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卧石佑夏
2024-03-10 15:42
QQ群：794599490
叮——当——叮——当，小小的锻锤不断地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对于已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听着这个声音的瓦伦汀来说，这大概是世界上最悦耳的声音了吧。至少比冰棱从耳边划过的声音要强多了，不是吗？
他像关怀自己的儿子一样关怀着每个铁锭。他会仔细聆听它们的声音，按照它们的愿望将它们打造成了各式工具。这是这种爱，让瓦伦汀成为了备受村民尊重的铁匠。可以说，没有任何一个词比铁匠更能阐释瓦伦汀这个人了。
可是他虽然能摸透手中的每一块锭，面对自己的儿子时却犯了难
现在已经是六月了。虽说还没到瓜落虫鸣的时节，但也大差不差。麦苗早已抽出了新叶，野兔从冬眠的洞穴中透出了头，鹰隼也开始在天空上徘徊了起来。一切都是那么的欣欣向荣。任谁看到都能感觉到生命的悦动吧—只要你没往简森那里看去。
瓦伦汀工坊里的火焰自五月初就没有熄灭过。尽管焦炭燃烧出来的烟灰吹得他眼睛生疼，左手小臂上的旧伤在热量的诱发下隐隐作痛，但是他爱极了这感觉。没有什么能比这更让他感觉到自己还活着了。
瓦伦汀从来就没有太关注过自己的孩子。出生以来，简森大大小小的事都交给了简。可能对于他来说，简森与其说是自己的儿子，倒不如说是自己的学徒。
而作为一个铁匠，一个老师，关怀简森最好的方式便是将自己的毕生所学全部交给他，不是吗？
对瓦伦汀来说，这就是父爱。
他甚至会幻想简森接过他锻锤的那天……一家人在晚上其乐融融地吃上一顿热餐，自己可能会把珍藏很多年的红酒从地窖里拿出来，和家人一起享用。
不过家人么……到时候说不定除了伊卡洛丝，家里还会添几个新成员吧。可能是个男孩，又或者是女孩。男孩的话，自己一定要活到简森将锻锤传给他的时候。女孩的话，则一定要活到她出嫁的时候。
等晚宴结束后，在家人的注目下，自己再正式将自己的围裙和锻锤交给他。就此子承父业，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想必自己对铁锭的爱也会延续下去吧。
这未来自己已经不知道幻想过多少次了。但是看简森这个样子，这个未来似乎还要等很久。
在瓦伦汀挥舞着他那把锤头还没他手掌大的锻锤时，简森就在一旁看火。单就掌握火候这点来说，简森已经可以算是炉火纯青的大师了。瓦伦汀之前也开始让他做辅助了，也开始独立锻打一些作品。现在他则在教简森一些热处理的小技巧。
但是简森他一点都没听进去。
大概有一周了吧。他就只是麻木地看着炉子，嘴里念念有词地说着什么「天顶星，黄衣什么东西……」就连火星溅到脸上都没注意到。可是等到干完活的时候他又活蹦乱跳起来，虽然连瓦伦汀也能看出来他是在强颜欢笑就是了。
「简森，简森！」瓦伦汀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嗯，嗯？老爸，咋了？」简森回过神来。
「打好的刀在处于什么颜色时淬火才最不容易出事？」
「啊，那个，那个，应该是……橘黄色？」豆大的冷汗从简森的额头上滴落下来。
「错了，是橘红色。我说话的时候可要认真听啊」
「嗯，好，好。」
两个人又沉默了下来。空气中只剩下了锻锤挥舞的声音。
瓦伦汀从没有这么恨自己不善言辞过。
简森现在很烦躁。
