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我们都会变质

  那些尖刺好似一道道早已被遗忘的世界,它们曾经孕育着千万个日常,而如今仅是某人的记忆碎片。


  这里与其说是历史的图书馆,其实更像是废弃的时光垃圾场。


  「所以,你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去忽视它们的意义,不敢留下自己的笔墨。」


  因为刺穿已是既定的事实,我看着梅良的棘刺顺着脚底刺入身体的更深处,疼痛却没有传递。


  有的只是无尽的忧伤和孤独,以及令人无端产生的怀念。


  「落叶如何才能够回到故处,那里是它生长的地方,同时也是死去的坟墓,时间倒流也无法改变它们迷失的结果。」


  梅良呢喃着,发力将棘刺继续刺入,想要蔓延到我体内的每一根血管,每一片思念。


  但是紧接着一阵汹涌澎湃的力量从心里震出,一下子压制住了棘刺的步伐。


  「原来如此,寻求新的知识也只是为了填补过往的空虚,饥渴难耐而失向,大快朵颐而无度,你作为密神的矛盾就在于此吧。」


  在这短暂的旅程当中,我见识了不少密神,他们大多表现出的矛盾和两面性让密神拥有人性的结论落实。


  如果现神与密神的区别就在于神性与人性的侧重,那么我就仍然能够大展身手。


  「我是来向你寻得第二条道路的,你这样针对我实在是有些没有礼貌。」


  「针对?真理向来如此,没有什么针对不针对的,你只是在畏惧自己做了错误的选择。」


  「经历了错误的道路,才会意识到错误,我不觉得现在像是在走向错误的方向上。」


  「看吧,人总还是会陷入自己的傲慢中,慢慢被可悲的中心思想毁灭。」


  听见我的话,梅良没有感到愤怒,反而声音里透着一丝喜悦,仿佛乐见他人的悲哀和缺陷。


  这让我愈加确信了一件事,仅凭直觉与心理上的一种推测。


  「寻求新知是为了让我能够与你们这些凡俗划清界限,时刻认知到自己的渺小。」


  「认知渺小可不是为了一蹶不振才去认知的,不是吗?」


  「.....你在打什么算盘?」


  「人在用肉体感知事物的时候,会跟随接触的频率而不断适应,只是很多时候未能有机会去感知就毁灭了——然而我却不同,狂人的肉体本身就是记忆的投射,就像锚定一瞬情感的东西,只要品味一次就回味无穷,而如今我品到不少。」


  我抬起被棘刺刺穿的双脚,里面没有流出什么液体,只有不见前端的棘刺和它伴生的痛苦。


  不过梅良并不打算让我脱离,她挪动厚重的树根,那些吱呀作响的声音就立马化作实质性的伤害震破了我的耳膜,而制造声响的根部则伸出枝杈,形成了一个倒立的树冠。


  「沉迷于体验的梦中人,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真实的残酷。」


  梅良的声音变成了两种不同的风格,上树冠悲恸可怜,下树冠欢快明朗,但是当我意识到自己不用耳膜也能听见她的声音时,她又变出更多的树冠来。


  这些树冠分裂得越多,我就越感知不到梅良的情感,最终声音和行为都会是令人烦躁的东西。


  不过这倒是激起我的灵感,如果没有这灵感带来的好奇,我便沉沦在梅良个人的演奏中。


  「我现在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前提是你愿意和我做这个实验。」


  我听不见我的说话,但是我确信她能够明白我的意思,当然,这只是用来拖延的幌子。


  在梅良复数分裂的树冠中,我看见身份的残缺,理论上,一个人在心中也可以达成类似的效果,可是对人格的认知所伴随着的分裂是基于身份而定的,什么都没有的虚无感无法支撑分裂。


  我可以是父亲、母亲、子女、喜好这个或那个的,我也可以什么都不是,然而走到这步田地,就再也找不出前进的地方,甚至是自己的相貌也开始模糊,这谈不上分裂。


  而从梅良的身份出发,历史的监管者、观测者、拟定者,大抵能催生出一个令她难以接受改变的理由。


  生不如死的循环,不可理喻的理想。


  这份理想定是她的前人,她的仰慕对象或是权力的赋予人所赐,而现如今我要将它剖析出来,去确定一位密神是否会解放自己,吃下我递来的禁果。


  「我说,你想好了吗?」


  「被稀碎无比的幻想瓦解是你即将到来的命运,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


  果不其然,在我的耳膜快要恢复正常的时候,树冠突然全都像折扇似的收到一块儿,变成了原来的模样,只是相较于之前的更厚了。


  梅良口中所说的真实残酷我没什么头绪,不过对于我这个游离于隐世与现实之间的狂人效果想必是致命性的。


  「现在,绽放吧,迴之果。」


  一瞬间,我面前的一切都开始扭曲,如同身处风暴之中。


  曾经的悔恨、错误和落败在此刻回转于眼前,无时无刻不在宣泄着当时产生的负面情感,就像历史遗留下的伤痕。


  伤疤仅仅代表了不齿的过去,没有值得骄傲的地方,也没有痛定思痛的意义。


  有的只是屈辱和不自尊,这份萦绕既定事实而不散的阴魂会让我们犯下同样的错误,然后滋养痛苦和仇恨。


  「阿莫索斯·梅良,其意为不知思索的愚昧,时刻渴望着不被需要的无思的空隙。」


  神明从来不会代替信徒们去思索事物的意义,因为有了信仰才有神,而反过来去让神定义事物,不是一件荒谬的事情吗?


  所以,梅良选择了愚昧,与其置身于无法左右的历史长河中被责任感折磨,不如休憩于无思无想的地带。


  甚至是连空虚也不会感受到的,毫无满盈与虚无概念的状态,这到底该如何是好?


  也许,真的是我太过傲慢....


  「存在即是如此,你的选择我已了解。」


  合上书籍,方才发生的一切都已恢复如初,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仍站在梅良眼前面对她的笑容,而我的内心却截然不同了。


  在梅良的眼中,我到底是什么。


  我们在短短时光中进行的对话,产生的行为,在书上写的、他人眼中的,以及之后遥远的我们脑海中记忆着的,又会是什么样子。


  「无需惊惶,契约者,我们欣然接受变质,因为历史是既定的事实。」


  原来,我们都曾遗忘自己不断变质的命定。


你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