呐,那个呢,虽然事到如今才说这种话会显得彩夏有点不太聪明,不过呢、嗯,虽然我很不想承认,或者说,我感觉不太妙,呃,这个,该怎么说呢,唔,就是就是说,啊这,总感觉景家哥哥跟我想象得不太一样。
该说是见光死还是类似的情况,可能是我过多地倾注了自己的妄想,又或许是彩夏赖以生存的判断力出现了错误,总之,只有亲身接触过才能够明白,倒不如说是正因为是彩夏才能明白,
那个【吉良景家】
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只有刚开始时被我的热情突袭因而少乱阵脚露出了些真正的表情,但在那一霎时的惊诧过后便马上表现得像个派对咖一样,摆出了各种浮夸的姿态与腔调。
也许在妈妈看来那只是第一次见面稍显笨拙的故作开朗。
重组家庭见面,对方的孩子努力拉近距离,在大人们看来这反而是加分项,妈妈自觉可以从笨拙的表象下看出真挚的内心。
可是在彩夏看来,那些全都是伪装,一种高明的讨好手段。我敢说事到如今妈妈的高兴、安心,还有在景家哥哥与妈妈之间迅速形成中的和睦关系,这一切肯定都完全在这家伙的意料之内。
对此,我没有加以指责的立场。
说到底,我之所以看得出来,不过是因为我自己也是这么干的,以己度人罢了。
用巧妙的话术、无害的形象、恰到好处的自贬与讨好,与其他人相处,努力让见到的每个人都喜欢自己,积攒所谓的人缘,这是彩夏唯一可以胜过春菜的地方了,我安于此,也乐于此。
可是哥哥——明明可以不说话做一个气质美男子,他凭什么、可以这样行动呢?!难道在他看来,妈妈和我只是可以用话术敷衍的陌生人吗?!
我感到气愤。
这份气愤十分无厘头,我知道。
我想,哥哥也许只是不清楚重组家庭的距离究竟如何,这完全可以理解。
但我无法接受。
我无法接受我的哥哥是一个会使用这样手段的人。
我对哥哥的渴念,从我看过的第一本禁断之恋的小说开始,耗费了我迄今为止全部少女情怀的理想与幻梦,也许现在正是其破灭之刻。
被泼了一盆冷水。
这是我能找到最好的修辞了。
在那之后,我几乎是全凭本能、强颜欢笑,配合着哥哥的步调维持着餐桌上的气氛。这是妈妈的大事,我不能当带来麻烦的那个人。等回过神来,才感觉到下腹部强烈的胀感,于是便起身离席,往厕所奔去。
哥哥
景家
景家
老哥
哥哥
兄长
景家
大哥
哥哥
景家
景家
哥哥
…………
正当我一个人躲在厕所,靠撕卫生纸来发泄情绪时,厕所外传来了两个女生的对话。
『我讨厌那家伙! 真受不了!』
『是你上次提到的那个女生吧,她这学期又怎么了?』
『她居然举报我把恭介的包带去学校! 难以置信! 这种事!』
『诶,数原真严厉啊!』
『小宫山! 那个野郎波奇! 我一定要她好看!』
『还是算了吧,你们那里不是升学校吗,闹出了事也不好收场的说。』
『可是,我咽不下这口气!』
『唔,孤立她,这个主意怎么样?』
『哼,那家伙的做派,不用我参与就已经被孤立了!』
『我听你说过欸这个! 听说她拒绝了所有找她搭话的人!』
『那个阴沉女! 我真是搞不懂! 为什么她可以那么受欢迎! 我们那里明明是女校呀!』
『倒不如说就是女校才受欢迎,那种清冷忧郁的美人可是很少见的。 看,佑希大人后援会的粉丝牌! 我是前二十号吼吼!』
『编号好靠前! 不对,你到底是哪一边的啊喂!』
『生气了吗? 看我揪——咿呀,好痒啊! 别闹啦,消气了就快点出去吧!』
『那个女人! 小宫山佑希! 那种完美超人不可能存在! 我绝对要击破她!』
『别干了啊你这样搞不好会被编号前十的亲卫队成员缠上的』
『哈? 干嘛连亲卫队都要设定?』
『所以是粉丝团啦粉丝团!』
『绝交! 我现在就要和你绝交!』
『嘁,绝交就绝交! 你以为从小学到现在我们绝交多少次了啦!』
——
唔。
……是笨蛋呢
——两个!
什么年代,居然真的会有人拿男款书包到女校去炫耀!