烦躁到什么也顾不得了。他根本就没把早上瓦伦汀的话听进去。自从那天以来，他就再也没睡过好觉。每晚一闭眼，眼前就全是伊卡洛丝的那些疯言疯语。天顶星？黄衣之王？红潮？她说的那些字眼简森一个听过的都没有。
况且那天的情形实在是太过异常，那么瘦弱的少女又是如何把他这样一个已经成年的男子拖着走的呢？
直到现在，他还在怀疑那是不是一场梦。
但是对于梦境来说，那段记忆实在是太清晰了。他还记得当时缠绕在伊卡洛丝身上肥皂的香气，记得她那双映着自己的空洞眼神，还记得她当时说的每一个字。那绝对不可能只是一场梦。
「那是她愿望，我不是已经答应她了吗？」一个声音在简森的脑海里想起。
「怎么就答应了，伊卡洛丝在我回复之前就昏过了。我根本就没答应她。」另一个声音反驳道。
「那我就打算完全不管这事了？」
「当然。我只不过是潘奇亚村未来的一个小铁匠罢了。」
想到这时，简森心头一紧。
「而且红潮，漆黑之地什么的听起来就很危险。跟我也没什么关系吧？最重要的，难道不是我根本就不知道伊卡洛丝小姐究竟是谁吗？」
简森才注意到。
这么多天过去，他对名为伊卡洛丝的少女还几乎是一无所知。自己只知道她没什么表情，不喜欢窝在家里。时常表现得像个孩子一样。但是她的过去，她是怎么进到那副棺材里的，那晚的她到底是不是她，这些问题的答案他根本就不知道。
而最重要的问题想必是，她究竟是谁？
或许是当时她在学王国语时的速度过于惊人让他把这些事情忘记了吧。再加上自己后来又是干农活又是学打铁根本顾不上伊卡洛丝。
总之，现在是时候该和伊卡洛丝好好谈一谈了吧。
此时伊卡洛丝正在简森家门口的空地上喂鸡。虽说穿的都是些肥大的衣服，但是确实一点也掩盖不了她那曼妙的身姿。在这几天好好进食补充营养以后，她的身材比初次见面时更妩媚了。
看到这等美少女在自家庭院里的情形，简森也不由得内心有了点小悸动。
但是很快就被伊卡洛丝本人打断了。她没一会儿就注意到简森，并朝他挥了挥手。
简森也只好回了个手，并快步向伊卡洛丝走去。
「伊卡洛丝啊，那个……」
「嗯？」
「那个……你还记得我们去野餐的那天啊？」
「？记得啊？那天怎么了？」
「就是你还记得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吗？」
「晚上？我玩累后就睡着了，接着一觉直接睡到天亮啊。晚上什么也没发生吧？」
「噢，噢……」看样子应该不是在骗人。简森也不愿相信伊卡洛丝能装成这么人畜无害的样子去骗人。
「那……你还记得在醒过来之前的事吗？」
「？什么醒过来啊？昨晚吃完晚饭不是就睡了吗？」
「我说的是你第一次见到我那天。」
「那天啊……说实话，没有。我就只能想起那天往后的事。之前的我什么也不知道。」
「那我是在哪里找到你的也……」
「不知道。」
「是吗……」
「啊，不过，除了我的名字，我还记得一句话。」
「嗯？」简森突然警觉起来。
「那句话用王国语的话是这么说的：『在天顶星的尽头，那座纯白迷宫就在黄衣之王的庇护下，在天顶星的尽头，那座纯白迷宫就在红潮之顶，在天顶星的尽头，那座纯白迷宫就在漆黑之地』……不过，」她补充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就是了。」
「那……这个纯白迷宫，你想去吗？」
「要说想的话肯定是想吧。说不定那里有东西能告诉我我的过去啊。但是，我也不知道在哪里啊，那几句神神叨叨的话又没有什么用。」
简森这才反应过来。没错。那地方有可能隐藏着伊卡洛丝的过去，不是吗？而且，虽然看上去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但是伊卡洛丝她自己也很在意她的过去吧。
