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话

第一话·此为无根源之梦

 

 

某天,我做了一个梦。

 

虚无而又飘渺,意识在倏忽间,幻化为一团轻飘的雾气,分散而又朦胧。漂浮在精神的圣所。思想模模糊糊,头脑昏昏沉沉,身体却被什么托起,不自主的沉浮在空中。某样不可视的什么东西,裹挟着我,飞向某个地方。

 

它抱住我的身体,倥偬间将我地带到某处,最后停滞在一个位置。

 

身体不再震颤,于是我迷茫的抬起头。映入眼帘的,却是不曾存在于这世间的奇异景色。

 

令人迷惑,如此吊诡。

 

灵魂逐渐聚拢,思绪也变得清晰。认知逐渐清醒,身体开始下沉——待到意识到时,我的身躯已经站立在这片大地之上。

 

将眼睛睁到最大,几乎已经能感受到干涩感。但我没有看到光。光没有照射到这个地方。尽管如此,我却仍能够清楚感知到周围所有的一切。

 

没有天空。我木讷地转动着头颅,只是用呆滞的眼神看着周围。

 

我的身体,仿佛并不属于我自己,扭动所需的力气,身体下意识的习惯,都变得十分怪异。手指之间的触感,不知为何变得柔软。我撩起自己的长发,下意识的,抬头望向天空。

 

昔日的蔚蓝色,如今仅仅是一片虚幻。头顶上,什么都没有。

 

无法描述的空虚感。如果它灰黑,那么它至少还有颜色。如果它阴沉,那么至少它还存在。但是,如何去描述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东西呢?

 

没有任何一个定语能够形容它本身。

 

矗立在那里,只是片空荡荡的虚无。默默散发着一种令人不适的缺失感。

 

我终于活动起身躯。向前缓缓迈步,我继续看到,脚下没有地面。尽管纤细的腿在迈动,但我却不知道自己是否在前进。

 

这里的存在或许只有我。机械的前进着,我看到了一个点。

 

白色的小点愈发庞大。

 

我停下了迈步的动作,但是它却仍然变得越来越清晰。

 

我说不清,到底是我在接近它,还是它就像海格力斯的袋子一样在变大?白色的光芒变得愈加刺眼,我下意识地用手遮挡住自己的眼睛。待到眼睛适应这片明亮,我稍稍移开手指,就看到穹顶一样的、闪耀着淡淡银白的半透明结界,形成一个巨大的半圆,覆盖住这片城市。

 

里面生活着的,并不是人类,而是长着翅翼的奇妙生物。他们面色雪白,容貌俊美,头上悬浮着一个纯白的光环,身后还有光洁无污的翅翼。两两三三的,走在城中的大道上。

 

绝大部分的翼人们,居住在高楼上。屏幕蓝色的荧光,照在他们无力的容颜上,庸碌的过着平淡的生活。

 

我观察起一位疲惫的男人。他的双眼凹陷,肩膀有些微微佝偻。翼人坐在高楼的第十二层,发根开始稍稍花白,眼角也起了点不太明显的皱纹,快到了应依法处死的年纪。他手中拿着各式各样的文件,在楼梯间、办公室的各处跑来跑去,累死累活,在屏幕上一刻不停修改着什么文字。

 

一大摞文件堆积在他的身旁。不停地摆弄着眼前的全息屏幕,他紧绷住自己的表情,眼角时不时抽搐两下,拳头习惯性的握紧再舒张,一再重复。

 ‍‌‍‌‍‍‍‌‍‍‍‌‌‍‍

他是谁?

 

没有答案。不过,我想,依照形态看,这群人或许可以被称为所谓的「天使」。

 

许久,我看到这个翼人工作,进食,睡眠。他的生活,似乎从来都没有过快乐。每天的行动,就只有按部就班的,重复着上一天曾做过的事情。他的脸上盈满笑容,尽管他的,时不时抽搐起来的鼻子旁边的肌肉,宣告着他的疲惫。

 

我闭上眼睛,转过头去,城便恍然消失在感知中。

 

在城那边的,却是另外一副景象。

 

紧接着,我看到了简陋的房屋。铁铸的,或者是泥铸的,聚居成一个小小的村落。熙熙攘攘的人们,在村中的路上走着。没有翅膀也没有光环,他们仅仅是普通的人类。

 

如同常人一样,忙碌的生活着。

 

我的目光再次聚集在一位妇女身上。

 

破锣般的嗓子。低沉又洪亮的声音,隐隐传在我的耳边回荡。我听不懂她歌唱所用的语言。或许是村中的爱情民歌,婉转而悲情,只是在她的口中稍稍有些走调。

 