一想到这样的女生是在数原就读,连我也会为此感到羞愧。
不过比起这些,她们正在讨论的那个人我倒是有所耳闻,要是我没有猜错的话——话虽如此,连名字都说出来也不太可能猜错就是了。
总之,她们提到的应该就是她了吧,那个人,才只是一年级生就成为数原名人的那个人
小宫山佑希
那个——
【高嶺的人偶姬】。
「你还真有空哎,光临寒舍有何贵干呐,不用去陪你那小女友吗?」
「我是来报备我们班学园祭展出项目的,至于小女友,不知上樣指的是哪个?」
放学后的学生会室,我和清美学姐对坐在长桌两侧,喝着二桥学长泡好的红茶,一边回应清美学姐的挖苦,一边检查手机信息。
没有。
没有。
完全没有。
那个应该有的东西完全没有。
理花她完全没有发消息给我邀我一起回家!
虽然理花和我放学后总是一起回家,但其实我们并不会互相到对方的教室外等候,而是通过line联络。彼此间尚保留着一段距离的关系,住得近外加同是归宅部所以一起回去比较方便,大概就是这样的单纯的关系。绝对没有超出于此、在此之上的意味……绝对没有!我可以保证!
「保证个鬼呀!不要自欺欺人了好不好!」
清美学姐抄起那个写有会长二字的角标向我砸来。
「我不是告诉你要丢直球吗?为什么还在逃避呀你这家伙!」
眼看清美学姐要把她手里还没合上笔帽的钢笔也丢过来,我急忙解释道:
「不是你看,不是常有那种看不懂TPO的笨蛋情侣吗,他们要是约定一起回家,肯定会到彼此班级里若无其事旁如无人地卿卿我我大肆放闪的!而我和理花根本就没有那种关系!我们会好好确认彼此的班级里是否有需要处理的状况,如果短时间内能解决就约在鞋柜前的楼梯口汇合再一起回去,要是有值日之类的情况就干脆是各自回家。不要给别人添麻烦可是光荣美德,明明不是男女朋友却到对方班上去,这不是会给大家和双方都造成困扰吗?!我和理花只是住在隔壁的青梅竹马而已!是纯洁的相互尊重的亲友关系!仅此而已!」
清美学姐以手扶额,一副傻眼的样子
「听听,像话吗?这像话吗!二桥,你怎么看?」
早在一旁围观的二桥敏夫学长撑起中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有罪。」
「咿咿咿咿~我不承认!人家不承认了啦!」
「呵,管你。」清美学姐起身离席,「我要去找南将作那家伙谈赞助的事情。二桥,等下有纱来了让她做个初步预算发到我邮箱,至于景家,嗯,你就招待他喝两杯茶再走吧。」
「是,会长!」
二桥学长转去墙角开始捣鼓茶器,乐在其中的样子让我直想立刻就把他踹飞的异世界,把我的朝比奈学姐给置换出来。
唉,做人还真是不能太贪心。
望着二桥学长煮茶的背影,我想起之前有次见到他时的场景,那是新社团成立申请的三方审议会:
名字是?吉良景家。
是吧,听起来很像是武士的名字。其实吉良跟武家有点区别哦,室町时虽然在地方却是将军家的分支,江户时则是供奉在都城的高家呢。
这我就不清楚了,吉良家门湮没都好多年了,隔不了几年还要在电视上被砍一次。
不,我不在意,就算是附会的也无所谓,我不怎么在意这个,你看,吉良的寓意不是很好吗?
嗯,自我介绍,好,我的名字是——
吉良景家
南丘县立小圻北高中一年级生
忝列一年C组学级委员长
归宅部所属。
——当然,很快就不是了,如果在座各位通过我的社团创立申请,那样的话。
新社团的名字暂定为户外生活社。
没错,是以体验自然之感动、增强动手能力、培养人际关系为宗旨的社团。
活动的选择,主要是以近郊露营为主吧。
是的,野游的话比较危险,可能会组织社员一起学习相关书面知识,然后跟顾问老师沟通后再做决定。
我是打算先看看有没有老师愿意照顾这边,还是说学生会和校方有办法?
啊哈哈,确实是这样,有这方面意愿的老师不多,我也会自己试着去联系的。
哦,说到创社的灵感,果然是摇曳露营了吧!我很喜欢那种人在大自然中的空寂感和社员之间温馨的友谊。
雅马哈?不不不,我是本田派的!
呃,这个会影响申请通过吗?
