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智者父可

  第三十章 智者父可


  我坠落了多久?我已经记不清了。


  仙境诡异的环境让我没办法判断时间的流逝,我接近不死的身躯此时就像一颗躺在河流中心的顽石,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冲断基础。


  但是当我眼前出现的那人将面容向我显现时,一股不言而喻的激动开始促使我从华丽的地毯上爬起。


  「这是哪儿?」


  「你已忘了以塞亚多的叮嘱吗?这里是我们的会议室。」


  「我们?我只看见你一人。」


  「你早已见过他们了,现在我是最后一位,也谅必是最后一位。」


  回答我疑问的老者身上没有皮肤的覆盖,唯独只有脸部是完好的。


  他用永远湿润的血手捻起面前书籍的一页,上面就自然而然的吸取着鲜血,然后浮现出不明的文字来。


  在我与老者之间,存在着一张气派的长方形木桌,它四周整齐的摆放着靠椅,在吊灯的照耀下显得光洁明亮。


  「坐吧,我看看有什么可招待你的。」


  我看着老者从长桌的另一侧站起,浑身上下没有不流血的地方,但地毯也没有因此而失去它的尊贵和干燥。


  不知怎地,我不愿逆他的意,身体不自觉地就拉开一张靠椅坐在了上面。


  「上好的茶叶,产地的话应该是....记不清了,你可曾喝过?」


  「嗯——不好说,我平时并不喝茶。」


  一杯温热的红茶由老者递到我眼前,我不防备的喝下,暖流顷刻间冲散了我骨子里藏着的恐惧和颤栗。


  然而,意识到自己不经意间就进入放松状态是一种恐怖的事情,仿佛是自己在偷窥自己的人生。


  不过老者所言附着魔力,只要他开口,我就倍感安心和舒适。


  「你是个很在意掌控力的人,不是吗?」


  「...是的,我在刚才就同时感觉到自在和不自在,你能停下这样的行为吗?」


  「很遗憾,我无法干涉仙境的意愿,但我能引导你去适应它。」


  老者舔舐了一下手指,坐回原位后又翻了一页,上面就写出一些我看不懂的东西。


  「你在看什么?」


  「我应当去看的东西,我不该忘却的东西。」


  「意义不明。」


  「以塞亚多有选择的权利,而我有维护责任的权利,在诸多美人鱼的随从中,唯独我和她平起平坐。」


  「平起平坐?平起平坐还能叫随从吗?」


  「随从大多有自己的理由选择了下位,我亦是,但不代表我处处低她一等,这只是我基于某种欲求而做出的舍。」


  老者和以塞亚多一样,话题不知不觉就会绕到欲望上,这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你和以塞亚多都在和我谈欲望这个东西,这不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吗?何必要一直暗示呢。」


  「因为你曾向我们展示它的道,此次再聚是我向你的求学,同时也是你向我阐释你对欲望的理解的机会。」


  「那你还真是看得起我,不过,我和以前大不相同了。」


  「表里互替并不会泯灭你的智识,现在,请您再次窥破智者父可的思想。」


  老者,也就是自称智者,名为父可的那位,隆重地合上书籍与我对视着,这时我才发觉他的面容变得年轻。


  「我卸下了过往,仅作为现在的我与您交谈。您认为我是因为什么才跟随美人鱼的呢?」


  「追求极致的美吗?看起来你是那种会把智慧当做是一种美的人。」


  「曾经是,但是现在的我无美可存。」


  「....这是一场没结果的讨论,我根本不了解你。」


  「不,你压根不需要了解我是谁,但是你却可以看见我的欲望。」


  听了父可的话,我深吸一口气,再次与他对视。


  就在这时,我隐约听见一些声音从脑壳里传出,这听着像是父可的声音,又像是我自己的。


  【他在思考,只要在思考,他就是存在于他所崇敬和珍视的那地方里,此刻,谁也动摇不了他存在的意义。】


  这不是肌肉组织发出的音乐嘶响,这是我的心声,是我一直以来都在忽视的东西。


  我的天赋,恶魔般的天赋。


  「在思在学,却仍不能理解他人为何产生那样或这样的欲望,这既是我的悲哀,也是我无法被截断的生命之流。」


  「所以你希望我恢复力量,就如同奎那样?」


  我一语惊破天人,因为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会提到奎,但面对智者父可方才展露的样子,我敢肯定地做出这样的回答。


  「——当美人鱼从深海苏醒的那一刻,她的同胞和伙伴们都化为了骸骨,但只要美人鱼还活着,他们就仍然活在珍贵的记忆里,直到永远,直到美人鱼敢于背叛她的过往时。」


  在我还未反应过来的刹那,智者父可突然迅速扭曲成一道传送门,里面铺天盖地地涌出洪流,将我一下子吞到了它的底部。


  「事实上,她未曾辜负我们的欲望,她既是善良的,又是邪恶的,她替我们完成夙愿,但也毁了我们。」


  父可的回声从空中不断涌出海水的传送门里传出,而我浑身无力,只有意识还是清醒的。


  「...答案到底是什么呢?这欲望似海,我们究竟该如何做出选择?」


  一遍又一遍的询问,如同波浪般回荡在仙境,也回荡在我的心中。


  「我在此刻歌颂美人鱼对我的善,是她的善纵容了我的恶,她的死能平息我对恶的不眠与恐惧,但我该如何回报她曾经对我的善?我是如此自私,所以我求她的宽恕。」


  达尔王子跪倒在虚空,双手紧握满眼泪水地向上天高歌,我从他身上瞧见戴琳的倒影。


  「我在此刻传颂美人鱼对世人的善,是她的善背负了世人的恶,她的救赎能平息世人的不安与苦难,也使得我的灵魂得以安息,但我看见世人借由她的善而行恶时,我该如何面对我的良心?我是如此不知足,所以我求她的解放。」


  帕米尔身上不再闪烁着珍珠的生命绿光,他嘶哑的呐喊将天空染成一片黑色,我从他身上瞧见母亲的倒影。


  「我在此刻高歌美人鱼对我的恶,是她的恶击碎了虚妄的世界面纱,她的落难能唤醒迷茫的自我,但我看见自我的觉醒酿成更大的错时,我该如何勇敢地判断善恶?我是如此犹豫不决,所以我求她的指引。」


  以塞亚多在黑暗的天空中掏出一个巨大的空洞,他就藏身在其中,发出阵阵哀鸣,我从他身上瞧见盖蒽的倒影。


  「因此,我们向至美的人鱼求问——」


  他们齐声向我说道,而我此刻就是他们的美人鱼。


  「您何时归来?您的美何时降临?」


  沉浸在海水中,我的双眼开始朦胧,模糊之中看见戴琳等人朝我焦急的喊着,催促我从幻梦中苏醒。


  「原来,那情感竟是永恒的孤独。」


  深紫色的疤痕渐渐消散,肌肉组织也无法继续发出音乐般的嘶吼。


  而我的心里也一再笃定,若梦又苏醒,我便听不见那慰藉我孤独的随从,因为我与它合一,我的意志就是它的声,我的善就是它的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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