「……要是我说我可以陪你去的话呢？」
「嗯……我想，我那时一定会问——「伊卡洛丝突然前进一步，仰着头盯着简森说道。
「那是简森你想做的事吗？」
「……」
「话说回来，简森啊，你到底是在哪儿捡到我的啊？」
「……不是说了好几遍了吗。在路边捡到的。」
「哎~」伊卡洛丝似乎有些无语，只是盯着简森好一阵子，紧接着 「哼」一声便走开了。
简森现在更烦躁了。
一天稍晚的时候，瓦伦汀褪下了他那条伤痕累累的皮围裙，连总是挂在腰间的锻锤也被他丢在了工坊里。
他快步走到了房门前。正打算开门进去的时候，却突然犹豫起来了。在房门的另一边，就是简森。他才刚吃完晚饭，现在应该还没睡着吧。
是不是该先敲一下门才好啊，可是要用多大力气，要敲几下啊……瓦伦汀脑海里现在全是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
「那个~」
就在瓦伦汀还在思考怎么进去的时候，伊卡洛丝回来了。
对于瓦伦汀来说，伊卡洛丝或许能称得上是自己的女儿吧。但他接受伊卡洛丝的唯一理由，是简森接受了她。所以他才能在简森编出那么拙劣的谎言时选择不追究她的过往，瓦伦汀和伊卡洛丝，两人之间就像隔着座桥一样，全靠简森联系着。不过，他的本能现在也在诉求着，要帮帮那名少女。
「能让我过去吗？」伊卡洛丝还是板着张脸。瓦伦汀根本就猜不出来她是喜是忧。虽然他也不关心就是了。
「可以。」他赶紧让开了路，然后紧跟着伊卡洛丝进了门。
「哟，回来啦？」见伊卡洛丝进来的时候，简森只是随性地打了个招呼。但是见到瓦伦汀是赶忙坐了起来。
「老爸，干什么啊？」
「……没什么，就是想来看看你。」瓦伦汀环视了一圈。这里就跟之前自己把伊卡洛丝的床搬进来时没什么区别，就只有一些基本的家具。一个衣柜，两张床，两个床头柜，仅此而已。
「你最近什么状态，你自己也清楚吧。」
「啊，啊……」
「我呢，也不打算追究什么。能让你这么烦恼的，想必是什么大事吧。」瓦伦汀望向窗户外面那轮月牙说到。
「但是呢，也别给自己太大负担了。也别担心自己到底有没有做错什么。决定好了的是就一定要做下去。我这一辈子也没参透什么大道理。但是，有一件事是肯定的。」
「什么事？」
「犹豫只会一事无成。我活到现在。没有一次是犹豫救了我的命。」
说罢，瓦伦汀就离开了。
在走出去之前，他突然停住了，然后转过头补充了一句：「反正要真是做错了天又不会塌下来，不是吗？」
「老爸，要是我不当铁匠的话——」
「说什么蠢话呢，你怎么可能不是一名铁匠。」
瓦伦汀慢慢地走到简森的床边，抚摸了下他的头发。
「长大了不少啊」瓦伦汀突然感慨道。
「相信我，虽然平时严了一点，但是你的进步我可是都看在眼里。你一定能成为一个好铁匠的。」
这次他是真的走了。
简森，没有姓氏的他只不过是潘奇亚这个边境开拓村的一名村民罢了。他的也会像是其他的村民一样，生在村庄，长在村庄，最后又死在村庄，过着这种一眼就能望到头的平凡生活吧。
「呐，伊卡洛丝，跟我去树海里闯闯吧！」简森一改前几天的颓态，热情高涨地向伊卡洛丝邀请到。
「啊？」
「你不是说你想知道我在哪里找到的你吗？那我就带你去一次吧。」
「但是有必要去树海里么？」
「当然了。我可是在树海里捡到的你。」
「啊？——哎，等等我！」还没等伊卡洛丝反应过来，简森就已经出发了。
与上次不同，这次简森是做好了准备。他最熟练的投石索，几块卵石，昨天求简烤的薄饼，打火石，水袋，还有那把小刀都他被拿去了。简森甚至偷偷借走了瓦伦汀的砍刀。
「没问题吗？」看到全副武装的简森，伊卡洛丝有些不安地问道。
