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睁开眼睛，是并不熟悉的天花板。

木质的横梁散发着古朴的气息，并不像水泥墙体般坚固，也不像水泥墙体那般沉重，如同被年迈的老人温柔抚摸着。

金色的阳光被窗户切割，在地板上留下分明的痕迹，就像是纸片一样。

如果这样伸出手一扯的话，会被撕破吗——莫名有了这样的想法。

于是我真的伸出手去确认。

嗯嗯，撕不破呢，真是坚硬的纸片啊。

虽然这样想着，但手上并没有被物体所触碰的痕迹，这也是当然的，只有阳光洒在手上传来的丝丝温暖。

我就这样牵住了阳光的手，没有回应，只是自顾自紧紧拽住了。

如果时间能在这时候静止就好了，如果前面和后面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所有的故事都只有这一段就好了

——我如此祈愿，为这令人感动的片刻宁静，献上祷告。

 

据说人刚刚醒来的时候，大脑是最为纯净的。

就像是刚刚开机的电脑，什么程序都还没启动，加载速度很慢很慢，一个很简单的程序都要反应个大半天。

换算到人脑便是迟钝了吧，听上去不是什么好事。

但现在，这份迟钝却给了我莫大的幸福。

什么都不去考虑，什么都不用考虑，在空荡荡的世界中任由灵魂四处飘荡，脑袋也是空空的。

真想就这样一直持续下去啊……

但现实往往不尽人意，在运行起第一个程序之后，加载速度就会变得流畅吧。

人无法一直保持纯净，无论是一天还是一生。

总会有人为这宁静的时光敲响丧钟，可能是我自己，也可能是…

「……你醒了吗」

看吧，第一个程序已经开始运行了。

身旁和煦的空气就像是幻梦一样破碎，被阳光温暖的身体也开始有些凉意了，那是现实的温度。

 

映入眼帘的是金发的少年，看样子他一直坐在睡着的我旁边。

「……」

「……」

我们相互对视着，总觉得这样的情况已经发生好几次了。虽然之前没注意到，但两个人沉默着相互凝望，让我觉得有些害怕。

老实说，我不喜欢看别人的眼睛。

与他人对上双眼，便觉得在被观察、被审视，莫名的心虚与自卑就会从心底里咕噜咕噜地涌上来，随着时间把自己淹没。

我们都没有动，任凭房间里的空气默默流着，很有夏日气息的小木屋酝酿出一丝闷热。

刚醒来有些模糊的视野慢慢变得清晰，眨了眨眼，面前那双镜子一样清澈的眼睛便显得更近了一些，我甚至能看到少年眼里映出的自己。

那并不是我的脸，甚至不是我的身体，此刻在这里的，是一个与我毫不相关的美少女。

没有办法从这娇小的身体中看到一丝自己的影子，对我来说，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我并不是一个有价值的人，无论是能力还是经历都没什么特别之处，甚至比身边的人还要差一些，从意识到开始，这些就变成了压在我身上的事实，莫名沉重却又无法脱离。

无论再怎么努力改变，甚至像现在一样，连『自己』都摆脱掉了，这个事实还是沉甸甸地镌刻在灵魂上，时不时给予我一阵刺痛。

恐怕从今往后，无论岁月与经验再怎么堆积，这份劣等与无力也会永远诅咒着我吧。

——我本来是这样认为的，在迄今为止人生的延长线上，我只能看到这样的结果。

 

 

「库洛…」

少年的呼唤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我随着声音低下脑袋，掩盖住眼中不自觉滋生的湿润。

「……你是怎么打倒那些狼群的」

 

 

……

欸？

我的大脑一下子变得空空如也，像是被清空文件的硬盘一样。

我？

打倒狼群？

我在心里不断重复克里刚刚的话语，翻找自己的记忆。

……

……

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隐约能看到几个迷你的自己在脑内图书馆里跑来跑去拼命检索着，她们把书架中的书搬来搬去做着无用功，大脑越翻越乱都有些发热了。

啊，她们把书放在地上开始休息了，完全不顾我的烦恼了呢，还是解雇掉算了。

说起来搬书的各位不知为何都是现在的白毛美少女形象，难道原本的我已经被驱逐出去了吗，稍微感觉有些悲伤。

会为这种小事默哀，大概也是对现状摆烂的表现吧。

说回到现实，让我进入大脑过载的罪魁祸首见我没有做出回答，自顾自的把话说了下去。

「你用那把刀把狼群很快解决掉了吧，那把黑色的刀」

克里说着凑上前来。

「之前你的身上明明什么都没有，那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他的情绪变得更加激动，不知不觉克里已经跪坐到我旁边了。

如果他再凑得近一些，就很像早期互联网上的一些跳脸吓人视频了，明明没什么技术含量，却能通过突然凑上屏幕的脸吓人一跳。

我的胆子很小，不太敢主动去看那样的视频，但还是会在不经意间被偷袭，真是可恶。

虽然我和眼前少年的距离还远没有到跳脸的程度，但实际上经历这样的事情要比视频里看到的可怕多了，是因为全景环绕还是3d视角呢。大概是因为身边的一切都会切实的对自己的行动作出反应吧。

