真的好久没有考虑菜单了,也许是还要准备另一个人的晚饭,不由得觉得很开心。
就在我凝视着厨房里沸腾的锅时,传来了来客的门铃声。屏幕上显示着公寓入口的莲子。她马上试着打开门锁,但不知道在哪里才能解锁,犹豫了几秒钟。而厨房内的动静让我优先选择顾及正在准备中的晚饭,我已经留给了莲子开锁的方式,她应该应付的来。
传来解锁的声响,可是另一边的莲子却没有动静,我有些担心,从厨房往玄关的方向看去,此时门突然开了。
「我回来了」,莲子边说边走了进来。
「我回来了。」也许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我不记得自己有说过,也没遇到过在家里等人的情况,实在是新鲜得不得了。所以我小声说了句:「你回来了。」
「好香啊,是什么?」莲子站在厨房门口问道。
「番茄酱炖鸡肉,你喜欢吗?」
「哦!也有我的份吗?」
「当然。」
莲子喜笑颜开,我顿时觉得自己的等待有了价值。
「要我帮忙吗?」
「不用了,客人的你坐下等候就好,马上就可以了。」
「嘿嘿,有点不好意思。」
莲子走进客厅,在沙发上坐下,视线一直盯着我这边。我想起了去年夏天。莲子经常这样来我家过夜。
我在想那时候,为什么莲子会来家里呢?
我想大概没有什么理由,觉得那是理所当然的,我们两人就这么在一起是最自然的事。
我从架子上拿出餐具。我的一份,还有特地留给莲子的一份。我盯着那份餐具,没有被使用过的痕迹。艳丽光洁的表面,模糊地映出我的轮廓。我甚至有些记不清是何时为她准备全新的物品了。
「我来帮你。」
旁边传来了莲子的声音,我突然回过神来。转过身看见她在我旁边开心地微笑着。
「嗯,谢谢。」
稀松平常的一句「我开动了」。但我知道,莲子是在观察我的情况。是在寻求我的许可吗?这种像狗一样的礼貌,让人觉得很可爱。我轻轻点了点头,她才开始下筷子。
「好久没这样了。」我嘟囔了一句。
「是啊,我想起了去年夏天。」
「嗯,我刚才也在想这个,觉得很怀念。」我轻微抬起眼皮,偷瞄着面前的莲子。
「院试结束后,时间会稍微宽裕一些,我们再一起去旅行吧。想去的地方还是有很多。」
「嗯。」
对话暂时中断,餐具不时发出小小的声响。
「还是梅莉做的好吃。」莲子用勺子仔细地舀起剩下的西红柿汤说道。
「那是当然。」我点了点头。
平时我从不为别人做饭,所以还是有点不安。不过听到莲子说好吃,我真的很高兴。
「对了」,莲子提高了声音。「像去年那样,轮流值班做饭怎么样?」
「好是好,不过,你不是很忙吗?我现在很闲,完全可以包你的份。」
「我计划应该不会忙到没法做饭的地步,我想吃梅莉做的菜,也希望梅莉吃我做的菜。」
「也不是不行。」虽然不是不行,但这种说法实在太狡猾了。如果她是理解我无法反驳才这么说的话,那她真的很邪恶。
「嗯?」莲子一脸茫然地看着我。
从眼前天真无邪的表情看不出任何意图。所以,我更觉得她「卑鄙」,自己完全的被她拿捏了。
「啊~」最终还是不由得叹了口气。
「怎么了,叹气的话幸福可是会溜走的。」莲子的话仿佛带着戏谑。
「很遗憾,最近连青鸟的影子都没有。但是据说青鸟藏在邻居家的草坪里。」我也以玩笑话回应着她。
「什么?隔壁?」莲子的视线有些彷徨,「我?」然后她一脸得意地指着自己说。
「莲子……你看起来太幸福了。」
「哪有啦。」莲子夸张地低下头。
实在是久违的羞脸,看着莲子那有趣的样子,我小声笑了。她抬起头,也一同开心地笑了。
又过了一会儿,莲子突然问道:「说起来,我还没听你说过要决定在哪里工作?」
「居住环境精神统制局。」
「哦,这不是国家机关吗?国家的狗狗。」
「好过分的称呼,不过我也没办法反驳。」我不满的嗔怪。
「也就是说,工作后也会住在京都吧?」
「好像是。」
「太好了。去了别的地方,那可会很寂寞的。」
「嗯。」我点点头,轻轻咬了咬嘴唇。
就算是住得近,我们的关系还能向以前那样维持吗?这半年,彼此都忙的几乎见不到面的我们,还能像去年一样见面吗?从莲子的口气来看,今年等她告一段落后,应该还能腾出时间来参加秘封俱乐部的活动。
但是,明年呢?
我就职后会忙于工作,而莲子则会走上了研究之路。这样的两个人,还能抽空聚在一起吗?
后年呢?
再往后呢?
总有一天会结束彼此的关系。我想,那一幕一定是由莲子来拉开的,而且是突然有一天。肯定不会有「秘封俱乐部今天解散」这样的宣言。就像蜡烛熄灭一样,燃尽后就熄灭了。
但是……秘封俱乐部仅仅是为了填补我们大学生活这最后的空缺吗?
