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C班的级任老师松川涉是个公认的正派人,三十来岁,至多四十岁,疑似单身,因为他对班级事务非常上心。
由于我担任委员长的职位,松川老师时不时就会在放学后把我叫去教职员室,了解班里的状况。
说起来,在英语中,监视器monitor也有班长的意项。
啊啊,有点笑不出来呢。
每当这时,理花总是等在教职员室外面。以至于有次松川老师问我:
「景家,你和A班的前田理花同学在交往吗?」
「我们是邻居,应该说是青梅竹马吧。」
「哦,嗯……」
闻言,松川老师露出显见的困惑表情。
北高并没有禁止早恋的条款,松川老师大概也觉得没有干预的必要吧,混熟了后甚至会调侃我与理花的关系。
「这样啊,今天班里也很正常……奇怪,今天前田同学有事情吗?」
「理花家里有客人,所以提前……话说这跟班里的事没关系吧。」
实际情况是,前田叔叔出差,前田阿姨约了美容院。如果不邀请理花的话,她就只能一个人在家吃晚饭了。
「怎么会,你们的成绩都很好,要是分手了,说不定会发生扰动。」
松川老师从桌面的书堆中抽出一本书翻开。
「……我们只是青梅竹马的关系。」
「嗯、嗯,年轻人的相处方式,啊咧?难道这就是世代差异吗?世代差异太可怕了……」
松川老师一面翻着书一面喃喃道,旋即话锋一转:
「话说回来,你前座的近藤咲太同学近况如何?他给人的感觉不是很孤僻吗,我一直担心他能不能建立正常的人际关系。」
「近藤君吗……我的确没有见过他跟谁有特别亲近,不过也没有霸凌的迹象,这我可以保证。」
「嗯。你是班长,又和近藤同学是前后桌,要多帮助他一些。」
松川老师没有抬头,漫不经心,用笔在书上写着什么。
「我明白,松川老师。」
南丘县立小圻北高等学校。
简称北高。
只需要十分钟的步行,再加上十分钟的平缓坡道就能抵达,离家近是择校的第一考量。
在县内虽然还不错,却也谈不上是什么有名气的升学校。
社团活动也很平庸,全国大赛的经历有一些,但从没有优胜纪录。进入十六强就足以发动吹奏乐部全体出动敲锣打鼓,要是进了八强甚至四强,学生会、社团联的干部就会集体土下座游说体操部的女生改穿超短裙去跳啦啦操。
至于我为什么知道这种秘辛——
「打扰了。」
「请进。你是……C班的委员长吧?吉良……吉良景家,我有记错吗?」
「不,没那回事,二桥前辈。」
「嗯,你是来找副会长的吧?」
没错,我的那两位良师益友,南将作和望月清美,分列学生会正副会长之职。如果这里是高中生也要玩政争的实力至上主义片场,那我的背景简直强到可怕!
「对,望月学姐不在吗?」
「她还没来,不过我想很快就到了,坐下来等一会吧。」
「哦,好。」
「喝点什么?绿茶还是麦茶?」
「绿茶吧,麻烦前辈了。」
二桥敏夫,二年级生,学生会书记。
我和他见过几次。
就给人的印象来说,二桥前辈是那种可以在BL片场出现的轻飘飘的温柔系美男子。
不过根据清美学姐透露,似乎是被过于严苛的家教扭曲了个性,导致二桥前辈发展成了一个狂热的love comedy爱好者,本质是个相当残念的人。
但,说归说,于我而言,既没有验证的手段,也缺少这种意愿。
倒完绿茶后,二桥学长马上转去做文书工作了,看起来很忙的样子。
嘛,安心喝茶好了。
正当我开始担心喝下去的茶水太多、会不会影响到睡眠质量的时候,清美学姐回来了。
「我回来了
(前辈,我)
呀!是景家——是绿茶啊!」
北高学生会副会长,二年级生,望月清美女士,拿起桌上的茶杯,将水温正合适的大半杯绿茶一饮而尽……咕咚咕咚!
是女中的豪杰!
不过她也只有在熟人面前才会这样了,单论家教,清美学姐未必会比二桥前辈轻松。
有个女生跟在清美学姐身后进来,
「我是鹤见,鹤见有纱,学生会会计,请多指教。」
「请多指教,我是C班的吉良景家,这次来是有事要找清美学姐商量。」
「你说那个啊,抱歉哦,还要再等一下。」清美学姐走到二桥学长身边,将他面前堆着的一摞文件抱起,「都审查过了吗?」
「初步审查已经完成了,这些都是没问题的。」
「做得好!」
那些文件似乎是关于社团活动的一些申请表。清美学姐坐到主位上,将一块带有会长二字的三角锥座标摆在桌面上,又掏出一支漂亮的粉色钢笔。
「模仿那家伙的笔迹,我可是非常擅长的!」
看起来,清美学姐似乎要以副会长的身份代替未出席的会长、在社团活动申请表上签字。
嗯,签会长的名字。
方才向我自我介绍的女生,鹤见有纱,忍不住制止,
「副会长!——」
「没关系,吉良是自己人!是吧,景家?」
哦吼吼,实在是承蒙错爱,说起来,我本来还打算过要辞掉班长然后加入学生会,可毕竟没有加入。
所以说,自己人?
