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一大早，梅瑞尔就出门了。

清晨的露珠垂在草叶上，缓缓地向下滴去，激发出了泥土的清香，与芍药花的香味交融在一起，钻进了梅瑞尔的鼻腔。她可太喜欢这股自然的味道了。

梅瑞尔沿着那条走了无数遍，满是脚印土路走着。正走到半路时，她就看到了慢慢向村子靠近的牛车队。

三五辆牛车排成一行，晃晃悠悠地移动着。眼睛被挡住的牛踏着稳健的步伐。车队最前方还有两个人领着队伍。仔细一看，是商队的领头托马斯和简森。

等等，简森？他在这儿干什么啊？梅瑞尔不能理解眼前发生的事情。简森看似有些焦急，紧皱的眉间吐露着他现在的窘迫。嘴一动一动的，好像是在极力说服托马斯。但是托马斯只是毫无表情地听着，仿佛简森的话完全没打动他一样。

简森说完后，只见托马斯摇了两下头，就接着去带队了，只留下简森一个人在原地迷茫着。看到有些失神的简森，梅瑞尔也忍不住去上前去搭话。

「喂。」但是简森没有反应，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喂，喂，喂喂喂喂……或许是吵得有点烦了吧，简森总算是应了一声「啊？」

「你刚才和托马斯在说什么啊？」

「……没什么啊。就是想让他下次帮我带点东西。不过可惜他没答应。」

「就这？」

「就这。」

怎么可能呢，就是不想帮你带点东西你就能这么难过？开什么玩笑！而且就凭瓦伦汀叔叔和托马斯的交情，你托他带些东西他怎么可能不同意啊。不过难道说——你是想让他带些违禁品吗。啊。

 「简森！」梅瑞尔突然把双手架在了简森的肩上。

「嗯。嗯？！」

「你要的，不会是月亮粉吧？」

「哈啊？怎，怎么可能啊！」简森有些慌张地反驳道，说罢还连忙把梅瑞尔的手抖了下去。

「唉，我的事你就别管了。你是我谁啊？」

「我当然是你的……」梅瑞尔愣住了。

青梅竹马？不对吧，这不就等同于外人吗。未婚妻？更不对了，又不是指腹为婚的关系而且跟简森结婚什么的……怎么可能呢。堂姐？也不对啊。老爸和瓦伦汀叔叔只是邻居而已啊……

简森见梅瑞尔突然就呆住了，便趁此机会赶紧离开了这里。

这天，瓦伦汀难得在白天从他那烧得通红的工坊里钻了出来。鞭笞着家里唯一的一头牛，拉着一车货慢慢朝着村子中央的广场走去。

商队大抵是每三个月左右才能过来一次，每次来村子里都会热闹非凡。不仅是为了获取生活的必要物资，潘奇亚村的村民也在渴求着商队和他的佣兵们一路上遇见的奇闻轶事。这大概是枯燥乏味的生活里唯一的一点调剂了吧。

等到瓦伦汀走到广场时，太阳已经开始炙烤起他那有些秃了的天灵盖了。整个广场里人来人往的。商队沿着水井摆起了地摊来。有的在精美的地毯上摆着盐罐，火绒，燧石等必需品

有的支起了几个架子，在上面铺满了染好了颜色的布匹。天蓝色、嫣红色、蓝绿色、靛蓝色、牡丹粉、淡橙色，只可惜紫色染料的原料只有沿海地区才能获取，要不然肯定会摆出来几十匹吧。

还有的摊子上摆满了各种小饰品。手镯、项链、戒指什么的，应有尽有。虽说都是些黄铜制成的便宜玩意，但对于乡村的女孩来说，也足够靓丽了。小摊前面都围满了人，大概整个村子的人都过来了吧。不是在这里，就是在一旁临时搭建的露天酒馆里。

「一罐盐只要二十路！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这呀，这可是帝国进口的优质布料！可是帝国内岛上产的羊毛纺出来的！」「来一来，看一看嘞！上好的火绒就在这里……」「你这戒指也不行啊，五路，不能再多了」「老板啊你这不是难为我吗……」叫卖的声音此起彼伏，把

