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 46章

一切结束后,后续都交给组员去做了。独留下我和辛两人坐在比较高的草坪上吹着风。我们两个都没有提出想看那个男人的尸体,只是收到了他已身亡的报告。

男人的老窝恐怕还不止这里一处,除了他招出来的一些地方和这里之外一定还有。但这一切的后续内容都已经和我们无关了。

说不上难过,也不是失落,或许该说是无趣吗,也有一点点寂寞吧,我和辛两人就这么无言地看着远方,谁都没有说话。

在不断吹拂着全身的风好不容易停歇下来的时候,我才淡定地开口说道,

「他是不想让我们弄脏手吧?」

「他哪有那么好心。」

从一旁传来辛无趣的声音。就算人死了,辛对他的感情也依然很复杂吧。

我找不到能说的话,于是沉默不语。

我本来打算由我来了断那个男人,然后去自首的。

不能让辛去。

所以我要去。

这样的话,就没法回去纯身边了吧。

但不在辛这里做个了断,我就没办法回去纯身边。

现在这样就一切都结束了,辛也自由了。

而我呢?

高兴吗?松了一口气吗?完全没有,只有一股空虚感徘徊着,好像在诉说着什么,不断刺激着我的身体内侧。

那个男人对我来说,明明和陌生人无异,为什么我要为他感到伤心呢。

我都这副惨状了,辛就更不用说了。一定没办法那么简单就释怀了,今后也还会不断想起来的吧。

就像不小心滚落的宝物,明明很重要却失去了,那个男人没死的时候一直牵挂着,结果死了之后还是不能忘记。

「辛,你其实很喜欢他吧?」

辛直到四岁为止,还一直和那个男人生活在一起。

其实一定很喜欢自己的父亲吧。

辛没有回答,左手拔下了身旁的青草猛的扔向空中。

「我以前被他带来这里过。」

辛看也不看我,就这样望着虚空说。

「游乐园吗?」

「啊,不是这个游乐园,但肯定是哪里的游乐园吧。和我妈一起来的,大概是在我三岁左右的时候吧,骑在他脖子上,看着周围的人群,还指着远处一个劲地询问这是什么那是什么,他就一一告诉我,脸上带着笑……我还以为是做梦。」

好不容易想起来了……偏偏在这种时候啊……辛低语着,看着下方休息区的长椅,那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已经什么都为时已晚。

我和辛同龄,在辛三岁的时候,我也三岁了吧。只有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游乐园这种地方对那时的我来说就是奢望。想都不敢想,简直和梦一样。

梦,只有在这里才能做。

我在这里看到的是不可能实现的未来。

温馨,美满,不会有任何人受伤,可以一直欢笑,却又绝不可能实现的未来。

辛的幸福里没有我,就像我的童年回忆里没有辛和那个男人一样。

爱过,恨过,也见到了最后一面,或许就已经足够了。

但果然,还是很寂寞啊。

「今后打算怎么办啊?」

「不怎么办。」

「还是回去上学吧。」

「但现在我的处境有点麻烦啊,看情况吧。」

「林丹会这里不放你走吗?」

林丹会和辛的契约只到杀掉那个男人为止,当初辛提供纯的情报,相对的林丹会行动,与唐山会正面搏击。

几经波折之后,和林丹会交易的对象从辛变成了我,又变成了纯。现在纯会继续提供情报,只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感觉就像是分手费一样的东西。

