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话

这天,我如往常一样醒来。

 

今天没有听到令人烦躁的手机铃声。取而代之,在耳边回响的,却是朦朦胧胧的,像是说话一样的声音。

 

习惯性的想伸出手。

 

……手并没有如我所想一般的伸开,反而像是被什么粗糙的东西包裹住一样,动弹不得。手机自然是也没有够到。

 

怎么了呢。我漠然的想着,抱持着迟钝的疑问,睁开了眼睛。

 

眼前一片黑暗。

 

脑袋仿佛被灌了一缸浑浊的水,思维沉闷而迟缓。我试图伸展四肢,唤醒麻木的身体。然而,身体却依然动弹不得。

 

耳边嘈杂的说话声逐渐明晰。奇怪的音节和声调,持续不断的在我耳边回想。我听不懂这是什么语言。俄语?德语?还是什么其他的语言?我不知道。听起来有点像美洲土着,其中甚至夹杂着一些我似乎能认出的词语。只是,这些说话声让我很是烦躁。

 

身体突然穿来一阵失重感。我费力地扭过头,看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

 

像是在抱着我,在他的怀中。同时,又显得无比巨大。

 

能将一个年近四十岁的大叔,如此轻易的抱在怀中……况且以我的视角来看,这肯定是个巨人罢。

 

……过于反常的现实,让我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已经醒来。

 

黑暗的世界。巨大的人影。超现实的体验。

 

顺其自然的猜测,在变化万千的思绪中产生。

 

恐怕,我还在未曾觉醒的梦中。

 

闭上眼睛。

 

一夜的休息仿佛只是昙花一现的梦境。沉重的睡意,如同潮水般涌上我的身体。

 

睡吧。睡吧。睡吧。

 

驱散这残留的迷梦。

 

*

 

卡莉是个身着朴素的妇人。自从二十岁和被称作「野汉子」的布莱恩结婚后,她的日子过的还算可以。每天照顾孩子,成了她人生中的主要工作。

 

她的身形有些瘦弱。但在这个时代,能胖起来才是件喜事。卡莉穿着一身破旧的花布裙,裙摆上沾满了污渍的印记。草帽边沿已经有些发白,有些地方已经裂开。

 

她的丈夫,布莱恩·克里夫,和她生了六个孩子。最大的已经成年,最小的还在襁褓之中。布莱恩勤快又强壮,可是只有一点地方不好,他喜欢喝酒。不过。因为酒品的匮乏,他只会在深夜的时候偷偷起来闷几口。

 

一家人以加工布料为生——也就是所谓的裁缝。布莱恩则是外出务工,他是建筑队的一员。

 

卡莉瞧瞧院子的门,伸手推开,一进来就听到了小女儿的哭声和小儿子的大喊大叫——这对冤家又吵起来了。妇女便烦躁的走向屋子里。

 

六个孩子,在两间屋子里睡觉。醒来后的孩子们各有各的活要干,但是小孩子太小了,必须有人来照顾;三四岁的年龄又干不了活。

 

走进屋子里,处理完小孩子们的毫无意义的吵架。原来是小儿子抢走了小女儿的玩具,两人便一直争个不停。卡莉快步踏入厨房,想着开始做饭前的准备——今天丈夫不会回家。

 

更糟糕的是,厨房里的水池子坏掉了。厨房水池里发绿的脏水满得几乎要溢出来,气味比煮卷心菜味还要难闻许多。她只是低头看了一眼,就知道这已经不是勉强能用的程度了。她跪下来查看水管的曲颈接口。卡莉很不愿意动手干这种活,也很不愿意弯下身子,那样总能让她咳嗽起来。

 

「我的山呐,」卡莉皱着眉头,捏住鼻子看着这团令人作呕的东西。

 

不知道哪来的头发把水管全都已经堵住了。她猜这是二女儿的。得去借个扳手,扭开水管之间的结,把头发取出来。

 

邻居,艾德曼家,或许会有。

 

*

 

刚出门,卡莉就向着目的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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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就在这时,她听到了几声婴儿的啼哭。

 

这年头,哪家哪户都至少有一个婴儿要养。

 

这次可能不太一样。卡莉扭过头去,看着声音的来源,却发现,发出声音的什么东西,就生生的在不远处。

 

「……谁家的孩子?」

 

卡莉走到襁褓的面前,看到了这个婴儿。

 

「怎么会留在这里?是遇到乱流了吗?」

 

或者,是被抛弃了,还是怎么样?但是,遗弃婴儿的现象,这里其实并不很严重。

 

自言自语着,她轻轻把包裹在小被褥中的婴儿抱起。

 

「可怜的小家伙。待会把先问问周围的人,有没有能认出的……再找不到,就送去孤儿所吧。」

 

*

 

再次醒来。

 