说起互联网，我不知为何想起了穿越前玩过的网游《阿鲁传说》。

那并不是什么优秀的游戏，是常见的mmorpg，但不知为何就是玩下去了，大概人就是得找到一些必须去做的事情才能让自己安心下来，也不排除我有着当电子苦力的爱好。

普通地打怪升级，普通地做剧情推进主线，偶尔遇到有趣的剧情片段会心一笑，为了强大的装备与技能奔波，为了提升等级经验而忙碌，回忆被名为日常的砖瓦高高筑起，不知不觉便盖成了大厦。

尽管没什么特别的事情，但庞大的体量使《阿鲁传说》在我的回忆里占据了一席之地。

想到这里，我总有着最近刚接触过阿鲁传说的感觉。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我已经有半年多没有玩过了，更何况现在也已经穿越了，想玩也玩不到。

啊，我想到了，大概是梦到的吧，的确在记忆的某个角落有着类似的痕迹。我认真去回忆，脑内的小库洛们啪嗒啪嗒踏着小步子把那个角落的书都搬了出来。

梦的内容是《阿鲁传说》的经典剧情，我梦到自己变成主角的师父帮主角解围，用黑色匕首利落地解决掉了狼群。

平常做梦醒来之后就会忘得一干二净，偶尔记得的也只会是一开始就印象深刻的梦，像这样忘掉之后再回忆起来的倒是几乎没有，但毕竟是很新的梦，甚至大概就是刚刚做的，所以才能这样从遗忘的海洋中强硬得拖拽出来。

说起来，黑色匕首？解决掉狼群？

这两个关键词总觉得刚刚才听过，思考了几秒后我意识到这便是少年刚刚提出的问题。

我用黑色匕首打倒了狼群……那不是梦中的事情吗？

应该是梦吧，没错吧？

信息量庞大到使我不得不鼓起勇气反问回去。

「我…打倒了狼群吗？」

声音超小，总觉得自从穿越之后就没有正常音量说过话了，虽然之前也没怎么说过。

但现在房间里只有我们两人，所以这点音量就足够了，我为自己的胆怯作出辩护。

「你不记得了吗，

狼群扑向你的时候，库洛就用匕首将他们干掉了，

特别特别轻松地干掉了」

少年微微低下了头，不知为何将视线移到地板上，不知为何最后几个字的咬字格外的重。

来不及思考克里低头的原因，巨大的疑惑便把我冲垮了。

少年的描述和记忆中相差无二，狼群的哀嚎、刀柄的触感，都真实得不像话，无论是克里的说法还是自己的回忆，都将事实描述到了同一个方向。

对此，我只能和克里一样低下了头，不同的是我的头已经快低到地板了，分不清到底动作幅度太大还是身高因素。

「我不知道……」

我撒了谎，对于刚刚的回忆和克里的描述，我都不是完全没有头绪，但脑内的某根弦却拒绝将二者联系到一起

「……」

「……」

互相沉默了一会儿后，克里长叹了一口气。

「抱歉，好像有点像在逼问你了，没想起来的话就算了吧」

「或许那对你来说只是微不足道的经历罢了，是我太过冒失了吗…」

他站了起来，像是要摆脱什么一样快步走出房门。

「我出去一会儿，饿了的话可以自己吃掉桌子上的食物」

有力的步伐把地板踩得发出小声的哀鸣，但少年并没有因此变得仁慈，总有一天地板会被这样踩破的吧。

或许是想起了什么，克里转过头来，没有发出声音地说了一句话。

『请再等我一会儿』

从口型解读出那句话的同时，少年从视野里消失了。最后的脚步声在屋里回荡了很久，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就这样继续躺了下去，脑子好乱，好想放弃思考。

我能感受到许多的影子在脑袋周围转来转去，有克里、狼群、匕首，还有摸鱼躺在地上滚来滚去的小型库洛们。

真好啊真好啊，和我一样不干正事呢。

但我已经无力发出控告，明明是早上却觉得好累好累。

用力在空中做出握持的姿势，什么都没有发生，这是理所当然的。连正常人都无法做到的事，我就更不可能了吧。

把想象里空气聚成的刀刃自暴自弃地挥出去，但砍伤的只有自己，还是精神伤害，好痛。

好想变成融化在床上啊，虽然不是自己的床……

 

——————————————————————

 

开头写得最满意的一次。

说起来其实这话只写了原定要写的不到八分之一，不知不觉把开头的体量扩写成了一话啊，真担心后面能不能顺利进展下去。

顺带一提写完这话开头应该是两三个月前了，后面的部分写写改改删了好多次，现在是某个发狂的深夜终于忍不住决定不再删改而发出去了，总有一天会后悔的吧（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