林丹会头目收到了一大笔钱,接手了我,我利用那笔钱做文章,要求和那个男人见面。

最终变来变去,那个男人的处刑权又落到我手上。但用不着我动手,那个男人就自己去死了。

不论我还是辛,结果都没能下手。

本来如果不是多亏我找到了男人的老窝,林丹会恐怕不会随便处刑掉那男人,还必须要让他活着吐出其他的老窝才行。

但不管怎么说,现在男人已经死了。

干掉那个男人后,辛和林丹会就没有关系了。她本来就不是组员,随时都可以离开。不过考虑到她作为头目的女人名声在外,情况就又有些复杂。

林丹会是地下组织,内部人员很容易被盯上。更别提现在被当做头目的女人的辛了,说不定一个不小心就被绑走了。

当然,辛和头目之间是什么都没有的,两人是清清白白的关系,但事到如今,就算说出去也没人会信吧。

辛虽然脑子灵活,运动神经也不差,但毕竟只是个女生。如此一来与其离开林丹会,不如留下来还比较安全。

但这里毕竟是地下世界,难道辛一辈子都要留在这里吗?辛还只有十七岁,都还没有成年。

而且那个男人也希望辛收手。虽然辛或许不想遵守他的遗言,但他说得也很有道理。

「啊?这倒没有。但想想回去也没有人在了,不如留在组织里。」

说起来,辛已经没有家人了。那男人也死了,这次真正的变成孤身一人了。

「外婆呢?不是还在吗?」

辛以快被风掳走的轻声说道,

「死了。」

「……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我受伤的时候吧,本来就在住院了,我妈死的事也造成了影响吧。那时太乱,我也没能去见最后一面。还是在医院来通知的时候才知道的呢。」

自己受了重伤,徘徊在生死之间的时候,亲人也一个个去世了。今天终于连最后一个也不在了。

哪怕是那种父亲,对辛来说也是很重要的吧。只能迎来这样的结局,辛一定受伤了,即使她不会表现出来。

就连我都对那个男人有亲近感,更别说从小就一直把他当父亲的辛了。在这段漫长的岁月里,辛恐怕一直在憎恨他和原谅他之间挣扎。

辛恨那个男人,但那个男人对辛来说也是最后一个亲人了。

然后现在,那个男人终于死了,辛身边终于连最后一个依靠都没有了。

「放心吧兄弟,我可没有后悔。这就是报应。」

不,还有的。

还有我。

只有我。

辛却好像未卜先知般说道,

「我一个人也能活下去的。」

辛看也不看我,一直看着远方,太阳还没有落山,正好挂在远处的半空中。十分耀眼。

「我和你妹妹可不一样。」

自大地口气。辛确实比纯坚强,也更有社会经验。或许就算没有我,也能活得自由自在吧。

之前和我一起在林丹会的时候,辛也靠着肆意妄为的作风横行霸道。

我也知道组员其实待辛不薄。她总说自己被小看,但很多人也挺喜欢她的。所以就算留在林丹会,辛或许也能混得如鱼得水。

她已经被接纳了,想要留下也不会有人反对吧。

组员接纳她不光是因为她是头目的女人,也是因为她行事雷厉风行。就算会算计,也不会献媚。

「但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留在林丹会?」

与其让辛留在地下世界里,不如我留下陪她,只要好好打工赚钱,我们两个也能活下去。

但辛依然用侧脸对着我说,

「不,我不干了,要收手了。」

「真的吗?」

感觉松了口气。只要辛离开组织,就算多少有点危险,也能慢慢恢复正常人的生活吧,不过还是怀疑地问道,

「你不会是在敷衍我吧?」

「怎么可能,现在想想地下组织还是不太好。就算那个男人死在了这个世界,我才没打算去给那个男人陪葬。干掉他之后就没事了,接下来我可要好好享受生活。反正现在也不用看老妈脸色了,能做的事可多着呢。」

辛把手肘支撑在大腿上,用左手托着下巴说,

「所以,你就安心回三峰家去吧。」

辛总是能若无其事地说出这种话。

我也知道我总要回去纯身边的,而且一旦回去,我就不可能再有机会和辛见面了吧。

但明明我这么不舍和犹豫,辛却好像根本不在意一般,让人不满。

确实我只是个半路杀出来的兄弟,但我就这么无足轻重吗?明明我把辛看得很重要。

「不过你也真是傻啊,居然把你妹妹的钱全都用来买通冯,只为了能见那个男人一面。」

「……但是,我无论如何都想见到他。」

「后悔了吧,根本没什么好见的,就是个人渣。」

「但他和你很像呢辛。」

「所以说我才没那么下贱啊。」

辛没辙地托着下巴,好像生气了,又好像松了口气。

「不过算了,只要能回三峰家,那点钱不算什么。」

「哪有那么容易。」

「但现在男人也见到了,事情也解决了,你也该回去了。」

「那你呢?」

「你放心,我有的是办法活下去。」

辛的话应该是真的吧?我想象不出她自暴自弃的样子。就算在达成目的后感到空虚,她应该也能好好活下去。

上次辛在报复我母亲后,我家变得家破人亡,纯也变得孤苦伶仃,只能来到我身边。

而辛那时还有母亲在,所以她还是好好上学,过着正常人的人生。

这次报复她父亲后,辛终于自己变成孤身一人了。感觉也真是因果报应。

但哪怕是孤身一人,回学校后,一边打工一边好好读书,还有很长的人生在等着辛。

我一直都是这样活下来的,辛没有理由做不到。

辛不需要我,我们在高中才相遇,算起来也才相处了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吧,我不过是她人生中的过客。

……真的是这样吗?