这家伙在搞什么呀。
「嗯,该怎么说呢,对于学生会各位的工作方式,我个人是充分理解和尊重……」
「你大可以轻松一点,这里是学生会而我是副会长哎!那家伙不来,我等于就是会长嘛!」
这下,连二桥学长也看不下去了:
「副会长,就算南前辈快要隐退了,也不该在其他同学面前这样说!」
「好、好,我知道了!姆……对了,景家,既然这样,你就和二桥聊聊她的事吧。我跟你说过吧,敏夫这家伙可是个超级恋爱喜剧魔人,他的话肯定很有参考价值的。」
「望月同学!」
虽然被揭短的二桥学长一副悲愤交加的模样,但以他整个人固有的氛围,实在没有什么冲击力可言。
虽然我不太清楚清美学姐的用意,但二桥前辈这个样子,简直就像是急红了眼的小兔子一样,可以想见平日里清美学姐拿他调笑的情形了。
噫,二桥前辈好可怕的性张力!虽然是反方向的。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刚才是不是被鹤见有纱同学瞪了一眼?!
为啥啊!
我只好转向二桥学长:
「嗯,可能只是些无聊的事情,如果二桥前辈愿意拨冗一听的话」
「你说说看吧。」
二桥学长撅着嘴、有气无力地坐在桌子上,
「反正副会长已经什么都说了。」
「其实,是关于我身边的一个女生,我有点搞不懂她的想法,如果二桥前辈能帮我提些建议的话」
「咿……现实里的恋爱……不想听……」二桥学长像风干了的裙带菜一样趴在桌子上。
「喂,二桥,别被骗了,那可是青梅竹马,幼驯染的说哇!」
「什么!」二桥学长一下子蹦了起来——
呃,他真的蹦起来了!还狠狠地撞在了桌子上,可他却强忍着一脸痛苦地看向我——等一下,他不要紧吗?!
「果然是、青梅竹马吗?」
「嗯,应该算是吧。我们是邻居,从幼稚园就开始同校,虽然不是一直同班,现在也没有——」
「呀吼!」他开心到在学生会室里蹦蹦跳跳,
「现实里的青梅竹马关系!」
二桥学长激动地握住我的手,大眼睛呼呼噗噗地闪个不停
「吉良同学!吉良同学!闪亮闪亮的吉良同学!」
啊啊啊啊呀吖,人家最讨厌这个谐音梗了!!
「你们小时候有定过婚约吗!她,那孩子小时候搬家过来,然后被坏孩子欺负了是不是!然后你保护了她!啊,多么美妙的邂逅!纯洁!王道!两小无猜!高尚的爱情!」
「不、不是那样的,其实,我们的父亲是学生时代的好友,从出生时我们差不多就算是认识了。」
二桥学长的眼神顿时锐利起来。
「从婴儿时期开始的缘分……呜,这可不太妙……吉良同学,你班上最近有转学生吗?学妹角色不对你才是一年级,学姐角色——嘶~!」
二桥学长倒吸一口气,然后不可思议地看向清美学姐——
「喂,看我干什么!」
「不不不,没、才没看呢!」
二桥学长慌慌张张地放下我的手。
「转学生么……暂时还没有出现就是了」
「暂时的意思是?」
「其实我父亲最近要再婚了,那样的话,义妹可能会转到这边来。」
「高、女高中生?!」
「没错,似乎是只比我小两三个月的样子。」
「啊啊啊啊啊!何等的恋爱喜剧圣体啊啊啊啊啊啊!」
感觉二桥学长就要飞天去了,要是这时候再把前女友的事情告诉他,刺激性会不会太强了。
「二桥前辈,请注意形象!」
看起来,鹤见同学大概是这里唯一的正常人了。虽然有股子管家婆的气质,但她好像和我是一个年级。
哪个班的来着?
