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和你同桌吗?」
突然有人朝我搭话。
「嗯。」我呆呆地望着外面,一时敷衍了一句。
现在回想起来,这可能是我人生中犯下的最大的错误。
坐在对面的是一个一眼过去黑白调的女生,白衬衫黑帽子。整体线条纤细,挺直的脊背显现精神气,虽说并非一眼过去惊呼美女的容貌,但也是五官端正的面容。她的特征是色素较浅的瞳孔和细长的眼睛,我想大概是同一所大学的学生吧。来这家咖啡店的不是附近的中老年人,就是我们大学的学生。
环顾四周,这家咖啡店里空荡荡的,空位非常多。我条件反射般地回答,细想起来这家伙实在太不自然了。
「这位同学你看起来很闲啊。」对面的她一坐下,就嘟囔了一句。
啊,原来如此。我试着从这句话中推测她的意图。
虽说不太礼貌,但像这样来搭话的要么是社团劝诱,或者是宗教劝诱。这里是大学旁边的咖啡店,两种情况的可能性都非常高,上述两类人都会趁其它学生空闲的时候出现的。现在是六月上旬,距离我入学已经过去了两个月,如果是所谓社团劝诱的话,感觉有点晚了。因此在排除法上,那么她应该是宗教劝诱者吧。
我确实闲得很,有很多东西能兜售出去,但我不打算把我的闲卖给谁。而且,很遗憾,我没有信仰的神,自然也不会有所谓虔诚的信仰心。
「昂贵的水壶、旺运的手镯、治病的水,我都不会买哦。很不巧,我是无神论者。」我甩了她一句。
「就算拜托我,我也拿不出那种东西啦。」她有些惊讶,而后无力地笑了。
「这不是宗教劝诱吗?」我稍显随意地回复她。
当然了,宗教劝诱者不可能坦率地说,「我是来劝诱你信教的」,所以这样的问题毫无意义。
「不知道耶。」那个女孩微微歪着头,「我不知道你所指的宗教是什么,所以我也很疑惑。」她左手托腮说道。
我抬起头与其对视,趁此机会仔细观察着对面的她,她的回答在脑中回响。从她那种不怕误解、却又对目的只字不提的慎重态度,我凭直觉她应该是理科出身,当然这份感觉也不一定正确。同时我也明白,她并不是宗教劝诱的人。
那么,如果不是宗教劝诱的话,她又是什么呢?
正好我用右手托着腮,所以我和她的样子就如制造镜像效果一般。利用了对与自己相同的事物抱有亲近感的心理特性,这一点在心理咨询中也会使用到。如果她知道这一点并付诸行动的话,我想她应该会对我说些什么吧,而且是推心置腹。被人探听倒不心疼,但和有心理学知识的人对话,可就有点麻烦了。
「那倒也是。那么,有什么事要我再问吗?」我继续问了一句。
「不,我只是好奇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我若无其事地回答,我希望对话就此中断。
「在没有任何意图的情况下做某件事,不是心在空中,就是已经死了。」她继续说着奇怪的话。
真麻烦。我只是想度过安静的时光,她为什么要来管我呢?
「啊,今天真是好天气啊。」我破罐破摔地吐出话语,我倒是想让她察觉到我没有继续对话的意思。
仔细一看,她正在操作着手机下单。看来她很想继续待在这里。能拜托你快点去别的地方吗?我的心中正对此发出抗议。
她把手机移到桌边,确认完订单后重新坐回椅子上,稍稍向前探出身子。
「好不容易来了,我们来讨论一下有意义的话题吧。」她说。
「我猜你并不知道,所谓有意义,指的就是一个人悠闲地喝咖啡。」我尽量冷淡地回答。
她用手捂着额头,摆出若有所思的样子,然后带着些许喜悦的表情,将视线移向这边。
「那我就说说你喜欢的天空吧。玛丽在看到蓝天的时候想了什么?」她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我的眼睛说道。
有那么一瞬间,我在想她究竟在说什么呢,但我想她大概是在说玛丽房间的事。
玛丽的房间是哲学家弗兰克·杰克逊设计的思考实验。主人公是出生后从未离开过黑白房间的天才物理学家玛丽。玛丽对所有事物都是黑白的,同时对颜色是全知全能的,什么叫红色、什么叫蓝色,从原理上全部知道。因此,她对所有的东西,虽然没有实际见过,但都知晓其颜色。
当玛丽从黑白的房间走向彩色的世界时,她会想到什么,又会得到什么呢?