我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问道,

「辛,你喜欢我吗?」

「少蹭鼻子上脸。」

「干嘛啦,我可是很喜欢你的。」

「是对妹妹的喜欢吧?」

「不过就在刚才才知道你是我姐就是了……」

「没事,不管哪边,我都把你当弟弟看待就是了。」

「真的吗?」

「怎么了?」

辛瞥了我一眼,

「你想让我说什么?」

「不,」

我低语,

「但是我能知道。」

「知道什么?」

知道辛对我的感情并不普通,虽然我只能把她当肉亲看待,但因为我对纯的感情也不普通,所以我能知道。

辛一直在为我着想着,从始至终。哪怕我就是她不幸的源头。

「别得意了,世上的感情可是千千万哦,不过我确实对你有好感。」

辛没辙地叹了口气,

「我也不知道这是亲情还是爱情,不过本质是一样的嘛。比起这个,我反倒稀奇原来自己也会对别人产生感情。我本以为我一辈子都不会爱上什么人。」

「为什么?」

辛没有回答,而是转移话题说,

「那时候,我或许是因为赌气才答应和冈交往的。」

突然被提起冈的名字,我一时反应不过来。

辛又拔下一把青草撒在空中,

「因为整天听你妹妹妹妹的说个不停,说实话挺不爽的。就想随便找个人交往得了。正好那时候,冈问我要不要交往,时机太好了就答应他了。」

「你明明说是为了钱吧?」

「钱也很重要啦,」

风吹起了。青草在半空中随风飘散了,连带着辛的长发也飘扬起来。

「但那时更觉得寂寞吧?真是好笑,我居然也会感到寂寞。」

但这又有什么稀奇的?就算再怎么嚣张跋扈,辛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女生。

「是你教会我这件事的呢。虽然兄弟你不知道,但不论以前还是现在,你都教会了我很多事。是你让我知道,原来我也是一个普通人。」

「……你本来以为自己是什么?」

「嗯?恶鬼吧?能把所恨之人拖下地狱的那种。」

「现在,还恨吗?」

我们的父亲已经不在了。

但因为不是辛亲手杀掉的,所以或许还留下了一份不完全燃烧的感情。

但与其弄脏手,一辈子都被这件事囚禁,这样还比较好。在时间慢慢流逝后,总有一天能看开的。

只是现在残留的憎恨也无处发泄,变成了空虚留了下来。

「我也不知道啊。」

辛耸耸肩说,

「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时辛看向我说,

「但你现在还在这里,兄弟,你知道吗?这就是救赎。」

我能明白辛的意思。

哪怕失去了一切,变成孤身一人,世界上还有一个能知道自己想法的存在。

我和辛彼此相识相知,是一体两面的存在。

曾经孤身一人的我想都没想过,世界上还有一个和我如此相似的人在。

遇见了辛后,我是多么的庆幸。

所以要失去她,又会有多么的痛,也是可以预料的。

「那有我爱你不好吗?」

「这个爱的意思不一样吧?」

「你要我抱你的话,我也可以抱。」

「呵免了,我可不想被你家妹妹嫉妒啊。」

「你和纯不一样,但你也很重要。」

「是吗?能有你这一句话就足够了。」

辛的话很洒脱,也很无情。

辛确实把我看得很重要。

但她却要把我赶走。

我确实只能把辛当兄弟看待,但我却不希望她离开。但哪怕我需要她,她也不需要我。

我感到很沮丧,仿佛身体都被撕裂了。明明没有哭,但感觉周围的景色也变得模糊了。

为什么,明明心里明白,还是不由得问道,

「你一定要离开我走吗?」

「是啊,家人这种东西已经受够了。」

辛哀怨地说道。

「我家老妈她啊真的很夸张,总是在耳边叨叨着只有我了,不要离开她之类的话。要是我走了,她一定会去死,她总是那么说的话,我就算想离开也离开不了吧。忍着不去玩,打工忙得要死的时候,晚上回去还要看她的哭丧脸,一边安慰她一边做家务,到了第二天又要去上学,睡眠不足就不说了,心情也很差。有时候真的想累死算了,但我一死,她也一定活不下去了吧,于是只能忍下来。但结果就算一直忍受着,她还是一个人去死了。我到底是为了什么,那么多年一直忙活个不停,根本搞不懂啊。」