冷静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社团活动除了打发时间之外没有其他价值。这就是为了消化大学生多余的时间,单纯的娱乐。
还想从中寻求什么意义呢?太荒唐了。我一直对莲子抱有期待,所以才会这么无奈。
「梅莉?」
莲子一脸担心地看着我的脸。
「对不起,我有点走神了。」
像泡沫一样浮现的问题,像气球一样填满了我的脑海。在你的眼中,所映出的我是什么?吃完饭后,莲子显得很困,我赶紧烧了洗澡水,让她先去洗澡。
突然降临的空白时间,到昨天为止都是理所当然的时间。
也不是茫然地什么都不做,但也不是陷入沉思。是真的什么都没做的放空时间。最近,感觉一天的大半时间都是这样度过的。
正因为知道有颜色的时间,才会明白现在是空白的时间。有了「有」,「无」才得以定义,总觉得不对?什么都没有的概念填补了空白。空集这个集合好像是存在的,虽然明白其中的意思,但感觉上很难理解。在时间的沉淀之中显得透明却浑浊,
多亏了莲子,我才注意到了这一点。如果没有她,我就不会知道这个世界真正的颜色。我盯着映在窗户上的自己,表情看起来很开心。
「可以了。」走廊那边传来了声音。
「嗯。」我点点头,站起身来,和出现在起居室的莲子四目相对,经历了数秒钟的沉默。
湿漉漉的头发,泛红的皮肤,湿润的眼睛。
我慌忙移开视线。
果然,莲子看起来很困。没有多说什么,我拿起换洗的衣服朝浴室走去。
……
「……」
泡在浴缸里的我轻轻叹了口气。声音虽小,却回荡在室内,听起来印象深刻。
不可思议的一天,有很多对我而言不太正常的事情,与自己斗争让我心生疲惫。在数月前自己似乎也是这样。每一天结束的时候,我都筋疲力尽。像这样一边泡在温水里,一边回味着记忆。
和往常一样……
「总是」指的是什么呢?
是一年前和莲子频繁外出的时候?
半年前见面的频率逐渐下降的时候?
还是最近几乎见不到面的时候?
或者是昨天?
还是……在遇到莲子之前?
迄今为止包括和莲子一起度过的时间还不到人生的四分之一,但我却想不起以前的自己,没有任何能回想起来的回忆。就像没有人会对布满色彩成为画之前的白纸感兴趣一样。
在我想象的「一如既往的日常生活」里,无论何时都有莲子的身影,我只想考虑这个,无法想象没有莲子的日常生活。
但是,这半年,我体验了无法想象的生活。
同样的我依旧理所当然地接受了下来,日子过得索然无味,不知道在做什么,但却并没有想着改变。
就算没有莲子,我也能活下去。而且,莲子比我精明,没有我当然也能活下去。
仔细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范畴。少了一个人世界也不会改变,日常生活的其他东西也会马上堵住那个小洞,甚至不会像伤口治愈后结痂那样。被填补的一切完好如初。
我想,自己只是心存不甘罢了。
……
洗完澡后,发现莲子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她的睡脸兼顾着孩子般的天真和成年女性的魅力。现在是夏天,应该不至于感冒,但睡沙发会伤腰,总归是不太好。
我凑近她的脸,注视着她的眼睑和喉咙。如果进入深度睡眠,眼球和吞咽唾液的功能就会变弱。我看了五分钟左右,几乎看不到它们的动静。
我点点头,站了起来。
她一定会一觉睡到天亮。
在莲子的晚餐里,我精心混合了医生开的安眠药。为了不让味道有所改变而使用了番茄酱汁,幸好莲子没有发现。
我从柜子里拿出模拟手铐,这是如今难得一见的旧一代遗物,就连柜子锁都只能用插入相应钥匙的物理方法打开。不过,比起精确高明的智能电子锁,我觉得传统的钥匙锁更值得信赖。
我给莲子的手腕戴上手铐,把手铐上的锁链绕在柱子上,也将其锁上。
这样一来,莲子就没法出客厅了。忽然想到自己不知何时连项圈也买了。
我到底把莲子当成什么了呢?自己小声笑了起来。
还有一件事,我担心会不会被莲子发现。
我走向玄关,玄关里除了电子锁之外,还有一把门锁,当然也只能通过插入对应的钥匙来开关。只要钥匙在我手上被我藏起来,屋内的她自然束手无策。就没有人能进入这个房间,也没有人能离开这个房间。
因为莲子在奇怪的地方很敏锐,被问到关于这把钥匙的事时该怎么解释,她想了很多,但好像是杞人忧天。
这是我和莲子两个人的迷你小庭院,只有二人的「幻想乡」。
我把钥匙插入钥匙孔,轻轻转动。
——咔嗒。
秘封组!
终于又来了,好久不见的秘封组啊啊啊~
讲真,久远老师写的第一人称很带感,好极了啊啊啊~
多来点
想到什么写什么而已。
但是我写的玩意都比较平淡,有人能看的下去实在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