对,我记得是A班,那就是跟理花一个班了。
「咳!抱歉,我失态了。」
「没关系。比起这个,二桥前辈之前好像撞到了,没事吗?」
「比起这个,现在是你那边更重要!」
「二桥前辈!」
「嗯,我没事,请不要在意。那么,关于吉良君的幼驯染,有什么是想要说给我听的吗?」
又来了。
如果换作是比较严厉的人,肯定无法容忍这样被鹤见同学打断。
不过,如果二桥前辈是那种人,也不会有需要被鹤见同学提醒的地方就是了。
「向学生会的各位咨询我的个人问题,这样真的好吗?」
「哪里的话、在目所能见的范围内帮助同学是我们的责任。」
「……嗯,其实,关于理花,我搞不清她对我是怎么看的。」
「是被疏远了吗?」
「不是,我反而认为她有些太黏我了。」
「这样吗……就我个人的经验来看,如果是疏远,那就有五成可能性是傲娇,三成则是害羞。可要是接触过于亲密的话,病娇的危险性就大大提升了!」
什么?什么叫你个人的经验?该不会是哪里来的三流厕纸吧。最近似乎也流行那种快餐式的配音漫画。
「吉良君,那位、呃、理花同学,有过什么露骨的示爱举动吗?」
「不,没有。」
「难道是将彼此视作亲人因而对恋爱感情毫无知觉的那一挂!?」
「那个,虽然由我来说多少会有些奇怪……我觉得理花应该是喜欢我的,她不是那种粗枝大叶的孩子。」
「……呃,吉良同学,即便这很失礼,可我还是要向你确认一次,你真的能够确定你的青梅竹马对你抱有的是恋爱情感吗?」
「应该说,我是如此相信的吧。」
这种思维体操有什么意义吗?
我举起茶杯,借着动作观察清美学姐,她正泰然自若地认真伪造着笔迹。
阿巴阿巴,这个学生会真的没问题吗?
这时,鹤见同学为我声援:
「我倒认为吉良的判断没错。」
「吉良景家同学是C班,而他的那位青梅竹马,前田理花同学,是A班。」
「如果是同班,又是关系很好的青梅竹马,那一起在教室吃午饭还说得过去。但吉良同学和前田同学是不同班,这就很难再拿寻常的理由搪塞了。或者说,除了笨蛋情侣,应该没有别的解释了。」
「咦,鹤见,是这样吗?」
「对,我们是同班。」
鹤见有纱接着说道:
「事实上,关于前田同学与C班某个男生的事情,我们班上的人多多少少也有所意识。第一学期因为还是初来乍到不清楚情况,所以还只是私底下议论。不过现在,大概要不了几个星期就会传得人尽皆知了吧。」
二桥学长一副被人用震撼弹定点爆破的样子:
「原来真的可以有这种事……爱妻便当……通勤妻……学生妻……」
嗯?嗯?!二桥前辈!?
「二桥前辈?」
「哦!」
二桥学长摇着脑袋,努力清醒过来,
「可是,问题是,你的、不是、我是说、呃……还有什么问题吗?」
「什么?」
「所以说我是说!你还有什么问题吗?该不会是来我面前刻意炫耀的吧!呜呜呜呜呜呜~」
二桥学长作失魂落魄状,口呼「麻麻!痛痛!抱抱!」,向清美学姐扑去,却被清美学姐用指尖抵住额头不能近身,只得原地张牙舞爪。
我本想拿出手机记录下这宝贵的一幕作为日后的公关材料,但鹤见同学却坐到了我的对面。
「别去管他,他只是在耍宝罢了。」
「……好。」我点点头
「不过,二桥前辈的问题也是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
「你还有什么问题?」
「什么?」
「既然你知道前田同学喜欢你,那么你所说的疑问……到底是关于哪方面的?」
「你说这个啊,嗯……」
我看了眼头也不抬的望月前辈,然后对着面前的鹤见有纱同学露出微笑:
「我在想——」
在这里说谜语又有什么意思呢?
「——为什么理花不向我告白呢?」
咻~~~~~~、噗!
眼前一花。
这真是一副奇妙的构图。
放课后的学生会室,事不关己的副会长,举着巴掌想打人的学生会会计,还有忙着阻止她的学生会书记。
说起来,一年级生担任会计这种做法会不会有欠妥当?感觉会平添不少工作量。
——哦哦,还有我,我正端坐在椅子上看着眼前发生的事。
唔姆,我多少是有说了些混账话的自觉就是了,可我实在想不到自己有被人扇耳光的理由。
立正!
咬紧牙关!
这种事情可不是这个时代该有的。
「失礼了。」
我拨开那两人空中架着的手,起身作告辞姿态。
「吉良同学!」
二桥学长叫了我的名字,我停住动作,他却没了下文,想来也是混乱于眼下的突发状况。
「没关系的,我不在意这个。」
「吉良同学……」
「景家!吉良景家!」
来了吗?
清美学姐将那叠纸在桌上磕了几下,码整齐,然后走到我身边来。
空荡寂静的学生会室中,她展现出了暴风眼一般的压迫力。
她先是对着鹤见,
「文化祭社团活动申请的审批意见,交社团联的饭尾老师。」
「是。」
「知道他在哪个教员室吗?」
「知道。」
「好,现在就去吧,他应该还在。」
「是。」
接着面向二桥,道:
「还有两张,明天一早送到那家伙的教室。」
「是。」
「记住,明天一早,送到教室,交南将作本人。」
「是。」
「好,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