哪里哪里,其实我早就是雅马哈信者了,我都用上雅马哈浴缸了。
「对了,吉良同学,你之前不是在筹备创立社团吗?户外生活社?顾问老师的人选有进展了吗?」
回到现实,二桥学长捧着电茶壶坐到我对面开始点茶。
「还没有,其实我还没有正式着手这件事,因为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凑够社团底限的五人数。我打算等文化祭结束后再说。」
户外生活社,以野外生存和郊游露营作为社团活动的主要内容。
按照北高的规定,新社团创立要先向学生会提交申请,然后由学生会、社团联合会以及教师三方的审议委员会批准通过。
实际执行中意外地没那么严肃,我之前就有提交过备案性质的申请书,和二桥学长的初次见面也是在那个时候,因为清美学姐一开始不太愿意我看见她工作时的样子,所以我们通常都是约在校外见面,提交创社申请是我第一次到学生会室来。
由于是公立学校,教师们对文化类的社团事务不置可否,而北高的社团经费分配其实是控制在学生会手中,社团联本质是建立在要饭共识上的统一战线,之所以没有被学生会吞并或者说取缔,仅仅是由于公立学校学生组织架构维持的固有惯性而已,毕竟社团联顾问也是正经的教师役职。在这种情况下,与学生会长南将作、副会长望月清美都有着良好私人关系的我,想要推动新社团的成立可以说是毫无压力。
社团经费方面,清美学姐答应会在不引起太大争议的情况下尽量支援,而户外生活社顾名思义对社团教室的要求也很低,真像摇曳露营里一样分到个狭间也并无不可。教师们的顾虑只有安全性上的考量,这说到底还是顾问老师的问题。
愿意吃力不讨好跑来当这个有安全隐患的初创社团的顾问老师在哪里呢?关于这个问题,清美学姐和我已经有了一些眉目。至于现在——
「这样啊,那,确定的社团成员,现在有几个了?」
一边说,二桥前辈掏出一盒司康,推给我。
「我、我一个篮球部的朋友,他愿意挂名,还有清美学姐」
「望月前辈不行哦!」二桥前辈帮我添茶,「等这学期末会长退休后,望月前辈是要出来选的。虽说一般是会优先考虑在任副会长,但作为潜在的会长人选却加入某个特定社团,这种事是不行的哦,NG。」
「这样吗——」我拖着长音,拿起一块司康塞到嘴里
——唔,好甜!太甜了!是清美子特供版!
见我露出一副古怪神情,二桥前辈无奈道,「是望月前辈特别要求的三倍糖,我也不想的。」
闻言,我露出更加古怪的神情。会做甜点的男生,嗯?哇哦,哇哦。
「真了不起二桥前辈!」
「也没有啦,我也只是用家政课的剩余材料来做啦。倒是吉良同学,有个问题我实在好奇,可以问你吗?」
「你问吧,我不保证回答就是了。」
我又拿了一块司康,就着正热的红茶一点点品尝,苦涩与甜腻中和,倒也真叫我品出一些滋味。虽说太烫的东西对口腔不好,不过也有说法茶就是要滚烫才有味道,佐吉给秀吉的第三杯茶不就是热茶吗?
我自顾自胡思乱想着,二桥前辈纠结了一会,还是提出了他的问题:
「吉良同学,你不和你那位青梅竹马交往,是因为望月前辈吗?」
闻言,我忍不住喷了二桥一脸茶水……倒也没有这样的桥段,这个问题本就在我意料之内。
「不是哦,硬要说的是有一点关系,但不是因果关系。我不和理花交往的理由是——」
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还真是奇怪,有什么法则规定了,我一定要和理花交往呢?
我对理花根本没有男女之间的情感,这我可以肯定。
我对和理花的关系的确抱有疑问,但我的问题始终都是为什么理花不向我告白,至于我不向理花告白的理由?
呵。
「你看,青梅竹马不是很难向那个方面发展吗?现实可不像是小说,因为实在太熟悉了,所以一点幻想的余地都留不下。正常的夫妻都有七年之痒的书法,我和理花的关系已经是两个七年往上了。要说感情,我的确把理花视作重要之人,可是恋爱方面……」
我苦笑一声,
「还是饶了我吧。」
「可你的那位青梅竹马、那孩子对你的好意已经很明显了吧,你到底打算怎么样去——」
「——抱歉抱歉,我来迟了,因为今天是我值日的关系。」
真幸运!来得正是时候。
我看向刚刚闯入学生会室的现学生会会计鹤见有纱女士,举起茶杯向她致敬。
鹤见有纱看清是我,立时脸色一变,看来她还忘不了上周三的事情。当时我在她和二桥前辈面前,疑惑理花为何还不向我表白,结果差点遭到鹤见同学的耳光。
其实她大可以像我一样把那件事抛之脑后,毕竟对于我家青梅竹马的魅力我多少也有些认知,如果说这位鹤见有纱也是理花的忠实拥趸,不能接受我对理花心意的冒犯进而做出激烈举动的话,我只会为理花感到自豪。
「时间也不早了,我先告辞。」
「啊、啊……」二桥前辈想挽留我却迟迟没有动作,是觉得强留我和有纱共处一室只会带来险恶气氛吧。
我推门欲走,身后却传来鹤见同学的声音,
「上周三的事情,对不起!是我太冲动了!」
「没关系。」我回头笑道,「我上周也说过了,对这种事,我其实并不放在心上。」
「不是那样的!」焦急的神色攀上鹤见同学的脸,「我想知道怎样才能得到你的原谅!」
「这样呀……」我摩挲着下巴,有意摆出不怀好意的态度。鹤见同学颤抖了一下,但还是坚持正视我的眼睛,就连二桥前辈这会也郑重对我点头。
咦,难道这是个好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