啊,果然是这种感觉啊,对无法超出自己想象范围的现实感到沮丧吗?还是说,通过知识了解到的东西和看到实物有什么不同,会有什么感动呢?
我想是那种感觉的思考实验。
「是不是觉得天空还是蓝的?」
「那是失望或是无感吗?」
「不,我觉得也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要说的话……应该是属于漠不关心吧。」她摇摇头,对我的话表示反对。
也许是对我的回礼不满意,她微微歪着头。
「天空是蓝色的原因其实是散乱的,我知道这一点,也知道蓝色这个概念。但其中真的没有感动吗?一概而论的话,蓝色不也存在着不同亚种的蓝色吗?假设按照日本人的感性,仅对蓝色这一色系的细微的颜色差异所带来的实际感受,说不定会有什么惊喜或发现。」
「这个嘛……至少我从没想过天空是美丽的,至于是怎样的蓝也没关系。我不是玛丽,所以不知道。既然不知道,就只能根据自己的体验去想象。所以……我想玛丽也一定不会在意天空的蓝,因为她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听着她的话,我顿了顿,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真傲慢。」她高兴地说。
「我很荣幸。」
傲慢。她这朴实无华的评价中没有任何侮蔑的意味,我觉得是非常坦率的感想。虽然说不清道不明,但我很喜欢这种坦率。
人类是会去想象的生物。
在玛丽房间的思考实验中,玛丽所拥有的知识是人类无法达到的领域,极其不现实。即便如此,要想有所收获,只能靠想象,需要去思考。
如果用这样全能的眼光去看这个本来就沉闷无聊的世界,那么一定会觉得无聊得无以复加。关心无聊的东西本就是麻烦事。所以,她一定是毫无感动,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状态?
她点的东西送到了座位上,一杯温热的咖啡。她拿起杯子,稍微品味了一下香味,然后马上喝了一口。她意外的不是猫舌呢。
「没错,不管天空是蓝是红,世界不会有任何变化,只是作为一种现象存在。」她喝着咖啡说,「颜色这种东西,可以用必要的现象来解释。不光是颜色,几乎所有的事情都能得到解释。」
「你支持物理主义吗?」我对她的这番话做了自我解释。
物理主义否定了神秘主义的存在,认为包括物理现象在内的知识和心灵都可以用物理来解释。但是,即使在科学世纪的今天,物理主义也做不到说明全部问题,因此我认为其立场是极其单一且危险的。
「不,不是的。我从来没觉得物理学是万能的。毕竟,数学也好,物理也好,都不过是工具而已。」她把杯子放在盘子上说。
从刚才开始,她的发言就很轻飘飘的,让人摸不着头脑,完全反映不出她的真实想法。只有我一个人说出真心,总觉得不公平。
「那你觉得玛丽看到蓝天的时候在想什么?」这回由我主动发问。
然而问了之后才注意到,也许我很享受这样的对话,总觉得很受打击,原本秉持的东西开始出现裂痕。
「嗯……如果像你说的那样,以自己的体验为基础来想象的话,会不会觉得世界很大呢?」
「那是什么意思?」虽然没太听懂她这话的意味,但我不知为何笑了。
「在某个领域全知全能,就意味着知道自己是井底之蛙。所以在黑白世界中全知的玛丽,知道了真正世界的颜色,知道了世界的宽广……」
我本来以为她会给出意味深长或是含糊其辞的回答,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然后,煞有其表地露出恶作剧般的微笑。
彼此间有了几秒钟的沉默。却是我焦急地催促她继续。
「一定是兴奋不已的心情,因为世界上还有这么多未知。」她两眼放光,说出了别样的答案。
「挺有意思的解答。」我笑了笑。
我觉得自己很孩子气,这种彼此试探互相伪装的对话至此,我终于觉得那是她第一次表现出的纯粹的感情。
「我对天空的蓝不感兴趣。眼前还有很多更有趣的事情,怎么会特意去看天空呢?」我依然坚持着自己的想法。
「对玛丽来说,天空的蓝色或许也不是她感兴趣的对象。」
我断定玛丽对天空的漠不关心原本就是对这个世界的漠不关心。她说,还有很多更有趣的事,她顾不上天空。
「是吗……」对桌的她淡淡地回应我的解读。
这是差异的表现,我和她思想上有根本不同。可以确信绝对不会有交集。
「真抱歉,我们真合不来呢。」