辛的语气很疲惫,我还是第一次听她说泄气话。

辛是爱着母亲的吧,即使抱怨着,结果还是拼死拼活,甚至代替母亲恨着那个男人的事,为此倾尽了一切。

现在她解放了,总算可以做回她自己了。她的侧脸既疲惫,但又带着一丝轻松。

我被双亲抛弃着过来了,而辛被双亲束缚着过来了。哪边都不好过,都不是正常的亲子关系。

「但她原本也不是这样的,以前明明很普通的。就是个普通又温柔的女人。全都是那个男人的错,太不值得了,感情这种东西,一旦被束缚住可真是可怕啊。」

我没有被谁用感情束缚过,所以不太明白辛的话,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明白了。

没错,有的,就连我也知道。

比如说,纯对我的感情。

不惜关住我也要留我在身边的那份执念。

我也对纯有执念,就算是在被她抛弃后的现在也没有放弃。

「所以我不要再被束缚在家人身边了。那男人也死了,恨也解了,今后就该为自己考虑了。」

辛往上抬手,伸了个懒腰,然后又指着我说,

「我当初也没想到会遇到个弟弟呢,最初还觉得长得和那个男人那么像真是碍眼,但结果却变得挺中意的,算是意外之喜吧。但就算是你,我也不要再被束缚住了。」

辛哼笑了一声,

「就算重要,我可不想粘在一起,各走各的不好吗?」

辛和我以及纯不同,似乎对这种感情很不屑。但或许是因为一直以来都承受着母亲的怨念,她已经受够了吧。

那么辛打算今后也不会再和任何人在一起,就这样一个人孤独终老吗?

她明明对我有感情,却又要干脆地甩开这份感情。

「你还真是看得开啊……明明要抛弃我了。」

被纯说不需要,又被辛说不需要。感觉失去了人生意义。明明以前的我只为了自己而活,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多出了那么多重要之物。

「这说得什么话,不要撒娇了兄弟,我可是吃够苦头了。你啊,虽然平时看不出来,但一看就是独占欲强的类型。我可受不了。」

「这谁说的,才没有那种事。」

我又没有和别人正经交往过,哪有什么独占欲。

「一直喜欢自己的妹妹,一有机会就对她下手了还好意思说?」

被说中的我无地自容。

「呜呜呜。」

「而且还很贪心,脚踏两条船可不可取,你我应该比谁都要清楚这件事吧?」

我想要纯。

但也放不下辛。

我只能选一个,如果辛真的喜欢我,就更不能随便把她束缚在我身边了。

「而且你还要去接你妹妹吧?」

辛用手肘顶了一下我的侧腹,

「你妹妹和我可不一样,没有哥哥怎么行?」

我望着远方的楼房说,

「但是她说不需要我了。」

「怎么可能,这一看就知道是说谎吧?」

辛站起身,往前踏出一步。

「辛,不要走。」

我在后面叫住她。但辛没有回答我,而是反问我,

「兄弟,你觉得我对你的感情是爱情还是亲情?」

我不知道,也不在乎。

我只要辛留在身边就可以了。

我对辛只有亲情,我把她当做肉亲看待,这是我第一次得到亲人。

所以哪怕辛是爱着我的,我也不在意,我想要留她在身边。

「我也有这种感情吗?我可是亲手把亲生父亲送去那个世界的人哦?」

辛始终没有回过头来。

哪怕最后不是亲自动手,但一直指使林丹会,辛确实在消灭那个男人的事上出了一份力。

就算不会表现在脸上,辛或许已经开始后悔了。

「但我还是感觉到了,要不是你,我或许到死都不会知道这件事。」

辛终于转过身来,第一次伸出了右手摸着我的左脸,仿佛马上就要离去一般,恋恋不舍地从脸颊摸到下巴。

最终指尖离去了。

「再见了兄弟,有你在真好啊。我总是这么想。」

「那么,就留在这里,留在我身边。」

我知道,自己在说很任性的话。但控制不住的感情喷涌而出。我意识到我马上就要失去辛了。

我抬起头,连忙想要拉住辛。

但辛背对着太阳,用背光的脸看着坐在草地上的我。我只能看见她得意上翘的嘴角。

我从辛身上得到了很多。

她拯救了我。

任何人都没法做到。

就连纯也没办法。

我们是如此的契合,就如同两小无猜的兄弟一般。

我一直很喜欢她把我叫做兄弟。

哟兄弟,这么叫着,好像拉了我一把般,把我从一片漆黑的洞底拉了上来。

「不,我不得不走啊。」

辛笑了,双手插着口袋,露出了就像是一直以来拍打我肩膀时的表情。

「你一定要幸福啊,兄弟。」

这就是辛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我和纯有一半的血缘关系。我触犯了禁忌,做出了很多不可原谅的事。