瓦伦汀环视了一圈，但是根本就没有见到简森的身影。总是和简森形影不离的伊卡洛丝自然也没有看见。只见梅瑞尔一个人有些失神地盯着那些商贩。正当他想要上前搭话时，一个男人的身影插了过来。

男人穿着一袭黑衣，套着一件染成黑色的硬皮马甲。头顶的圆边帽上还嵌着根蓝白相间羽毛。瓦伦汀一眼就认出来了。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商队的领头托马斯。二人间的友情在瓦伦汀还是潘奇亚村的铁匠之前，在托马斯退伍从商之前，就已经建立起来了。不用他说，瓦伦汀只见托马斯有些挤成一团的额头就能明白他现在的烦闷。

因此他先开口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啊？」

「不，不不，没什么。」托马斯有些犹豫。他的双眼一直在游走，故意避开了瓦伦汀的视线。「商队没什么大问题的。现在也没有龙来骚扰了，做生意什么的都容易了不少。只是……」「只是？」瓦伦汀有些疑惑。「呃，不太确定要不要跟你说啊……」

瓦伦汀心里一惊。难不成，又打起来了？这可怎么办啊？不能已经快要打到这里了把？

「我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是大概跟你在想的没什么关系。是跟你儿子有关。」

「简森？」

「没错。呃，该怎么跟你说呢……唉，我就直接告诉你了吧。今天早上简森特地出村来找我，想让我帮他一个忙。」瓦伦汀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两手抱起胸，面无表情地听着。见此，托马斯也只好继续讲了下去。你也知道的，简森那孩子天生就不适合呆在这里。他想太多了。好奇心在边疆可不是什么好品质啊。他异想天开地想要我带上他一起跟商队走。所以我就直接拒绝他了。

瓦伦汀还是一言不发。

好吧，托马斯补充到。总之事情我可是跟你说清楚了。所以，你是怎么想的？说实话我可用得上他。小子的手艺不错，要是你答应的话我就把他带走了。不过他说还要带上一个人，你清楚是谁吗？能干活吗？总之，老大，你放心。要是答应了，我肯定不会亏待他们两个的。

……

过了许久，瓦伦汀终于给了答复：「让我再想想吧。」

行。这次我能在这里呆上个小一周，你就慢慢想吧。说完话，托马斯就离开了。

只剩下了眼神有些迷茫的瓦伦汀。

在与托马斯交涉无果后，不信邪的简森又试着去广场上其他的小贩讲了讲，但是果不其然，没有一个人敢答应他。当他看见他老爹也过来时，心猛地一跳，赶忙躲进了一旁的酒馆里。

虽说才是正午，但已经有几个人喝得有些酩酊大醉了。从着装和背上背着的短剑来看，八成是帮佣兵。他们七扭八歪地倒在哪里，嘴里还念念有词的。可能是对这里有些不满吧。这儿只有家小小的旅店，连酒馆都是现搭的。很多人还指望着买几个女人呢，只可惜这里什么也没有。连床都只是块上面垫了些干草的木板罢了。

其余还没趴下的人则是狂欢了起来。咒骂声，大笑声，拍桌声，打鼾声，还有一帮吟游诗人的乐曲声，各式各样的声音都混杂在了一起，刺激着简森的耳膜。有几人则是在酒桌之间穿梭着，每看到一个人就会把酒杯怼到对方的脑门上，直到他死下心把杯子里的液体喝干后才会心满意足的找下一位。

简森在这之间灵巧地回避着，想要找一个能避人眼线的座位。待他鬼鬼祟祟地走到了酒馆东南向的一个小角落时，他才注意到，原来有一个人一直在盯着他。

 

简森赶紧转过身子，背对着他。刚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时，这人却把他叫住了。

「小子。」

简森决定就当成没听见他，径直向门口走去，步伐渐渐加快了，生怕被他逮到。

「小子！啊啊啊……那个……詹……不对，强……也不对，啊。简，简森！」

这人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的？简森也不由得停下来。

「简森，对吧？那女孩儿呢？」

男人的话让简森又往后退了一步，他紧紧地盯着男人，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呃，让你这么紧张是我的问题。」男人把匕首拔出来摆到桌子上。我没有任何想要伤害你或者那女……小姐的意思。他继续说到。我来是因为，该怎么说呢，我是来为你提供帮助的。这正是你现在最需要的，不是吗？

