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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人偶

　　放学后，路莹邀请我和她一起回家。

　　就像是之前发生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一样，我与她身影交织着，走在夕阳降下的宽阔道路上。

　　「说起来，市公园旁边的快餐店新搬到这附近了，要去吗？」

　　路莹撇过头看着我，我的视线却始终停留在她那半边没被夕阳照到的脸上。

　　「....还是算了吧。」

　　「白天在学校的事情，是我的错。」

　　她似乎感知到我的愤怒，晶莹剔透的眸子微微一沉，完全没了在学校里展现出的癫狂和不可控。

　　「没什么，我理解你。」

　　「你理解我？」

　　「是啊，我们不是青梅竹马吗？」

　　我理所当然的回答她的疑惑，可是当我说出青梅竹马时，她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奇怪。

　　仿佛是被窥视到了秘密的担忧，又因为找不到确凿的证据而迷茫着。

　　我开始后悔自己说这句话了。

　　「你从来不会说理解某一个人，对于一个可以看见别人心声的人来说，理解就是谎言。」

　　「路莹，你的心声总是和自己所说的一致，我当然只能用理解这个词了。」

　　「......难以置信，你不会是在生气吧？」

　　无法掩盖的烦闷，在此刻被路莹机灵地捕捉到了，她的嘴微微长大，一向昏暗无趣的双眼也有了些许色彩。

　　对于她而言，我又是什么样的一种人呢，也许我正是看不见这一点才感到烦躁吧。

　　「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在意我的看法，快说！」

　　「不知道你是从哪来的奇思妙想，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即便我能看见你们在想什么，也不代表我就可以完全明白你们的心思，而是会产生更多的猜测和疑问吧。」

　　听完我的回答，那份近在咫尺的激情也随之消退。

　　有时候不知道她是真的阴暗，还是以此来伪装自己的活泼。

　　「所以你去不去？」

　　「什么？」

　　谈话的不知不觉间，我和路莹走到了她所说的那家快餐店门前，她正指着店面的招牌，用一种压迫的口吻迫使我随她进去。

　　「欢迎光临。」

　　一进店门，橙黄色的方格地面被橙黄色的灯光笼罩着，在与之同色的两排座位旁，伫立着两具身着制服的服务员假人，它们在客人踏入店面的那一刻就会转过身来，用略带机械感的动作和声音打招呼。

　　不过让我惊讶的是，这家店的空气中竟然弥漫着浓郁的消毒水味，没有我料想中扑鼻而来的油腻味。

　　「这家店....有点独特。」

　　「你不觉得假人要比真人亲切许多吗？只要坐在这里就会让人安心的吃饭呢。」

　　看着路莹熟练地接过假人递来的菜单，选了两份单人套餐之后，她居然会对假人露出和蔼的笑容。

　　而当我转过头去看那些假物，特别是它们脸上清晰可见的缝隙和人造物件的时候，我不可遏制地感觉到恶心。

　　合成的人皮，拼接的肢体，伪造的人形。

　　它们不会思考，也没有心声，每一个行为都严格地按照程序进行着，浑身都散发着令人窒息的静止感。

　　「怎么，不舒服吗？」

　　「这里消毒水味太重了。」

　　路莹似乎察觉到我对假人的生理厌恶，不过并不打算追问下去，而是露出一抹笑容耐心的为我解释着。

　　「说是假人，其实是被淘汰下来的人偶呢——人偶这东西，天生自带着商品属性，只要花费足够多的金钱，你就能获得一个比人更能带来情绪价值的宠物，它不会忤逆你的指令，因为指令就是它的灵魂表达。」

　　橙黄色的灯光往往带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看似有光芒洒落，却处处潜藏着暧昧的暗面。

　　特别是此时此刻，正在眯着眼对我倾诉的路莹。

　　「可是商品总是会过时的，它们需要跟随人的意愿而不断更新，造价也就越来越高，直到成为一种奢侈品.....」

　　「你想说什么？」

　　「你就甘心让本可以成为艺术品的东西沦为有钱人的玩物吗？」

　　路莹向前伸了伸脖子，将下巴靠在五指交叉的手背上，用那双异色的眼睛与我对视。

　　这时我才发现，她的心灵不再黑暗并不是一件习以为常的事情，相反，我早该意识到这一路上的对话和行为都有悖她的行为逻辑。

　　而作为偷偷潜入舞台的观众，我已经被场上的人偶们发现了。

　　「我从不会听命于什么愚蠢的方尖碑，那种用来奴役他人的产品根本就是对艺术的亵渎，而你——」

　　就在我准备从座位上跳起来的下一秒，路莹的头颅突然转了一百八十度，浑身的关节嘎巴嘎巴地响着，而她转过来的后脑勺上，居然是一张雕刻出笑脸的石膏面具。

　　「你让我感到失望，我本以为我们是同类人。」

　　方才在一旁守候的服务员假人们，在「路莹」的命令下，纷纷朝我的方向扑来。

　　我现在还不能被抓到，时机尚未成熟，只好拔腿逃离了快餐店。

　　一时间，两旁的景色快速向身后飞去，我顾不上查看那些怪物是否追了过来，只是向前狂奔着。

　　直到看见一家尚在运营的画室时，我才慢慢减缓了速度。

　　「呼....真是千钧一发。」

　　透过画室的玻璃门，我看见那家伙仍坐在尚未动笔的白色画布前，才放心地大口喘气着。

　　——叮铃。

　　门上的铃铛在我推动门扉的同时发出清响，也吸引来画室主人的注意。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静默却又不失激情的年轻女性缓缓转向我所在的位置，显露出被紫色长裙包裹着的上半身，在其肩头上时常停留着的半透明紫蝶与盘在一旁的鱼骨辫形成神秘的画景元素，然而出于本能，我不去与那双滞留在刘海之下的可怖双眼交目。

　　因为我知道那是谁的眼睛，也知晓她的名号——

　　栖身于色彩之中的画家，异彩绘室的女主人，浪漫与幻想的缔造者。

　　「什么事让你这么狼狈，作家？」

　　在她起身的那一刻，她身后空白的画布突然显出一副惨白人偶的画来，样貌看着似曾相识。

　　定睛仔细看去，那不是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