身体各处的触感,在数秒内终于逐渐明晰。我的皮肤好像不再属于我自己,而是像是刚出生的婴儿一样敏感而娇嫩。

 

我几乎可以准确的感受到自己身体上,如此明显的,毛毯的触感。

 

睁开眼睛。

 

眼前一片模糊。但至少,不再是之前单调的一片黑色。

 

像是木制品一样的颜色。这是在哪个屋子里面吗。

 

「……」

 

又来了。听不懂的说话声。这到底是哪里的语言啊。

 

不。现在还是在做梦吧。所以,发生什么都不奇怪。

 

但是。能认知到自己的清醒梦,我以前几乎从来没有做过。

 

眼前模糊的视野变换,一个人脸向我促进。

 

很奇怪,那个人的脸十分模糊。嘴巴闭闭合合,像是不停地对我说着什么。

 

我闭上眼睛,丝毫没有意识到自身的处境。

 

直到我发现,在经过数天后,这个「梦」依然没有醒来。

 

*

 

时针指向七点,钟表随即发出闹哄哄的铃声。

 

我揉着眼睛,慵懒的打了个哈欠,随后伸展开身体。

 

照在镜子里的幼女的名字是苍空(八岁)。

 

也就是我(精神年龄四十多岁)。

 

名字是孤儿院的院长给的。被寄托了「苍蓝天空」的含义。

 

嘛。至于我到底如何是从大叔变成这样的,那就说来话长了。

 

首先说说现在所掌握的情报罢。

 

从最初醒来那天起,我就似乎穿越到了,所谓的异世界。从醒来之后,已经过去了整整八年。‍‌‍‌‍‍‍‌‍‍‍‌‌‍‍

 

十分异常。我可以确信,这里,并不是地球的任意一处角落。

 

最明显的地方,大概就是眼前的这个异样的环境了吧。

 

没有天空,没有大地。乃至于——一切自然的造物,都没有存在过的痕迹。

 

天空中,不存在月亮与太阳。天空与大地,只是一篇黑构成。

 

……此外,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个世界,只有我,才能看到「颜色」。

 

我曾向大人说起过所谓的色彩。但他们却奇怪的问道,所谓的「色彩」究竟是什么臆想的概念。

 

虽然语言之中拥有疑似指代色彩的词语,但那貌似是传下来的所谓固定搭配。苍空,金盏。所谓「苍」与「金」,明明是颜色的代指。可现在,似乎只是习惯性的用语。

 

另外,更匪夷所思的是,人眼的可见度,仅仅只有近百米。大人们,称之为「视界」。

 

一旦超出「视界」的范围,视线所及之处即是一片黑暗。

 

我生在「村」中。于此对应的,则是「城」。「村」中的人们从事各种各样的生产,从「城」中换取各种资料。

 

从科技上看,这个世界的水平怎么说呢。总之就是非常奇怪。

 

有自来水管,马桶,各种混凝土制类,却没有电。甚至包括各种塑料材料也都存在。但是,这些制品,全都是从「城」中运来的。

 

除此之外,还有自身的处境。

 

「……自己,啊。」

 

我默默叹了口气。

 

最明显的、也是最不想被提及的,大概就是这具身体了吧。

 

手指之间的触感变得柔软,纤细的指尖轻轻触碰到任何物体都带来前所未有的细腻。

 

步伐变得轻盈而灵活。皮肤变得细腻光滑,失去了之前的坚韧感。柔顺的长发披在肩上,带给自己一种奇异的触感。纤细柔软,银白而有光泽,摸上去很舒服。

 

眼神中透露出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深思和无奈。脸庞白皙如玉,透露出婴儿般的嫩滑。怎么说呢……确实是很美。甚至是和其他孩子相比,也是很美。

 

精致而端正,鼻梁挺拔,唇红齿白。若是前世时的我,一定会看着这样的孩子露出微笑罢。

 

然后是脆生生的声音、身体各处的不协调感、整体变低的视线……

 

若是现在,只有这些还好。但是……想到自己未来的遭遇,我就不由得一阵担忧。

 

因为只有八岁,所以暂且身材上和童年男性都没有什么区别。可是。未来的自己又会怎么样呢。

 

尽管美丽,浑身上下却总是怪怪的。

 

醒来后,我失去了大部分的记忆。

 

从这个异常的地方醒来后,我只记得自己来自一个不同的世界,以及自己原来是个大叔,以及一些零零散散的、原来世界的常识。

 

除此之外,什么都不记得。

 

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已经忘记。

 

在襁褓之中,被一个农村妇人所捡到,送进了孤儿院。我在这个地方生长,学习,直到今天。

 

嘛,今天暂且是休息日。是小孩子们能放开来愉快玩耍的日子。

 

木然的躺倒在床上,我决定开始摆烂。

 

只可惜,大概率不能如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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