幸福这个词语离我很遥远。

即使如此,如果辛是那么期望的话,那我或许还能努力一下。

努力想办法和纯一起获得幸福。

在变成孤身一人后,我拿出了头目给的联络用的手机,打了一个电话,嘟嘟声响了一下,马上就有人接电话了。

「蝶子,来接我,我要回三峰家。」

现在我已经没钱了,林丹会也没有义务照顾我了,就算离开了也无所谓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最终回应了我的要求。

然后果不其然,头目也没有阻拦我,只是挥挥手。看不见辛的身影,大概是先回去了吧。

我用打工最后剩下的一点钱,买了一件东西,就和林丹会分道扬镳了。

「在把你送走后,我对纯说了重话。」

「什么?」

乘上了不久之后来接我的车子后,我继续和蝶子打电话。

「因为我不想看到纯越来越不像纯的样子。」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才要回去。

「纯还好吧?」

「你想听到怎样的回答?」

我沉默了。确实纯好不好这种事,我应该比谁都清楚,不应该问蝶子。

「不,不用回答了。我知道了。」

蝶子突然说道,

「我去见了你父亲一面。」

这里的父亲指的应该不是我的生父,而是指纯的父亲吧。

「找到他了吗?」

「是啊,就在不久前,」

我边看着车窗外的景色,边听着手机里传出的蝶子的声音,

「他已经再婚并且有了孩子。因为实在离得太远了,好不容易才找到他。」

有孩子了吗?就是说这么一来,纯就能从三峰家解放了。

「但他拒绝回三峰家,之后也拒绝和我见面,电话也打不通。结果我只见到了他一次。」

我张了一下嘴,但还是闭上了。

这原本就是可以预料的。

我想把纯从三峰家带走,就算那里酒醉金迷,也不是普通人能待的地方,纯的父亲或许也是同样的想法。

「我被你父亲讨厌了呢,所以只听到了一大堆抱怨。」

蝶子的声音带着若有似无的无奈,

「我以前和你父亲没见过面,虽然我没有这个意识,但看来他一直很憎恨我呢。」

「他一直都是这样的。」

我回答了电话对面的蝶子。

在我面前的父亲也总是一脸憎恶的表情,一边踢打着我,一边看起来还很紧张和着急,十分滑稽。现在想来,他明明出生在三峰家,却是如此平凡。

在我看来,也觉得蝶子比纯的父亲更有气量,也更像三峰家的人。

纯的爷爷不喜欢纯的父亲,却似乎很喜欢蝶子,不然也不会总让只是个亲戚的蝶子来家里吧,就连纯的大小事也一直在让蝶子帮忙照顾。

但这么一来,让纯的父亲回来的可能性就更低了。

不,这样就好,这样反而让我下定决心了。

我不是想卖惨才说的,听见我的话,蝶子只低语了一句这样啊,她没有说什么怜悯我的话,而是直言道,

「我话说在前头,叔父可比你父亲还要专制。一般人都动摇不了他。」

「是吗。」

我一次都没见过纯的爷爷。

但光是从纯和蝶子的形容中就能多少了解到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他不是个能去说服的人。

但既然纯的父亲这么排斥三峰家,那恐怕很难让他回来了,接下来迂回的手段就不管用了,只有正面进攻了。

这时车子停了下来,已经到三峰家了。因为有蝶子的通融,所以前方的大门缓缓打开,我得以畅行无阻地通过大门。

就这样,时隔半个月,我又回到了三峰家。

上次我是选择了纯回来的。

这次,是为了带走纯回来的。

上次我的对手是纯。只要说服纯,我就能达成目的留在纯身边。然后面对激进的纯,我定下了契约。

而这次就不一样了,我不是为了留在这里,面对的对手也不仅只有纯。小儿科的交涉根本没用,我身上连筹码都没有。

面对强大的敌人,甚至没有靠谱的作战,想也知道比上次还要前途未卜。

我一无所有,只有一样东西。

蝶子以不知道是不是在叹息的口吻说,

「你去吧,我大概就是为此才把你带来这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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