「……我可给不了你什么。」

「你，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男人突然大笑了起来，笑了好一会儿他才停下来。「我也不需要现在的你给我什么。我的报酬，已经有一位……赞助人支付了。所以你不用担心。至于那位赞助人是谁，我可以向你保证，他永远都和小姐站在一边。」

「……」

「简森，好吧，简森先生。你听过一个叫哈维克的村子吗？和这里可是截然不同，依山傍水的，风景很不错。不过，也能说它是个深山里与世隔绝的村子。」

……

「当然，我并没有去过那里。这些我都是听我老爸讲的，那里的人天天用唱歌来交流，每到新年的时候，都会杀一头猪来庆贺，然后拿稻米磨成的粉加水和成团子吃……」

「你想说什么？」简森打断了他。

「我想说的是，简森先生，世界可比你眼前的一亩三分地要大得多。」

……

「好吧，那我也不管了。村子南边的围栏有个半人高的缺口，就在鸡圈附近。两天后的晚上那里会有你需要的东西。」说罢，男人就站了起来。哦，对了，他又补充道。记得带把木剑。

看着男人离去的身影，简森忍不住开口问他：「你到底是谁？」

「我？」男人回过头来，「时候未到。」

时候未到。

瓦伦汀做了一个梦。

梦从简森的生日开始。十八岁的那天他终于获得了自己的认可，能够接受自己的衣钵了。在餐桌上，自己郑重其事地将自己的锻锤放在了一个铺着块红布的小匣子里，然后双手捧着匣子，交给了简森。

简森也是一脸凝重地双手接过了匣子，慢慢地将锻锤拿了出来——然后就把锤子从窗外丢了出去。

在丢出去的瞬间，他就醒了。这已经是他连续两天做的梦了。每次想要睡下，眼前就满是简森把锤子丢开的场景。

也正因如此，他到现在也拿不定主意。他不曾放弃过让简森当一名铁匠的梦。身为一位师傅，希望徒弟能用上自己教的东西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但是简森就此恨上自己怎么办啊。瓦伦汀越想越烦燥，越想越燥热。因此他决定出来透口气。

那颗坑坑洼洼的月亮一如既往地遮盖住了大半个天空，北极星隐隐约约地在月亮的北面闪烁着。星与月，是唯一还在陪伴着瓦伦汀的东西。

他就站在工坊旁边，手握着锻锤——这总能让他平静下来，盯着静谧的夜空，好像能从中获得什么答案一般。

这时，身后的房子传来了细细簌簌的声音。是简森，以及伊卡洛丝。

瓦伦汀好像明白了什么。他好像理解了为什么简森会想要离开这里。

村子每天晚上都有人巡逻。只有一个地方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

瓦伦汀已经决定好怎么做了。

随手带上把木剑，他就离开了。

那个男人的话，简森无论如何都没法相信。但他还是这么做了。原因无他，自己已经无路可走。

托马斯的话跟拒绝没什么两样。自己那个老爹一心只想着自己的铁匠事业，虽然也会表现得像个父亲，但他终究还是个铁匠。对他的期望也只有让自己也当个铁匠罢了，也不管他乐不乐意。

所以老爹他说什么也不会同意的。在简森的心中，瓦伦汀早就做好了自己的决定。没错，所以我必须要找另一个方法。现在，只能相信那个男人了。

「简森！简森！」

他总算回过神来，看着一旁同样背着行李的伊卡洛丝问道：「怎么了？」

「我们现在就要出发了吗？」

「嗯，没错。前面应该有个半人高的小洞。我们钻出去就好了。」那天在男人说完后简森就去确认了下他的话是否属实。

「就我们两个？」

「就我们两个。」

「好吧。」伊卡洛丝勾了勾自己的小指。

「没事的，你看，只要拐过去就能——」

「就能什么啊？」

瓦伦汀就站在那里，在洞口的前方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