「好像是。」她又恶作剧般地笑了。
我们之后没有开口。我望着窗外,她喝着咖啡,读着从包里取出的厚厚的书。
这家店依然很空很安静。如果我们不说话,店里就只剩下如时间静止的安静。
她倾斜杯子,把剩下的咖啡全部喝完,轻轻放在盘子上。
「再见了,玛丽。」
她说着从座位上站起来,挥挥手走了。
突然造访又突然离去,像台风一样奇怪的女人。这段对话听起来既短又长,但实际上只过了十分钟左右。好久没和人长谈了,我总觉得有些累。
「谁是玛丽啊……」我不禁叹了口气。
我望向窗外,看见刚才的她正沿着大学方向的道路走去,那副打扮挺有她的特色。我呆呆地望着外面,直到那个背影消失不见,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离开了咖啡馆。
……
在那之后,我也经常会遇到她。没错,真的是遭遇式相见。我们双方并不是故意约好要见面,而是每回都偶然地在那家咖啡店相遇,明明在学校里连面都没见过。有时一周见几次,有时则间隔两周左右。虽然我不会主动搭话,但她一看到我就一定会前来跟我搭话。聊的话题很广,从大学生活亦或是喜好的甜品开始,再到文学、音乐、哲学等,顶多也只是闲谈了一些当时她随便想到的东西。
我并不知道她的名字,我只知道她是个理科生,是个怪人,却很有智慧,但有时也会表现出孩子气的一面。
我想她肯定也不知道我的名字,毕竟我没有主动报过名。而且,我在大学里一个熟人都没有,通过第三者也很难知道我的名字。但仔细一想,她会不会是了解了我的情报才来找上我的?
我和她彼此都没有报上名字,也没有问对方的名字。那是因为没有感觉到必要性。坐在咖啡座上说话的只有我和她两个人,有第一人称和第二人称就足够了,事情自然是越简单越好。
她有时叫我玛丽,那是最初讨论的话题的主人公名字,一开始我很反感,可后来觉得辩解很麻烦,就默认地接受了。不过玛丽这个代称可比被称为哲学僵尸要好上几千倍。
说实话,我不愿意承认,但现实就是我很享受和她的对话。我一边念叨着「好烦人、好麻烦、好碍眼、好安静」,却又一边频繁地去那家咖啡店,这就是最好的证据。如果真的不喜欢,那不去就好了。所以我讨厌自己的笨拙,连对自己都不能说谎。
自己也觉得这种感觉十分不可思议。
以前我从别人那里感受到的无法言喻的不快,在她那里却丝毫未有感受到。渐渐地,我似乎觉得她已经深入我的内心,以至于我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她。
心中筑起的墙一点点被推倒,我感到焦躁不安。
……
我们彼此都不知道对方的名字,相遇之后就一直聊着无聊的话题,这样的关系一直持续到了初秋。
秋季也是我一年中最喜欢季节。气候宜人,成熟的食物也变得好吃。虽然每个人对日本风的定义都不一样,但我认为比起樱花飞舞的春天,暖风吹拂的秋天更有日本人的韵味也说不定。
「红叶盛开的季节马上就要到了。」她嘟囔了一句。
一星期没见的她,在我面前用叉子戳着蒙布朗。好像是秋天的限定蛋糕。反正甜品是加工产品,只要原料足够,何时做都行。所谓季节限定也只是噱头而已。
「你是不是有点性急了?好不容易结束了炎热而又令人郁闷的夏天,要是再突然冷下去我可受不了。」我一脸不快地说。
「嗯……不过就我的感受而言,我觉得秋天很短暂。就感觉像还未意识到时秋天已经离开而冬天已经露出了脸一样。」她望着用叉子捕捉到的大栗子说。
「那个好吃吗?」我指着她桌上的蒙布朗问道。
「当然,口感很棒。」
我有些沉默,霎时也在想着要不要尝一尝。也许是见我没有回应,她继续补充着。
「这还不足以回答你的问题吗?」
「好吃不好吃,只是我的主观判断。而且我把真实的信息告诉了你。」
听完她的补充更是让我无言以对,我已经习惯了她的这种麻烦。
「反正都是合成的,既然那么好吃,那不限定时间,一整年都出不就好了。」我摇摇头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那就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了吧。我觉得时间限定这种特别感很重要。只有这个季节才能见到的特别感,把栗子、黄油、砂糖和牛奶构成的平淡无味的甜味,衬托得色彩鲜艳。食物是要用五感加心来品尝的。」
她马上反驳了我的问题,感觉不无道理。
「是这样吗?」