「没问题。走吧。」简森向伊卡洛丝伸出了右手。在犹豫片刻后，伊卡洛丝也是牵起了简森的手，一同向着树海深处的黑暗走去了。
树海和之前来的时候没什么不同。虽说两个月四十多天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就是了。一眼望去能看见的只有眼前的松树，其余的都被黑暗吞了个干净。白天和黑夜的界限在这里变得模糊不清，仿佛一切都被献给了黑暗。
简森点起一根火把，完全不惧怕火把的灯光会被银狼注意到。
「真的没事吗？」伊卡洛丝紧张地看着银狼。无意中，捏着简森的衣角的手也攥紧了不少。
「没事的。银狼怕的就是光了。你看——」简森指向了一片漆黑。
伊卡洛丝也注意到了。一双散发着幽绿光芒的眼睛正虎视眈眈地窥伺着她们。
但是它却仅止步于此，一步都不敢往前走。简森把火把往前挥了挥，它也跟着退了几步，等简森把火把举好时，才又靠近过来。
「你看，我不是说过了吗。很有意思的。」
「嘛，嘛啊……不对啊，」她突然反应过来了。 「那钢蜘蛛呢？」她完全没注意到简森现在笑得有些狰狞。
「那就更不用担心了。」简森继续往前走了下去。
「什么意思啊!」伊卡洛丝见状赶快跟了上来。
像是被什么东西保佑着似的，一路走来，伊卡洛丝和简森两人连一只钢蜘蛛都没见到。
「呐，还有多远啊」
「快了。」
简森在四周游荡了许久，还故意绕了个远。他很清楚，虽然火把能吓跑银狼，但总会有那么几只不惧光亮的特殊种。但简森还是那么做了。他的心在狂跳，瞳孔也有点扩张，嘴角也微微翘起来了。他似乎能感觉到血液在自己的身体里涌动着，叫嚣着。
「能不能准确点啊，距离不行时间也可以啊。」伊卡洛丝有点不耐烦了，完全没注意到简森的兴奋。
「快了就是快了……喏，已经到了。」
尽管附近一带的树早就被伐了个干净，黑暗却还笼罩在这里的上空。在这片空地的中央，就躺着简森当初摔下去的那个地洞——里面还亮着光。
「……」
「我就是在那里面找到你的。怎么样，想进去看看吗？」
伊卡洛丝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当初简森爬上来的斜坡早已不见了踪影，一段整洁的楼梯出现在了在斜坡原先的位置上。简森和伊卡洛丝顺着楼梯走了下去。
两个人故意放慢了脚步，慢慢地向门口靠去，生怕惊动了什么。
「门上的那个词，我想我认识。」
「噢？什么意思？」
「嗯，大概意思是……秘藏吧。」
「……是吗，总之，我找到你的地方还要再往里一点。」说完简森便拉着伊卡洛丝的手走了进去。
简森急急忙忙穿过了那条走廊，根本就没给伊卡洛丝留时间去看墙壁上的铭文。他们很快就到了那个房间。一切都跟两个月前遇见伊卡洛丝时一样。
「嗯，我就是在这里找到你的。你当时就躺在这正中央的棺，箱子。」
「我又不傻。不过这样的话。那我该不会，是死而复生吧？」
「怎么可能呢？我看到你的时候你就是那么的……丰满。况且，哪有什么东西能让人复活啊。」
「嘛，也是。不过……我就躺在这里啊……」伊卡洛丝抚摸着棺材说到
「究竟是谁把我放在这里的呢……」她的低语被简森听到了。
「那个啊，伊卡洛丝，我后来好好想了一想。」简森的心跳还没有平复下来。
「？怎么了？」
「我果然是想出去闯一闯啊。我不想只是个『潘奇亚的铁匠』。』」
简森望了一眼走廊，然后继续说道。
「所以，我们一起去吧，去找纯白迷宫。」
「……真，真的可以吗？」
「嗯。」简森笑了笑。
「因为这就是我想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