不知疲倦的,在庭院中走来走去;手上捏住衣裳夹子,时不时把夹子放到嘴里叼着,这时候她的歌声就变成了呜呜泱泱、模糊不清的哼声。用轻快的步伐,走到晾衣杆的这处,再到那处,晾着仿佛是一块一块取之不尽的衣物。最大的是孩子父亲的,稍大的是长子的,在往下的这些小破布是小孩子们轮着穿的。

 

正在操劳着十数个儿辈(又或者是孙辈)起居的女人,就这样边唱歌,边做活,手里永远没有停歇。这个身强力健的妇女,身躯庞大,手臂通红又粗糙,结实有力。

 

她的面色通红,高颧骨突显在肌肤上,整体上却圆润而丰满;皮肤粗糙,散布着一些细小的伤痕和斑点。她的心情大概不错。平庸的肥脸上,正挂着显而易见的笑容。

 

或许她曾经是个少女?有那么一阵子,如同野蔷薇一样美丽?我不知道。也许真有那么一段时间,她是个娇滴滴的少女,脑子整天想着青春时候才会有的浪漫遭遇。但很快,就像受精的子房膨大一般,她的肚皮迅速撑大,身材变得壮实,皮肤变得红润又粗糙。她的智力可能不算高,她也不会去想这些事;她只有多产的肚皮,粗壮的胳膊,以及温暖的内心。

 

飘然的心灵转过方向,城与村在刹那间都已消失不见。

 

轻盈的蓝光照映在我的灵体上。顺着辉光的来源看去,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我的眼前站着一个看不清容貌的天使。

 

他悄悄走近我的身边,衣服下领随着漫不经心的走动而摇摆。他的眼珠转来转去,最后拉住我的手,用满含浓厚爱意的视线默默看着我。这种熟悉的感觉,让我知道,是他拉着我,来到了这片虚无之地。

 

「我们会在没有黑暗的地方再次相见。」他说。

 

紧接着,他眼中的爱意突然变成痴狂;他拉住我的手,所迎来的却并非手的肉感,而是一阵猛烈的冲击。

 

我要离开了。

 

一阵渐渐产生的预兆,在无序的思维中泛起。我的身体离开地面,而他只是默默目送着我的前行。

 

越来越高,越来越高。意识向最高处深入,再次分散成一个个小颗粒,打碎我的认知,搅拌我的精神,把我温柔地送入无感知的世界。

 

等到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多钟了。

 

*‍‌‍‌‍‍‍‌‍‍‍‌‌‍‍

 

凌乱的头发。因为隔了一天没有清洗,稍稍变得有些油滑。一簇簇发丝的尖端贴在脸上,给我难以忍受的刺挠感。我把手伸向自己的头发,开始用力抓挠,很快又泄了气似的把手放下。

 

放下所有的思绪,我呆呆地看着墙壁上挂着的钟表。

 

大脑完全放空,什么都不去想。

 

表壳是普通的塑料材质,盘内是简单的数字和标记。钟表的指针有气无力地跳动着,发出微弱的滴答声,在安静的室内,勉强能够听到。

 

眼睛眨三下,脑袋向右晃。

 

眼睛眨三下,脑袋向左晃。

 

眼睛眨三下,脑袋向右晃。

 

眼睛眨三下,脑袋向左晃。

 

眼睛眨三下,脑袋向右晃。

 

重复数次,又毫无意义的突然停止。

 

手指轻轻震颤,比划出字母b的形状,随后一再重复。

 

这是没有逻辑的宣泄。

 

我放弃了凝视,转而起身,进行一天开始前的洗漱。

 

眼前是陌生而又熟悉的现实。

 

头脑混沌,如同梦中的幻象,逐渐消散在清醒的现实中。迷茫而迷离的视野中,窗外的阴霾灰暗,彷佛与梦中的无边空虚相呼应。

 

今日是周日,暂且不用去上班。头稍微有些痛,不过这还是在可以容许的范围内的。

 

屋内空无一人。

 

起床后,我又开始漫无目的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感觉就像在梦游一般。不知为什么,脑中总是回荡着那个梦。

 

……并不是第一次。

 

从小时候起,有时候就会梦到那个奇怪的空间。一个灰黑色的,没有天空,没有大地的奇怪地方。相当令人在意。

 

「……想这些,有什么用啊。」

 

我抓了抓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不耐烦的拉过椅子,坐下,拿起手机。

 

上级发来了消息。邮件上空荡荡的几行内容,要求下午加班。

你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