「从平凡的事物中找到意义,找到附加价值,甚至获得幸福感,这就是人类的便利。不要太过执着,老老实实地享受这种幸福感不是更快乐吗?」她腼腆地说。
「那倒也是。」
总觉得自己被包养了,几乎是在被她牵着鼻子走,心里有些不爽,但她说的话也有一定的道理。在这种情况下耍赖、伪装自己的内心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也就是说,因为在眼前的她吃得津津有味,我也不想被说「嘴硬」。换言之就是我也想吃了。
顺从着内心,我从座位上的菜单上点了一份蒙布朗。
点的餐品马上就送到了座位上。我盯着桌上的蒙布朗,用叉子把端坐在盘子上的那个轻轻切下来,含在嘴里。甘甜和芳香弥漫开来。
她盯着我的脸,观察着我的反应。我轻轻点了点头。仿佛有了秋天的味道。正当我仍在品味「秋天」时,她突然开口了。
「玛丽好像对加工品厌恶得如蛇蝎一般,但我们所接触到的合成的东西也不坏。既便宜又好吃也相对安全,这不正是是食品的理想形态么,不是很棒吗?」
「是啊……所以我才觉得有点不舒服。」
听我这么一说,她脸上露出了短暂的喜悦。
「在合成物包围下生活,这也太不正常了。」我苦笑着继续说。
「人能想象到的事物,必定有人能将它实现。」她又嘟囔了一句。
「是谁的话?」
我不知道这句话的出处,似乎不是有名的历史人物。
「儒勒·凡尔纳,他被称为科幻小说之父。」
遗憾的是,我对这种类型的书并不熟悉,完全不了解。
「哦?那这句话怎么了吗?」
「这个世界,一定是以前的某个人想象出来的世界。某个人,希望世界变得更好,将其想象出来,实现了他所想的世界,就是现在这个瞬间我们的世界。虽然全是合成的,哪里都没有真品,但确实富足、幸福,如果抱怨,就会遭报应。」她低着头,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我无法接受。
真正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难道自然产生的非合成物就是真的,人工合成的产品就是假的吗?那么,动物亦或是人类,根据自己的情况不断改良进化的生物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对比我也没有判断的标准。
我环视着外围,点缀街道的立体影像、装饰店内的投影,都伴随着我无法很好地表达出来的不快。
「你对此满意吗?」我问。
「不……你看,如果我说不满足,就会被政府抓去思想矫正所,你要是告密的话,那我可就更惨了。」她笑着说。
「放心好了,我不会说的。」
我想听听她的真实想法。
以精神上的富足为食粮发展起来的日本,对于精神上的贫乏显得非常天真。对日本现状表达不满的人会被彻底取缔,一旦被认为有危险思想的人,就会被思想统制局逮捕,送入设施中做思想工作。不知政府何时才能意识到这种痛苦是最大的不满因素。
「刚才那句话好像不是凡尔纳说的,但不管谁说,它的价值都不会改变。」她有些落寞地盯着盘子里所剩无几的「勃朗峰」。
「如果价值不变,那么这些都是一样的吗?举个例子,假设有一个壮观的、被称为绝景的景色,用虚拟现实完全再现了它。如果结合五感来观看这个意象,就能与实际看到那个景象的瞬间毫厘不差地获得同样的体验。但是,这真的和实际看到的有同样的价值吗?」她问道,我看得出来她的表情很不安。
「如果这里所说的价值是感动体验的话,我认为不是等价的。因为我认为感动是伴随包括到达感动的过程在内的体验的东西。但是,感动没有固有的意义……本质上是等价的吗?」我说着说着,自己的想法变得没有自己的主见了。
「我知道本质不会变……但我非常讨厌这种暧昧。」她用前所未有的强硬语气说道。
「我们都是被关在黑白房间里的玛丽,看起来好像知道很多事情,但那是错觉,我们知道的只是本质的一部分。就像我们无法窥探月球的背面一样,世界只向我们展示了一小部分。」她继续说。
「真巧啊,我也很讨厌这个被真假难辨的东西包围,被模糊地涂上颜色的世界。」我说出这样的话,连自己都感到惊讶。
我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呢?相当于认同了这般「不正当」的思想。
可这是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过的、淤积在心底的真实想法。说出来,就等于承认自己不正常。
