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沉重的大門在我們面前緩緩展開，金製轉軸咿呀作響，彷彿為這場優雅的惡夢正式揭幕。

我握著卡雷爾的手，臉上掛著得體的微笑，心裡卻早已模擬過數十種跳舞前拒絕的方法──可惜，全被宮廷禮儀無情駁回，連翻白眼的權利都不被允許。

門內樂聲已止，整座舞會大廳陷入一瞬的寂靜。

賓客們起身，轉向大門，等待我那萬眾矚目的登場。

我挺直腰桿，抬起下巴，眼神柔和，嘴角揚起完美無瑕的標準微笑。

這就是我──蘭德索姆公主國的官方招牌，高貴專用笑容人偶，今天負責展示「王家威儀」。

忽然，大廳最前方傳來一聲清晰威嚴的嗓音，在天花板與水晶吊燈之間迴盪不絕：

「請諸位貴族肅靜──」

「蘭德索姆公主國之主，夜之血裔第十三真祖，純血公主，夏綠蒂・采佩西・蘭德索姆殿下蒞臨現場！」

「伴隨登場者，法務大臣之子、阿爾曼侯爵嫡長子，卡雷爾・阿爾曼閣下！」

唱名官的聲音如鐘鳴般灌入每個角落，引起一陣低低的驚呼與耳語：

「殿下今晚真是美得不可思議……」

「紅裙簡直是神造的……」

「她的舞伴居然是卡雷爾大人？貴族夢幻組合無誤……！」

──夢幻你個大頭。

我一邊微笑，一邊在腦內構圖一幅場景──我把這位「夢幻舞伴」踹到外太空，背後是我的女官長貝兒優雅地遞上補妝粉盒，還附贈一句「幹得好，殿下。」

我們邁步踏入大廳，一步、又一步。

頭頂水晶吊燈閃爍光華，地上黑曜石地磚拋光得像鏡子，連我臉上那張假笑都能反射兩層。

樂團配合著我們的步伐，奏起開場舞的序曲。

「請別再說什麼星光、玫瑰、香氣了。卡雷爾先生，我現在需要的是冷靜。」

我聽見卡雷爾準備開口，於是迅速搶先一步。

「哈哈……殿下真幽默。」

他明顯一愣，顯然沒料到我會打斷他，臉上露出一抹「我居然被拒絕了」的錯愕。

──對，我幽默得快笑出精神分裂來了。

終於，我們來到舞池中央，我的手還被他牽著，眼前是燈火輝煌、人聲低語的社交盛典。

布拉姆斯的圓舞曲輕輕響起，熟悉的旋律如絲如霧，在宮殿裡悠悠回蕩，將這場典禮包裹上莊嚴的樂章。

這首舞曲，我從小跳到大。

在伊莉莎白那軍官級魔鬼訓練下，我早就能閉著眼睛跳完三輪，還能保持裙擺完美不亂。

我本能地掃了一眼人群，果然──她就在那裡。

伊莉莎白．亞加斯。

身為宮務大臣、我的監護人、也是整個黑夜宮唯一一位能用「眼神」把人打到骨折的女性，她就這麼直直地盯著我。

她的眼神冷冽銳利，像雕刻刀一樣貼在我脊背上，彷彿只要我站姿歪一點，下一秒就會從天而降幫我矯正骨盆。

我用極快的頻率眨了眨眼：「我會跳好啦，求妳冷靜，不要現在衝上來抓我頭髮。」

她微微挑眉，嘴角勾起一抹「妾身等著看」的笑意，才緩緩收回視線。

但我知道，她的眼神並沒有離開，只是切換成「鎖定模式」了而已。

我深吸一口氣，與卡雷爾站在舞池正中，牽著手，面對著眾人。

首先，是最關鍵的開場禮節。

我們一同面向賓客，行了正式的雙人禮。

然後轉向彼此，再次互相行禮。

我右手提起裙襬一角，兩指精準夾住蕾絲邊緣，輕輕向外拉出一個優雅弧線──近乎完美的提裙禮。

裙襬在地上輕曳成一朵盛開的紅玫瑰，完美得連我都想給自己鼓掌。

卡雷爾也不遑多讓。

他一手貼胸，微微俯身，行出幾乎教科書等級的紳士禮，連停頓的節拍都精準得可怕。

──這傢伙的嘴雖然油得能炸魚，但動作真的是無懈可擊。

舞姿穩健，禮儀標準，表情剛好，不多一分、不少一毫。

難怪女官們那麼吃他那一套。

連我都得在心裡小聲嘟囔一句：

──……好吧，是真的帥。帥到讓人挑不出毛病，很討厭的那種帥。

但也僅止於此。

我抬頭看向他，笑容依舊是那套訓練有素的「公主專用款」，內心卻已經默默決定：

等一下如果他敢在旋轉的時候再講一次什麼「裙擺如星光」之類的鬼話，我就用裙擺給他來個高貴的一記橫掃腿。

圓舞曲的節奏已悄然展開，腳步即將同步，旋轉即將開始。

我準備好了。

今晚的任務只有一個：

──在這場優雅的地獄裡，一步不錯地完成我的王家責任，並活著走下這塊該死的舞池。