地球并不会只围绕一个人转,只有自己对,其他人都错这种情况并不合理。正确是由多数来决定的。是的,所以在这个世界上,诞生了违背世界的想法,只有我错了,只有我在背道而驰。但是……
她有点吃惊地睁大了眼睛,然后悄悄地闭上了眼睛。
我一直有这样的疑问。为什么其他人对这个充满假货的世界没有任何疑问?为什么要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活着呢?在我看来,他们都是这个山寨世界的附属品。
「那……」她盯着我的眼睛,想说些什么,又停了下来。
——但我意识到了,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是假的。
事物的价值没有绝对性,总是会变化的。谁都不关心什么真品赝品。
我失去了兴趣。我认为这样的世界毫无意义,决定对一切漠不关心。
我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我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仿佛停止了呼吸。
在寂静的前方,一定有我所追求的东西。我有了确信的预感。
「我们一起去找真货吧?」过了一会儿,她对我说。
——但是,如果是她的话……
「什么啊,这不还是宗教劝诱?」我满头黑线的扶额。
但让我感到些许安心,和我一样,她也是对这个世界抱有疑问的异端者。
她回答说:「我的宗教是好奇心,是一种想要发现隐藏在暧昧世界背后的真实世界的好奇心。」
——和那样的她在一起的话……
「听起来很有意思。」
——是不是也能看到这个世界真正的颜色呢?
「那就这么定了。」她恶作剧般地笑了。
……
「玛丽,请多关照。」她对我伸出手。
我盯着她的手,视线移到她的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我早就想告诉你了,我的名字不叫玛丽。」
「咦?」她微微歪着头,故意把视线转向后天的方向。「我在称呼你的时候,你也很正常地回答了我,我还以为你一定就叫玛丽呢。」她呵呵地笑了。
「怎么可能,只是因为你太纠缠,我才觉得麻烦。」我不满地说。
她缩回手,手搭在下巴上。
「嗯,那我再自我介绍一下吧。」
「嗯。」
她故意清了清嗓子。
「我叫宇佐见莲子。」
简单的自我介绍。我以为名字后面会跟着什么,她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只是一脸茫然地看着我。
「玛艾露贝莉·赫恩。」我简单地告诉了她自己的名字。
她——莲子在舌尖上滚动了一会儿我的名字,露出不高兴的表情。
「玛艾露贝莉吗……发音好难啊。不过,叫你赫恩好像也太不礼貌了。」
「我们是外人,你不知道吗?还有,你可别在别人的名字上吝啬啊。」我打断了她的思考。
「玛丽不行吗?」
我轻轻地瞪了她一眼。
「开玩笑的,别露出那么可怕的表情。梅莉、玛丽……」闷了几句之后,她就像收到玩具的孩子一样喜笑颜开。「啊,那梅莉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那不还是一样的吗?」
「你看,叫爱称会有亲密感吧?」
把我当成宠物了吗?
「平常叫我赫恩不就行了吗?」
「名指示对象,对象就是名的意思。」
她马上反驳了我。这是引用论述吗?感觉她引用维特根斯坦的次数特别频繁,想来她应该很喜欢吧。
「意思不一样吗?应该是关于命题的讨论。」
「不管怎样,名字是很重要的。很多人都叫你赫恩吧?但我要叫的不是大多数人所称呼的你,而是作为我的朋友的你。即使是同一个对象,意思也不一样。意思和名字一一对应比较容易理解吧?所以——」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好了……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我打断了快言快语的莲子的话。因为总觉得不好意思。
「好,再见。梅莉,请多关照。」她微微一笑,又伸出手。
「嗯……请多关照。」
我轻轻地握住了那只手。
那双手的温暖,我至今还依稀记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